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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战斗吧!我们的英雄“丑恶怪侠”(1 / 2)



0



一部分为优良内容。



1



不论是高兴的事或哀伤的事、喜剧或悲剧。



少年空空空的才能就是对任何事都不为所动。



这就是一部以他为主角的英雄传说。



2



“不好意思现在才自我介绍,这是我的名片。”



场景换了地点。



他们离开空空家──或者该说离开那个看起来惨不忍睹的杀人凶案现场,坐上停放在附近停车场的黑色车辆,正往某个空空不知道的地点移动,一边继续说话──刚才的话根本还没说完,当然还要继续说下去。



对方告诉空空如果需要什么东西,事后再派人来拿。所以空空几乎是两手空空就上了车──因为他非常不愿意穿着一身睡衣在外走动,所以请对方至少给他一点时间换衣服。



只是他实在不敢告诉人家说自己肚子饿。



餐桌上母亲准备好的饭菜已经沾满鲜血。不过要是他开口的话,对方应该会给他准备什么吃的。可是他心中还在运作的常识告诉他,正常人是不会在谈这种话题的时候喊肚子饿。



他们两人似乎就是想要看到空空这种反应──可是就算人家想看,空空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展露出本性。即使对许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不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歹他们终究是空空几乎未曾见过的陌生人。



顺带一提,所谓的‘黑色车辆’只是空空主观的感想,如果要在这个表现方式再加上少许客观性的话,他们现在乘坐的车其实应该称呼为豪华轿车才正确。



而且应该称之为最高档的豪华轿车才正确。



他们就像英国街头上的计程车那样在车后座彼此对坐。如果空空说自己肚子饿的话,保证肯定会从哪里冒出简餐吧。



因为被毛玻璃隔开,所以空空看不见驾驶座。可是既然车子在行驶,就代表应该有人在开车。不晓得司机现在带着什么表情在驾驶这辆车。他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副驾驶座好像没有人。



一个不注意就开始冷静地分析状况,空空实在有点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要是从上帝角度俯视现在的自己,他正被一群陌生的人,而且还是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强行带走──根本可以说一桩绑架案件正在进行中。但可笑的是空空现在一点都不慌张,还在确认车子里有多少人。



这样子简直就像是少年侦探故事中登场的聪明小孩一样。



可是空空只是因为受到父亲的薰陶,所以懂得较多语汇。真要说的话,他感觉就像是一张成绩不好,可是四肢发达的成绩单一样──绝对称不上聪明,也称不上机智。单纯就只是‘无动于衷’而已。



这就好比当空空打开家人被剁烂的饭厅房门之时,他能够同时把‘家人被杀’以及‘现在走进饭厅的话会弄脏袜子’这两件事视为相同价值的情报。至于‘如何被杀’、‘怎样被杀’等等无法一眼看出来的事情,他当然就不得而知。



也不过如此而已──可是就是因为有人需要这些‘不过如此的事情’,空空现在才会坐在豪华轿车的后座。他感觉要是把身体靠在皮革椅背上,说不定整个人就会沉入无底深渊,所以挺直背脊坐着。



话说回来,杀害空空家人的凶手剑藤就坐在空空的斜前方──她似乎还对刚才被长官念了一顿的事情耿耿于怀,气呼呼地把脸撇向一边去。



那把大太刀已经收到竹刀袋里,连同道服袋一同放进后车厢──从这层意义来看,现在的状况或许没有先前那么危险──以人生的角度来说姑且不论,至少以性命安全的角度来看没那么危险。



他事暂且不提,总之空空低头看着‘茶余闲话’递给他的名片。



名片上这么写着:



‘地球鏖灭军 第九机动室室长 牡蛎垣闩’──在名字底下用罗马拼音写着‘KAKIGAKI Kannuki’。不只如此,甚至还有片假名旁注标记‘カキガキガンヌキ’──乍看之下好像用心到有点多余的地步,可是把名片翻过来一看,上面根本没写任何联络方式与地址。



这样一来这东西与其说是名片,倒不如说是名牌。



或许最重要的不是联络方式或地址吧──如果把名片视为用来自我介绍的工具,那么只要有最前头的几个字就够了。最重要的是那几个字,就连牡蛎垣的名字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地球鏖灭军。”



空空直接念了出来。



虽然觉得很荒诞,可是如果照字意上解释的话,应该就是鏖灭地球的军队吧──那么‘茶余闲话’与‘千刀万剐’──牡蛎垣与剑藤都是军人啰?即使有军人穿着西装或是剑道服,的确也无关紧要。



不对不对,重点不在那里。



“喔,没想到你会念啊。啊不,如果让你觉得不快的话,我愿意道歉──只是就算成年人也有很多人不会念‘鏖灭’这个字。有些人还会硬念成‘尘灭’呢。”



牡蛎垣哈哈笑道。他的举止依然优雅,可是空空觉得他的笑法有点假。这就是所谓的职业式笑容吗?不过或许只是因为他收下了人家的名片,才会有这种印象。



“我只是对汉字很熟而已……因为我父亲以前专门研究国文学。”



这段解释的含意一方面是不希望人家对自己的脑袋有多余的期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试探。也就是说空空想要知道对方对自己──对空空空这个人的私事了解多少。



这群人是否知道父亲的职业是大学教授。



一般人通常一听说空空的父亲‘研究国文学’都会觉得很惊讶──至少就他的经验来说是这样。空空的本意不是要说出来吓唬人,可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本来都尽量不告诉别人父亲做什么工作──



“呵呵。”



牡蛎垣笑了。这次不是职业性笑容,只是轻笑两声而已。光凭这点反应,空空看不出来他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反倒觉得自己的想法好像被看透,对方好像带着慈和的笑容看着自己幼稚又可爱的反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会觉得很害臊,害臊到想钻个洞躲进去。



“没错,地球鏖灭军──那是我们所属的机关,也是我们的家。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它也可以成为你的部门、你的家。”



“…………”



“可是突然有人这样说,你一定很莫名其妙吧。你说是吗?‘千刀万剐’。”



牡蛎垣突然叫唤坐在身旁的剑藤──剑藤似乎已经把自己排除在这段对话的‘局外’,所以听到牡蛎垣叫她,似乎还大吃一惊。



“!?”



