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September I(1 / 2)
1
「从今天开始就是下学期了。」
九月一日,星期六。开学典礼后的班会上——
「今年度的『现象』在七月时结束,『灾厄』已经中止——这样的观测结果似乎是正确的。暑假期间没有任何『相关人士』死亡,平安迎来新的月份。原本还残留的些许不安,已经可以完全放下了。」
「各位同学——」站在讲台上的班导神林老师缓缓环视整个教室。表情开朗,浮现以前很少展露的微笑,我想比起开心,她应该是打从心底感到安心吧。
「到毕业为止还剩下七个月,希望这段时间各位能创造许多有意义又快乐的回忆。我们追悼因『灾厄』亡故的人,也连同他们的份活下去……大家一起加油。」
暑假过后,三年三班的教室有五个空位。过世的继永和幸田敬介、现在仍在住院中的牧濑、回归「死亡」而消失的泉美,还有今天仍然缺席的叶住——和暑假之前一样。
「星期一就会开始用下学期的课表上课——」
神林老师再度环视教室,然后改变语调说:
「上学期中途开始长期缺席的叶住同学,下周开始也会来上学。前几天我和她见面,已经确认过她的意愿。」
……气氛一阵骚动。
几个学生沉默地面面相觑,我和矢木泽也一样。
「大家都知道叶住同学不来上学的原因,就是五月初在教室的那场骚动。不过,现在『灾厄』已经中止,状况完全不同了。我说服她忘记当时那件事,转换心情来上学,她好不容易才听进去。」
听到老师这么说,我真心觉得太好了……因为我心里还是一直很在意叶住的事情。
「所以,我先拜托各位同学。叶住同学来学校之后,请像以前一样,把她当作班上的一分子,自然地和她相处——大家做得到吧?」
我和矢木泽再度对看,然后坦率地点头。在那之后,我不自觉地望向靠操场那一侧的窗外。夏季尾声的蓝天,万里无云。
2
隔天,九月二日星期天的下午,榊原恒一打电话联络我。
看到手机的来电显示,我马上就知道是他。因为画面上显示我输入过的电话号码,以及「榊原恒一」的全名。
「阿想?是我,榊原。」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的确是他。比起七月初从墨西哥打来的时候,声音明显更清楚。
「我是想。那个,你已经回到日本了吗?」
「上周刚回国。」
「那个……见崎姊之前说你从洛杉矶打过电话回来。」
「啊,没错没错。」
恒一很干脆地回应我。
「见崎在那通电话里告诉我后续的经过。我已经听说今年『多出来的人』是谁,也知道她发生什么事——辛苦你了。不过,嗯,太好了。」
「——是啊。」
「昨天下学期就开始了吧?」
「没错。」
「八月平安度过了呢。」
「是。」
「嗯,那就真的不用担心了。三年前也是这样。」
「呼——」电话的另一头,传来这样的声音。他远在异国,自己也「过得很辛苦」,但还是一直很在意我这里的状况。
「辛苦你了,阿想。」
恒一不久后重复说了这句话。
「你心情还好吗?」
被问到这个问题,我一时语塞。
「我听见崎说了。是你让她——赤泽泉美回归『死亡』的。赤泽是你的堂姊吧?但你亲手把她……」
那天晚上,我试图在桥上把泉美推落夜见山川。然而,事实上在我碰到她之前,她就……
然而,当时在鸣的眼中,看起来一定就像「我亲手把她推下去」。因为后来我并没有把真实的情况告诉鸣。
「榊原学长。」
我鼓起勇气回话:
「三年前是你让『死者』回归『死亡』对吧?」
「嗯——是我。」
恒一的声调感觉变低了,我继续追问:
「对方是谁?你怎么让对方回归死亡的?榊原学长到现在都还记得吧。」
「嗯——我还记得。」
「但是,那些记忆总有一天会变淡,然后消失不见吧?」
「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
我的这份记忆,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消失?
