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双眼充血的叶，在贴满了墙壁的白纸上一刻不停地书写着计算公式。



注意到窗外已经是天明，叶拾起了电子录音器，按下了录音按钮。



“八月十四日——今天的风很大。估计台风就要来临了吧…”将这样的短句录下之后，叶随手丢开了录音器，又重新开始了在纸上的文字工作。



“看吧看吧…新的理论一个接着一个从脑海中浮现出来……我果然是天才！”



叶的脸上浮现出勉强的笑容，把新写的纸条胡乱地贴在墙壁上。



强风吹打房子的声音有些吵闹，但是蝉鸣比起昨天之前要好的多。太阳也被云遮着，不论怎么说气温也有一些下降。



比起这些，今天没有任何打扰自己的人这件事才是最令人高兴的。



"终于开始进入状态了…！"



将没有墨的笔随手丢掉，用新的笔继续用力地书写着公式。



在世界各地潜伏着的恐怖分子的势力分布和危险度，以及它们之间的互相影响的危险性的扩大和扩散。



互相之间因为思想的不同所引起的对立和国家军事力量或是之间的抑制和反弹。



从过去一直联系到现在的恐怖因素。



在世界中潜在的破坏的种子，在叶的脑海中化作一个个阿拉伯数字，预测乃至预知出未来将会发生的时间。



计算所需要的数据早已经被叶自己烂熟于胸。



“哈哈…如果是病人的话，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不可能坐到这种计算……我可不是什么妄想狂…！”



当所有的因素都满足的那个时候，世界就会进入被破坏的倒计时。



世界毁灭所需要的时间、武器和情报这三个条件都已经满足了。



在世界上同时间发生的恐怖事件就是开始的按钮。只要这个按钮被按下了，世界恐怕就会陷入一片恐慌吧。就连普通人也会成为被害者，与名为死亡的恐惧无缘的人也会消失。这样，无法压制住国民的恐惧的国家就会出现，迟早会被其他的国家利用战争掠夺自己的财富。



——然后，就想多米诺骨牌一样，世界战争将会再一次发生。



变成这样以后，一切就简单了。



在这个现代，一次性就可以把数十万人的性命夺取的武器并不少见。



“将世界毁灭的开关按下去的——正是破坏者。”



破坏者究竟会在什么时候，怎样按下手中的按钮呢。



将这个进行模拟计算，正是叶的论文的真髓。



这个具有跨时代意义的论文如果被公布的话，毫无疑问会引起世界各国的恐慌吧。然后，他们就会认同叶的才能，并且向叶乞求援助吧。毕竟除了叶以外，再没有可以阻止破坏者的人了。



这样的话，叶也可以将自己失去的名誉和骄傲统统挽回吧。



英雄——沙藤叶之华丽回归。



“我可是天才…破坏者还没有出现呢…我是正常的…”



墙的一面早已经被埋在了纸片的海洋手中，而在旁边的另一块墙壁上则又贴上了新的纸片。



即使从窗户外射进来的阳光逐渐消失，房间变得一片灰暗，叶也依然持续着计算。别说是进食了，甚至连睡觉都早已忘记。



“8月15日。状态极好，我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完成着论文——”



从窗户外射入阳光的瞬间，叶飞奔到电子录音器前将今天的记录完成，随即把它丢开，继续自己的计算。



墙壁已经被论文的纸片贴满，最终终于连地板的空间都被用来计算了。



“doku（博士）！”



在沉醉于计算的叶的耳旁，割入了杂音。



随便将房间的窗户从外面打开，全身湿透的少女出现在了后厦处。



是陆。



与此同时，激烈的噪音开始撞击着鼓膜。



房子的外面，暴风雨正在激烈地吹打着一切。



一直专注于论文的完成的叶并没有注意到，强风早已经把树木吹得几乎折倒，大雨仿佛散弹铳一般冲击着少女的身躯。



陆哑口无言。



应该是对被论文所包围的光景有了怯意吧——又或许是被在这片空间中依然浮现出冷笑，凝视着陆的叶眼中的那份气势所压倒了也说不定。



“——”



叶的视线立刻就离开了少女，再次投入了计算之中。



“婆婆不见了！你也过来帮忙搜索！”