她用极为夸张的反应转过头来,朝向牡蛎垣。



“咦?是、是的!什、什么事?‘茶余闲话’!?”



“还问什么事。说明我们的身分来历本来也是你的工作,不是吗?都是因为你做得不好,我才忍不住出面。你才是真正该说话的人,怎么好像一副‘已经和我没关系’的样子?”



“啊……那、那我还可以继续说下去吗?”



剑藤的表情几乎一亮(空空很意外这个傻乎乎的少女竟然也能做出这种表情),可是牡蛎垣却大摇其头,说道:



“看你那个德行,我实在没办法把事情交代给你。”



剑藤带着一脸的不满与空欢喜的表情垂下头。



“可是以后应该还有那样的机会──为了日后参考,你也一起仔细听。”



“好~”



虽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剑藤还是点点头。空空认为两人似乎不光只是单纯的上司与部属,还有某种非比寻常的上下关系──同时他也在想日后应该还会发生的‘那样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机会。



难道是指把某人的一家子全都虐杀殆尽的机会吗?



虽然空空没有亲眼目睹剑藤做‘那件事’的现场情况,可是只要回想起她站在餐桌上的样子──虽然和现在垂头丧气的她有天壤之别──想起那威风凛凛的模样,她之所以称为‘千刀万剐’的理由就不言自明了。



所以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



空空心想──这名少女过去一直都在剁人,未来是不是也会这样继续下去。



“当然不是只有听听而已。来,‘千刀万剐’。用你自己的话向空空先生说明关于地球鏖灭军的事情。”



“好的……不过‘茶余闲话’,我是负责现场的人,所以不是每件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喔。”



“没有人要你讲得那么深入……真是个危险的孩子。你可要小心不要从危险孩子变成危险分子──现在你只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空空先生就行了。”



“我明白了……空空小弟。”



剑藤终于转头面向空空了。自从上车以来,这还是剑藤第一次正眼看他。



不晓得是因为接到长官命令让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又或是这才是她真正的个性,剑藤现在的表情非常认真严肃,刚才拗脾气的态度根本就像是演戏一般。



“所谓地球鏖灭军就是为了打倒地球而成立的组织。我们为了保护人类,日日夜夜都在努力奋战──一直都在打仗喔。”



严肃的语气讲没两句就放松下来,不过认真的表情没有一起放松。



可是她口中所说的内容比玩笑话还更荒唐。



打倒地球?



空空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他想起刚才牡蛎垣曾经用‘邪恶的地球’这种表现方式说话。再说就空空的感觉,把‘邪恶’这句形容词冠在‘地球’前面听起来真是说不出的怪异──他认为不管是谁来听都会觉得很怪。



从这一点来想的话,难道那是某种比喻吗?



搞不懂。



相较起来,‘守护人类’(这也是刚才牡蛎垣说过的话,所以他觉得剑藤到头来只是把牡蛎垣说的话重复一遍而已)这句话听起来还好懂一些。



比较好懂。



只要暂且不管他们为什么要对空空讲这些事──另外……



另外还得撇开一个把空空的关系人,也就是把几百条人命全部杀光的组织,为什么要讲‘守护人类’这句话。



空空稍微思考一下,试着言行更谨慎小心一些。不过也已经为时已晚了。



整理前后状况之后,现在空空只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他的面前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余地,所有生杀大权都已经掌握在对方的手上。



刚才这两个人故意一起跪拜在空空面前,就如字面上形容,当真是五体投地来拜托他──可是在那种情况下,空空根本没有权利拒绝和他们一起行动。这两个人自称是‘军队’,实际上他们拥有的暴力规模也已经大到必须以军事力来形容──就算把他们杀害空空的四个家人当作是‘尚可忍受’,把整间学校烧光的行为显然已经超出威胁的范围,也就是说‘那不是威胁’。



如果做出违逆他们的事情──搞不好就算空空今后依照他们的意思行动也照样躲不过──届时他们的军事力会针对谁根本连想都不用想,一定是空空自身。剑藤好几次说她无意伤害空空,那种话根本不能信。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那就代表牡蛎垣的立场明明拥有那种程度的强制力,可是他还是愿意对年纪比较小的空空卑躬屈膝──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在牡蛎垣面前不管想要试探或是刺探都是白费功夫。



彼此的立场相差太多。



假使剑藤对上司不讲理的责备怀恨在心,这时候把她的敌意连同实际行动发泄在空空身上的话,他也没办法抵抗──空空心想,既然这样干脆索性把心一横说不定也是个好方法。



他判断现在的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那就畅所欲言把自己想的事都问出来,一股脑问出来吧。就这样,虽然空空想这想那想了许多,结果还是有如飞蛾扑火般在牡蛎垣等人的面前一点一点揭露自己的本性。可是如果因此责备他幼稚无知或是思虑浅薄的话又未免太过苛刻──要是空空在这种情况下能够表现得面面倶到,那打从一开始就根本不用去饥皿木诊所,之后也不会有这些事端了。



“打倒地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指破坏地球的意思吗?你们要保护人类?不久之前才把我的关系人全都杀光,我不认为你们有资格说这种话。”



空空说起话来口才便给,客气有礼的语气完全不像他这个年龄的小孩,而且还有几分老练。可是他没发现这样的自己看起来多么奇怪──用另一句话来形容,看起来是多么理想。



牡蛎垣与剑藤当然不会让空空注意到这件事。



他们对这件事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然──或者该说表现出任何常识性的反应。只是回答空空的疑问。



“我先回答你后面那个问题吧。保护人类与保护空空先生的关系人这两件事互相冲突,关于这一点我们也感到很心痛。”



牡蛎垣虽然没有在车内下跪,不过还是深深低下头来。剑藤有样学样,也跟着一起低头。其实刚才的下跪也是一样,且不提牡蛎垣的姿势,剑藤低头的动作与其说是低头,倒不如说像脖子扭到。



“可是这两件事没有任何矛盾。因为我们说的‘保护人类’不是微观,而是指宏观的角度……如果要用最不矫饰的话语来说的话,我们会毫不犹豫为了拯救多数人而牺牲少数人。空空先生,你懂的词汇好像很丰富,那你知不知道一种叫做Survival Lottery的思考实验?”



