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三章 五月之二(2 / 2)


「对了,恒一。」一手拿着啤酒杯,怜子阿姨说道。



「你有打算参加社团吗?」



「嗯,我也正在伤脑筋呢。」



「你在以前学校都参加什么社团?」



既然被问了,只好老实回答,「烹饪研究社。」我是为了表达对老爸的抗议才入社,谁叫他把家事全推给唯一的儿子?不过,我的厨艺还真的因此精进了不少,虽然老爸一点都没察觉。



「夜见北可没有这样的社团。」怜子阿姨俏皮地眯起眼睛对我说。



「反正只有一年,不参加社团也无所谓——对了,今天有人问我要不要参加美术社。」



「哦,是吗?」



「不过,我想还是算了……」



「那就要看你自己了。」怜子阿姨一口气把啤酒喝光,两手撑着脸颊,手肘靠在桌上。她直视着我的眼睛问:



「你喜欢美术吗?」



「不是喜欢,应该说是有兴趣吧。」我感觉怜子阿姨的视线就像两道灼热的光,让人不自觉地低下头来,但我还是把心中的想法老实地说了出来。



「可是,我不是很会画画。应该说是很不擅长。」



「哦?」



「尽管如此,呃,这我从来没对人提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读艺术相关的科系。」



「咦,这样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雕刻啦、造型啦,我想学习跟那方面有关的事。」我的杯子里装的是外婆为我榨的特制蔬果汁,里面掺了我最讨厌的芹菜,但我还是强迫自己小口小口地喝。「你觉得呢?我是不是太鲁莽了?」我决心询问怜子阿姨的意见。可怜子阿姨却只是沉吟着,双手抱胸。



「我的建议如下:第一,」终于她说话了,「就一般经验来说,当子女表示想念美大或艺大时,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通常会是他的父母。」



「果然呢。」



「恒一你爸会如何反应呢?会拼命劝阻吗?」



「大概会觉得很意外吧?」



「第二,」怜子阿姨继续说道,「假设真的让你如愿进了美大或艺大,所学的知识要转化成将来的职业能力会意外地困难喔。当然,这种事靠的是才华,但运气也很重要。」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果然现实是残酷的……



「第三——」



够了——我心里已经打退堂鼓了。然而,怜子阿姨最后的建议,加上她温柔地眯起来的眼睛,总算让我没那么绝望。



「说是这么说啦,但如果真有心要做的话就不要害怕,不管什么事,在还没做之前就放弃是最逊的。」



「你是说逊吗?」



「嗯。帅还是逊,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当然啦,一个人是帅还是逊,得由他自己决定。」



5



隔天,五月八号星期五,一早就不见见崎鸣的身影。是生病请假吗?我心想,可昨天完全看不出她有不舒服的样子啊。难道……这时我突然想起某件事。



星期三上体育课,我们在顶楼说完话后……



去到顶楼如果听到乌鸦的叫声,回教室的时候一定要先跨出左脚——这是怜子阿姨告诉我的,进入夜见北之前必须作好的「心理建设」之一。如果违反规定,没有先跨出左脚的话,一个月之内可能会受伤。



那个时候,尽管乌鸦在耳畔一直叫,鸣还是先跨出了右脚。所以,她受伤了?受了很重的伤?——不会吧?



我还真的认真考虑起这样的可能性,不过静下心来一想,又会觉得操心过头的自己真是有够可笑。我心里一直想:不会吧?不会吧?想了半天却还是鼓不起勇气去问别人她为什么没来。



6



说起我在私立K中学不曾经历过的,就是公立学校的第二和第四个礼拜六不用上学。有些学校会利用这种时间举办「校外教学」之类的,但夜见北完全不会这样绑住学生,多出来的假日要怎么过,全由学生自己决定。因此,隔天九号的礼拜六是放假日,不用早起——应该是这样的,只可惜这天我必须去夕见丘的市立医院。为了追踪复原的情形,医生帮我挂了早上的号。



照理说,这次也将由外婆全程接送、作陪,却临时起了变化。外公亮平一早就发起了高烧,卧病在床。虽然情况不是很严重,但外公毕竟年纪大了,平常就需要人照顾,更何况是生病呢。总不好放他一个人在家吧?我知道外婆的为难,跟她说:「没关系,我自己去。」



