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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二者为一(2 / 2)


「我也没听说过。因为这里距离基地才徒步半天路程啊。」



少年望著窗户说道。那一瞬间,看著外头的雅特丽脸色沉重起来。



「……果然吗?虽然对手是狼,我认为只有一头的可能性很低。」



听到这不祥的说法,伊库塔站起来自少女身旁窥视外面情景,倒抽一口气──第二、第三、第四头。光是在从窗户可见的范围内,就有四头狼在小屋周遭徘徊。



「看来──事情有点不妙啊。」



少年嘴角抽搐地喃喃说道。他身旁的少女也紧紧抿住嘴唇。



两小时多一点。自从两人死守小屋以来过了那么长的时间,然而包围他们的狼群却毫无离开的迹象。



「看样子它们不肯轻易放弃。」



站在窗边的雅特丽低语。面临紧急情况,她腰际已配上双刀。她的心理早已进入备战状态,伊库塔却一脸难以接受。



「……真奇怪~狼应该不是会积极袭撃人类的动物才对。它们基本不接近人类气息的地方,偶尔发生攻撃事件,顶多也只有在人类侵入它们地盘的时候……」



「无论哪一头狼看上去都很瘦。最近这阵子久旱不雨,因过度饥饿跑到村落找猎物……我想大概是这么回事。」



雅特丽根据可见范围内的情报推测,转向少年。



「总之,既然它们不肯离开,我们必须思考因应对策。这栋小屋即使说客套话也称不上多坚固,脆弱的地方被狼撞破也是很有可能的。而且,就算继续死守下去……」



「……嗯,我知道。这么一来明天回到小屋的巴靖哥他们就危险了。」



伊库塔抱著至今以来最严重的危机感说道。雅特丽也表情僵硬地点点头。



「巴靖哥那边是五个人,到目前为止确认出的狼则有六头。光看数量也是狼群更多。如果就这样被我们坚持到明天,狼群或许会将刚出现的人类当成猎物。」



「我听说狼狩猎时会追逐同一头猎物长达数天之久。到了明天它们便会放弃离开──应该拋弃这种乐观的猜测。」



少女浑身的气息变得越发凌厉。伊库塔直盯著她严肃地问。



「雅特丽。我先问一声,你过去有跟狼战斗的经验吗?」



「没有。父亲了聘请许多武术家来到家中,但毕竟没包括动物。如果对上一头我还有自信应付得来,可是这次至少有六头……何况。」



她的视线转回窗外继续道。



「在狼群中有一头体格大上一圈的,大概是群体的首领──那头狼显得独具一格。散发著像老练战士般的风格,打起来应该不好对付。」



她以战士的眼光分析敌方战力,伊库塔却微微笑了笑。



「……感觉松了口气。因为你很有可能认真地说现在要去外面把狼杀得一头也不留啊。」



「我对实力的自信可没那么高,不好意思辜负了你的期待。」



「所以我才说松了口气。这代表我也能掺一脚吧?」



少年用轻松的口气说著,重新环顾起杂乱的室内。



「我方的武器……首先是你的双刀及放在小屋里的狩猎用弩弓一把──非军用,没装短枪──与十七支弩弓箭。另外还有修补建筑物用的木材、视情况而定有机会派上用场的日用品等等。」



伊库塔掌握所持物资的种类及数量,简单地想像了这些东西做得到与做不到哪些事情后重新转向炎发少女。



「『撃退所有包围小屋的狼』是这次的任务,我想和你一起完成。目的是确保巴靖哥一行人的安全。从自此处来回基地需要的时间倒推回来,达成期限为明天早上九点。以上内容你可有异议?」



尽管对少年主动提起这个行动方针感到惊讶,雅特丽仍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没有。来安排作战计画吧。」



在彷佛拧绞著内脏的饥饿感折磨下,那群野兽包围小屋。



狼群之间弥漫紧张感。长时间停留在一看即知是人类领域的地方,对它们而言本来并非上策。姑且不论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年轻狼只,担任首领的年长公狼十分熟知人类这种生物的威胁性──熟知那没有尖牙与利爪,却运用一切手段追猎它们的狡猾对手。



被从铁筒飞出的铅弹撃杀的兄长、吃下毒饵与兄弟一起断气的母亲。回想起来令它几乎要全身寒毛倒竖的许多记忆,同时与使它这头野兽存活至今日的智慧息息相关。不可对人类及人类圈养的动物出手。否则日后将遭受惨痛的报应──这正是它严格要求群体同伴遵守的戒律。



然而──无论对手是多么可怕的生物,在没有其他食物可吃的状态下也无可奈何。



长期久旱不雨,导致它们当作猎物的草食动物在这一带土地上数量锐减。没有降雨草木便会枯萎,吃植物维生的动物当然也面临饥馑。位于食物链上层的狼同样无法逃离这个因果关系。五天前抓到的一只兔子,是它们最后吃到的东西。



非得想办法不可。群体首领需要的最低条件,是不让同伴挨饿。



它们甚至做好与其他群体起冲突的觉悟,前往广阔的地盘之外。当发现这样也得不到满意的成果,便打破禁忌跑到村庄附近。带头的狼碰上人类小孩正是在这时候。



虽然结果未能立刻解决猎物,给他们逃进小屋,但这无可厚非。狼狩猎时本来便极为谨慎,整个群体一起追猎一头猎物是常规方式。它们追求的是基于团队合作打下确实战果,而非单枪匹马面对敌手的无谋之勇。



牙齿磨得嘎吱作响,首领思考──它们该如何驱赶出躲在壳里的猎物?



对手是两头人类小孩。从屋里传出的声响判断,小屋内并未躲藏著年长者。但经过第一次撞上之后,猎物对它们已警惕万分。



它不认为就此继续包围下去会得到成果。首领下了结论,发出嚎叫告诫冲昏头的同伴们,要求包含自己在内的全部狼只退离小屋周遭。无论如何进攻,都要先用上等待对手疏忽大意这一招。



夜晚在不久后来临。在躲进周遭地形起伏及岩石阴影处窥视小屋情况的野兽们目光所及之处,忽然亮起灯光。首领知道──那是与人类共同行动的小生物发出的光芒。



人类夜间视物的能力没有它们来得好。取而代之的,人们依靠那种小生物提供光亮。另外,有时他们还会点燃火焰这种恐怖的东西。如果打算利用黑暗之便攻进去,不可以忘记这件事。



此时,在正提高警惕的首领视野中,小屋的一角透出白光。



────!



