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事件II(1 / 2)



我讨厌肉。脂肪也让人开心不起来。女人的身体让人作呕。



我怀疑我的大脑或精神有严重缺陷,再不然就是眼睛的问题。



我无法产生性欲,性器也毫无反应。无法感受到人体的魅力。



手脚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体活动而有的机能部位。



甚至不懂女人为何需要乳房与臀部。



两样东西是为了生孩子而存在还比较好理解。



但是我实在很难接受肉与脂肪所形成的肉瑰竟会让人产生欲望这一点。



老师笑了,他说我和他一样。这才对嘛!我拍打着大腿愉快地笑了。



老师也不跟女人上床。



老师拥有深邃的五官与颇具魅力的肉体。但是,他也不跟女人上床。没有兴趣,也不以此为耻。



和我一样啊,少爷。你大概会和我一样孤独至死。



老师这么说。如他所言,他的确是一个人生活,然后一个人死去。



被他那样评断的我能够恋爱真是一件幸运至极的事啊。我的恋人是老师所收留的其中一个孩子。当我看见她的那一瞬间,魂魄立即被她吸引过去。



这是一见钟情,也是我的命运。



不是我自卖自夸,她真的是最棒的伴侣。



有伴侣的日子幸福无比。但我想结束这一切了。



因此,我拿起笔,有一种方式很适合结束我的一生。



也许他人会觉得我的信很奇怪,读完便可随手扔掉。



但是,我相信如果是她一定会收下这封信。她就是这样的女孩。



她会用冷淡的眼神看我的信,然后叹息并抱怨麻烦。



茧墨阿座化。拥有超能力的女孩。



她欠我一个人情。



*  *  *



纤细的手指触碰着我的眼皮,慢慢拉开薄薄的眼皮,让眼珠露出来。



灰色的视线当中,角膜因接触到空气而感到不适,眼皮痉挛并试图闭上。



过了几秒茧墨才松开手,双手捧着我的脸,近距离地观察我。



鼻子闻到甘甜的香气,茧墨呼出的气息打在脸颊。她那白皙的脸孔在昏暗之中渐渐浮现轮廓,红润的双唇如花儿般鲜艳。



我的视力开始恢复了。



但是眼前所看见的景物还是有点怪怪的。



几乎全黑的视线里,人与物品都成了一个个色块,淡淡地浮现出来。很像是水彩滴在画只上,呈现出暧昧不明的姿态。



连一向熟悉的房间都像是异界里的景观一样奇怪。我的视力似乎无法忠实地反映出现实生活中的光景。一切是那样地不明确而模糊。



「果然还是看不见啊。这么说来,你的眼睛还是不太正常。眼球在挖眼受害者的记忆刺激下,暂时停止所有机能。照理说,只要你的大脑能够理解到身体其实并无损伤这点就该恢复才对。」



茧墨叹息。她走过我面前,坐到对面的沙发上。眼睛隐约能看见她白皙的肌肤。但是穿着黑色洋装的身体则与四周黑暗融为一体,就好像看到纤瘦的四肢凭空浮起一样诡异。



「你的视力似乎没那么容易恢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呢。不过,应该不需要太担心。即使有些不清晰,眼睛所看见的景物应该和现实也相差不远,就耐心地等它自然恢复吧。」



听了茧墨的话,我点点头。着急也没用,现在的视力还不算完全正常,但是比之前完全看不见好很多。尽管不太清晰,却已经能掌握身边的状况。



失明的那几天住进了茧墨家的医院,那段日子里没有人帮忙就什么事也做不了。但是现在这样至少能够自己打理生活起居。出院后我暂住在茧墨家,原本打算一直住院到完全康复为止,但是不正常的视力与肚子出状况让我决定提早出院。



眼球的事件过后,视力不但没有完全恢复正常,连肚子的状况也恶化了。进入安定期的肚子再次渗出血丝,经常如女生经痛那样闷闷地痛。尽管肚子并未裂开,但是为了确保安全,我还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茧墨身边比较安心。



眼球被挖出所带来的冲击与痛苦,对男人的选择所存有的疑问,这一切都带给肚子里的孩子强烈的刺激。不论怎么安抚,她还是三不五时在肚子里发脾气。



像个病人般躺在皮沙发上的我忍不住叹息,抬起手遮住眼睛,让黑暗笼罩着双眼。茧墨吃着巧克力一边说:



「想睡了?还不到睡觉的时间,可以张开眼睛吗?有话想跟你说。」



我坐起身,眼睛果然还是只能看见茧墨的脸和四肢。像一尊奇特的牵线木偶,只用线连结各个部位。



在模糊的视线当中,茧墨的红唇看来特别鲜艳。我双手交握问她:



「有什么事想说?小茧,我记得我已经给了伙食费啊。」



现在的状况没办法做菜,所以三餐都跟业者订购真空料理包,送来时还顺便请他们替我放到冷冻库。但是茧墨听了却弯起嘴角,摇摇头。



她腿上有一片轻飘飘的白色正方形。



「放心,你该给的钱我都收了。总觉得你似乎尽可能地不和我说话。请你先忘记这无聊的抗争行为,可惜的是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有新的委托进来了。」



茧墨丢了一个白色的物体到我身上,拿起来一看发现是张白纸。但是依我现在的状况还无法读取白纸上头的文字,正想把纸还给茧墨时突然发现一件事。



这张纸好旧。摸着它时感觉到一种脆弱而湿润的触感。



「这次的委托来自一个已经和人断绝来往的朋友。除了这张老旧的纸张,他手上大概也找不到其他质感好一点的纸吧?他突然找我出来。」



——————喀锵。



茧墨拿起杯子,碰撞出坚硬的声响。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体前方有个杯子正不稳地摇晃,放在杯里的金色汤匙闪耀着不祥的光芒。



勉强还是能辨别出熟悉的物品,不过,看起来全都是一个个的色块。



「——————他说他快要死了。」



茧墨淡然地说。听不出任何难过的意味。



她冷淡地读出委托的内容。



「他说希望我在他死之前去见他一面。这就是委托的内容。但是我不相信那个老人真的想见我。在他那满足的人生落幕之时并不需要和我再次相儿。我相信,一定是有什么其他理由让他非得见我一面。」



茧墨喝着杯子里的饮料。红色嘴唇碰触白色杯身,液体流过被黑暗包覆住的喉咙真是奇妙。



我摸了摸肚子,孩子正在里头安详地睡着。只不过是偶尔闹闹脾气,应该不致于破肚而出,即使茧墨离开几天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尽管有些危险,不过若这是茧墨的决定,我也无权干涉。



况且现在的我并不想做任何客人委托的事情。



「我知道了。你去吧。虽然不太能理解委托的内容,但是请你务必多加小心。」



我低头行礼。结果茧墨惊讶地说:



「你在说什么啊?你得和我一起去。」



「——————什么?」



我疑惑地抬头。我的眼睛还未复原,也因此常常跌倒。但是茧墨却笑了,她如唱歌般流畅地说道: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出门就不需要特意跟你说了啊。听好了,小田桐君。我刚才不是说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吗?听到我那样说就应该要推测到这件事情也和你有关。」



「但是我真的没办法跟你一起去啊,我的眼睛……」



「我已经决定了,不要再多说。尽管不想接受这个委托,但是我欠那个老人一个人情,不得不按照他所要求地去见他。那个人情可不是他死掉就能消除。」



茧墨用一种若有所指的语气说道,我当场只能吞下反驳的话语。



我必须遵从茧墨的命令,这就是肚子怀着孩子的我的立场。万一她之后拒绝替我塞好破裂的肚子那我就死定了。我叹息着并抬起双手。



「丑话先说在前头,现在的我非但帮不上忙,连路都无法好好走稳,到时发生什么问题我可不管喔。而且你要负责带路。」



「没问题。我本来就对眼睛看不见的你不抱过多期待呀。」



即使如此茧墨依然坚持要我同行,这样不是会带给她不少麻烦吗?