陆喊叫着。从气息的慌乱程度来看，应该已经是搜索了好几圈了。



“去了田地看情况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大家都在一起搜索却一直找不到……而且今天早上婆婆自己也说有一点感冒了……”



叶无视了这番话。



陆强行进入了起居室，揪住了叶。



“即使是增加一点人手也好，拜托你了，doku！”



“破坏者出现的征兆比想象的还要强呢……很危险…非常危险…”



“doku也有被婆婆帮助过的吧！哪，doku！”



“——别妨碍我！”



叶的脸庞扭曲了，随手将陆推开。



陆呆住了。湿透的黑发散发着光泽，全部湿透的T恤下内衣的轮廓分明，但是双方都没有在意这件事。



“这种乡下的老人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



仿佛将积累下的焦虑全部释放出来一般，叶对着陆怒吼道，睁大的双眼怒视着陆，全身哆嗦着挠着自己的脑袋。



“我可是天才！！是英雄！！我必须要完成这篇关于破坏者的论文！不这样的话，世界就会毁灭！不完成的话，我就会一直是这样落魄的模样！我不是可以在这种地方一直生活下去的人！”



看着如同正在发大脾气的小孩子一般的叶，陆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再也不拜托你了！”



陆翻身蹦出了窗外，连窗户都不管，就这样跑进了暴风雨中。



“切…！”



叶咂了咂嘴，重新面向论文。



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让人不爽的事情，那就是浴室传来的激烈的水声了。



“吵死了啊?????????！”（待查找）



“明明状态这么好的时候老是来阻挠我…”



叶再次提笔准备开始写起计算公式。



“啊啊，状态真的是好的不能再好呢。这样下去感觉不论多少都可以写出来啊。”



一边自言自语着，但与吐出的话语相反，手指却一点也没有动。



“不论是多少，接下去的内容都知道怎样——”



仿佛与身体的动作同步，连时间也静止了一般。激烈地敲打着房屋的暴风雨现在也像错觉一样。



“知道……接下去的内容？”



叶抬起了头。



将墙壁埋尽的论文。



在这两天的时间，论文的纸张甚至已经延伸到了地板。



地板的一半已经被纸张填满，而剩下的一半都是空白。什么都没有。



然而在叶眼中的空白——



马上就会化成新的文章和公式在眼前浮现。



一股几近能够让人失去意识的冲击贯穿了叶的脑袋。



“论文……难道说已经完成了吗……”



与其说是状态非常好，倒不如说自己早已经写过论文的后续。



错觉。思想误区。



叶只不过是把已经完成的论文，再写一遍罢了——



“不可能——！”



握住笔的手紧紧地按着脑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说论文早已经完成了的话，我为什么要在这种小岛上——为什么什么都记不起来——”



叶无意识地看向了地板上的电子录音器。



疗养。



妄想。



低声诉说的词语在脑中不断交错。



“……”



连思考都做不到了。



不，只是自己在拒绝思考而已。



到底像这样呆住了多少时间呢。



“说起来，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没有洗澡过呢……”



叶眺望着窗外呼啸着的暴风雨，一边低语着毫不相关的事情。



在玄关穿好凉鞋，连伞都不撑就这样走出家门。



叶瞬间就被突袭而来的暴风雨打了个踉跄。



沐浴在在自然所赐予的冲凉中，叶又想起了与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



——“再也不拜托你了！”



喊着泪水大声喊叫着的少女。



“……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没有吃饭呢。”



空洞的眼神与断断续续的话语。



去一趟商店，找点东西填饱自己的肚子吧。



走过上面的斜坡，到达了有商店的那条道路。



叶在途中与几个行色匆匆的人交错而过，看到那几个人不断地大声叫喊着，一边不断四处回头张望。



大概是在搜寻行踪不明的老婆婆吧。对于叶来说，这种事情怎样都好。



一边走着，叶一边思考着完全不相干的内容。



叶以前有帮助过某个大学的教授进行人工生命体的研究。通过实验制造出可以进行自律行动的人工生命体，在让其在一定范围内进行行动。



给予人工生命体的任务是“探索整片区域，并找到这个区域中较为安全的场所”。这也是人类社会形成的一个环节和方式，而通过这种模拟实验来找到还没有被发现的人类古代文明的痕迹，就是这个研究当初的名目。