首领以凌厉的眼神制止差点同时站起的同伴们抑制它们的兴奋,坚持不为所动──猎物或许总算露出破绽,现在太焦急将搞砸一切。



门打开了就算是事实,问题从这里才开始。猎物要外出吗?假使看见我方放弃离去,他们说不定会这么做。那就等人类离开小屋时全体一拥而上收拾掉他们。



或者,现在也许还是透过门缝查看情况的阶段。由于小屋的窗口很小,从屋内多半只能从有限的视野眺望屋外。人类说不定觉得在安全确认上还不充分,正打开一条门缝来获得视野。



无论如何,猎物的戒心依然很重。现在还是打出等候牌的时候──它正要下判断的瞬间,跃入眼帘的灯光一口气变得更为耀眼。



────?



推翻首领的预测,小屋的门完全敞开,还没有再关上的迹象。一阵骚动在同伴们之间传来,它们的视线齐齐投向首领──这不是个绝佳良机吗?



相对于兴奋的同伴,首领对状况的可疑之处抱著怀疑。因为这看起来只像在引诱它们进去。然而,很难让年轻的同伴们理解这份忧虑。在群体之中,亲身体验过人类有多狡猾的只有它和妻子而已。



一直被按捺住不许行动的同伴们忍耐力差不多已接近极限,充血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长时间过著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正在消耗它们的理智。



要求现在的同伴们拥有放过眼前机会的冷静十分困难──首领得出结论,不得不承担风险下了决定。



「──狼的气息接近了。」



进入备战状态的小屋内,背靠紧邻门口左侧墙壁的雅特丽小声警告。蹲在另一边右侧的伊库塔听到后也一脸紧张地点点头。



「加快脚步了!──来了!」



冲在最前头的狼保持疾驰的劲道冲进屋内,却被门内堆起的路障挡住。被泼了一盆冷水的狼在障碍物前停下脚步。



「嘿咻!」



在那一瞬间,伊库塔看准时机拉扯手边的绳索。临时设置的套索陷阱立刻发动,拉紧的套圈绑住后腿,一头狼立刻被吊上半空。



「射撃靠近的家伙,雅特丽!」「收到!」



雅特丽毫不留情地向其他冲过来想解救中陷阱同伴的狼发射弩弓。当痛苦的嚎叫声在黑暗中回荡,两头狼中箭之后,提高戒心的狼群不再从正面靠近。眼见第一波攻势已退,炎发少女报告战果。



「两头狼各中了一箭!但不是致命伤!」



「首领呢?你那边看得见吗?」



「确认范围内有三头,看起来没有首领──」



雅特丽报告到一半,小屋背面的墙壁突然剧烈嘎吱作响。两人脸色大变地回头望去。



「要撞破那边的墙杀进来了!」「难道正面的攻撃是声东撃西?」



伊库塔暂离岗位朝遭受攻撃的背面墙壁跑去。雅特丽正想跟上,却在即将转身的瞬间忽然察觉一股气息再度注视门的方向。



「────」



她运用父亲传授的暗视法凝望黑暗深处。于是──在微弱的月光下,她看出一头体格大上一圈的狼正从离小屋约十公尺远的位置迈步飞奔。是那头体格傲视群体的首领。



「──?那边才是重头戏──!」



首领一口气飞奔到木门前,踏著前面同伴的背部纵身一跃。雅特丽在它起跳前一瞬预料这次跳跃将超越路障高度,以脚踝将朝内开的门扉踹回原位。这可说是剎那间的英明决断,关上的门勉强挡住了首领的入侵。



「好险……!伊库塔,那边的墙壁没问题吗?」



「虽然只是应急处理,我正在抢修加强墙壁!这栋小屋比预期的更不牢靠!」



少年边挥铁锤边喊。雅特丽的目光转回正面,关上的门板另一头忽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吊在半空的那头狼似乎挣脱了束缚。由于她踹门时连带打坏了套索陷阱,导致这个结果也无可奈何。



没多久后,小屋外响起长嚎。从此刻起,野兽群包围他们的压力减弱。



「气息渐渐远去……它们似乎暂时撤退了。」



雅特丽窥视著窗外开口。得知最初的难关已过,两人大大地吐出一口气──时间明明只有短短几分钟,这一战的浓密程度却远远超乎想像。



果然是陷阱。望著中箭的两头同伴,群体首领咬牙切齿。



由于明知有风险仍发动袭撃,它也做好了遭受反撃的觉悟。然而,对方的手法却超出预期的周密。不仅在门内建起另一道墙,设陷阱吊起停步的狼,还瞄准前往救援的同伴射箭──每次回顾这一连串的流程,它就重新认识到人类这种生物的狡猾。



不过也有可惜之处,它心想。猎物注意力吸引到门对侧的墙壁上,趁机亲自从正面冲进去──这个策略只差一步就能奏效。因为直到开始助跑的那一刻为止,小屋内的两头人类都没发现它的目的。



可是在迈步的瞬间,两头人类中炎发的那一个迅速反应过来,一眼看出它将踩著同伴飞扑进屋,毫不犹豫地踹上门。它连想都没想过,人类的动作居然能够像风一样敏捷。因为它对人类的认识是──靠狡猾弥补迟钝的生物。



猎物比预料中更加棘手。事已至此,它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认知到这一点,它同时也得面对严苛的决定。是不是应该别再执著于这次的目标,放弃去寻找其他猎物?



背部中箭的同伴当中伤势较轻的一头幸运地成功拔出箭头,但另一头身上的箭矢依然深深扎在体内,或许到死也拔不出来。像它的兄长一样。即使并非如此,伤势深及肠子也支撑不了多久。



即便解决了猎物,到时候可能会付出比现在更多的牺牲。那么,在这里放弃选择寻找其他猎物是否更聪明──当首领的思路正要倒向安全的办法时。



──呜汪。



微弱的叫声传入耳中。它彷佛全身被浇了一盆冷水般回过头。



一头体格比它瘦小两圈的狼,与又更瘦小许多的狼并排而立。两头狼都消瘦到极限的程度,自躯体明显浮现的肋骨轮廓惨不忍睹。



那是它育儿期才刚结束的妻子与刚刚断奶的儿子。现在祂正迫使应该最优先保护的家人忍受极度的饥饿──作为一头公狼,想起这个事实令首领感受到焚身般的痛苦。



儿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像在撒娇似的用鼻头顶顶父亲的前脚。首领温柔地舔舔它的脸,激烈地否决自己刚才想下的决定。