——————喀锵。



像是回答我的疑问似的,茧墨将杯子放回桌上。她露出讨厌的笑容,弯成弧形的嘴唇看起来超不祥。



在模糊的视线之中,她那融入黑暗的姿态有如一只美丽的妖怪。



茧墨甜美而温柔地低语。



「还不知道他想要我做什么,只是,去『他』那里的话,我很可能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什么意思,我摸了摸渐渐蠢动起来的肚腹。



茧墨温柔地微笑着伸出手,她摸着一个蓝色的正方形,打开一盒新的巧克力,空气瞬时充满甜美的香味。



一个形状复杂的粉红色物体出现在她手中。



像是两片花瓣般的物体层叠在一起,复杂的不像是花。认真地观察了几回才看出那是一只巧克力蝴蝶。



茧墨将那美丽的昆虫送进口中。



「也许你的眼睛看不见对我而言是很幸运的事情。」



——————啪叽。



蝴蝶翅膀应声折断。



类似骨头的蝴蝶碎片跟着落下。



轻薄的碎片混在黑暗中,渐渐失去踪影。



*  *  *



茧墨拉着我走下租来的计程车。



眼前依旧是无止尽的黑暗。



我不安地环顾四周,脚底感觉现在踩着的并不是一般铺设好的道路,似乎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但还是无法确定目前身在何处。



微凉的风轻抚脸颊,宽敞的空间感让人有些慌张。



我听见计程车驶离的声音,茧墨再次牵起我的手。



不禁用力握紧茧墨白皙的手掌,纤细的手指既柔软又温暖。



她的手总是温暖得让我惊讶。



「不用抓这么紧,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眼睛看不见的你迷路的话,最困扰的人可是我呢。」



茧墨左手拿着纸伞,右手牵着我的手开始向前走。我紧靠着娇小的她小心翼翼地踏出每一步。



过了一会儿,脚底彷佛踩上一块坚硬的地板,我集中精神看着周围,黑暗中彷佛看见一团绿色,耳朵听到树木摩擦的沙沙声。好像是庭院之中的一条石板路,不知从哪里飘来丹桂的香味,我深吸了一口甜香,不禁狐疑。



总觉得花香之中彷佛混入了某种怪味,是一种让肺感到不舒服的浓烟的气味。



「小茧……好像有人在烧什么东西的味道。」



我问道,但是茧墨没有回答我,她继续牵着我走着。



突然步道的两旁出现橘色的颗粒,绿色之中暗藏许多斑点。



散布在地面上的橘色斑点犹如撒在黑夜中的繁星。



斑点应该就是丹桂花。一扇门出现在丹桂花之间。



白色的门扉在找们眼前,连我微弱的视力也能看见,只是漆成纯白的门给人很奇特的感觉,好像想把所有靠近它的人都推开。



——————咿呀。



茧墨毫不迟疑地打开门。



「——————我来了,快现身吧。」



茧墨朝黑暗处喊着,眼睛隐约看见前方是一条壁纸斑驳的走廊。茧墨的呼唤并没有得到回应。



房子里充斥着异样的臭味,沉重的秽气让人怀疑是否长期无人居住在这里。这时,因失明而变得敏锐的听觉捕捉到某种奇特的声音。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不像是人类的脚步声。



我朝着黑暗处睁大双眼看着,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走廊另一头接近我们。



白皙的手腕自转角处出现。



纤细优美的手指上有着长长的捐甲。



是只女人的手,只有手掌依附着厚实的肌肉。



那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地面。



——————叽呀。



手经过时地板便响起轻微的声旨。我睁大双眼,暧昧不清的视线之中,只有那只手清晰到连手指的形状都一清二楚。下个瞬间,一名女子出现了。她那一头如丝绢般的黑色长发流泄在地面上,头发的黑竟没有融入周遭的黑暗之中,丰腴雪白的身体妖艳得惊人。



沉甸甸的白色乳房摇晃着,狰狞的双目眨呀眨。



五官里的嘴大得不成比例。



那姿态有种凄绝的美。



女人四肢着地匍匐在地上。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女人以异样的速度朝我们爬了过来。她抬头仰望我们一眼,接着改变爬行方向。她大大地张开四肢,乳房与腹部摩擦着地板,迅速地冲了出去。



我讶异地目送她离去,茧墨松开我的手,可能是为了要脱去脚上的长靴。一阵衣服摩擦的声响过后,她重新牵起我的手。



「注意高低段差喔,小田桐君。好好走上来别害我一起跌倒了。」



但是我没办法动,大脑无法理解刚才所见到的东西,眉头深锁。



在地上匍匐爬行的女人也太诡异了吧?我到底看见了什么啊?