因为那个大学的教授能力也相当优秀，不久研究就有了结果。



然后这个技术马上就被实用化了。



——被用于美军陆军寻找游击队的藏所。



较为安全的场所换句话来说，就是拥有较多的遮蔽物，从外部比较难以发现的地点。



用非常简单的话来说——就是“死角”。



如果说有一样东西怎么找都找不到的话，只要计算出这个区域的死角，然后搜寻那些死角就好——



“乡间的地理环境有些复杂呢……明明是想去商店的，接过去好像迷路了……”



叶一边含糊地说着，一边对商店视而不见继续前行。



将映入眼帘的附近住宅地化作脑中的一个个框架，将在雨中搜寻的人的行动模式一个个组合。



为什么自己现在正在将毫无关系的程序在脑中再现呢。



没有任何理由。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现在的叶已经几近疯狂。——这就是理由。



“……”



从车道歪向另一个方向的小道，安全地点——很难从外部发现。找到了。



叶走近了地点看了看。



什么都没有。



叶继续走着。



与脸上挂着决绝的表情的人相错而过。叶无视了他，找到了另一个安全地点。



谁都不在。



叶回到了大路上继续走着，忽然碰上了从旁边道路上飞奔而出的陆。



“doku……！”



她似乎看起来很惊讶。陆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叶。



“来这里看什么……！”



叶无视了少女，四处张望着周围。



第三个安全地点，找到了。往斜坡向下走。



陆从后面跟了上来。



“都说了，这片地点早已经有别的人找过了！如果要帮忙的话，到别的地方——”



叶不管陆的劝阻，走进了民家旁边的小道，查看最里面的死角。



一双细小的脚露在了外面。



“——”



陆顺着叶的视线看了过去，倒抽了一口气。



老婆婆就倒在那里。头上包着的头巾掉落在身旁，婆婆的面色已经变得铁青。



大概是想要从民家之间的小道抄近路，结果因为没有注意到地面的小坑而绊倒了吧。头部的侧面流着血的原因则估计是倒下的时候撞到了旁边的栅栏吧。因为树丛很茂密，谁也没有注意到吧。



因为叶是天才，所以很轻易地得出了结果。



患有妄想症的病人，是不可能得出这种结果的。



“快去叫救护车。”



少女因为叶的一句话从惊愕中恢复了过来。但是应该是忘记带手机了吧，摆弄着口袋，一幅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叶叹了口气，弯下腰建起了一根较为粗大的树枝，毫不犹豫地用它用力地敲起旁边民家的窗户。混杂着风雨的声音，玻璃破碎的声音随之传来。当然，马上民居里的人就带着疑惑的表情探出头来。



“救护车。”



叶朝着老婆婆倒下的方向扬了扬头，住户则立刻急急忙忙地回屋拨打电话。



“——喂，你…应该对跑步挺有自信的吧。”



叶向一直站着的陆，指示了“某件事情”。



陆尽管显得一幅很惊讶的样子，却还是点了点头，跑着远去了。



之后几乎是立刻，这里就聚集了一大批人，其中也有叶有印象的脸。



“老婆子！听得见吗！振作一点！”



“已经叫了救护车了！”



在不断呼喊的人之中，夏生的父亲正在给老婆婆做着心脏复苏术。



但是夏生的父亲的表情很僵硬。根据叶所观察到的来看，老婆婆的呼吸早就停止，已经不是外行人能够做到什么的情况了。



在这一片骚动的住宅地之中，响起了一声巨大的悲鸣。



“婆婆！”



一个小小的人影撞开了叶，冲到了老婆婆的身旁。



是照琉。一直都是飘散着的金色长发现在早已经被雨水所浸湿，看起来就像分量减少了三分之一一样。



“婆婆，没事情吧！”



“让开，照琉！——夏生！”



听到正在做心脏复苏术的父亲的命令，夏生将紧紧抱住老婆婆的照琉拉开了。



“救护车还没有到吗…！”