“不……我不知道。”



事实上空空对于外来语不是那么精通。



父亲专精的领域是国文学。



“这种概念在日文翻译成器官抽签……是一种思考实验。问题的内容是说如果用抽签的方式选出一个人,然后分别取出那个人的内脏器官,移植给好几个需要该器官的人。这种行为究竟是善行还是恶行。所谓的Lottery就是抽签的意思。”



“…………”



“当牺牲一个人能够拯救多数的人,那种行为是善还是恶?这个问题当然不容易回答,而且立场不同的人答案也不一样。比方说需要器官移植与不需要器官移植的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就会不同。而且就算自己身体健康,如果亲人需要器官移植的话答案又会改变。这个问题考验的说不定不是伦理观念,而是‘如今自己身在何种立场,是什么人’呢。”



牡蛎垣稍微顿了一顿──



“可是我们把这种行为定义为‘正义’,是为善。”



──然后又这么说道。



“这个Survival Lottery的问题当然本来就是不成立的……因为器官移植的手术不是这种‘挖东墙补西墙’的行为,而且就算接受手术也不保证一定会恢复健康。如果真的有这种问卷调查的话,我一定想都不想就投反对票。只是我们是依据思考实验的规则求得答案。反过来说──如果保证手术后不会有任何后遗症,患者也能恢复健康的话,我们会毫不犹豫地亲手执行这项手术,就算要抽签也在所不惜。”



“…………”



“我们是地球鏖灭军。”



他又再一次报上自己的组织名称。



这句话就是针对Survival Lottery考验他的问题──‘如今自己身在何种立场,是什么人’,他所提出的答案。



我又如何呢?



虽然空空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思考实验,可是他的心还是不由得被这个新鲜──刚听说的‘有名号的玩意儿’吸引,忍不住思索起来。没错,他进一步深入思索……如果把自己的器官分配给其他人,自己虽然会死,但是有更多的陌生人得以延续生命──这个问题虽然让人心生不快,可是空空这个人在这时候就是不会觉得心情受影响。



从社会的角度来看是一大利多,对个人来说则是永无翻身机会的亏本生意。



少年空空能够不带有任何情绪想到这个理所当然的结论。



可是他也想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不忘要和理性做个妥协。就算自己不觉得讨厌,也不能强迫别人照样接受。



或者说还得看死一个人能拯救多少人?



如果是器官移植的话,不管再怎么努力大概也救不了十个人。可是如果杀一个人能够拯救百万条人命的话又如何呢?



“卡涅阿德斯船板的故事我倒是听过……Survival Lottery就是类似卡涅阿德斯船板吗?”



所谓卡涅阿德斯船板的问题,是假设从遇难船上掉进海里的乘客紧紧抓住一块浮在海上的船板,当这块船板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时,能不能允许遇难者不救其他乘客,甚至还把其他乘客踢开。



在卡涅阿德斯船板的问题当中,获救者与无法获救的人是一对一。



空空的疑问也包括这一点。



“虽然很类似,可是我们对于这一点不会积极地肯定或否定。”



牡蛎垣这么答道。他的回答和空空料想的一样。



“你只要想像成是投资行为应该就会比较了解。得到的回馈一定要大于付出的风险才行。如果风险等同于回馈就毫无意义,更不用说如果回馈低于风险,那根本就不知道为何而投资了。”



投资。空空认为这种比喻很浅显易懂。



他没有想到这次说不定是对方在试探他,看看他觉得这种比喻好不好懂。



“……可是把我的关系人全部杀掉和保护人类有什么关系,我觉得根本莫名其妙……”



追根究柢一想就会发现,他们是为了空空一个人才把空空的关系人全部杀光──这样风险与回馈完全不成比例。这项投资简直是以失败为前提,根本不合理。



“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要请你成为对抗邪恶的正义英雄啊,空空先生。”



牡蛎垣这么说道。他的语气听来好像真的认为这件事是‘理所当然’,对此深信不疑──空空这才发现他的一只手正拿着茶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更重要的是从哪里拿出来的?转头向旁边一看,只见剑藤两手拿着茶壶。她把茶壶像是热水袋一样抱在怀中,可是现在是五月,她不觉得烫吗?还是因为剑道服很厚,所以不觉得烫?



“如果你能拯救全人类的话,这个选择就再合理不过了,空空先生。说得极端一点,就算把这个国家的人全部杀光,这项投资还是非常划算。有几个具体的原因,我们就不按照特定顺序,都一一列举出来吧……要是有问题的话不用客气尽管问,我都会解释。我们会把所有能够公开的情报全都公开出来让你知道。”



空空觉得这根本就是理所当然。



牡蛎垣说的话换言之,不能公开的事情就不能公开出来让你知道。



“为什么要把与你相关的人一个不留全都杀光。首先这是为了让空空先生毫无眷恋地摆脱过去所谓的‘日常生活’,为了让你下定决心永不言退──而且也是为了彻底预防情报外泄。关于地球鏖灭军的机密性,我相信用不着说明你应该也能了解。空空先生,也就是说知道你今后‘存在’的人愈少愈好──最理想的情况就是一个都没有。而最后一个原因,这也是我个人最重视的原因。我们希望你最重视的人在目前这个阶段全都死去。我们不希望你有心上人或是想要保护的对象。因为你的立场必须去爱全人类,而不是爱单独的个人。”



