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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Ⅰ(2 / 2)


久久津倏地站起身,他再次居高临下地望著我。



同时,我的脚传来剧痛。我忍下哀号的冲动,低头看著双脚。那只金属制玩具狗张开嘴,锐利的牙齿咬著我的脚踝,我身上的病人服迅速染上血迹。



「———————呜!」



「一楼的人偶主要负责警卫工作,您最好不要乱动。它们配备著专门咬人用的牙齿。先生,快告诉我,您一定知道吧?」



无数只手自久久津背后伸过来,苍白的手臂抓著我的身髅。



它们像是要拥抱我般固定住我的头与手,冰冷僵硬的身体一个接一个靠在我身上。



被人偶们抱紧之后,我完全动弹不得。脚边的玩具狗也依然不肯松口。



久久津低头看我,很认真地说:



「我只想报仇。我不恨您,只想拜托您。这是笨狗最后一次打扰您。所以,请原谅我的无礼。所以,请先生务必回答我。」



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抬头看著久久津,他的脸上挂著沉稳的微笑。



久久津淡然地开口说道:



「——————那个小鬼跑到哪里去了?」



他想杀了雄介。我不能回答他。



而且,他的话让我产生一些疑问,就像是不小心吞了一根针一样的奇怪感受。



——————这是笨狗最后一次打扰您。



「我不能告诉你雄介的去处。先别谈雄介了,久久津,你……」



————————喀。



随著一阵冲击,手臂传来剧痛,视线有一瞬间成了整片红色。



我的手臂从肩膀处被人拉到脱臼,转头一看,正好与某个娇小的人偶四目交接。她有著大人的外型,尺寸却与幼童无异。表情是恒常不变的笑容。



她像是孩子跟爸妈撒娇似的用力扯著我的手臂,肌肉因外力而伸展至极限,带来剧烈疼痛。可是我不能因此而沉默,我不能忽略刚才听见的话语。



「难道你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久久津没有回答我。但是,他脸上那沉稳的笑容早巳给出肯定的答覆。



强烈的愤怒烧灼著我的五脏六腑,无法理解的答覆让我的大脑无法顺利解读。



为什么这些家伙动不动就说要去死?



「等等,先等一下。那太奇怪了吧?真的非常奇怪。为什么你一定要死?我完全不能理解。搞不懂!」



「我没有好好保护公主殿下,也就是我的主人。我连看门狗都当不好,主人不需要这么没用的笨狗。所以,一切都结束了。我的角色应该在报完仇之后自我了断。」



他的语气是那样肯定而绝望。我猜那也是基于千花对他的教育而来的想法。他依旧被局限在狗儿教育的枷锁中。但是,他现在的主人是舞姬。



舞姬绝不希望久久津死。



杀人。被杀。死。超现实的欲望不断出现,让人作呕。



人的生命绝非那么轻易就能放弃的东西。



「我还有话想说。你听好了,久久津,舞姬绝不希望你死——」



——————喀。



话还没说完,左手臂也被拉扯至脱臼。



我忍住哀号的冲动,人偶们接著温柔地抓住我的右手腕。



空洞的眼神不带任何情感,久久津也一样,不会有任何迟疑。



我忍耐著疼痛,重新思考眼前的混乱。久久津除了怨恨雄介伤害舞姬,还抱持著错误的愚忠观念。长久以来被当成狗对待的咒语束缚著久久津,导致现在的他一心求死。我的背冷汗直流。我想起雄介被逼至绝境时的表情。



该如何说服久久津放弃他的决定?他想成为人类却无法如愿。



狗与人类之间存在的那面墙难以摧毁。照理说应该那样。可是,我忽然察觉到其中吊诡之处。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我抬起头,看著久久津的背后。