现在的群体中,只有这孩子继承了它的血统。其他孩子不是在成年前夭折,便是独立出去率领其他群体。考虑到妻子已老,这孩子肯定是它最后一个儿子。



必须让这孩子活下去。否则它的血统将在群体中断绝,在它死后领导群体的将不是它及妻子的子孙。唯独这个结局是首领无法接受的,那等于否定了它大半的生涯。



它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转向妻子。发现在它眼中──也蕴含著同样的感情。



两头狼共享的意志传达给群体所有成员,它们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你认为狼群放弃了吗?」



伊库塔一边挥动铁锤修补破损的路障,一边问身旁的人。



「刚才那一战,对方应该发现我们做了应战准备,敢出手就得吃不完兜著走。接下来……得看狼群的性格及饥饿程度来决定。」



持续进行相同作业的雅特丽回答。少年哼了一声,在木材上钉钉子。



「期待阁下做出英明决断吗?群体首领好像是头非常聪明的狼。」



「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大意。要是那样还不肯放弃,下次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



当少女警惕地说出口的瞬间,两人的肚子在称不上宽敞的室内同时咕噜噜地大声响了起来。



「……对了,我从中午起就没吃过东西。」



「来吃饭吧。不必配合它们一起挨饿。」



两人彼此点点头,从行李中取出食物。伊库塔啃著薄饼卷洒上辛香料的烤肉,突然想到似的开口。



「……这栋小屋里也有储备物资,我们的食品很充足。」



「要想想怎么利用到下一个陷阱上吗?」



「这样也行……但我总觉得有点不痛快。即使扣掉我们的份,食物明明也够供狼群充饥。」



少年低头看著摆在脚边的食物说道。雅特丽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就算分给它们,反倒只会让它们得意忘形,使狼群笃定这栋小屋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食物。」



「嗯,这我当然知道。不过──如果是语言相通的对手就可以沟通,进而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冲突,寻找彼此的妥协点啊。」



「虽然我有同感,但要求野生动物沟通对话是缘木求鱼。再说,如果对手是语言相通的人类那也很棘手。万一碰上风枪攻撃或火攻,没办法再悠哉地死守在木屋里,大概早早便做好出撃的觉悟了吧?」



彻底保持冷静的炎发少女说出现实情况。伊库塔也点头表示接受。



「说得也对……到头来,不管有没有智慧,被饥饿逼到绝路的动物采取的行动都一样吗。」



「就连人与人的战争都是在双方耗尽子弹箭矢后才终于开始对话交谈,父亲总是说,这个顺序绝对无法颠倒过来。」



沉重地接受她的意见,少年轻轻抬起头望向窗外。



「这一战,也要持续到狼群的利牙折断为止吗?」



「若有其他结局,那只会出现在我们力气耗尽的那一刻。」



雅特丽直率地回答。一听到这句话,伊库塔大口一咬手中的食物,用力咀嚼塞满口腔的肉和面饼后吞咽下去,喉咙发出响亮的咕乡声。



「唯独这个下场我可不想要──没办法,打断那些家伙的牙齿吧。」



在东方天空开始泛白的清晨五点多,在那些野兽目光所及之处,小屋的灯光突然熄灭──同时,正面的门吱呀作响地打开。



与同伴们互看一眼,原本趴在地上的首领起身。如今毕竟不再有谁什么也不想就企图冲进去,将自上次失败中得到的教训牢记在心,狼群留下一头年幼的狼,全体蹑脚接近小屋。



由于小生物发出的灯光熄灭,透过窗户及墙缝完全无法窥视屋内情景。远处越过敞开的门探头注视,也只见一片漆黑的黑暗。狼群在能够藏匿踪迹的最短距离外停步侧耳聆听,还是没听到一点声响。



当然,没有谁认为那两头人类睡著了。随著黑暗与寂静低垂,其中弥漫的危险气息反倒变得越发浓郁。虽然感觉到浑身的毛在骚动,首领很快便下定决心,和同伴们一起缩小对小屋的包围网。



它们正面门口处留下两头狼,另外两头绕到小屋背面,首领及妻子则停留在能够暸望两组情形的位置上。兵分数路的手法和上次相同,过去曾用这个办法多次狩猎成功,是它们自信的来源。



只要有一头侵入屋内,胜利就属于我们。首领这么认为。根据它的经验,人类的道具──弓箭及铁筒从远处使用时才是威胁,在狼的利牙攻撃范围内不足为惧。只要第一撃咬碎脚踝拖倒人类,第二撃朝他们柔软的脖子咬下去就解决了。更何况这次的猎物是人类的小孩。



或许,害怕的猎物将在它们入侵时逃出小屋。那样也无所谓,广阔的大地才是它们原本的领域。只要在没有遮蔽物的地点一拥而上,收拾两头脚程缓慢的人类不需要多少时间。



首领正想像著迈向胜利的路径,下一瞬间,视野中却出现同伴额头中箭的画面。



────!



第一个牺牲的,是绕到小屋背面那两头狼中的一头。它支撑体重的四足失去力气,消瘦的身躯颓然倒在地上。



一目睹同伴咽气的景象,连极度的饥饿都猛然从首领的意识中消失。它自腹部深处高声咆哮──人与兽的决战,在此刻点燃最后的战火。



「──命中头部。打死了一头!」



「了解。还剩五头!」



两人紧张的声音在黑暗的小屋里回响。透过穿墙小洞发射的弩箭射死了狼。



他们在拂晓到来的同时熄灭光精灵的周照灯,使屋内和屋外的明暗和夜间颠倒。狼群看不见小屋内部,伊库塔和雅特丽却将屋外的情况看得很清楚,正是从窥视窗狙撃敌人的绝佳条件。



「另一头接近墙边了。我正在装弩箭,正面那两头的情况呢?」



「没靠近门这边!背上中箭的那头正往墙壁飞奔过来……呜哇!」



咚吱!整栋小屋随著冲撃晃动。一屁股跌坐在地的伊库塔慌忙站起身。



「它冲向了墙壁!打算强行撞破墙闯进来!」



少年报告状况,同时慌张地从窥孔查看情形。于是──正如他所料,那头撞墙的狼被大量附钓针的线缠住,在墙边动弹不得。失去自由的野兽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是他判断狼群会攻撃墙壁薄弱之处,趁晚上布置的陷阱。伊库塔看见陷阱的成果后哼了一声,拿起由生锈小刀和木棍组成的武器──临时赶造的长枪。



「当然,我已经料到啦……!」



他将长枪插进窥孔,半是靠著摸索对准狼的躯体刺出枪尖。尽管落空好几回,但重复尝试第十几次后传来刺中的手感。肉体痉孪的触感透过少年紧握的枪柄传过来,震耳欲聋的吼叫声穿透墙壁。



