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宝剑的轰雷(1 / 2)
要塞因为决斗的话题而持续沸腾。
以那个杰洛姆当对手的话,当然不可能赢得了……既然如此,皇姬为什么提出决斗?
或者她觉得若对手是皇族,伯爵就会手下留情?
士兵们窃窃私语谈论着八卦。
「会不会像祭典上的舞蹈表演那样,用剑对打几次之后伯爵就投降了?毕竟对皇族刀剑相向会被判死刑吧?」
「你没看到广场上的那个状况才会这样想啦。我很久没看到将军真正发火的模样,几乎都要失禁了。」
「喂,公主殿下不要紧吗?」
「既然都说要娶她,那应该不会把她杀掉吧?」
「嘻嘻嘻……这搞不好是拐弯抹角在求婚喔!」
「哇哈哈哈!」
如果是真正的决斗,杰洛姆绝对胜券在握。士兵们关心的是这场决斗究竟是闹剧还是来真的。如果是来真的,那么杰洛姆打算怎样应付皇姬?
决斗的要求被视为:「宫廷长大、不懂世事的公主殿下紧咬着英雄不放。」伯爵会如何处理?大家关心的焦点是伯爵若打赢了,是否真的会娶公主殿下。
雷吉斯在西边区域绕了一圈,收集众人在各处讨论的八卦内容。
「……嗯,看来没有人觉得阿尔缇娜会赢。」
关于这次的骚动,士兵们大多好像都认为他们是配角,只有皇姬与伯爵是当事人,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畅谈着八卦的士兵们反而才是重点。
阿尔缇娜为了获得士兵们的信赖而要求决斗,杰洛姆则是因为士兵们围观而接受要求。
边境联队三千名士兵们感受到了什么呢?
这才是焦点所在。
虽然雷吉斯并非刻意这么做,但他对于让阿尔缇娜燃起念头感到有责任,所以想尽可能帮助她。为此,他必须掌握士兵们的心境。
雷吉斯在大部分区域绕了一圈之后返回中央塔。
然后造访杰洛姆的私人房间。
他很紧张。心脏以令人厌恶的速度跳动着。
他敲了敲黑色的门。
「什么人?」
门的另一端传来低沉的声音。
他咽下口水。
「……我是雷吉斯。我来是有话要对杰洛姆阁下说。」
「哼……反正是无聊的事情吧?」
「这个嘛,或许是这样……」
「进来。」
他打开房门。
室内空间与雷吉斯的房间差不多大小。
卧室好像在隔壁,内侧有一扇门。门旁边是办公桌,墙边的书架上摆放着法律和经济等书籍。
杰洛姆在房间中央,肩上扛着练习用的沉重短长枪。
他光着上半身,身上已经冒出汗水。
虽然上面附着圆形铅块,但被枪尖指着依旧让雷吉斯慑服在他的气势之下。
「……」
「呵呵呵……你是被大小姐指示要来对我下毒的吗?」
「如果是那种事,您反而应该提防克劳莉丝小姐。」
「是啊,那家伙很恐怖,很有可能这么做……虽然是个不错的女人,个性却有缺陷,真可惜。」
「关于决斗的事情……」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啰?」
「……我想也是。」
雷吉斯叹了口气。如果杰洛姆对决斗提不起劲,那么他也已经想了好几种让杰洛姆停手的方法,但事实上杰洛姆却很感兴趣。
甚至立刻就开始练习。
「哼……没想到她那么直截了当找我挑战。我本来以为她只是个在抱怨与怠惰里浪费着光阴,然后在嫁给某个大贵族的日子来临之前无所事事度日的垃圾……看来是我判断错误。」
「以我来看,无所事事度日还比较能让人放心。」
「怎么搞的?你觉得大小姐打不赢我吗?」
「不只是我,士兵们也同样这么想。只有公主殿下觉得自己会赢。」
杰洛姆摇摇头。
他将沉重的练习用长枪横向挥动。手臂与胸膛的肌肉震动起来,汗水跟着飞散。
「哼……不是这样。」
「……您的意思是……?」
「我也没有轻视大小姐的实力。要是看不起能挥舞那把巨大宝剑的人,就太愚蠢了。」
「原来如此。」
他甚至没有放松戒备啊。雷吉斯在心里叹气。
关于武艺的能耐,老实说就算他看再多也不明白。
况且,即便挥舞着练习用的沉重长枪,杰洛姆的动作也相当迅速,想用视线跟上他的速度也很勉强。
呼!呼!他一边挥舞着长枪,一边开口。
「那把宝剑很棘手喔……要是被砍中的话,无论长枪或剑都会折断。在战场上虽然能替换,但若武器在决斗的时候折断,那就算被判出局也无可奈何。」
「没有错。」
「大小姐想说的应该也是这件事吧。她打算使用帝身轰雷之四(grantner quatre)。」