「很难说,我也不知道。」
恒一喃喃地说完,隔了一段时间才开口。
「因为除了留下那卷录音带的松永学长之外,没有其他先例。我想可能过几年后就会忘记……不过每个人多少有差异,或许明年就忘记,但也可能还记得——阿想你想快点忘记是吗?」
「这个嘛……」
「如果忘记,你会连那个人在那段时间曾经存在这件事都想不起来。即便如此,你也想快点忘记吗?」
「那榊原学长觉得呢?」
我这样反问后,恒一又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然后参杂着叹息回答:
「我到现在也没有答案啊。」
在那之后,我们沉默了一阵子。就在我心想,得说些什么、问些什么才行,心里觉得有点焦虑的时候——
「啊,说到这个。」
恒一不慌不忙地开口。
「有件事让我有点在意。与其说是在意,不如说是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事?」
「关于今年『多出来的人』=赤泽同学的记忆。」
和泉美有关的记忆?究竟是什么?
「七月初时听见崎说到今年的状况后,我有打电话给你对吧。当时我回想起三年前的记忆,然后告诉你那些话……真的很不可思议。」
「怎么说?」
「当时『我三年前的记忆』之中,好像还有『那年和赤泽泉美同班的记忆』。我非常自然地想起她的名字和长相,也记得她在班级宿营时过世的样子。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我的记忆并没有被『现象』改变。」
「呃,所以……」
「虽然现在的记忆也有可能已经被改变了——不过,我觉得应该没有。如果当时你跟我提到『今年的赤泽泉美』,那个瞬间我的记忆或许也会被改变,反而想不起来『三年前的赤泽泉美』。」
「这是……呃,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形?」
「没有人知道答案,所以才『不可思议』,但我能想到几种假设。」
「譬如说?」
我这样问,恒一便回答:「譬如说,距离。」
「有可能是地理上距离夜见山多远的问题。你也知道,只有在夜见山市内,『现象』引起的『灾厄』才会降临在『相关人士』身上。在夜见山之外就属于『影响范围外』。纪录的篡改和记忆的改变虽然也会波及『影响范围外』,但『力量』应该也会相对减弱。根据当下状况不同,记忆的改变有可能不完整,至少会出现某种时间差吧。」
「啊,是。不过……」
「如果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说明的话,还有我这个人的特殊性以及享有的特权。」
「榊原学长算特殊吗?」
「我身为『三年前让死者回归死亡的人』,算特殊吧?而且,大家马上忘记的『那年多出来的人』,我也拥有一直记得的特权。」
我想起鸣曾经说过「残酷的特权」,我对着只有听到声音的恒一用力点点头。
「如果,我至今仍记得三年前『多出来的人』,那么关于三年前的『现象』和『灾厄』,或许就会保持比一般人更强烈的记忆。因此,『三年前的赤泽泉美』的记忆也完全没有被改变……你觉得这样的假设如何?」
「我好像能懂你的逻辑。」
「所以我们已经不需要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毕竟今年的『灾厄』已经结束了……」
「啊,是,你说得也对。」
「总之,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我想你应该碰到不少令人心痛的局面……嗯,你做得很好,阿想。」
明年春天之前,我想久违地回夜见山一趟。到时候我们和鸣三个人一起见面吧——说完这些话之后,恒一就挂断电话。
我握着手机,反复叹了好几次气,但是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叹气。鸣送给我的风狮爷吊饰,随着我的叹息摆动。
3
九月三日,星期一。
如神林老师的预告,叶住结香来上学了。不过,她是在第一节数学课已经快要开始的时候才出现在教室——
「对不起,我一来就迟到。」
数学老师稻垣(女性,年龄大概三十五岁左右)温柔地对坦率道歉的她说「没关系」。
「不必着急,你先回座位吧。你休息了一段时间,应该有很多事不清楚。不用客气,有问题就问。不管是上课时或下课后,都可以问。」
老师们应该都知道她的事吧。
「好,谢谢老师。」
叶住仍然坦率地响应。
我觉得她好像变得有点不同了——
头发比以前短。看起来也比较清瘦。好像很刻意要打起精神的样子,我觉得看起来有这种感觉。我很犹豫,不知道等一下是否该跟她打声招呼……
第一节下课到第二节上课之间的休息时间,叶住在和原本感情好的岛村和日下部聊天。第二节、第三节和之后的下课时间也一样。她们看起来很自然、毫无芥蒂地在聊天。看到叶住开怀的笑容,虽然觉得她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对劲,但我心里真的大大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现在去跟她打招呼了吧。