「……嗯咕……!」



想呕吐的冲动突然涌上喉头,伊库塔勉强咽回去忍住……他在基地里多次看过屠宰鸡或羊的场面,自己也曾挑战过。然而,这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成为军人之后……你必须经常做这样的事情吗?」



少年忍不住向背后的少女脱口而出。为了生活而做的宰杀,与发生在互相残杀中的杀害──他切身体会到两者在性质上的种种差异。



「第二箭,落空!箭还剩九支!──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也解决了一头,还剩四头!」



甩开打乱思绪的感伤情绪,伊库塔握住临时赶造长枪的手加重力道。刺穿狼只躯体的枪尖扎进地面,深深地埋进土壤中。当他再用绳索将枪柄和附近的柱子绑在一起固定住,那头可悲的狼便只能在穿刺的状态下等死。



目睹第二头狼中陷阱后,首领立刻和妻子一同迈步飞奔。



难以坐视群体严重受创,赶去救援同伴──并非奔驰的目的。眼见猎物的注意力被正面和背面的攻势吸引,它们想要趁虚而入。唯有它们在远处等候,也是为了这个目标。



跑在前头的妻子抵达小屋,以前脚压著墙壁。但首领没有停下来,而是用妻子的背部当踏板,如同昨夜那般,使尽全力跳跃起来。



与长年相伴的妻子联手,使这次跳跃的飞跃距离、高度都比上次更远。经过一瞬间的滞空,它伸出的前脚爪子构到了攀附处。首领藉此往上爬,整个身躯漂亮地站上小屋屋顶。



杂技才刚成功,它马上在简陋的稻草屋顶上展开行动。找出破损严重的部位,鼻头钻进快腐烂的稻草束空隙间──昨夜那一战里,它在越过门缝仰望小屋天花板的那一瞬间察觉,这栋房屋的屋顶是比起任何一面墙都更加脆弱的地方。



济进稻草里的鼻头突然不再感觉到阻力──那一剎那,一阵恶寒窜上首领背脊。它反射性地退后,一道箭矢几乎同时从刚才它一头钻进的位置飞了出来。



「狼爬上屋顶了!注意头顶!」



弩弓依然瞄准天花板,雅特丽发出警告。要桌上的光精灵重新点起周照灯,在视野恢复的小屋中,伊库塔这次终于惊讶得瞪大双眼。



「不会吧?那可不是动物跳得上去的高度!」



「多半是群体首领搞的鬼。昨晚它也做出过杂技似的动作!──伊库塔,拿著弩弓!」



将弩弓塞给少年,雅特丽按住腰际的双刀。在伊库塔火速卷弓弦的时候,炎发少女也直瞪著天花板。



「要进来了──!」



才推开厚实的稻草露出头,一头体型庞大的狼在下一瞬间跳进小屋内,还没著地便扑向伊库塔。



「疾──!」



雅特丽迅速曳倒少年,使他以毫厘之差躲开来袭的利牙。她瞬间拔出腰际的双刀,从正面对上咆哮的狼。



「快站起来,但别乱动。如果离开我背后……你大概会死。」



「……嗯,我知道。」



从和炎发少女近距离对峙的瞬间起,首领直觉领悟到──这家伙很强。明明是人类却有一口利牙。



这句评语指的并非对手双手所握的军刀和短剑。在更本质的部分,首领看出她小小的身体里暗藏著深不可测的实力。



随便挑战她反而会被撃败。尽管是不具备武术概念的野兽,它对这个事实深信不疑。眼前的少女完全没有破绽,足以令它如此确信。



地点为狭窄的屋内,对它来说也是不利因素。面对这种强敌,以敏捷的动作玩弄对手后再进攻是踏实的取胜之道,但这个受限的空间无法让它充分到处奔跑。少女似乎也一样没办法随便动手,虽然改变站立位置逐步逼近,战况还是停留在互相怒目而视的局面。不过,首领并不对此感到焦急。因为它知道,时间站在自己这一边。



小屋正面和背面的墙传来咬碎木材的啪擦啪擦声。幸存的同伴们正试图侵入屋内。



既然两头人类困在原地,它们的目的大概不用多久即可实现。分出胜负的时刻近在眼前,首领在胸中发誓──我要把你们大卸八块。只有你们的血肉、冒著热气的肠子才能平息这股饥火。



正迫不及待地等著同伴冲进屋内的瞬间到来,它在视野一角瞥见──待在少女背后的少年拉扯了一条从头顶垂下的绳索。



────?



霎时间,一根横梁从天花板掉落下来。首领在横梁眼看即将掉落前在猛然后退没被打个正著,但两头人类趁隙拔腿就跑。



他们跑向一张靠墙放倒的大桌子,桌子侧面与上方铺著木板,是为了因应这种状况而准备的紧急避难所。两头人类冲进唯一的小入口,迅速从里面盖上盖子。



首领晚了一步也跑过去,但两人或许是从里头支起了支撑棒,入口看来没那么容易橇开。尽管对猎物的顽强感到傻眼,它仍冷静地退后一步,等待同伴们过来会合。



「……幸、幸好做了准备。」



在狭窄的黑暗中,伊库塔摀著心悸个不停的胸口喃喃地说。



「没想到会被动物逼到这种境地……担任首领的那头狼该不会懂得人话?它肯定有那么聪明。博士说不定会想拿去当成样本。」



「你在没有余力的时候就变得饶舌耶。」



「希望你别冷静地指出别人的毛病。我要哭了喔。」



「唉,我理解你的心情。老实说我也很害怕。」



少女叹息吐露心声,手指描摹搁在手边的木板。



「剩下的计策只有一个……如果失败了,真的要陷入绝境。」



「要做的事很简单,却需要很大的勇气……」



「想写遗书趁现在喔?」



「就算想写也没笔啊,而且又没有纸。话说,我才不会死。万一死掉也会跑到妈妈那边显灵,不需要留遗书。」



「为什么回答得有点软弱啊?最后还不经意地加入不科学的内容。」



「我和妈妈之间超越生死的科学性羁绊无庸置疑。以上,证明完毕。」



少年突然改变态度的说词听得雅特丽微微发笑──接著,她心中做好坚如钢铁的觉悟。



「……放心。哪怕豁出我的性命,我也绝对要让你活著回去。我好歹是伊格塞姆的后裔。只要抱著同归于尽的觉悟,四头狼还解决得掉。」



作为在国家守护者伊格塞姆家族诞生的一人,她坚定不移地告诉少年。可是伊库塔听到之后,前所未有地沉下脸回望少女。



「──这算什么,自杀式攻撃?作战计画里可没提到过。」



「我是说到了最后关头,除此之外再也无计可施的时候。比起两个人一起送命,至少有一人活下来更好。这种程度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吧?」