“…………”



“一部分的原因当然也是为了避免他们被当成人质,或是你所爱的人反对你的所作所为。可是一个除了正义之外还重视其他事物的人是无法成为英雄的。”



还是个小孩子的空空当然知道牡蛎垣的语气虽然彬彬有礼,可是他所说的内容极为不人道。可是另一方面,他也接受对方的说法,觉得‘原来如此,这很合理’。



他认为这个理由能够接受──前提是不过问为什么要做到如此决绝的地步。



空空觉得牡蛎垣的‘合理’终究只是在类似Survival Lottery这类思考实验之中有其合理性,不具有更现实的意义。而且合理与效率是两回事──既然他说要防止情报外泄,那么要隐匿学校大火、一家灭门之类的事实应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坐在这里的‘千刀万剐’,还有把你的学校烧掉的‘火球人’,也遭遇过类似的惨剧。不过‘蒟箬’和我的情况又有点不一样……总之为了保护四十五亿人而杀掉不到五百人固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也绝不是亏本的生意──你不这么认为吗?空空先生。”



“我觉得还挺划算的。”



空空这么回答。他没有去思考这种理论是不是异常,直截了当地说出口。



“虽然不是完全接受这种说法,但是我已经明白各位行动的理由了。只是站在我的立场,希望你们能依照顺序先回答另一个问题……打倒地球是什么意思?”



空空又把刚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可是牡蛎垣他──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空空先生的理解大致上没错。”



──如此回答道。



这种说法根本等于用问题回答别人的问题,可是空空想要的是一个具体的答案。



莫可奈何之下(实际上是顺着对方的诱导),他又追加了一句:



“你们是要我帮忙打倒地球吗?”



“是的,没错。与其说帮忙,应该说你才是主力。”



“难不成要我帮忙开发核弹吗?还是说要我像丁小雨那样,一拳打坏地球?”



空空这句是在开玩笑。说是开玩笑,其实他故意用夸张的形式误解对方的意思,希望引导对方提出具体的说明。虽然手法幼稚又拙劣,可是以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他认为这也是一种沟通技巧。



“怎么可能呢。”



牡蛎垣这么说道。看来空空的技巧不管用,牡蛎垣甚至还把他的话信以为真。



“真要做的话,我们也能造成那种程度的破坏──可是如果这么做的话,地球上的人类不也会遭殃吗?就算家里有害虫,也不至于把自己住的家给拆了。你说是不是?”



“……?不,不然你要我如何解释打倒地球这句话?这句话还有其他的意思吗……”



说到这里,空空想到一件事情,然后把他想到的事情直接说了出来。虽然他只是单纯从‘人类也会遭殃’这句话联想到这件事,两者之间没有什么理论性的直接关系,可是他先前已经决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啊,莫非半年前的‘巨声悲鸣’──那件事就是你们干的吗?”



牡蛎垣与剑藤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之所以做这种事,确实是因为他们看上了空空对任何现实都能接受、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就某种层面来说很‘不懂得看场合’的才能,所以他们本来应该也会很高兴听到空空说这种话吧。



他们或许应该大大赞誉空空,生杀大权掌握在他人手上的情况下还能毫不介怀地讲出这种话──就像先前在杀人现场称赞他一样。



可是两人并没有这么做。



车内瞬间被杀气笼罩。



3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阵杀气穿过毛玻璃直接传到驾驶座上,豪华轿车似乎突然紧急刹车──空空可能因为车子这一刹而捡回了一条命,至少现在捡回一条命了。



等到紧急刹车的惯性消失的时候,那股杀气也已经烟消云散。



与先前相同,坐在空空对面的牡蛎垣还是一样举止优雅,而剑藤犬个依然在试图挽回刚才被长官斥责的缺失。只是红茶的茶水从牡蛎垣手上的茶杯中溢出,沾湿铺在脚下的长绒毛地毯,而且剑藤怀中抱着的茶壶也有热水倒出来,把她的裤裙沾湿一大片。



“哈哈哈,不是这样喔,空空先生。”



牡蛎垣愉快地笑着说道。空空本来也想一起陪笑,可是却笑不太出来。应该说在密闭空间里迎面承受那阵强烈的杀气,他很惊讶自己怎么没昏过去。



他原本认为自己就像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所以不管说什么、问什么反正都没差。不过现在他了解到先前那样判断实在太过草率。



他领悟到‘就像’和‘就是’是两回事;‘一只脚踏进棺材’与‘真的没命’也完全不一样。



“你在说什么呢──你说是吗?‘千刀万剐’。”



“嗯,就是啊。空空小弟,你在胡说什么啊。难不成你是傻瓜吗?”



牡蛎垣似乎已经恢复原本的态度。可是相较之下,剑藤的语气甚至比念稿子还更没抑扬顿挫。空空心想那把她说拔起来很顺手的刀不在手边而是放在后车箱里,对自己似乎是幸运中的幸运。



“说、说得也是喔。我本来还以为肯定没错呢。”



空空出言拚命迎合他们,想要结束这个话题──不管什么事都好,他想赶快提出下一个疑问,想要改变话题、逃避这个话题。可是反倒是牡蛎垣紧抓着这个话题不放。



“应该说是──”



他主动继续说下去。



“那个声音就是我们的敌人──地球发动的攻击。”



“……?地球发动的……攻击?”



空空原本打算不管现在听到什么荒诞不经的事情,总之先点头再说。可是牡蛎垣却说出一段相当令人难以同意的话来。



“我们居住的地球正企图毁灭人类──如果我说那道‘巨声悲鸣’当然不是什么来自宇宙的杀人音波,而是地球为了屠杀人类而发出的声音。你相信吗?”



4



豪华轿车再度开始前进。说不定车子停下来根本和什么杀气无关,只是为了停等红灯或是避免撞到突然冲上马路的行人而踩刹车也说不定。



不管车内的对话如何,这辆从空空的立场来看,不知驶向何处(说不定这才是他一开始就该问清楚的事)的黑色轿车还是继续开往目的地。



“地球的声音?”