穿著新娘装的人偶对著玩具狗绽放出灿烂笑容。这时,我受到类似被人拉著脸颊的冲击。人偶的笑容与舞姬的笑容彷佛重叠了,我寻找过往的记忆片段。



我想起久久津看著舞姬与菱神在一起时的眼神。



久久津咬牙切齿看著他们两人,一脸不甘心的表情。他的眼神让我产生些许疑问。光从当时状况研判,他的反应像是主人被抢走的狗。



但是,若只是如此,他的眼神里所散发出的嫉妒似乎远超过狗对主人的感情。



他和舞姬在一起时,看起来总是很幸福。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人口贩子家会自称为人的缘故。



对一个长久处于恶梦之中的人来说,能从恶梦中离开就是一种救赎。



他已经获得救赎了……………………对他而言这就是最好的救赎。



他说舞姬将他从恶梦中拯救出来。所以他才如此敬佩这个主人。



————————我就很喜欢你喔。



如果,这句话与美丽的笑容拯救了久久津。



如果,当久久津被舞姬自黑暗中拯救出来时,他的心同时也被俘虏。



那么,久久津的真心一定是——



「如何,先生?请您赶快说吧。」



玩具狗的牙深深咬进小腿,牙齿前端似乎已经咬到骨头。人偶依然不肯松开我的手。



身体到处疼痛。这时,我缓缓地开口说道:



「久久津,你……」



「先生,我没有空和您闲聊。我真的不想伤害您。」



「其实你……很喜欢舞姬吧?」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



我们都不发一语。久久津张大双眼,如孩子般率直地表现出自己的讶异。



「——————你说什么?」



「你以一个人类的身分深深爱著舞姬,对不对?」



狗儿爱上了人类。对拯救了自己的人一见钟情。所以,他才想待在女孩身边。但是,除了狗与饲主的关系以外,久久津不知道还能和其他人维持什么样的关系。



正因如此,最后他选择了继续当狗。



两人之间的扭曲关系,事实上却是建立于深厚的感情上。



久久津往后退了一步,我看著他的脸渐渐发红。



他伸手遮住嘴巴,屏住呼吸。过了几秒,他才以颤抖的声音说:



「您、您胡说什么,先生?那、那是不可能的事啊。不可能。竟然说我、我爱上主人?怎么、怎么可能,我不可能对主人有那么大不敬的想法。」



久久津全身颤抖著,他握紧双拳,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



他的脸严重扭曲,像是肚子被人刺了一刀般痛苦。



「……………………怎么可能。」



看到他的表情,我懂了。



对久久津而言,那是绝对不能承认的感情。



对久久津而言,他对舞姬的爱恋等于是一个被封印过的箱子。



爱一个人,那是人类才会有的感情。他怕如果他承认了自己的真心,将破坏他们两人的关系。



主仆关系一旦瓦解,久久津就失去了与舞姬之间的系绊,这个无法成为人类的男人将被无情地拋弃。于是,他只能刻意封印起自己身为人类所萌生的情感。



「别再说自己是狗。久久津,你果然还是人类啊!」



他很想把自己当人类看待,却无法做到这点。但是这里有个很矛盾的地方。



狗基本上不可能知道自己是狗。可是久久津却不断地强调这一点,主张自己是狗的身分。



久久津曾经深感绝望,他曾说遇到舞姬让他得到救赎。



尽管舞姬个性傲慢,可是她对久久津说,她打从一开始就将他当成人类看待。只是久久津选择以狗的身分留在她身边。



他主动放弃了正常的主仆关系。



结果他……



「你明明深爱著舞姬,却故意忽视自己的心意……不停强调自己无法变成人类。你只是害怕会因此而离开舞姬……简单的说,你只是拿狗的身分来逃避而已。」



你是自愿变成狗的。



久久津沉默不语。他张大著嘴巴牢牢盯著我看。



我抬起头,像是要吠叫般衷心倾诉。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得死?你是人,不是狗。因为无法保护主人而寻死实在愚蠢。你只是很害怕被主人拋弃或赶走,不是吗?复仇不是义务,是你身为人类而下的决定。」