雅特丽以劝戒的口气说道。这使得少年终于发火,情绪激动地拉高嗓门。



「──不对!目标是两个人都平安地回去,除此之外的结果全都一样糟糕透顶!你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不懂?那你就是个笨蛋!笨蛋中的大笨蛋!笨雅特丽!笨蛋~笨蛋~!」



「什──!笨蛋是你才对!为了使损害降到最低限度,有时不是必须做出残酷的判断吗!」



「哈!到了紧要关头说什么只要牺牲自己就能解决,那不叫残酷的判断,是敷衍的判断!话说,别擅自扮演起我的监护人!你明明和我一样大!」



「你才是像个小孩子在撒泼而已!你从先前的任务里学到了什么!」



「那还用说!我从老爸给的任务里只学到一件事──」



伊库塔在狭窄的黑暗中摸索著抓住少女的双肩,倾注全心全意说出下一句话。



「──只要我和你联手,无论碰到任何状况都解决得了,不是吗!」



那强而有力的宣言,令炎发少女霎时间哑口无言。没有放松抓住她肩膀的力道,少年继续强硬地愈说愈激昂。



「答应我,雅特丽。不管如何被逼到绝境,都别企图独自战斗。我们只有两个人,想活著回去不可能分散战力。」



「…………」



「坦白说,狼群非常难缠,我们分头挑战肯定也打不赢。所以要两者合而为一来挑战。像左手和右手,像左脚和右脚,像左脑和右脑──不是个别的生物,我们要变成在同一意志下行动的一对器官。」



他说著伸出手掌和她的手贴在一起,彷佛在诉说这份联系有多重要。



「所以,一方牺牲一方存活是绝不可能的。你明白吗?」



雅特丽想不出话反驳。



回过神时,她发现她也这么期望──想要成为那样。想相信他的话去战斗,一同夺下胜利。从浮现这种念头的阶段起,炎发少女已同意参与少年指出的可能性。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应该做得出相应的结果吧。」



「那是当然。只要你无论任何时候,都以有我这只左手为前提行动就成了。」



伊库塔信心十足地点点头。那声调之畅快,令雅特丽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为以你监护人自居的态度道歉。现在想想,我和你打从一开始就属于对等关系。」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炎发少女小声地补充,像要回应眼前的少年般扬起无畏的微笑。



「如果说我是右手,那左手也得做出相称的动作喔。」



「包在我身上。当成我是惯用手也没问题。」



纵然看不见彼此的面容,他们非常清楚对方正露出什么表情。抱著所有懦弱一扫而空的心情,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做好不同于几分钟前的觉悟。



「那就是双手俱利啰──的确,这么一来完全不觉得会输啊。」



打破背面的墙壁,屋外的狼群陆续进入小屋。



它们最初因为不见猎物踪影感到困惑,但得知首领将猎物赶进眼前的箱子里后便放心下来,立刻在室内物色起来。狼群在嗅到食物气味的地方翻找,没多久即发现储存的肉乾,异口同声地发出欢喜的咆哮。



它们正要按照本能大口咬肉,却因为太过疏忽被首领凌厉的吼叫声告诫──好好确认过气味再吃!受到警告,年轻的同伴们慌忙将鼻头贴上肉乾。靠气味区分东西是否是食物是它们的本能,但人类使用的毒药未必都散发容易辨别的恶臭。顾及这一点,首领要求同伴们小心为上。



谨慎地嗅过后,也没闻到奇怪的气味──当同伴们以眼神表示,首领终于同意。霎时间,狼群争先恐后地大口撕咬肉乾。背对尽情填饱肚子的它们,首领吞著口水不为所动。跟同伴们不同,在杀死躲在眼前箱子里的猎物前,它不打算疏于戒备。



直到刚才为止还从里面传出的说话声和声响如今彻底停歇,即使是那两个顽强的家伙,说不定也束手无策地认命了──正当首领开始这样想,小屋外传来微微的响动。



────?



就在它错愕地回过头那一瞬间,贯穿小屋背面墙壁的破洞被外面竖起的木板堵住。怎么可能,那两头人类明明在箱子里──尽管陷入混乱,首领仍比其他狼只更迅速地向堵住退路的木板冲撞过去。



尽管它使出全力一头撞上去,依然无法将木板推开。这也无可厚非。由于狼群是挖开土壤咬破木墙腐朽严重的部分,洞穴的位置本身便开得很低。外面的人类可以用上整个身体压住木板,屋内的狼群却因为姿势难以使力,只能用前脚和头部将木板顶回去,而且还只顶得到木板下半段,不管再怎使劲,向量大都转移到地面上。



被彻底关在屋里了──首领刚察觉这一点,背后又传来响动。连小屋正面,狼群挖到一半搁置的墙洞,也被人类毫不疏忽地从外面竖起木板堵上。



看样子外面最少也有两头人类。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是增援出现?在极度混乱之中,首领忽然想到什么跑回靠墙摆放的箱子,耳朵贴到箱面上。



没有声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一确认这一点,它完全理解了状况──人类已从箱中打穿墙跑出去,它们认定两头人类还在屋内的想法被利用了。连切下木板的声响都没听到,代表他们昨天晚上就连逃脱路线都准备完毕。



如今内外的关系逆转,四头狼全部被关进小屋里。尽管接二连三的屈辱使它发出嘶吼,首领还是努力冷静思考──将它们关进屋内,猎物究竟有何用意?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



数秒钟后,赤红的火花落入等待著后续发展的首领眼帘。



「烧撃开始!」



向屋顶投掷火种后,雅特丽用整个身体压住木板在小屋背面大喊。在小屋另一侧的伊库塔也同样地以全身堵住墙洞。



鼻腔闻到烧焦味,两人吞了口口水仰望头顶。对准在久旱不雨期间晒得极度乾燥的稻草屋顶拋去的小火团──以令人莫名觉得可怕的速度延烧开来。



不到几分钟之内,屋顶很快地开始塌陷。狼群纷纷发出嚎叫。如今小屋没有出口,室内却充满可供火焰吞噬的可燃物。不管脑筋多迟钝的狼,都能轻易想像将由此展开的折磨。



野兽们在小屋内疯狂的躁动越过墙壁传向伊库塔和雅特丽。胡乱抓墙的声响、毫无意义地四处乱窜的脚步声──两头年轻的狼或许连等候首领下判断的理智都失去了。歇斯底里的嚎叫声接连不断地回荡,不管由谁听来都仅仅是惨叫。