空空自己出声念了一遍,想要藉此理解牡蛎垣所说的话。



“也就是说,那道声音是地球的悲鸣吗?”



这么说来,昨天──



昨天剑藤好像就说过这种话,可是似乎又没说过──之后空空因为高烧到神智不清,所以记忆很模糊。



空空带着试探的眼神看向剑藤,可是剑藤好像还没恢复过来。她一直瞪着空空看,感觉如果空空稍有闪神的话甚至还会扑过来。不过空空也觉得她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也没有恢复不恢复的。



空空心里怕怕的,赶紧把视线转回到牡蛎垣身上。牡蛎垣应该不是在等空空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但他又接着继续说下去。重新继续刚才中断的话题。



“至少我们是这么认为的。其实也不只有我们而已……在国内外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组织。所以我们在做的事也没什么特别──不过这些组织的数量在‘巨声悲鸣’发生之后反而大量锐减了。”



“…………”



空空心中一动,从牡蛎垣这段话中发现自己的认知事实上是错的。他原本以为因为半年前发生那场‘巨声悲鸣’,地球鏖灭军或是类似的组织才会成立,可是实际上并非如此,这样的组织早在‘巨声悲鸣’之前就已经存在,而且比现在还要更活跃。



既然这样的话,与其说遭受攻击,倒不如说是──



“那‘巨声悲鸣’其实是地球的‘反击’啰……?”



反省归反省,这说不定又是另一句‘不懂得看场合’的发言──这句话到头来等于在说‘就是因为你们招惹人家,所以地球才会发飙的不是吗’。



可是这次危险的气氛没有瞬间笼罩车内。牡蛎垣只是静静说了一句‘说得也是’,很含蓄地同意空空说的话。



看来刚才那股‘杀气’是因为蒙受莫须有的不白之冤,感到愤怒而产生的──换句话说,空空这次的发言不完全是莫须有的不白之冤,至少部分内容接近事实。



只是空空也不是活得不耐烦,所以这时候没有得寸进尺又讲些有的没的。



他只是等待,等待对方说话。



“要说是反击的话也的确是反撃吧──可是如果容我说一句找藉口的话,空空先生。我们已经不知道一开始到底是谁先动手了。人类与地球之间的因缘从过去超乎想像的遥远年代就已经开始,现在已经变成某种结构了。说不定可以说自从人类有了文明以来,我们就一直和地球战斗。”



“…………”



“回顾历史,这场战斗一路上大致都是人类占上风。可是那场‘巨声悲鸣’一口气就把我方的优势给推翻。真是没想到地球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招厉害的杀手锏……”



牡蛎垣这么说道,用颇有深意的眼神看向剑藤。



剑藤似乎在躲避他的视线。



空空不晓得两人这样的举动有什么‘意义’存在──就在他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牡蛎垣已经移开视线,又转回到空空身上。



“在那之后一直到现在,我们拚尽全力进行灾后复兴。”



牡蛎垣接着又说‘短短半年就能恢复到这种程度,我也觉得很难得’。空空默默地听着。虽然他心里有些想法,也有话想说,但还是默默地听着。



“所以现在我们正面临极度战力匮乏的状况。空空先生,我们一直在等待像你这样的英雄诞生。对我们来说,你就是引颈期盼的救世主啊。”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虽然他一点都不觉得原来如此,也不认为自己明白了什么,可是他只能这么回答。



“你愿意相信我们了吗?”



“是的,我相信。听了你这段话,这半年来藏在我心里的种种疑问也终于有个底了。”



这番话虽然不完全是说谎,可是空空把内心‘除了相信还能怎样’的念头说成‘我相信’,也算是他的一点小欺骗。



他的疑问也还没有解决。只是不管地球鏖灭军或是英雄等等暧昧不清的名词是些什么东西,至少它们确实有其意义。从这一点来看,空空的确是觉得‘有个底’了。



不只是再度,而是再三、再四重申,空空还不想死。



那么说到底,牡蛎垣这番话是真是假其实根本不重要──如果唯有奉承他们才能保命的话,那只要百般奉承就是了。因为空空的归宿已经被剥夺,也已经没有人带他回去。这就是他的现状。



虽然想这想那想了一堆,到头来空空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其实就是‘附和他们说话’而已──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的人想都不想,只凭感性就会选择这么做。可是空空绕了好大一圈才走到这步。



不过这一点似乎也被对方看穿,而且似乎觉得不太高兴。



“你很不会说谎呢,空空小弟。”



牡蛎垣这么说道。



“以一个英雄的资质来说,我也认为不会说谎是一种美德,可是我们是尽可能开诚布公,诚心诚意地和你往来,所以也希望你不要像这样隐瞒内心。如果你不能坦率地把想说的事说出来,可是会影响今后彼此的信赖关系喔。”



“……好的,对不起。”



只要想到刚才那股杀气,要空空畅所欲言大概是不可能了。可是这件事他也‘不会说’,就算一个不小心又会被看穿也一样。



“我不是要你道歉──嗯,这下可伤脑筋了。要怎么做你才愿意相信呢。突然听别人跟你说这些,也难怪你会认为‘这些人讲话真是莫名其妙’。”



何止是讲话莫名其妙,空空根本觉得这些人很异常。他认为莫名其妙的不是这些人说的话,而是他们的脑袋。再说就算不开口,他们干出那么疯狂的大虐杀就已经够异常了,根本没有讨论的空间。



“‘千刀万剐’,你觉得该怎么办才好?你那时候是经过什么样的步骤才愿意相信军队的?”