久久津往后退了一步,他摇摇头。



张开的嘴巴吐出虚弱无力的话语:



「…………………………………………闭嘴。」



「我希望你放弃报仇计画。更有甚者,我希望你放弃那种杀死某人之后自杀的念头。你不是狗,绝对没有义务为了替主人复仇而死。」



这是久久津个人的愿望。舞姬已经失去双脚,尽管她并不因此而怨恨谁,可是久久津的怒火却不能轻易消散。



可是,我依然想阻止久久津报仇。我不想再有人因此而死。



还有,我认为久久津应该以人类的身分继续活下去。



他说狗儿只能替主人报仇之后去死,只有让他变回人类才能阻止他自杀的念头。



「你绝对可以因为爱的人受到伤害而生气,可是……」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我不是叫你别说了吗!」



久久津举起手,左手像指挥一样高高地挥舞。



我同时感到剧烈疼痛。



喀嚓、喀嚓、喀嚓。



人偶更用力地抓住我,如老虎钳般的纤细手臂紧紧抱住我。



喉咙被人扼住,骨头被挤压后发出怪声。我大喊他的名字。



「久久津!」



「先生,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听够了。我不再需要你!」



他露齿而笑,但是眼睛里充满泪水。



他慌乱地摇了摇头,像是呓语般喃喃说道:



「我不再需要你了。我决定一个人去找那个小鬼,不再求你帮忙。再见……再见了,先生。谢谢你之前对我的照顾。」



我的喉咙被掐住,无法顺畅呼吸。因泪水而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久久津正在哭泣。



他流著眼泪,以恳求般的口吻开口:



「我…………我没有资格爱公主殿下啊!」



——————拜托!这不是有没有资格的问题吧?



我很想大喊,可是声音出不来。全身上下疼痛无比。



我不知道人偶们会先捏断我的喉咙,还是会先捏碎哪里的重要骨头。幸好没有人偶打我的肚子,雨香还没有跑出来。想要活命似乎只剩下呼唤雨香一个办法,可是让她出来的话,久久津可能会被吃掉。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爸、爸?你还好吗?