叶住出席之后,教室里的空位剩下四个。过世的两个人再加上住院中的牧濑,还有泉美的位子。之后至少应该把泉美的课桌椅搬走比较好吧。这几天再去向决策小组的两个成员提议好了。
决策小组之一的江藤,午休时来找我搭话。
「之前你去探病,牧濑同学好像非常高兴喔。」
听到她这样说,我的心情有点复杂——
「江藤同学你之后还是有去探病?」
我这样问,江藤便回答:「从那次算起隔一周后,和上星期各去过一次。」
「原本是说秋天可能可以出院……不过,状况好像又变差了。」
「——这样啊。」
「再这样下去,可能就要留级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已经变得越来越没自信了……好可怜。」
江藤悲伤地眯起黑瞳孔的大眼睛低下头,我再也忍不住。
「没事的。」
我毫无根据地这样说。
「牧濑同学一定会好起来。」
「是吗——你说得也对。」
「我也会跟你一起去探病的。」
「嗯——谢谢你。」
「现象」结束,「灾厄」中止,原本因为接下「对策」设定的「不存在的人」的角色而受到创伤的叶住,都能像现在这样平安来上学……
九月三日这天三年三班的教室,自四月公布编班以来,第一次洋溢着日常的风景。充满安稳、有别于过去的柔和又明亮的气氛。然而——
有一件事,就像全新图画纸的某个角落,染上一点黑色的颜料。
神林老师这天没来学校。
早上的简短班会由社会科的坪内老师(男性,年龄大概四十五岁以上)代课。然后像宣布班务似地告诉大家:
「神林老师今天休假,她好像身体不舒服……应该是感冒了。第四堂的自然科学应该改为自习,具体的指示之后再宣布。」
4
九月四日,星期二。
这天神林老师还是请假。
和昨天一样,坪内老师出现在早上的简短班会时,我有点惊讶,而且觉得不太安心。这个时候应该还只是有一点茫然地不安而已。
「神林老师的身体状况还是不太好……」坪内老师像昨天一样宣布一些班务性质的事情和指示。
一定是……我在心里喃喃自语。
身为三年三班的班导,神林老师从今年春天开始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五月时哥哥过世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所以,暑假过后确定「现象」结束,一定让她彻底放松下来了,所以身体才会……
针对这一点,矢木泽和我也有一样的想法。「毕竟她唯一的优点就是认真。一旦放松下来,就会感到疲倦。」
然而,这天又发生另外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昨天除了住院中的牧濑之外,所有同学都到齐了。但是今天有一个人没来。
是岛村。
和叶住比较亲近的两个人之一,四月时被脚踏车撞倒受伤的那位同学。
从早上就没见到她的身影,老师没有特别说什么,所以我想大概是请病假,结果被我猜对了。第二节课之后,担心她的日下部打电话过去,确认真的是生病——
「她说是感冒。」
日下部对包含叶住在内的女同学们这样说的时候,我也听到了。
「据说她从昨天就有点发烧,觉得全身无力所以躺着休息。」
「这么说来,昨天岛村同学是不是有戴口罩。」
「好像也有咳嗽。」
「对啊对啊。」
「只是一般的感冒吗?」
「是吧。她在电话里说不用担心,声音听起来也很有精神,等退烧就会来上课了。」
「希望她不是得了流感。」
「以这个季节来说,未免也太早了吧?」
「是啊。」
听到女同学们的对话,一方面觉得安心,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然而,这个时候的不安仍然模糊。
今年度的「现象」已经结束,「灾厄」早已中止——这样的认知在我心中坚定不移。因为七月的那个晚上,泉美坠入夜见山川混浊河流之中的样子,我仍然清楚记得。
因为「赤泽泉美」的「死」,「灾厄」中止了。这件事千真万确,不可能有错。所以……
「……没事的。」
我自言自语试图转换心情,把视线拉回前几天在「黎明森林」图书馆借回来的书——艾勒里.昆恩的《暹罗连体人的秘密》。
5
九月五日,星期三。
这天一大早就出现浓雾。
我住的飞井町附近没有这么浓重的雾。如果要我在这样的雾中骑脚踏车,我大概会有点犹豫吧。
夜见山市全区都有雾,根据区域不同,有些地方的雾很浓。夜见北周边也一样。校园附近完全被苍白的雾覆盖,即便已经来到校门前,学校的校舍看起来也只是模糊的灰色影子。有人在上学的路上迷路,红绿灯几乎没有作用,小学生害怕到哭出来,教室里充斥着这些讨论声。
「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看到这种大雾了。」
矢木泽一见到我就这样说。
「小二还是小三的时候,曾经有一次起了很大的雾,当时学校好像直接停课——阿想你不知道吗?」
「相比之下,今天的雾不算什么是吗?」
我这样问,矢木泽喃喃地说:
「倒也不是。」
眼神转向操场那一侧的窗户。
「我们在三楼,窗外却只看得见雾耶。」
「好猛,应该是说,好奇怪。」
「的确是很奇怪,不过,天气预报说下午就会放晴……」
神林老师今天也休假,得知这个消息,教室里瞬间陷入不自然的沉默之中。接着,开始出现微微的躁动。也传来「老师怎么了?」、「老师没事吧?」之类的声音。
昨天缺席的岛村,今天也没来。感冒还没好吗?