“该说相信吗……虽然在那之前就已经发生过很多事情,可是在我实际‘知道’之前,我也不是听什么就信什么。”



剑藤一边侧着脑袋一边说道。



“让我相信的原因……如果有什么比较具体原因的话,应该就是我见识到军队的组织力吧。我想应该是这样。也就是我了解地球鏖灭军不是民间性质的罪犯集团、不是个人成立的恐怖组织,而是接受日本政府支援的正式组织这件事实。”



空空为之一愣。日本政府的支援?对空空来说,这句话给人的格局感觉比‘拯救人类’或是‘打倒地球’还大上许多。他打从心里认为这个人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



“啊,的确没错──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这样啊,事情的真伪将来总是会知道的,不过要证明我们的所属组织倒是容易。你觉得如何,空空小弟?”



牡蛎垣好像得到了一个绝佳的好点子一般,向空空问道。剑藤似乎也很满意向上司提供了一个好主意,先前不悦的情绪好像也稍微好转了些。



“你要不要试着现在当场提一件‘大事’要我去做?我当然不敢说万事都能实现,可是如果是一定程度的‘规模’,我立刻就能当着你的面让它成真。”



“……不是什么暴力的事情也可以吗?”



“那当然,就算是慈善事业也无妨。比方说要我们补偿在这次事件中痛失国中爱子的父母之类……”



“…………”



老实说,现况对空空来说已经是‘信不信都没差’了,但是这种话可不好说出口。而且他心里多少也存着‘希望他们讲的都是真话’的念头──虽然是真是假都一样,可是反正都是要和他们往来,应付真相总比应付谎言来得好。这个还不懂得何谓‘真相的残酷’或是‘虚伪的安乐’的少年心里这么想着。



可是空空觉得如果用‘补偿在这次事件中痛失国中爱子的父母’这种方式的话,似乎没办法考究真相──考虑到现今日本的补助制度,空空觉得就算不用他开口要求,也会以某种形式进行补助吧。



而且这种做法总有些自导自演的感觉,他觉得不太对劲。与其说是赎罪偿还,从地球鏖灭军的立场来想,空空甚至觉得这根本就只是隐匿工作的一部分。虽然隐匿工作做得好不好确实似乎可以看出组织的能力──但是空空也感觉就算没有政府在背后撑腰,一个不受国家力量支援的反政府组织应该也能做到这一点。不晓得是不是他漫画看太多了。



话虽如此,那该要求其他什么事才好?突然说什么政府云云,整件事的格局相差太大,他实在想不出什么主意来。



“……我可以把那项要求当作是我服从你们的报酬吗?”



“怎么会呢?这种程度的小事哪算得上是报酬……空空先生,你还真是无欲无求呢。虽然这一点很讨人喜欢,不过我们会另外准备报酬给你。而且请你不要说‘服从’这种自贬身分的话。要是一个英雄有这种自卑意识的话,可是会影响现场士气的。”



空空觉得很困惑,原来另有报酬吗?还真是出人意表。另外牡蛎垣这番纠正空空态度的言词也很让人意外。他还以为……或者该说他总感觉自己今后(暂且不论会被要求做什么事)会被他们当成奴隶使唤……不对,说不定牡蛎垣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的推测仍然很有可能会成真。



虽然空空认为除了相信他们之外别无选择,可是心中的疑惑还是挥之不去。



既然这样,该怎么办才好?对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向年幼、没有知识又没有情报的自己证明他们的──除了‘军事力’以外的力量。



说到某种连还在接受义务教育的小孩都能了解的国家政策……



“……啊。”



空空灵机一动。这个天外飞来的点子确实很愚蠢,可是他觉得还满适合现在这种情况的。听起来就像在开玩笑,应该不会让现场的气氛变得太僵。就这一点来说,这个‘要求’对空空来说真是最佳的选择。



话虽如此,他还是先在脑海里复述一遍,检验这样说真的不会出事之后才告诉牡蛎垣。



不要紧的。最糟糕的情况下,只要当成玩笑话就算了。以空空的立场来说,至少不要让那股杀气又弥漫车内就已经是万幸了。千万别忘记自己的目的不是解开谜团,而是保住性命。



这么寻思之后,他把那项‘要求’说出口──结果说到对方听到之后的反应,牡蛎垣惊讶地睁大双眼,而剑藤则是看着空空,好像怀疑他的脑袋有问题。她的眼神满是怨慰之意──好像在说这孩子到底在胡说什么。



她没有真的开口这么说应该是因为牡蛎垣就在身边吧──牡蛎垣立刻回过神来,说道:



“我明白了,就这么办吧。”



牡蛎垣的反应出乎空空意料、他的爽快承诺也出乎空空意料。空空觉得要是他一笑置之的话该有多好。不过话都已经说出口了。



5



“好像已经到了。”



牡蛎垣这么说道,坐了两个小时的车,他们似乎终于到达目的地了。空空还心不在焉地猜测他是不是被带到地球鏖灭军的总部(?)来,可是下车一看,眼前是一处地下停车场。



这里是总部的停车场吗?



空空原本这么想,不过似乎不是。



“从今晚开始就请空空先生在这栋公寓的其中一个房间生活。”



牡蛎垣说道,把钥匙卡递给空空。



钥匙卡总共有两张。牡蛎垣告诉他一张用来开公寓大门的自动锁,另一张则是房门的钥匙。空空寻思怎么不整合成一张卡片就好,可是这或许是证明他们的安全措施很牢靠。



“你的房间是十七楼的一七一七号房──里面有全套家具、家电设备与衣物。我想目前生活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不便才是。水电与瓦斯都已经开通了,你可以任意使用。虽然不晓得是否合乎你的兴趣,不过我们也已经准备几本书。不介意的话可以拿来看看,好打发时间。”



“…………”



一切安排真是周到到无微不至的地步。



他们杀了自己的家人、烧掉国中学校,可是另一方面却也会这样细心关照自己。



空空这时候才心想,自己真的有这种价值让他们这么大费周章吗?现在这个时机只能用事到如今、终于总算、为时已晚来形容,可是要说这是莫可奈何的话的确也是莫可奈何。



就算能够理解他们是为了得到空空才杀光他的家人、烧光他的学校,可是这和欢迎空空、热情款待他是两回事。问题是虽然对空空来说是两码子事,可是站在地球鏖灭军的角度来看,这两件事完全可以画上等号。



他们特地帮空空准备一间专用的房间,然后以相同的心意动手大肆虐杀与空空有关的人──行动原理实在太过激进了。因为过于合理以至于迷失了合理的真意。



难道与邪恶地球之间的战况真的那么急迫吗?