「执行扫荡──」



可是,惨剧只不过才刚揭开序幕。看准屋内狂乱状态抵达顶点的时机,雅特丽取下木板。焦热地狱唯一的通风口──狼群已经没有余力怀疑这是不是陷阱,朝著出口冲过来。



碰巧在附近的年轻狼只首先抵达,但墙洞大小只够勉强供一头狼钻过去。它顶开后面赶到的同伴,争先恐后地一头钻进洞口。



「疾──!」



少女手中军刀的刀锋刺进那不加防备伸出的头颅。刺撃穿透眼窝直达脑部,别说反抗,连后退的机会也不给就夺走一头狼的性命。



「剩下三头!」



她嘹亮的声音报告战果。看见头钻在洞里咽气的同伴,正想跟上的狼吓得停步。既然看见钻过墙洞者面临怎样的命运,它再也无法往前进。



嗷呜!自墙洞旁缓缓后退的那头狼发出尖锐的哀鸣。它的后腿被弩箭射中,那一箭是伊库塔从小屋正面窥孔发射的。



「好,勉强射中了……!」



背部重新压好木板,少年再度拉起弓弦──既然得知无法指望狼群撤退,他们想生还只剩将整群狼全数歼灭一条路走。既然是在了解这一点下投入战斗,两人的行动变得毫不留情。



不久后小屋内烟雾弥漫,两人无法再从外头窥视情况。因为热流太旺盛,连压住木板都渐渐变得困难。他们谨慎地不再背靠著墙,拉开约一公尺的距离继续等候狼群。



「…………」「──」



然而,再怎么等也没有狼逃出小屋的迹象。或许已经被浓烟呛得动弹不得了,伊库塔心想。火势从屋顶向下延烧至墙壁,小屋本身烧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屋内早已成为一片火海。



当两人缓缓意识到战斗的终结之际──突如其来的破碎声敲打鼓膜。



「「……?」」



既非伊库塔监视的小屋正面也非雅特丽监视的背面,声响自建筑物正面看来右侧的墙壁传来。两人立刻冲过去查看,正好发现首领带头和另一头狼一起穿过破裂的墙壁。



两头狼毛皮处处烧焦的身影,令他们惊叹不已──这两头野兽在穷途末路的状况下并未奔向他们准备的假出口,静静地等待著火焰破坏小屋结构。愈接近烧塌的瞬间,建筑物愈是脆弱。它们大概忍受著高温与浓烟直到极限等待机会来临,看准时机冲撞小屋变形得最厉害的部分,然后漂亮地成功生还。



两对蕴含极度憎恨的眼睛盯著人类的小孩。感觉到背脊因为那股杀气泛起鸡皮疙瘩,炎发少女和黑发少年分别举起武器。



竟敢下手那么狠──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逃离灼热地狱的首领满怀愤怒瞪视眼前的敌人,接著注意力投向背后的小屋。



另一头同伴──没有跟在妻子之后逃出的迹象。没头没脑地乱窜大概导致它吸了更多浓烟,如今也无法再折返伸出援手。未能拯救同胞的悔恨,令首领颤动浑身低吼。



到此为止已有四头同伴丧生,只剩下它和妻子两头。要说凄惨,再也没有比这更凄惨的状况了。不──它同时想到。唯有一个幸运之处,便是犯下一切凶行的仇敌正在眼前。



它们的杀机已超越最初充饥的目的,经过最大限度的纯粹化。因此──两头狼甚至没发出威吓的咆哮就冲出去猎杀各自的猎物。



「哇哇……!」



妻子迅速地追向转身逃跑的黑发人类。侧眼看著它的背影,首领自己一动也不动地和红发人类对峙。既然不可能选择背对这个强敌,夫妻的分工从一开始便决定了。



摆开架式的少女手中的双刀刀锋对准了它。为了闪避刀锋并咬中对手的脖子,首领四足猛踏地面。



「哈啊!哈啊……!很好,追过来了……!」



抱著弩弓逃跑的少年背后跟著一头狼。尽管严重地感受到杀机的压力,伊库塔从口袋中掏出一个胡桃大小的物体放进口中,全速冲刺绕到熊熊燃烧的小屋背面。



若是打算摆脱追逐,这样的抵抗太过脆弱。小孩和成年狼只的脚程相差太远,结果不出所料,跑不到十公尺双方便拉近距离。



「……呜哇!」



当少年感觉到狼的呼吸近在咫尺,猛然回头的瞬间──狼飞扑而来,前脚转瞬间就按倒他的身躯。面对野生的敏捷和力量,人类的小孩实在过于无力。



狼燃烧著杀机的双眸俯望伊库塔,缓缓张开嘴巴。在它连同丧生同伴的遗憾一起张口咬下仇敌──的前一刻,少年咬破口中的容器,对准狼的鼻头吹了过去。



「咕喔?」



制伏少年的狼宛如鼻子重重挨了一撃般猛然退后。趁这个空档,同样被刺激物呛到的伊库塔缓缓站起来。他刚才吹出了含在口中的辛香料粉末。对于嗅觉特别发达的狼而言,这种攻撃效果极佳。



「咳咳……!实、实在没招数可用了……!」



争取到的时间仅有短短数秒。伊库塔没错过机会,捡起掉落的武器拔腿就跑。他穿越小屋背面,依反时针方向绕至建筑物侧面。



他绕过转角后先行转身,将弩弓瞄准继续追来的对手做牵制。防备著射撃的狼慌忙退后。藉此又争取到几秒,他终于绕行小屋一圈抵达起跑地点。



「汇合战力,雅特丽──!」



伊库塔向正和首领对峙的炎发少女爆出一声大喊



听见少年自背后传来回响四周的吶喊,首领剎那间感到一阵如心脏冻结般的战栗。



为什么那家伙回来了!既然那家伙没事,那妻子怎么样了?难道、难道连它也──!



「疾──!」



对峙中的少女没有错过恐惧与动摇产生的破绽,发动攻势。分神担忧妻子安危的首领反应慢了一拍──这一瞬间决定了它的命运。



刚抽身躲避斩撃,它的右前脚的关节掠过一股灼热感,身体霎时间失去平衡歪倒──还来不及发现原因,炎发少女已从它身旁穿越而过。



────!