「小茧,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那个女人?」



我的疑问让茧墨困惑地回问。看她的脸依然只是一个白色色块,然而我却能清楚看儿刚才的怪女人,她脸上的肌肉纹路,一发一毫都是那样清晰。



她到底是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茧墨弯起红艳艳的嘴唇。



「原来是那个啊。不必介意,小田桐君。这世界有很多事不要知道会比知道来的好。」



好奇心会杀死猫。就先不要管她,快点走吧。



茧墨的声音像是在安抚年幼的孩子一般,接着粗鲁地拉了拉我的手,害我差点摔倒。怀着满腹疑问,跟着她脱去鞋子走进屋里。牵着茧墨的手在走廊上前进。奇怪的臭味混合甜味,茧墨的身上则传出巧克力的香气。



浅白色的手在我眼中像是砂糖组成的一块物体,我用力握紧好似随时可能崩解的砂糖手,茧墨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没多久,茧墨在一扇纸门前停下脚步,昏暗的视线里隐约看见一片白色的纸浮在空中。我们应该已经走到房子里面,茧墨对着纸门随意地打了招呼。



「无戒在不在?客人来了喔。」



「喔!我知道了,请进。」



比想像中还要年轻的声音,颇有精神的低沉嗓音听起来不像是老人的声音。



茧墨用力拉开纸门。里头似乎铺着榻榻米,眼睛看见房内一片暗绿色。有个浅绿色的人坐在房间中央,声音的主人穿着浴衣之类的衣服,扭曲的色块之间有着细瘦的四肢。双手呈现土黄色,前端融进周遭的昏暗场景中。



看见那人的瞬间我忍不住屏住呼吸。



刚才的怪女人正趴在那个男人的腿上。



她衣衫不整地靠在男人身上,乳房挤压成奇异的形状,男人的手不断抚摸着女人的背,若无其事地享受女人光滑无瑕的肌肤触感。



看不清男人的长相却能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



名叫无戒的男人瞪着我说:



「它是什么人?没想到你竟然有豢养男人的喜好?」



「怎么可能有那种喜好?何况就算养小田桐君也不会有什么乐趣。它是我的助手,肚子里孕育了有趣的东西,对我颇有用处。」



茧墨轻快地回答。她的语气并无恶意,但却让我有些介意。我故意掐了茧墨的手一下,她没骂我,却偷偷用脚狠踩我的脚。



我赶紧松手并收回脚。



无戒并未因我的动作而发表意见,只是放开了原本叼在嘴里的某样东西。我看见柔和的白色浮在黑暗中随即消失,白色物体像是一根烟管,白与黑的配色组合让我无法好好看清它。只能从男人叼着的部分判别出是何物品。



「这次找我来有什么事?你的优点就是跟我一样不喜欢废话连篇,所以,快告诉我原因吧。」



「说是这样说,你怎么反而话变多了?我信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是吗?」



——————锵。



听到烟管扔在地上的声音,男人无所谓地说道。



「我快死了。」



「看起来的确是如此。」



茧墨也冷冷地回应。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着,眼里所见到的影像依然模糊。



我茫然地看着那个怪女人,她正眯着眼睛趴在无戒腿上撒娇。



果然,我唯一能看清楚的东西只有她。



——————她究竟是什么?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它前几天生了孩子,每天都饿着肚子呢。而孩子终于在之前筛选完成,现在将孩子饲养在房子的最深处。一想到孩子就觉得死了好像有点可惜呢。」



「现在才懊恼死期将至会不会太迟了点?既然寿命已经走到尽头就干脆点死吧。」



「你的说话风格还是一样毒啊。我有事想拜托你。」



「别想叫我照顾那个东西,这个人情也太难还了点。」



茧墨果决地回答。无戒听了用力咂舌。



女人抬起头,仿佛也感受到无戒的不悦。凶狠的眼眸骨碌碌地转动着。



「谁会把照顾它的重责大任交给一个身上还有尿骚味的小鬼!我说你啊,别搞错了。我死的时候它也将结束性命,这是我们的天命,正是我们的天命啊。在我死后,它将慢慢地饿死。所以,在我死之前我想要做个了断。」