“……那么接下来就在房里继续说明吗?”



“不了,空空先生。今天就请你好好休息,之后的事情到了明天再说吧……发生了这么多事,空空先生应该也累了吧。”



今天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可是这些事情全都起因于他们所属的组织。所以听到牡蛎垣大言不惭地说这种话,着实让空空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是好。不过话说回来,他也的确累了。



“明天……是吗?”



“是的。我想接下来的事情就留待我们完成空空先生提出的‘要求’之后再说,那样说起话来你也会比较明白吧。我想到时候你一定能够了解我们的。”



“喔……”



或许是吧。可是‘那种事’真的有可能实现吗?听牡蛎垣的口气,好像今天或明天就会让它成真似的……空空心里涌起一股悔意,想到的当下还觉得这主意是个不错的点子,可是现在重新思考,就算他们当真和政府有什么联系管道,他还是觉得自己提出的‘要求’应该不可能达成……



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取消了。因为牡蛎垣在他提出要求之后就立刻从车内打电话到某处,把这件事转告给其他人了。



这人真是工作超有效率。



“那……就明天。”



“好的。我会打电话给你。”



“请问──”



空空差点脱口问出要怎么样去学校、距离这栋公寓最近的车站是哪里,之后才发现这些问题真是蠢到无药可救,惊讶自己怎么会这么傻。那所学校都已经毁了,自己到底还想去哪里上学?



必须得记清楚现在自己已经‘无暇他顾’了。



必须更深刻地认识现状。



必须更认真地看待现状。



……可是空空就是做不到这一点。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



“这样吗?那空空小弟,我把‘千刀万剐’留在这里专门负责照顾你,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尽量吩咐她。”



“咦?”



做出这种惊讶反应的人,就是站在牡蛎垣身后,还以为今晚已经没自己的事,接下来只要等回家的剑藤。



她是真的吓了一大跳。



“等、等一下,‘茶余闲话’……你、你在说什么?”



她赶忙说道。



“照、照顾他是什么意思?这种事我根本……”



“没听说是吗?‘千刀万剐’。我之前应该已经说过了喔,交给你的几项任务当中,第二重要的工作就是负责照顾空空小弟。”



牡蛎垣带着与我无关的表情说道,似乎反而很意外剑藤怎么会有这种反应。



“空空先生才十三岁,怎么可能有办法突然自己一个人生活?当然要你和他一起住,帮他打点一切生活起居才对啊。”



“怎、怎么会这样……说、说要照顾他……是这个意思?难道不是以前辈的身分指导他的意思吗?”



“以前辈的身分?你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千刀万剐’。”



牡蛎垣很不客气地这样明白说道。



听到这句话,剑藤顿时如消了气的皮球般安静下来。



可是牡蛎垣还是不肯放过她,用之前从未露出的严厉表情继续说道:



“你是个‘失败的英雄’不是吗──哪有什么榜样可以做给空空先生看?”



“…………”



“也罢,我之后再来说你。这种话才不应该在空空先生面前说,要是带坏他可就糟了。总之,你听懂了吗,‘千刀万剐’?如果刚才没听见的话,我现在再命令你一次。从今天开始,你要和空空先生一起住在这栋公寓,好好照顾他,让他过得舒舒服服的。明白了吗?”



“……是。”



“重复说一遍。”



“从今天开始,我要和空空小弟一起住在这栋公寓,好好照顾他,让他过得舒舒服服的。”



“很好。”



牡蛎垣终于放松原本严厉的表情。他似乎有意展现出恩威并济的态度,用优雅的动作把手放在剑藤的肩膀上,好像在鼓励她一般。



“我会叫人把你的东西搬过来──短时间之内的生活基金也会先汇进来,要注意千万不要怠慢了空空先生,让他有什么不方便。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



就算牡蛎垣这样鼓励她,剑藤照样还是低垂着头,一点都没有摆脱打击、重振精神的样子。站在空空的立场,和那种头低到不能再低、而且显然心不甘情不愿的人住在一起,老实说也真不是闹着玩的。整件事就在由不得他表达意见的情况下一步步拍板定案了。



空空空。



剑藤犬个。



这两人奇妙的同居生活就这样展开了。



6



从房间钥匙是非接触式的卡片,还有非常宽阅的地下停车场来看(或者从停车场里停放的各式名贵车辆来看也行),空空本来就想像这里应该是相当高级的公寓。可是最顶楼的一七一七号房更是完全不负所望,甚至可以说它相当自豪地回应了空空的期待也不为过。



顺带一提,牡蛎垣事先已经告诉空空这栋公寓是‘3LDK’【注1】,可是一直住在独栋房子的空空不太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什么专有名词。【注1:日本的房屋隔间用语。代表三间住房+客厅+饭厅+厨房。】



虽然只不过是公寓里其中一间房间,可是光是占地面积说不定就已经比空空家还大──牡蛎垣事先准备的一切日常用品也看得出来不光只是昂贵而已,还充满上流社会的品味。眼前的光景就像是把电影的一景剪出来一样。



虽然摆设华贵,可是最让空空放心的是‘幸好看起来有很多房间’这一点,不过他原本就觉得应该不会是单房公寓……既然不只一间房,就算是同居应该也不用成天和剑藤打照面了──他的心里打着这样天真的如意算盘,朝身后跟来的那个一脸死人样、头都快垂到胸前的少女看了一眼。