首领愕然地回过头,只见两头人类像是事先约好一般背靠背站在一块。目睹这一幕的瞬间,它胸中充满了难以表达的绝望。晚一步折返的妻子,面对敌人的威摄也不得不停步。



被两头人类所散发的坚定斗志压倒,首领战战兢兢地俯望身躯──右脚少了半截。它失去了支撑体重的一条腿。鲜血不断从伤口切面滴落,染红乾涸的大地。



脸孔因剧痛而扭曲,首领调回目光,看见炎发少女和黑发少年依然两个像是一对那般站在那里……不,或许打从一开始便是这样。很讽刺的,首领正确地理解到自己被砍下前脚的理由。



相对于企图两头分开战斗的它和妻子,这两头人类乍看之下像是分别行动,实际上却以彼此的存在为前提联手合作。在黑发少年被妻子追著跑开后,炎发少女依然相信另一半会回来,持续等著他。



不──首领订正。如今想想,少年从一开始就没逃跑过。只要甩开妻子绕行小屋一圈,那一瞬间将形成和它二对一的状况。少年为此而行动,少女则察觉他的意图等待时机。想必是这样吧。



首领没办法做到和他们相同的事。当原以为已经逃走的少年回来大喊时,它剎那间担心起妻子的安全。不是信任并等候她,而是想著要赶到她身边。面对前所未有的强敌,它却犯下除了战斗之外心有旁骛的愚蠢错误。



没有错过破绽,炎发少女夺走了它一条腿。伤势令它光是勉强站立已很吃力,再也无法指望行动敏捷──然而,连这个伤都不是关键一撃。在不同层面上,它的斗志已然受挫。



相信另一半的他们,和无法完全信任的自己。两头人类的强大与坚定不移的羁绊,令首领绝望。它不得不承认,那种存在方式更胜于它和妻子的关系。



──我们打不赢这一对。



从认输的瞬间起,首领再也支撑不下去,双眼失去斗志的光芒。



当绕过小屋一圈的伊库塔成功和雅特丽会合,与两头狼的战况再度陷入胶著时,出乎每一方意料的存在闯进战场。



──汪!



那是一头幼狼。年纪才刚刚断奶,体型和中型犬差不多,多半是发现双亲有危险冲出来的。看著幼狼发出尖锐的叫声果敢地威吓他们,少年和少女皱起眉头。



「……这应该视为增援吗?」



「……的确,如果我单独跟它扭打,说不定会输啦。」



无视于犹豫该如何判断的两人,失去一边前脚的首领摇晃不稳地走向幼狼。它挺身挡在爱子前方,以眼神向站在对侧的妻子示意后,重新转向两个人类。



「────」



雅特丽与首领互相对望几秒钟──看出它眼神里的意思,少女叹息一声放下双刀。



「好像结束了。」



「咦?」



伊库塔还来不及愣住,首领便仰天嚎叫,几头狼以此为信号同时转身。



母狼紧紧地依偶在断腿的丈夫右侧,孩子则用鼻头磨蹭首领的左侧胸口。三头狼亲昵关怀彼此,互相扶持著往西方而去。



──嗷喔喔喔。



首领的嚎叫声在迎接清晨的热带大地上传得很远很远。伊库塔和雅特丽沉默地目送它们的身影翻越山丘消失。两人并肩而立,一直望著、一直望著──



「太好了。你们也平安无事。」



雅特丽抱起迈著小短腿摇摇摆摆走过来的水精灵和光精灵,安心地松了口气。放火烧小屋之前,精灵已从事先凿好的小逃生口逃到外头。他们的「魂石」能够承受相当高的温度,但盼望精灵连肉体也平安无事是另一种问题。



「唉~虽然知道,但这样子是没法挽救了。」



伊库塔在熊熊燃烧的小屋前耸耸肩说道。吞噬掉所有濒临腐朽的建材和屋内的可燃物,小屋窜起的火势猛烈至极。没有水和用具的状态下,两个小孩什么也做不了。雅特丽也在他身旁轻轻颔首。



「虽说是不得已,我们烧掉了一座军事设施……该怎么向巴达上将和科学家们道歉才好?」



「我和你明明都平安无事,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吧。这里本来就是快变成废墟的破烂小屋,刚好趁这个机会改建。」



少年以毫不愧疚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然后转而望向黎明的地平线。



「──好了。我想巴靖哥他们也看见了这股烟,大概再过不久就会过来接我们。」



伊库塔边说边摸索全身的口袋,掏出一片肉乾撕成两半,一半递给雅特丽。



「来,一人一半。其他全被烧掉了,这是最后一片。吃的时候好好品尝。」



少女接过肉乾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背靠背原地坐下,各自将肉乾送到嘴边。



「……那几头狼往后会怎么样呢?」



「群体几乎溃灭。首领也身受重伤,我看八成前途多难。」



伊库塔坦率地说出想法,雅特丽听到后直盯著手中的肉乾。



「感觉好像在吃它们的肉。」



「嗯。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少年说完后仔细地品尝口中的肉乾,接著吞咽下去。



「吶,雅特丽。我觉得你既然能够想像到这一点,果然还是有从军之外的生活方式可选。」



「…………」



「不必急著回答,试著慢慢考虑吧。只是记住我今天曾说过这番话也可以。和如此强烈的回忆组合在一块,以后绝对忘不了吧?」



伊库塔斜眼看著熊熊燃烧的小屋笑著说。因为他的说法太可笑,炎发少女环顾周遭一圈扬起嘴角。



「的确,看来再怎么想遗忘也忘不了──」



后来,两人和看见浓烟赶来的科学家一行人会合,斜眼对著燃烧殆尽的小屋残骸说明事情经过。两人的英勇事迹令巴靖和奈兹纳等人大吃一惊,但因为滞留当地所需的设备大都烧毁,他们完全没达成一开始的环境调查目的就全体返回基地。



科学家们都对自己粗心大意的行动害得两个孩子遇险的事实深感自责,巴达听到报告后也说「是我思虑不周」,对自己太欠缺考虑感到惭愧。接下来有好一阵子,他们都在苦思如何设定放任和不负责任的界线。



然而成人们的道歉,反倒使伊库塔和雅特丽愤慨不已。凭自力脱离绝境生还的事实,对他们来说是值得骄傲的勋章。「与其道歉,不如夸奖我们。」伊库塔这么说了出来,雅特丽也用表情传达相同的心情。



结果,狼群袭撃事件成为雅特丽游学的最高潮。接下来的日子没发生什么大风波平静地过去,不久后,三个月的长住期限迎向终点。大家举办了一场充满各种巧思,一点也不简单的欢送会后,炎发少女准备和许多人道别,由大家送行离开。