「是吗?不好意思喔,」这种时候,连外婆也不好反驳我了。「那你自己要小心喔,万一哪里不舒服就坐计程车回来。」



「是、是,我知道。」



「千万不可逞强喔。」



「是,我不会逞强的。」



「钱有带够吗?」



「有,带很多。」



我们说这些的时候正好在一楼檐廊的附近,一旁的小玲听了又开始用那怪腔怪调对我发出一连串热情的问候。



「怎么了?……打起精神来,打起……」



7



中年的主治医生将灯箱上的肺部X光片仔细审视过后,频频点头表示「很好、很好」。



「这个片子很漂亮,很好,已经完全没问题了。」他以轻松的语气说出他的看法。「不过呢,还是要多静养,不可勉强……这个嘛,再观察一、两个礼拜,如果没有异状的话连体育课都可以上了。」



「谢谢您。」我恭敬地行了个大礼,心里却忐忑不安了起来。去年秋天出院后,我也是隔一阵子就回去复诊,记得当时医生也是这么跟我保证的……当然啦,现在就开始担心对事情一点帮助都没有。



「你应该这次以后就妥当了。」就姑且相信那个过来人的乐观言论!嗯,就这么办。



市立医院的门诊大楼到处都是人,等我到柜台结帐时,早就过了午饭的时间……此刻身体大致健康的十五岁少年开始感到饥肠辘辘。医院餐厅的伙食我没兴趣,还是在回家的路上看看有没有汉堡店或甜甜圈店吧?就这样,我离开了医院,朝公车站牌迈进,却在半路上改变了主意。



隔了十天才又来到这家医院,而且这次很幸运地(这样讲她可能会很生气),外婆也没有跟在旁边。我应该多逗留一会儿,把平常没办法办的事好好地办一办。比起肚子饿,那可要重要太多了。于是我折回了医院。首先去的地方,是上个月下旬的主要活动场所——住院大楼。



「咦?有什么事吗?恐怖少年。」



我坐电梯来到四楼,想说先到护理站去看看,碰巧就在走廊上遇到了认识的护士。身材高瘦,水汪汪的眼睛大到令人觉得比例不太对劲又印象深刻的……水野小姐。听说她去年才取得正式看护的资格,在这家医院服务的年资尚浅,不过呢,住院这十多天来,全医院跟我讲最多话的就是她了。水野沙苗小姐。



「啊,你好。」



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太夸张了,但能够在这种时候碰到她真是幸运。



「怎么了?榊原——恒一同学。难不成你胸口又痛了?」



「没有,不是那么回事。」我慌张地猛摇头,



「今天我是回来复诊的。医生说我好得很,啥事都没有。」



「是吗?那你为何会在这里?」



「那是因为,我想见水野小姐。」我一边想这好像不是我会说的话,一边耍着嘴皮子,没想到水野小姐马上——



「啊,好开心喔。」配合我演了起来。



「我还想,你在新学校可能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会觉得很寂寞呢……是这样吗?」



「那个……呃,其实,我是因为有事想要请教你,所以……」说起来我会跟她这么有话聊,都要感谢史蒂芬•金的文库本。有一次我正好在读它,被她看到了书名。



「你都读这种书喔?」她向我问道。



「也不是『都』啦。」因为她一副看到怪物的样子,所以我刻意表现得很镇定。



「那,除了它以外,你还读什么书?」她继续问道。



「呃……像狄恩•库兹(Dean R.Koontz)啦。」我随口答道。



结果,她竟学欧吉桑「哎唷」了一声,双手抱胸,还一副忍不住要笑出来的样子。从那之后,她就给我取了个绰号,叫做「恐怖少年」。



「住院期间很少有人会读那种东西呢。」



「很少吗?」



「因为那些书不是太恐怖就是太痛苦,一般人都会想办法避开吧?自己生病、受伤,已经够害怕、够痛苦了。」



「哦?不过,那只是书里的故事,我并不觉得……」



「对,你说得没错。好样的,恐怖少年。」



不久之后我发现,原来她自己也是「那类东西」的爱好者。不分古今中外,小说、电影她都看。不过,也因为在职场上找不到「同好」的关系,颇有落寞之感。说到这个,出院之前,她还推荐了我几本不曾接触过的作家的作品,像是约翰•索尔(John Saul)的啦,或是麦可•史雷德(Michael Slade)的等等。