周围的人似乎从夏生父亲悲痛的声音中察觉到了什么。



“已经…活的足够久了吧。”



对于叶平静地轻声说出的话语，谁都没有出言反对。只有照琉马上用一幅要吃人的表情看着他。



人群陷入了沉默。



然后——



“doku！这个就行了吗？”



抱着白色箱子的陆跑了过来，比叶所预想的还要快了0.8秒。叶连头都不点，直接拿过了箱子。



“滚开”



撞开夏生的父亲，叶跑到了老婆婆的旁边。



“不要让她淋到雨。”



说着毫不客气的话，叶将手伸到老婆婆的嘴唇上方确认呼吸，接着又确认了脉搏。



心脏的跳动已经停止了。



许多人纷纷跑过来撑起伞，给婆婆遮挡风雨。



打开了的白色箱子的内部都是医疗用的器械，这是叶带过来的急救套件。



“……”



叶的急救工作马上就展开了。首先确认老婆婆的呼吸道。



取出箱子中准备好的AED（除颤起搏监护仪），从装置内拿出除颤器，直接按上了老婆婆的胸腔上。一边确认着箱子内侧的显示仪，一边连信号都没有打就直接开始施加电击。看到老婆婆的身躯随着电击大幅度震颤，周围的人们纷纷发出了悲鸣。



婆婆的心脏依然没有开始跳动。



“跟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差一点被你杀了——不过那应该是想要救我吧。”



叶从箱子内取出了注射器。



“尽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呲的一声，将手中的注射器直接打在了老婆婆的身上。是强心剂。



然后，再次用AED进行了电击——



“……呼。”



叶呼出了一口气。



箱子内侧的显示仪有了反应。曾经停止了跳动的老婆婆的心脏，已经再一次跳动了起来。



“就让你好好尝尝，这份明明没有拜托却被擅自拯救了的生命的悲惨吧。”



说出仿佛要把这口气吐出来一般的言语，叶站了起来。



正准备就这样离去的时候，被陆抓住了肩膀。



“怎、怎么样了……？”



“就如你所看见的一样。救回来了。在救护车来之前让她安静地呆着就行了。”叶冷淡地说道。从远处已经可以听到救护车的声音。



周围的人群顿时沸腾了，嘴角纷纷漏出安心的叹息。



“doku……！”



陆的表情顿时变得充满了光辉。她噙着泪，仿佛就要哭出来一般。



夏生的父亲一行人也看着叶。不论是谁的脸上浮现的，都是感谢的笑容。普通人的话，估计会难为情，并沉浸在自己是英雄一般的氛围当中吧。——但是对于叶来说，却是早就厌烦的东西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啧！”



只是看着他们的脸庞，脑袋就受到了要裂开一般的冲击。



就像是被大锤子狠狠地击中了头部，脑内的东西混成一团，连不愿意想起的记忆都被随意地发掘出来——激烈的厌恶感随之袭来。



仿佛如闪光一般——



被封印的记忆的片段开始在脑内复苏。



在“白之家”向权力者们讲解论文的叶。



幻灯片中映出的论文——毫无疑问是完成稿。听着叶的讲述，在场的人谁都没有嘲笑他。



事实上，不相信叶的论文的人并不存在——。



那么，为什么叶会被流放到这种地方？



“唔……唔！”



如同被闪电击中了一般，叶的身体猛然向后仰去，连步伐都蹒跚了起来。



被扭曲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地被修正回来。



成为这次修正的契机的，正是众人看向救了老婆婆的叶的眼神。



“不……”



看向叶的、充满着期待的眼神。



是的，那简直——



和在“白之家”发表论文之后，权力者们看向叶的眼神一模一样。



是的，他们何止是相信了叶的论文——



“doku……？”



看着踉跄着的叶，陆迟疑地想要伸出手。



然而叶甩开了那只手。



“不‘不要看我——！”



“欸？”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居民们都被这句话惊讶到了。



但是在叶的严重，他们只是用着愈加崇敬和赞扬的眼光看着叶而已。



叶是天才，是英雄——对于他们自己来说的救世主。



不经意间，那些看着自己的、充满着羡慕与期待的眼神与在“白之家”中权力者们看向自己的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