无戒吐出一口烟,刺激的臭味呛着鼻腔,女人赖在无戒身上,肌肤紧密贴合,不打算离开。我凝视女人那对狰狞的眼睛,看不见任何理智的情绪。



无戒说他饲养着这个女人。具有理智判断力的人都会觉得很诡异。



但是,不知为何,看着这个女人时竟觉得用「饲养」来形容也颇贴切。深入大脑的异样光景让人难以忍受,我终于开口问道:



「——————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你死了之后她也活不久。她本人也愿意跟着你死吗?」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些问题听起来愚蠢透了。



无戒沉默了几秒,用力喷出几口烟。烟的味道十分刺鼻。



「哎呀,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



「不必理他。他也经历了不少。也许你会觉得他的言行举止不太正常,但是事出有因,就多多见谅吧。」



经历了不少?是指静香的事情与最后的结果吗?怀着孩子的我不得不拒绝一切与外界的往来。然而,随着孩子的状况安定下来,解除心灵枷锁的同时,我开始很想要与他人有更紧密的接触。这也是我曾经被狐狸指摘过的坏毛病。



女人抬起头,嘴边浮着一抹怪异的笑容,她的表情震慑了我,也让我脑中满是方才一闪而过的想法。



她愿不愿意根本不重要,就是那么一回事。



我哑口无言了。无戒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



「我的委托内容如下。在我死后,替我将我的身体给它。」



——————啪叽。



巧克力应声断裂。不知何时茧墨手上又抓着一包金光闪闪的巧克力,异味之中甜香渐浓,茧墨吃下甜点之后冷冷地回道。



「——————我拒绝。」



「——————你不能拒绝。代价可是很惊人的。就算你是小鬼,我还是不会让你任性而为。」



头一次看到有人用这种语气跟茧墨说话,简直吓傻我。茧墨摇了摇头,视线里的白色脸孔晃动。



「我接受。只是提看看罢了。如果这项交易是公平的交易,我也不会有这么多怨言。最不合理的就是我欠你的人情并非是我个人所欠下。」



「是或不是结果都一样。茧墨阿座化。我和你只希望自己是一个点,但可惜我们都落在名为血缘的这条线里。站在这条线的上方接受神级的对待,落在这条基准线下方的人则厌恶我们并敬而远之,而我们自己却无法逃脱出去。伤脑筋啊,伤脑筋啊。这次的委托算是你对同类的我最后的报恩,务必尽心完成委托。」



无戒干笑了几声,和说话的语气相反,轻松的笑声里听不出任何恶意。他可能只是觉得现在这样的状况很有趣吧。茧墨不发一语,默默吃着巧克力。



无戒的笑声忽然混杂了几声咳嗽声,痰音顿重的样子。来这里之后第一次看见无戒稍稍有了点老人该有的样子。咳了几次过后,他吐了点东西在榻榻米上。



那东西混杂着浓黄色与红色。



「我希望你能留在这里直到我死,不会很久。你就先在我家好好休息吧。」



「停留时间太久的话,就超过我所积欠的人情罗,你到底什么时候死啊?」



两人若无其事地聊着,茧墨悠闲地问。



无戒朝空中吐出烟雾,白色物体冉冉上升后消失,他喃喃说道。



「——————时间到了。」



女人离开无戒的大腿,匍匐在地,爬过我们身边后往走廊爬去。茧墨伸出白皙的手掌,我也自然地牵住她的手。不禁用力握紧这只柔弱无骨的手。



无戒与茧墨的对话似乎已经告一段落,我跟着茧墨走着。茧墨追着爬行的女人,浑圆的臀部上下摇晃了几次,她停在走廊中间,抬头看着我们。



「辛苦了,请回去吧。」



女人点点头,茧墨伸手触摸看似白色墙壁的东西。喀嚓一声门打开了。走了几步之后茧墨坐下,我也跟着坐在她身旁。坐下时感觉湿度很高的地板轻轻地动了一下。无戒家的房子似乎颇为老旧,但依我目前的视力很难判断是何种建材盖成的房子。