闲话到此为止。



反正下次还有机会聊共同兴趣,还是先办正事要紧。下定决心之后,我向水野小姐问道:



「四月二十七号,上个礼拜一,那天有没有女孩子在这家医院过世?」



8



「四月二十七号?」水野小姐肯定觉得我的问题很奇怪,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上个礼拜一……吗?那时你还在住院吧?」



「嗯。那天正好是我拔掉引流管的日子。」



「你怎么会突然想知道?」



她会这样问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没有自信可以把事情交代清楚,所以只能暧昧地回答:



「不……我只是好奇。」



那天,上个礼拜一的中午,我在这栋大楼的电梯里巧遇了见崎鸣。她坐电梯到地下二楼。那个楼层既无病房也无检查室,除了仓库和机房外,就只有灵堂……



我一直很好奇,她到那特殊的场所去做些什么,所以才想到要找水野小姐问个清楚。假设那时鸣的目的地真的是灵堂好了。就常理推断,没有人会去拜访空荡荡的灵堂,肯定是医院当天有谁死了,他的遗体被安置在那边。



至于我为什么会认为死掉的是「女孩子」呢?这也是很自然的联想。只因那时鸣说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我可怜的半身……



「看来你有事瞒着我喔。」水野小姐鼓起一边的腮帮子,窥探我的表情。



「我是不会要求你说清楚、讲明白啦……嗯,我想想。」



「怎样,你想到了吗?」



「至少,我负责的患者没有人在那天往生的。不过,整间医院就难说了。」



「既然如此,当我没问——」我换了问题,「那天你有没有在医院看到穿制服的女孩?」



「什么?又是女孩子?」



「国中制服,上衣是蓝色的。短头发,左眼戴着眼罩。」



「眼罩?」水野小姐略偏着头,「是眼科的患者吗?——啊,等、等一下。」



「你见过她吗?」



「不是那个,是那天往生的人。」



「咦?」



「嗯,话说回来……」水野小姐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右手的中指猛戳自己的太阳穴。



「……是有那么回事。」



「真的吗?」



「应该吧?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



病患、病患家属、医生、护士在住院大楼的走廊上来来去去的,水野小姐移动脚步往人比较少的候诊室走去,表示站在这里继续讲下去可能不太好。



「我没有把握,不过,上个礼拜一……好像就是那个时间。」水野小姐压低声音说道。



「有个女孩……应该吧?住院住得好好的,突然死掉了,听说是这样。」



「知道她的名字吗?」我心跳加速,身体从内部无法克制地颤抖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



「有没有进一步的资料?姓名或是病情什么的?」



水野小姐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还特地看了看四周。



「要我帮你打听吗?」她以更低的音量说道。



「可以吗?」



「只要假装成不经意提起的样子,应该不碍事的。——你有手机吧?」



「嗯,我有。」



「电话给我。」迅速下达指令后,水野小姐从白色制服的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我打听到会马上通知你。」



「真的?可以吗?」



「谁叫我们是同好嘛。你都已经特地跑上来了,而且好像有什么隐情的样子。」嗜读恐怖小说的菜鸟护士如此说道,大眼睛淘气地微笑着。



「不过条件是,你早晚得告诉我理由。好吗?恐怖少年。」



9



夜见的黄昏是空洞的蓝色眼睛。



我是在夜见山的街头正式迈入黄昏之前发现这块招牌的,就在从夕见丘回家的路上。我在医院和外婆家中间(根据脑海里的地图推算)的红月町下了车,找了家速食店随便填饱了肚子,然后就悠闲地在附近的小闹区逛了起来。虽说是礼拜六的下午,街上却很冷清,擦身而过的人当然全是不认识的,没有人会叫住我,我也不会去叫住谁,就这样一路走马看花地晃了过去。离开闹区,穿过连公车都不走的小巷子,进入豪宅林立的住宅区,又离开了住宅区……漫无目的地,随兴走着。



迷路就迷路吧,管他的!哼,这大概就是在东京活了十五个年头的丧母少年的强韧吧!仔细想想,搬来夜见山的这三个礼拜,今天是头一次能任意(在没人监管的情况下)打发自己的时间。如果一直晃到傍晚才回去的话,外婆肯定会担心,到时她应该会打手机给我吧……?