我还没有开始呼唤雨香,却听见了雨香说话的声音。



我感到十分错愕,站在我面前的久久津则表情僵硬。他藏起右手并往后退一步。



右手被鬼吃掉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



「鬼……吗?你要呼唤鬼出来?好,我知道了。先生,我要走了。我一定会杀死那个小鬼……只要杀死他,一切就可以结束。这样就好。」



他闭上嘴,深吸一口气。接著快速地对人偶们说了一些话,同时双手比出复杂的手势。下一秒,他拔腿就跑。我听到门打开又关上,以及上锁的声音。



久久津一消失,我的肚腹便如同蝉即将脱壳而出般裂开。



孩子从我的肚子钻出,沾满红色鲜血的裸体降临地面。



接著她的四肢如面包发酵时一样慢慢伸展开来,乌黑亮丽的长发随风飘动。



雨香又长大了。她对我笑了笑之后突然消失。



我看见人偶的头被摘下,好多颗头同时掉落在地。



金属零件散落一地,我还有点搞不太清楚状况。



一回神,只见眼前站著红色的裸体孩子,人偶的手脚同时松开了我的身体。被打坏的人偶残骸倒在地上,约九岁大的孩子踩著其中一个人偶的肚子对我笑著。



「爸爸!」



她清楚地呼唤著我。我全身寒毛竖起,雨香竟然一下子长成这么大的小孩。



至今从未有过的恐惧窜上背脊,好久没有这么害怕过。



她是我的孩子,但是,她并不是人类。



雨香靠著我撒娇,我则用下巴摩挲著她的头,她发出喜悦的声音。



我听著她的声音,心里涌现无法言喻的不安。



*  *  *



「雨香,可以帮我切断这条绳子吗?抓著这里,对了,就是那两个地方,用力拉。」



「好——好——这样吗?」



雨香活力十足地回答,然后替我扯断了绑在身上的绳子。椅背被雨香打坏一部分,留下手指的印痕。



雨香很开心地靠著我的脸颊摩擦著,可惜我无法拥抱她。



我想将脱臼的手推回原来的肩膀位置,可是这不能找雨香帮忙,让她帮忙的话,我的骨头可能会被她不小心捏碎。



那只玩具狗也被雨香打坏了,只剩头部,可是牙齿还卡在我腿上。要很小心才能安全拔出那排歪七扭八的金属牙齿,雨香绝对无法办到。



我甚至站不起来,雨香天真地拉著我的头发。



「爸爸,爸爸,你没事吧?没事吧?还好吗?」



「嗯,没事。谢谢你,雨香……呜!」



我嘴上逞强说没事,其实怎么可能没事?肚子的伤口严重失血中。



现在的状况糟糕极了。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死。如果让雨香在墙上撞出一个大洞,或许邻居会注意到我们。只怕若邻居发现是这间屋子发生异状,还是一样会置之不理。



我没时间想办法,黑暗之中有东西蠢蠢饮动,我看了那些东西,弯起嘴角笑了。



久久津离开时替门上了锁,即使从外头上锁,也无法阻止屋里的人逃出去。我猜他上锁的目的只是为了延迟外面的人发现尸体的时间。



他最后双手比出复杂的手势,我想那应该是某种暗号。黑暗中,无数个裸体人偶朝我走来。它们张著空洞的双眼低头看著我。



喀当、喀当、喀当、喀当、喀当、喀当、喀当。



远方传来清脆的声响,规律的脚步声让我想起以发条启动的人偶。



楼上出现一些人偶,背脊挺直的人偶挥舞著双手走下楼梯。只有手没有脚的人偶则以爬行的方式下楼。矮人排成一排,巨人则张著嘴巴。



穿著衣服,放在四楼的人偶演员跟在二楼、三楼的人偶后方。



昏暗的场景中,如恶梦般的游行队伍依序行进,雨香倏地转头。



她露出开心的笑容仰望著我。雨香并不害怕这些人偶。



无数的人偶包围著我,它们滴水不漏的列队方式,让它们看起来像是人体组成的墙壁。人偶没有自主意识,也没有感情,但是我从这个集团身上感觉到类似恶意的情绪。



其中一个人偶举起手,如指挥般将手指往下一指。



我同时低声说道:



「雨香,吃掉它们。」



「好!」



雨香笑容满面地回答,下一秒,她爆发式地跳跃起来。



红色的子弹冲到天花板,以急速的角度往下俯冲,被撞击到的人偶头部整个脱落。金属零件如雨滴般四处喷散。小小的拳头瞄准飞在半空中的齿轮。



雨香的拳头猛击之下,齿轮顺势嵌进隔壁人偶的额头,人偶跟著倒地。雨香天真地伸出小手,击穿人偶的腹部。



虐杀继续进行中。



人偶一个接一个被破坏,残骸扔在地上。被打断的手或脚四处弹跳。



雨香灵活的跳跃伴随著金属所发出的惨叫声。这些有著人类外型的东西陆续被打坏,我的心多少感到惋惜。不过,这样的感伤很快就消失。人偶的数量出乎意料的多。



地上出现一堆齿轮与发条,几乎淹没我的脚边。但是楼上依然出现更多入偶。很快地,我的眼睛已经跟不上雨香移动的速度。我好像看见无数的红色皮球在空中跳来跳去。雨香稍微停顿了一下,她抱著弯起的双腿,整个人旋转了两、三次。