一脸死人样这句话对于今天才亲眼目睹家人尸首的空空来说,已经不单纯只是一句形容词而已了。其实他真正应该觉得奇怪的是,把四个人虐杀到面目全非的剑藤怎么自己却一副死人样。可是空空把这一点当作‘自然平常’,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



剑藤默默把竹刀袋与道服袋放在地上。



鞋子当然已经脱在玄关了。



一点都不难想像会有这种尴尬的情况,所以空空其实很希望牡蛎垣一起进房来。可是他始终开不了口,最后只能看着牡蛎垣坐上黑色轿车扬长而去。



从那之后剑藤就完全不发一语。



与其这样,倒不如自己一个人住还比较轻松──而且和虐杀自己家人的凶手同居,本来就不正常。



空空从客厅走到厨房,把厨房里装设的那个差不多有五百公升容量的大型冰箱打开──看到里面放着一些似乎不需要调理就能吃的食材(优格与生鲜蔬果),让他放下心中的大石。



空空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他今天几乎等于一整天什么都没吃。而且仔细一想,发高烧也让他消耗掉不少体力。



“你还有食欲啊,空空小弟。”



一抹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以为剑藤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开口,还是房间里是不是又有谁在,又有谁优雅地一边喝红茶一边等着他们到来。结果当然没这回事,那就是剑藤的声音。



她注视空空的眼神好像在瞪着他一样。



空空感觉两人可能没指望有什么良好关系了。真想现在立刻回家去,可是他已经无家可归。说不定那个叫做‘火球人’的人现在已经把空空家一把火烧掉以湮灭证据。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回不回家,这里已经是空空的家了。



或者说──地球鏖灭军才是他的家。



“我杀了人之后,当天根本不想吃东西。”



“……是这样吗?”



这句话真教人意外。她先前在杀人现场表现得很冷静,或者该说表现得很自然,所以空空还以为‘那种行为’对她来说已经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剑藤给他一种似乎敢把母亲的头颅给挑掉,吃掉底下的汉堡肉的印象──不对,那块肉已经沾满鲜血,应该已经不能吃了吧。仔细一想,剑藤之前很神经质地避免沾到血,怎么可能是个大而化之的人。空空先前也以为她对接吻这件事满不在乎,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可是他还是有件事耿耿于怀。



就连空空都耿耿于怀,可见这件事非同小可。



“你连杀人都不当一回事了,还会吃不下东西吗?”



“我从来没把杀人不当一回事……和你可不一样,空空小弟。‘茶余闲话’说的果然没错。”



“……?”



“我来做点什么给你吃……虽然要花一点时间,不过我想至少比生吃蔬菜要好些。”



剑藤说着,穿上厨房旁挂着的围裙靠近冰箱。虽然她仍然不改拗脾气的态度,或者该说一脸不高兴的态度,可是似乎已经不想再当个闷葫芦了。说不定其实只是她缺乏毅力而已。



“你自己都不吃,这样好吗?”



“因为‘茶余闲话’要我照顾你……所以我会完成我的职责。这也是我至今还能忍辱苟活在世上的理由。”



“…………”



剑藤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什么隐情,可是空空不知道该不该抓着这点继续问下去,所以只说了──



“是这样吗?”



──这么一句话。



剑藤在空空家的时候曾经说过希望空空向她道谢,可是他还是觉得现在说这种话有点怪怪的。



空空一边反省不该这么快就让她知道自己肚子饿,一边走出厨房来到客厅。



“空空小弟,我只有一个希望。”



“什么?”



“今后我会好好照顾你……想尽办法让你无忧无虑地过日子。不只是生活上的事情,任何事我都愿意做,你可以尽管把我当成助理使唤。可是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赏给我两间房。”



“什么赏不赏的……”



这种语气真是卑微。她受到的打击有这么严重吗──看那样子打击应该很大吧。就算撇开诸多事情不提,对一个青春年少的少女来说,要她像个老妈子般对待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十三岁少年,应该是一件难以忍受的奇耻大辱才对。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反而是空空到现在还是摆脱不了尴尬的心情。



“应该可以吧?‘茶余闲话’说这里是3LDK,所以有三间房间。光看客厅的大小,我想每间房应该也不小──空空小弟一间房,我两间房。我希望房间能这样分。”



剑藤一边手脚俐落地处理食材准备做饭,一边这样说道。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完全不和空空的视线交会──实在不像是有求于人的态度。



可是空空不会因为这样就不高兴而拒绝她的要求。他觉得这样分房也无妨,就算要他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也可以。事实上太大的房间光是一间就已经嫌多了,根本不需要两间……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剑藤想要两间房呢?



难道她要练剑吗?



一想到身边不远的地方有人在做这种危险的事情,晚上似乎想睡个好觉都难。



“我是无所谓,不过可以把理由告诉我吗?”



“因为我有养宠物,我想帮那孩子预备一间房间。”



这个理由比想像中正常多了。



这样一来空空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我知道了。只是既然是要给宠物住的话,请用最里面的房间。剑藤姊住中间,我住最前面的房间。照这样分配可以吗?”



“嗯,这样就好。谢谢你。”



剑藤轻易就说出空空一直说不出口的道谢之词──当然她没有给空空一个感谢之吻。



7



对少年空空来说,要他对剑藤做的饭菜给予正确的评价,或许是一件相当强人所难的要求。因为他的味觉还没发展成熟,完全如字面上形容是来者不拒。不只如此,他还是个运动型的人,好不好吃是其次,分量才是重点;然后比起分量又更注重营养均衡。而且他的母亲是个家事高手,拿剑藤的料理手艺和母亲比较实在有些太残酷了。



只要空空已经津津有味地把饭菜全部吃光,下厨的剑藤或许就应该觉得满足──就算填饱肚子,空空还是没办法说声‘谢谢’,感谢剑藤做饭给他吃。虽然没办法开口道谢,他至少还是说了‘我开动了’还有‘我吃饱了’。



之后就是上床睡觉,睡觉皇帝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