我完全没有「终于获得自由了!」的想法。其实只是想一个人走走,就像现在这样。



下午三点刚过,世界看起来却有一点褪色。虽然完全感觉不出要下雨的样子,头顶上却密布着跟这个季节不搭轧的乌云,我突然想到,也许它是我此刻心境的反映也不一定。刚刚在电线杆上看到「御先町」这个地名标示。虽然汉字不一样,但也读作「Misaki」——我一边想,一边在想像的地图写上这个名字。简单来说,它就位在医院、外婆家、学校形成的三角形的中间吧。



招牌就是在那之后看到的。有点陡的坡道上零星开了几家小店,不过基本上还算是宁静的住宅区,而就在这样的风景里面,突然间……



夜见的黄昏是空洞的蓝色眼睛。



我的视线停留在黑色木板上用白漆写成的这几个字上头,还真是奇怪的招牌。那是冷冰冰的三层楼水泥建筑,风格跟附近的民房很不一样,看来应该是住商混合大楼,但二、三楼却好像也没有店铺、办公室进驻。



招牌就摆在一楼像是入口的门的旁边,旁边再过去就是可以通往其他楼层的公用楼梯。离入口不远、依旧面向马路那侧的地方有一面封死的椭圆形大窗户。是橱窗吗?可里面一盏灯都没有,与其说是乏味,感觉更接近封闭。



忍不住停下脚步的我再度往招牌看去,小声地念起上面的文字。



「夜见的黄昏,是空洞的蓝色眼睛……」招牌的下面还挂着一块像是门牌的破旧白木板,上面用毛笔字写着:「欢迎入内参观。——工房m」



这是一家怎样的店啊?是骨董店吗?还是……我突然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监视我,连忙左右张望了一下。然而,哪有什么「人」啊,街上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天空很低,且越来越暗了。御先町之所以叫御先町,难不成是因为它比别人早一步进入黄昏吗?我不禁产生这样的错觉。战战兢兢地,我朝椭圆形的窗户跨出脚步。里面暗暗的,看得不是很清楚。于是,我又往前跨了一步,将脸贴在玻璃上,想要看个仔细——



「哇!」我惊呼一声,全身僵住。在那瞬间,我觉得脖子后面到肩膀、手臂都泛起了冰冷麻痹的感觉。



橱窗里面……有非常诡异、美丽的东西。



地上铺着深红色的布,上面摆着一张黑色圆桌。桌上放着一个头罩黑色面纱、正作势要掀起面纱的女人,只有上半身。光滑雪白的肌肤,完美无瑕的脸庞……是一名少女。漆黑的头发垂落胸前,瞳孔却是墨绿色的。包覆住身体的红色洋装跟她的身体一样,从肚脐以下就没有了。



「……好惊人。」如此诡异却又如此美丽……是做得跟真人一样大的,只有上半身做出来,摆在这里作装饰。



怎么回事啊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感到无比好奇的我再度看向门口旁边的招牌——



上衣口袋突然传来令人扫兴的震动。手机响了。外婆已经在担心了吗?



我以为一定是外婆打的,叹了口气,把手机拿了出来。液晶萤幕上显示的是陌生的号码。



「——喂?」电话一接通,对方马上说:「啊,是榊原同学吗?」



女人的声音,而且还是认识的声音——几小时前才跟她本人讲过话。是医院的水野小姐。



「刚才那件事,我查到了。」



「咦?这么快。」



「我正好碰到包打听又爱聊八卦的前辈,抓住机会就问她了。那个前辈也是听别人讲的,所以不保证百分之百正确。不过,要调查资料之类的恐怕有困难。这样可以吗?」



「可以,」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出力,身体又轻轻颤抖了起来……「请说。」我如此回答道,视线却无法从橱窗里面的人偶身上移开。



「上个礼拜一,确实有患者在我们医院往生。」水野小姐说。



「听说是个国中女生。」



「喔……」



「她在别家医院动过大手术,后来才转过来。明明手术很成功,复原得也很顺利,却临时起了变化……连抢救的时间都没有。听说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噩耗。」



「名字呢?」幽暗中凝视着我的少女的双眸,不就是「空洞的蓝色眼睛」吗?我一边思索着这句话,一边问道:「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水野小姐的声音因为电波的干扰变得有些破碎。「我也是听前辈说的,连她都讲得不清不楚……不过呢,据说那个往生的女生,不是叫Misaki,就是叫Masa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