接著变成四肢著地,像猫一样伸了伸懒腰之后,再次开始奔跑。



尽管会花费一些时间,但雨香绝对可以除掉这些人偶。



但是,靠她的力量还是来不及。因为我的出血量真的太夸张了。



「呜…………我还站得起来吗?」



我试试看将全身重心放在左脚,却还是站不起来。失去双手的帮助是无法站立的主因。我一边看著雨香如舞蹈般的攻击,一边努力保持脑袋清醒。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好不容易才想到雄介可能的去处。



找到他之后,我还要去找久久津。我希望雄介还活著。我不知道雄介是否还能恢复正常的生活,也不清楚久久津能不能以人类的身分继续活下去。



可是,我还是要行动。



就这么死去就没有意义了。



「可、可恶!」



才刚刚成功站立起来,身体就不听使唤地一软,整个人倒在椅子上。



我拚命地想移动双手的时候。



哐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



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后破裂,无数的碎片在空中闪耀。



冷风灌入屋内,黑暗呈带状倾泻进来。



好似黑夜有了自主意识开始移动一样。我诧异地张大双眼,那片柔软的黑暗挥舞翅膀,覆盖住所有人偶。尖锐的鸟嘴叼住眼神空洞的眼珠。



被黑暗包围之后,雨香也跟著停止跳跃攻击,她一脸疑惑地抓著某个东西。



「哼——哼哼——」



她不开心地扯下乌鸦的羽毛,乌鸦变回墨汁,弄脏了她的小手。我大吃一惊:心脏跟著狂跳。慌乱的脑袋自然而然浮现出某人的身影。



可是,她不可能会来。



她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尽管我这样对自己说,眼睛还是牢牢地盯著窗外。成群的乌鸦一个接一个打倒人偶,结束攻击任务的乌鸦收起翅膀,停在人偶残骸上。



一个白色的物体出现在窗边。



她身上长长的衣袖摆动著.黑色秀发随风飘动,静静地看著我。



穿著纯白和服的她睁著一双大眼。



彷佛是梦境中的某个场景。



水无濑白雪从窗口跳了进来。



*  *  *



「雨香!不可以吃!绝对不可以吃掉她!」



我拚命叫喊之下,原本要冲向白雪的雨香便停下脚步,不太开心地嘟起嘴。确定雨香不情愿地返回之后,我才移开视线。



白雪用力跳进屋里,脚上的木屐让地上的螺丝及齿轮弹跳起来。



她的大眼睛倒映出我的影子。她睁大双眼朝我跑过来,却没有拿起扇子写字,而是当场蹲下,皱著眉头,伸出纤细的手摸著我脚上那只金属制的玩具狗。



「白雪小姐,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只是默默地查看玩具狗的牙齿形状。



我怀疑自己是否身在梦境之中,担心是大脑产生错乱,进而看见幻觉。



查看完毕,她小心翼翼地拆下玩具狗的下颚部位。我的痛觉果然有些迟钝,她看了看四周后,用力扯下窗帘,撕下一块替我包扎伤口止血。



接著她用脚踢开堆在地上的螺丝,抿著嘴唇,拿起毛笔在空出来的地板上书写。



——————『虎』



墨汁如剪影画那样在地板蔓延开来,虎的轮廓渐渐形成,接著是全身的花纹。强壮的猛兽自地上跳到现实世界中,老虎先浮至半空,接著四肢用力踏在地面。



白雪试图扛起我,但是当她碰到我的肩膀时,脸上出现疑惑的表情。



「白雪小姐,我的手脱臼了,啊!」



白雪问也没问就直接帮我把脱臼的手推回原位,强烈疼痛让我忍不住叫喊。第一次实际的感觉到这一切绝非梦境。她紧接著残忍地处理我的左手,然后再次试著要将我扛起来。



我赶紧阻止她。既然知道她不是我的幻觉,那么我想请她帮我一个忙。



「请等一等,白雪小姐,能不能麻烦你用我的血画一只老鹰?」



白雪歪著头,她指了指我的伤口,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是我朝她摇摇头并说出我的用意,于是她便皱著眉头答应了我的要求。