除此之外——
今天又多了一个缺席的学生。
第一节课有好几个人迟到,应该都是受到浓雾的影响吧。然而,有一个学生直到第二节下课都没来——
是一个名叫黑井的男同学。
我几乎没有跟他说过话,所以不太认识他。我对他的印象只有身材娇小、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
这位黑井同学一直没有出现,同样都是缺席,但是他缺席的原因好像和请病假的岛村完全不同。我会这样说是因为——
不知道是学年主任还是训导主任,在每节下课时间都来教室巡视,我才确定他不是请病假。
「黑井同学还没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我直到午休时间才知道。矢木泽因为其他事情去了一趟教职员室,顺便带回相关情报。
「好像是黑井的妈妈联络校方。」
矢木泽这样说。
「联络校方?」
一般不是应该相反吗?学生没来学校,所以学校联络家里——如果是这样我还能理解。
矢木泽看到我歪着头,马上接着说:
「她说有事打电话给儿子,但都没人接,所以想确认儿子有没有来学校。」
我不禁咦了一声。
「也就是说,黑井同学今天早上已经离开家来学校啰?他没有请假?」
「应该是。」
「他有出门上学,却没来学校。」
「对了,黑井离开家的时间,好像比平常晚很多。应该是睡过头了吧。他急忙冲出门之后,妈妈发现他忘记带的东西,所以打手机给他……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他没来学校,而是去了其他地方吗?」
「没错。」
矢木泽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然后抓了抓长发。
「难道是在雾中迷了路,找不到学校?——不会吧?」
「还是跟父母吵架,离家出走?」
「我是不知道黑井他家的私事啦。」
「或许是不想来上学,突然想到某个遥远的地方之类的……」
「那家伙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
「不是吗?」
「不,这我不清楚。我也没和他说过什么话。」
「嗯——」我强忍住动不动就往坏处想的念头。矢木泽说:
「总之,我们先观察状况吧。他父母现在应该在问亲戚或朋友了吧?」
「希望能顺利找到人。」
「如果到了晚上黑井还是没回家,到时候应该会乱成一团。」
「——应该会。」
这天午休,我们待在C号馆的顶楼。
浓雾已经变淡,抬头可以看见阴暗的天空。混凝土的地面上因为浓雾的关系充满黑黑的湿气……因为找不到能够坐下的地方,所以我们两个人轻靠在围住顶楼的栏杆,站着吃午餐。我的午餐是小百合伯母做的三明治。矢木泽的午餐是两个便利商店买来的饭团。
「话说回来,神林老师的事情啊……」
矢木泽开口说。
「她的确是从星期一就开始休假,不过原因似乎不明。」
听到这件事,我又咦了一声。
「为什么你会知道?」
「啊,我偶然听到老师们在聊这件事,所以……」
「你偷听老师们说话?」
「自然而然就听到了,我没有刻意停下来或者躲在阴影处偷听。」
「好啦,那些都无所谓。」
从昨天就感受到的不对劲,有种模糊的不安。「然后呢?」我刻意压抑心中的这些情绪,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好像是从星期一开始就联络不上老师了。打电话也不接,留言也没有回。」
矢木泽叹了一口气。
「当初校方认为神林老师应该是身体不舒服在睡觉,可是老师第二天也没来,仍然联络不上。」
「今天也一样吗?」
「是啊。因为实在太奇怪,所以老师们在讨论是不是应该要去她家里看看……」
「你这果然是偷听啊。」
这次他没有否认,身体转个方向把胸口靠在铁栏杆上。温暖的风吹来,吹乱了他的长发。
「我说啊,阿想。」
矢木泽完全没有理会被吹乱的头发,转向我这里。
「你觉得呢,现在这个……」
然而,当他这样问的时候,我正打算离开。因为我觉得自己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而且也不想回答。但是——
从星期一开始发生一连串的事情。
神林老师、岛村,还有黑井。每天都有一个人没来学校,每天都有一个人从教室消失。