我就这样在黑暗中和茧墨并肩静坐。她放开我的手,拿起一个东西。那个深蓝色的四方形似乎是个坐垫。角落里堆放着好几个相同的坐垫。



——————喀哩。



茧墨只拿了自己的坐垫,重新坐好后又吃起巧克力。我茫然地环顾四周,所有的景物都融进黑暗背景里,但能感觉得出来房间里没有摆放其他家具,是一间完全不考虑使用者舒不舒服的房间。反而像是一间杂物间或者牢房。



「真是的,我们待在这里也没有事情可以做,希望他最好快点死掉……不过,考量到积欠的人情,我想我们得在这里住上几天了。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茧墨叹息,我也皱起眉头。她竟然随随便便咒其他人早日升天。不过,对他们这一类人而言,这样的行为稀松平常。



他将在几天之内死去,对无戒或茧墨来说都是已经决定的事项。



早死晚死都没有多大差别,无论如何,无戒一定会死。



「小茧…………你到底欠了他什么人情啊?」



忍不住开口询问,想也没想过茧墨竟然会欠别人人情,太奇怪了。茧墨撇了撇嘴,白色的手移动,将甜腻的巧克力送入口中。



——————喀哩。



「他是负责处理尸体的业者。和我一样出身白超能力家族,私下替茧墨家处理了几次不可告人的案子。所谓的人情就是指这个。他们家族代代都是替人处理这些见不得光的死尸……不过,这个家族企业即将在他死之后宣告结束。」



茧墨平静地游说起积欠人情的缘由,她叹了口气将红伞放在墙边。眼里看见一抹鲜艳的红色斜倚在窑暗中。



「为什么到他这代便结束了呢?」



「后继无人啊。他们家族和水无濑家不同,他们只让适合的人选继承超能力。从中挑选愿意继承的人收为养子,让他继承祖先传下来的事业。他们家族讨厌超能力者,尽管替超能力者执行肮脏的工作,也不让族人向对方说出家族的名字。即使如此,还是陆续出现愿意继承的人……目前为止啦。」



「然后,现在终于找不到任何愿意继承的人,是吗?」



很难想像在这个年代还有人愿意接下处理尸体的事业,我猜可能不会有人想接这种明显违法的工作。但我的想法遭到茧墨的否决,她摇了摇头。



「不是那个原因。有人愿意继承,只不过无戒的养子跑了。而且,他的养子并非因为讨厌这个工作,而是觉得自己无法超越养父所以才跑掉的。」



——————啪叽。



黑色巧克力片粉碎在唇齿之间,断裂时喷发出的碎片消失在黑暗中。



「无戒算是难得一见的超能力者,他是个享乐家,也是个疯狂的人。想要超越他的人根本一开始就输了。无戒并不在乎这些输赢,他只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然后死去。这一点跟我倒是满像的。」



不过,像不像都不重要,我并不想和另一个自己当朋友。



说完,茧墨伸了伸懒腰,我看见她的四肢轻柔地伸展,接着头靠着坐垫躺了下来。她的手在黑暗中交叉在一块儿,我猜她的双手下方应该是穿着黑色洋装的身体。



「我想睡一下,小田桐君。你也跟着睡比较好,眼睛很疲劳了吧?」



她一说完,我的世界便开始摇晃,茧墨的四肢在黑暗的视线中逐渐扩散出去,白色渐渐融解,被黑色所吞噬。眼睛又回到完全黑暗的状态。就好像被人诅咒了的变化。头痛欲裂,我赶紧按压头部,额头上还有之前受伤后缝合的伤痕。



「小……小茧,眼睛突然又看不见了……」



「果然。你刚才见到了那个女人,所以让你的眼睛负荷过重。闭上眼睛休息吧。继续用眼过度,你的眼睛恐怕将永远维持现在的状态喔。别忘了,你的视野并不正常。」



我闭上双眼当场躺下来,耳边听见衣服摩擦的声响,柔软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茧墨像安抚猫咪似的摸了一会儿。接着指甲滑过眼皮。



她轻轻按压着眼皮底下的眼球说。



「——————女人啊。那就是他的养子恨他的理由。在超能力者的眼中,无戒是个让他们又羡慕又忌恨的对象。一般人可能无法理解吧。」



茧墨的手离开眼睛之后,睡魔立刻找上门来,强烈的头痛似乎是眼睛的疲劳造成。我缓缓地坠入梦乡,但是眼睛依然看不见任何东西。我听见一个彷佛自远方传来的声音,茧墨的声音如钟声般回荡。



——————你是否觉得那个女人很美?