——————『鹰』



一对翅膀自地板如鱼的背鳍般伸展出来后,红色的老鹰拍打著翅膀。



随著翅膀挥舞,老鹰的身体凌空飘浮,往窗外飞去。



人血画成的鸟,外观是鸟,却不是真正的鸟类。



红色的老鹰在夜空中穿梭,飞行的速度远超过真正的老鹰。



白雪再次搀扶起我,她小心地不碰触到伤口,将我放在老虎的背上。



老虎甩著头,大声咆哮。墨汁的香气从腹部下方飘散上来,白雪正想一起骑上老虎时,被雨香抢先坐在我后面。雨香耍赖似的紧紧靠在我背后。



抬头一看,白雪露出困扰的表情,我对著她摇头说:



「白雪小姐,就让雨香和我一起吧,没关系。」



白雪考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点了头。她让老虎载著我和雨香出发。



老虎开始急速奔驰,瞬间飞跃,一阵风似的从窗口跳到外头的黑夜当中。晚风冷冷地吹著,像是能割开脸颊。骑在老虎身上的我感觉到腹部流淌的鲜血热度。隔壁并排著另一只野兽的身影。



转头一看,发现白雪骑著另一只老虎,她英气十足地直视前方。



两只老虎奔驰在无人的街道上,很有童话风格的场景,一点也不真实。



我的脸颊因流泪而濡湿,白雪则微笑地看著我。



她的笑容烙印在我眼底,彷佛正对我说:「没事了。」



如果我真的在作梦。



也算是作了一个美梦吧。



*  *  *



我们一到医院就看见醒目的红色纸伞。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在半夜的玄关通道上。茧墨阿座化露出温和的笑容看著我。



「欢迎回来。这么巧,竟然在我回去之前抵达。」



她似平正打算回家,司机站在她身边拿著行李。



老虎奋力一跃,经过茧墨身边时,白雪手一伸,轻巧地将茧墨拉上虎背。只剩下红色纸伞掉在原先茧墨站立之处。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司机因惊讶而合不拢嘴,另一只老虎敏捷地穿过他身边,驮著同样惊讶的我往前奔驰。



老虎就这样冲过自动门,丝毫不肯减缓速度,直奔二楼。



它随便冲进某间单人房,当场坐下,心满意足似的发出低吼。



「我说族长……………………你的作法还真强硬。」



从老虎背上下来之后,茧墨轻轻叹息,白雪迅速打开扇子。我愣愣地看著两人对话,突然回过神来,才听见窗外传来司机的惊呼。



雨香出其不意地将鼻子凑到我脸上,她看起来很无聊。



「爸爸、爸爸。」



她身上有鲜血与羊水的气味,我抚摸著她的头,意识迅速模糊。



就好像紧绷的绳索突然断裂的感觉。之前雨香钻出肚皮时,我的体力就已经消耗到了极限。越来越黑暗的视线当中,我看见茧墨转过身,朝我伸出白皙的手。



她用那优美的指尖替我抚平伤口。



这就是我昏厥前最后看见的影像。



*  *  *



我看见了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光景。



红色的老鹰在天空翱翔,黑暗的夜空之中,老鹰穿越重重白云,越飞越高。



没多久,朝阳自棱线另一头升起,灰色地面降下白雪。



我茫然地望著眼前景色,身体并不存在。只有双眼烦躁地远眺天上的飞鸟。一个红色的女人在我旁边笑著。她那妖艳的声音对我说:



——————希望自己所处的地方皆和平安稳,希望至少认识的人们能够获得幸福。



——————你知道吗?



——————想要实现这样的希望……



就在这个时候,女人的笑容消失。我被驱逐出现实与梦境之间的狭窄空间。



我张开双眼,正好与站在枕边的茧墨四目交接。



她一边吃著巧克力,一边低头看著我。头上戴著秦华的黑百合头饰,如丧服般的洋装衬托出肌肤的白皙。



——————喀!