这是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毫无意义的偶然吗?还是蕴含什么意义?如果有意义的话,到底是……
……啊,不对。我不需要在意,不需要无谓的担心。
因为今年的「现象」已经结束了,「灾厄」已经中止了。这样的想法,仍然坚定不移。「必须坚定不移」的想法也非常强烈。
这天晚上我很早就上床,但迟迟无法入睡,很久没这样了。就在犹豫要不要吃碓冰医师开的处方药时,我昏沉地睡去——
我做了一个梦。
……雾气……
到处都是苍白的雾。这片雾很冰冷,每次呼吸都会深深侵入我的肺。又冷又寒,我一直发抖……突然发现雾的另一头有什么朝我靠近——是个不明的灰色影子。
勉强看出是个人的形状,但究竟是不是人就不知道了。影子一个、两个、三个……数量越来越多。我觉得很可怕,拔腿就想逃。然而,这个时候,越来越多影子已经完全包围周遭了。又冷又寒,再加上恐惧,让我不断颤抖。我只能颤抖,没办法迈出一步——我做了这种恶梦。
6
九月六日,星期四。
这天神林老师仍然没来。
早上的简短班会,还是由坪内老师来告知神林老师休假,但语调比之前更低更沉重,总觉得说得模糊不清。
因为昨天就从矢木泽那里获得情报,本来还猜想老师会不会宣布什么,结果也没有。不过,坪内老师看着我们的时候,偶尔会露出一种手足无措的表情,让我非常在意……
岛村今天也缺席。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吧?
黑井也没出现——昨天有找到他的行踪了吗?是不是已经回家了呢?我和矢木泽一样,不清楚黑井家的状况,不过他如果一直行踪不明,应该会掀起一阵骚动才对。不对,说不定他家早就乱成一团了。
「岛村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感冒一直好不了吗?」
「她没事吧?」
——下课休息时间我听到日下部那群女同学的对话。叶住也在,但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岛村是不是没有手机啊?」
「我昨晚有打电话到她家,她妈妈接电话说『抱歉让你担心了』。她妈妈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没精神。」
「这样啊,她真的没事吗?」
「我们去看看她吧。」
「嗯——可是……」
……我总觉得很不对劲,有种模糊的不安。
我甚至觉得,从前天就产生的这些感觉,现在已经渐渐蔓延到整个教室了。
没有人讨论黑井的事,但午休时矢木泽又带来新消息。他又去教职员室偷听了吗?
「听说黑井到现在还没找到人。」
「没回家吗?」
「好像是。」
「有向警察报案了吗?」
「不知道。应该有吧?如果是离家出走也就罢了,说不定有被绑架的可能。」
「绑架……不会吧?」
「无论如何,老师们看起来都很慌张,感觉气氛比昨天更紧张。」
我们和昨天午休一样来到C号馆的屋顶。我带着小百合伯母做的便当,矢木泽带着便利商店买来的三明治……这也和昨天一样。
「神林老师呢?」
我问。
「老师们不是说要去她家看看,后来怎么样了?」
「啊,这件事啊。」
矢木泽皱紧眉头。
「虽然我没听清楚,不过状况应该不太好。」
「怎么说?」
「具体情形我不知道。」
「你没问吗?」
「有啊,我鼓起勇气问了教国语的和田老师。结果,老师不知所措,什么都没回答……只说『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说』,看起来一脸很头痛的样子。」
「——真奇怪。」
「真的很奇怪。老师们都那样反应,让人不禁往最糟糕的方向想象。」
「最糟糕的……」
「嗯。」
「你的意思是……」
我们两个都没有接着说下去。一定是因为我们两个人都不想说出来吧。
今天没有像昨天一样起大雾,所以从屋顶上可以俯瞰附近的街道。虽然也能看见夜见山川的河水,但天空不算晴朗。浅灰色的云覆盖整个天空,连太阳在哪里都无法分辨。偶尔吹来的风湿热黏腻,这种感觉很符合「残暑」两个字。
头顶上突然传来乌鸦的叫声。
嘎嘎嘎、嘎啊啊啊……我们抬头往发出叫声的地方看,然后不禁对看了一下,但我们都没有说什么。应该是说,我们都说不出口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