不像是问题的问题消失在黑暗中。



*  *  *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远远地听见地板发出的声音,为什么会有那个声音呢?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女人的乳房与肚子贴在地面,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她没有羞耻心也不具理智,尽情地展露美丽的肢体。



脑海中响起昨天听见的干笑。



那笑声彷佛得意地说:「很羡慕我吧?」



这时,我醒了。坐起来后揉了揉眼睛,依然看不见东西。不分昼夜地被黑暗所包围,口好乾,全身因流汗而湿透。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正想站起来却无力地倒下。



房间里没有茧墨的身影,视线里见不到她雪白的肌肤,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坐在漆黑的房间。无法判断房间的墙壁是厚是薄,大部分的墙壁看起来漆黑一片。连房子的方位都搞不清楚,只能坐在这里等茧墨回来了。



正想闭上眼睛休息的时候——



——————咿呀。



房门打开了。眼睛见到一个浅绿色的物体,疑惑地抬起头之后我发现。



无戒正站在前面低头看着我,他把拿在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



「早餐来了。要吃吗?昨天还没吃晚餐就睡着了,身体不舒服?」



「是啊,不好意思。现在好多了,可以吃早餐。」



放眼望去,红色的托盘上放着几个盘子,里头放着几样菜,可惜看过去只看见模糊的颜色。伸手拿起托盘上的浅绿色筷子,然后再碰了碰放在角落的白色餐具。拇指传来快烫伤人的热度,小心地端起来吹一吹,冷却了里头的茶之后再喝。



浓浓的绿茶烧灼着喉咙后滑下胃部。



「嗯……你的眼睛不是看不见,而是看不清楚啊。」



「没错。现在不是完全失明,只是没办法看清楚所有的东西。精确地说,是眼睛所看到的影像和真实状况有所出入……如果只是视力减退,应该不致于会这样才对。」



正常人所见到的世界不可能是一片黑暗加上一团团色块。



无戒好像将手交叉在胸前,不知为何他在我面前坐下,看着我点了好几次头之后说。



「原来如此啊,我懂了。将走廊的灯打开可能会比较好,你可以一个人吃饭吗?需不需要帮忙?」



「我可以自己吃,虽然看不清楚,但大概能看见一些影像。」



「那就好。你的右手边是青菜,旁边放的是酱菜,酱菜旁是味噌汤,再旁边是茶杯。靠近你面前的是饭碗,饭碗旁是鲑鱼,应该已经去掉鱼刺。如果有刺请抱怨卖鱼给我的鱼贩,不关我的事。」



无戒说完站起来走出去。我反覆思考着他的叙述,一边盯着托盘看。他的话赋予谜样的浅色块各自的名称。我伸筷夹起一块鲑鱼送进嘴里。



鲑鱼咸味颇重,而且还烤过头了。一口吃下有种嘴里的水分都要被吸干的错觉。我拿起烫手茶杯,小心翼翼地喝茶解渴。



——————咿呀。



门再度开启,一抬头看,来人竟然又是无戒。他当场坐下,手上像铁的颜色倾斜,我听见水的声音。



「喝吧。你喜欢热茶?」



「还好,谢谢你。我喝了。」



「以前有人说过我煮的菜很咸,茶又太烫口。现在的手艺也没多大长进。」



无戒递给我新的一杯茶,我赶紧喝下,喉咙的干涸总算获得解脱。我将喝空的茶杯递还给他,他又倒了些茶进去,然后硬将那杯茶塞进满是餐具的托盘上。



「吃完了再叫我,在这里喊我就能听见。我会告诉你厕所在哪儿,让你梳洗。牙刷的话这里没有,要请你忍耐用布擦一擦。」



说完,无戒站了起来,再次离开房间。我独自留在这里,讶异地想。



他这个人好像比想像中还要来的亲切。



「谢谢!」



我对着门的方向道谢却没听到回应,于是我继续动筷夹起青菜放进嘴里。



煮青菜的调味和鲑鱼一样,超级咸。



*  *  *



「好了,你先待在那里,茧墨马上就来了,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