甘甜的碎片掉在我脸上,如同每次沉睡后醒来所看见的光景。



我几乎要以为之前经历的一切全是作梦。不过,身体疼痛的地方增加了不少。



低头一看,脚上裹著绷带,手上也插著点滴。肩膀贴著贴布,却没有固定起来。看来我全身上下已经重新治疗过。



感觉好像又回到稍早以前的场景,但又有很多不同之处。我深呼吸之后问茧墨。



「小茧,白雪小姐人呢?」



「与其问我,不如先往旁边看一下吧。」



我照著茧墨的建议往旁边看,看到床角时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白雪趴在床上睡著了。她的左手轻轻地握住我的手,右手则抓著茧墨的手腕。茧墨无奈地耸了耸肩。



「你消失之后,她突然跑来医院。听绫君跟幸仁君说你好像怪怪的,担心的白雪拜访了茧墨本家,探听到你住院的消息。也不知道绫君和幸仁君是什么时候交换了电子邮件的。」



茧墨不开心地说完,吃了一口巧克力。



她咬碎巧克力狗的头部之后,呼出甜腻的气息,继续说下去。



「族长听说你消失,找遍整个医院。她安慰了饱受惊吓的护士,问出事情的经过。接著找司机确认唐缲家的地址之后,就急忙地出发了。听说水无濑家与唐缲家颇有来往,她哥哥曾经对活人偶很有兴趣……就这样,她将你安全地带回医院。」



——————托你的福,我现在变成这样。



茧墨皱起眉头,举起左手。白雪的右手依然紧紧抓著她不放。



就连睡梦中白雪也不肯放手。



「她担心你的肚子,要我也一起留下。希望你们不要再随便拖累别人。你是自愿跑去找那只狗的,既然过上一只疯狗,因此丧命也是咎由自取。」



茧墨果然知道我失踪的原因。不过,她好像没有生气。



我的警觉心确实不够,这是事实。但是有一点我不能认同。



「久久津并不是狗,小茧。他是人,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而已。」



「你说的对,他的确是人,但他也是狗。人可以自称为任何东西。如果他会咬死人,并且自愿匍匐在地上爬行,那么他的确就是狗没错。人很轻易地就可以不再当人喔。」



——————就像狐狸与猫一样。



茧墨弯起嘴角,我出神地望著她脸上那讨厌的笑容。



这时,视线一隅飘过一抹红色,淡蓝色天空里混杂著不可能出现的色彩。



一只老鹰自敞开著的窗户飞了进来,我拚命地伸长手臂。



红色的老鹰停在我手上,它拍打著翅膀,卷起一阵带著铁锈气味的风。



茧墨笑吟吟地望著老鹰拍打翅膀的模样。



「原来如此,所以你昏迷时还下停说话,要我把窗户打开。原来是因为它的缘故,族长的超能力一如往常般的优美。」



老鹰伸出头来,我靠过去一口咬掉老厅的头。



老鹰因此崩解,回复成一滩血水,染红了床单。我吞下留在口中的血。



肚子里的雨香动了动嘴巴,同时有某些影像与我的视线重叠。



那就是老鹰所见过的情景,是我的血所得到的经验。



我看见一间被大雪封闭的屋子,敞开的大门,还有扔在一旁的车子。



老鹰飞到雄介的老家上方盘旋,确认那边的状况。我得到足够的情报之后张开双眼。



「——————找到了。」



我正想站起来又再次静止不动,接著小心地拉开白雪的手。



我朝她点头致意,感谢她为了我赶过来。接著拔掉点滴走下床。



脚上传来剧痛,不过应该还能走路。我走到单人病房的架子旁,拿起放在上面的西装与装在袋子里的鞋子。



换上这套满是血污的西装,我快步冲出病房。



从窗外照进来的晨光照亮了昏暗的走廊。



我拖著疼痛的双脚,急忙地走在走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