「今天我要回家了。感谢您长久以来的照顾。」



晨光自面向东方的窗户射入屋内。在司令官办公室里,雅特丽站在握著画笔而立的房间主人面前说道。巴达霎时间露出一脸讶异之色,目光从画布转向少女。



「回家……?小雅特丽,你不是我家的孩子吗?」



「再继续待下去,我也快产生错觉了,所以要趁现在回去。」



雅特丽已十分习惯对方装傻的模式,毫不费劲地自然回应。巴达直盯著她,不禁大大地叹息一声。



「真可惜~……难得你才变得柔软灵活起来的。」



他打从心底感到遗憾地呢喃。炎发少女回以微笑,目光投向对方眼前的画布。



「您的兴趣是绘画吗?」



「不熟练的业余爱好罢了。本来以为能赶在今天画完,可惜时限到了。」



他说著将画笔放在旁边的工作桌上。那幅四人站在一块的人物画,在现阶段还分辨不出谁是谁。直到完工为止,似乎还有许多工程要做。



雅特丽的视线自画布转回对方身上,犹豫一会后毅然开口。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巴达叔叔想从这次的游学得到什么样的意义?」



「嗯?那当然是想把索尔的女儿教成坏孩子,让他看到回家后的你惊讶得瞠目结舌啊。不过,你是比我想像中更乖巧的好孩子,远比预料中更加棘手,我的阴谋花费三个月的时间还只进行到一半。」



巴达耸耸肩叹息。炎发少女笔直地回望那双黑眸,继续问道。



「叔叔──发现了伊库塔的才能吧。」



「有个自大的儿子真伤脑筋。年纪才那么大,脑筋太好也是个问题。」



「您无意将他培养成军人,继承您的事业吗?」



她拋出关键问题。听到她如此发问,巴达错愕地歪歪头。



「为什么?不必刻意进入这样的世界,其他快乐的生活方式不是多得很吗?无论科学家或冒险家,那孩子只要去做他想做的事就行了。这句话也完全可以套用在你身上啊,小雅特丽。」



依序望著桌上的画笔和眼前的画布,男子自嘲地弯起嘴角。



「我没能选择那样的生活方式。明明想拿著画笔度日,回过神时却不知从何时起握著武器生活了……既然要活,你不觉得被才能和家世摆布的人生很无聊吗?不受那些因素束缚,一心一意追求自己心之所向的目标,和重要的人一起生活──未来无论有什么样的结果等在前方,我认为这都是最棒的路。」



对自己未能获得的自由怀抱的憧憬,便是他的回答。露出如太阳般强而有力的笑容,巴达‧桑克雷赐予眼前的少女光芒。



「记住一件事吧,小雅特丽。在我的主张中,唯独这一点绝不退让。



──所有的孩子,都有作梦的权利。」



她走出建筑物时,正好遇见一名女性要进门。那人拥有直顺光滑黑发与近乎透明的白皙肌肤,双眸蕴含温柔的光芒,一见到绝不会错认。



「优嘉阿姨。」



少女亲近地呼唤。看见她打理好行装的模样,桑克雷家的母亲寂寞地垂下眼眸。



「雅特丽──你真的、要走了。」



「……是的。长久以来,真的受您关照──」



没让她再说下去,优嘉弯下腰紧紧拥抱少女。



「我还是……不让、你走。你是我家的女儿。已经是……我家的孩子。」



优嘉在少女耳畔呢喃,环抱她背部的手加重力道。闭上眼睛接受拥抱,少女悄然开口:



「──阿姨,您想必也知道,我不记得亲生母亲的脸。」



「…………」



「据说她在我出生后没多久──我满两岁之前去世了。即使过去身体健康,如果产后恢复不佳有时也会发生这种事。从此,我在父亲身边养育长大。虽然有奶妈,但因为父亲的教育方针,她并未扮演母亲的角色。试著想想──好像长久以来都不知道母亲是什么。」



滑顺的长发轻触少女的脸颊。淡淡的甜美香味,引发理应不属于她自己的乡愁。



「这次游学,让我认识到何谓母亲……温暖、柔暖、像要包容一切般温柔,让人想一直停留在其中,宛如阳光般的女性。」



彷佛被拥抱的胸口传来的暖意融化了心灵,雅特丽提出第一个也最后一个任性要求。



「最后,我有一个请求。您可以──摸摸我的头吗?」



母亲微笑著实现女儿小小的央求。纤细柔软的指尖缓缓地从头抚摸到颈脖、从颈脖再到脸颊,炎发少女将那些触感牢牢记在心中。



「谢谢,优嘉阿姨。我会一直……记住这份温暖。」



漫长的拥抱分开时,两人再一次用力抱住对方。



雅特丽一直走到基地东端,发现那座制造彩虹的拱门还在原地。这是为了欢迎她而建造的,但大家好像打算当成本地名胜保留下来。回忆著白衣科学家们无邪的笑容,她扬起嘴角往前走。



「我知道你在那里。」



当少女这么宣言,一声叹息之后,伊库塔从拱门边阴影处走了出来。



「我觉得没必要告别。反正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这里,我也是很忙碌的。」



「就算如此也是一样。我说过了吧,我和你是二者为一。」



不带一点寂寞,少年以充满信心的神情说道。愉快地接受这个说法,雅特丽也露出同样的表情回望对方。



「下次见面时,我可不许你变得比现在还瘦弱喔。」



「别瞧不起我,我怎么会令你失望。」



伊库塔挺起胸膛说道,向她举起右手。雅特丽也回应他的动作,两人同时挥动手臂。啪!交叠的掌心传来清脆的声响后分开。



「我会期待的──回头见,伊库塔。」



「好好期待著──回头见,雅特丽。」



没有更多的交谈,两人仅仅分享著重逢的意志,往反方向分头离去。



在游学结束,雅特丽回到伊格塞姆家的几个月后。



回归日常生活度过忙碌每一天的少女接获一个消息。



「──咦?」



某一天的晨间锻炼后,父亲如此告诉女儿。



帝国陆军上将巴达‧桑克雷因无视敕令调遣部队,被视为战犯惩处──



「这怎么可能……」



一定是误会,雅特丽最初心想。然而,不顾她的混乱,状况像滚下坡道的石头般不断恶化。



不等审判结束,巴达在重重谜团之下死于狱中。连详细死因都没公开,失去首领的旭日团分崩离析──同时,桑克雷一家剩下的两人也下落不明。



「──为什么──」



无论再怎么焦急、再怎么想要拯救那对母子,少女什么也办不到。



重重交错的谜团漩涡中,雅特丽只能不断受到激烈的疑问折磨。



「────为什么?父亲────!」



纵使反覆问上数百次、数千次,回答都只有钢铁般的沉默。



逮捕被认定犯下大逆罪的巴达的人,正是她父亲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