「我听说杰洛姆阁下也拥有能与那把宝剑匹敌的宝枪。」
「是啊……不过,那是骑兵枪,若是徒步决斗的话使用上有困难。」
「您不打算骑马出战吗?」
「在广场上?那也是一件很滑稽的事。骑兵果然要在平原上战斗才会……我想了很多。最厉害的宝枪与我的名驹都不能使用,这也不是我擅长的突袭战,大小姐可能意外地会赢喔。」
「我不认为那种程度的不利因素会左右结果。」
不仅如此,他甚至觉得可能性消失了。
依照雷吉斯的想法,在双方实力相差这么多的战斗中,重点就是如何让能力较高的杰洛姆粗心大意。如果他喝个酒再来进行决斗,或者是……
但别说粗心了,他甚至怀着警戒。
程度不上不下的压力只会让对手变得谨慎。
虽然不知道阿尔缇娜有怎样的目标,但以作战计划来说那只能称为下策。
「喂,雷吉斯……你应该认为我输掉比较好吧?」
「您为什么这样想?」
「要是你认为我赢了比较好,那你就不会来这种地方,而是跟士兵们一起谈论闲话,而且你根本不会有任何担心,搞不好还会去做你最喜欢的文书工作。」
「我想更正两点。」
「哪两点?」
「我所希望的,是和平解决。」
如果阿尔缇娜胜利,她的野心确实会大幅迈进。但就算距离终点很近,也只是像在朝着断崖奔跑。
雷吉斯心想,如果无法阻止,那他的职责就是至少要先为她绑好救生索。
「呵呵呵……我不认为在这个最前线地区会有什么和平存在。」
「另外要更正的一点……那就是我并不喜欢文书工作喔。你以为我是被谁害得最近都没睡觉!?」
敬语一不小心就消失了。
雷吉斯本来打算克制情绪,却忍不住露出威吓的态度。
杰洛姆略微惊讶地睁大眼睛,接着大声笑出来。
「哇哈哈哈!是吗?那还真抱歉!既然如此,我就重新说一遍吧——你就相信我会获得胜利,然后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做你最讨厌的文书工作吧!那可是为了我喔!」
「实在太糟糕了。」
他垂下肩膀。
杰洛姆改变音调,压低音量小声地说:
「喂,雷吉斯……你应该已经发觉了吧?」
「……您是指……预算的事吗?」
他默默点头。
雷吉斯觉得颈子上有股冰冷的东西流过。
当他阅览数量庞大的文件时,观察到某件事。
「……将文官们赶走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只让能保守秘密的人接触金钱作业对吧?」
「就是如此。」
「为什么您要相信我?」
「关于这个……我应该没必要回答吧。」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试图收买我,还用铲子威胁我,就是为了这个吗?」
「你说呢?」
拜尔修米特边境联队拥有没向军部报告的预备预算。
虽然还不清楚该预算的用途,不过……
考虑到杰洛姆的境遇,他也能够自行猜测到。
杰洛姆扬起嘴角。
「哼……上次那件事情,因为文书工作很忙所以就往后延了对吧……」
「关于我的直属长官吗?」
「你已经不必再说你的长官是大小姐啰。三天后的决斗完毕之后,这种跟无聊闹剧没两样的关系就结束了,你会成为我的部下。」
雷吉斯露出苦涩的表情。
「我并没有能让伯爵关注的价值啊。」
「少自恋了,你是附属品。赶走空有头衔的司令官、拜尔修米特家娶到皇族,这就像购物一样,你就是附属而来的东西……是附赠的苹果啦。」
「呃……是苹果吗?」
不管是苹果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只要成为他战斗动机里的一环就实在让人不安。
无论如何,伯爵丝毫没有大意,他对决斗拥有坚强的意志力,且胜利的自信在心中高涨。
况且,他似乎也有野心。
雷吉斯辛苦地试着不露出焦躁的表情。
——这下可难应付啰。阿尔缇娜,你为什么要提出决斗的要求?
†
不管三天后会发生什么,今天也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要是联队受到稽查,会计事务的负责人当然不用说,就连司令官也有可能因为监督不周受到处罚。就算是个空有头衔的司令官也一样。
秘密被发现的可能性也会增加。
雷吉斯从杰洛姆的私人房间回来之后,急忙写着文件。
虽然好几次被睡魔袭击、时间遭到掠夺,但他最后总算完成工作并将文件装进信封。
他来到户外。
太阳已经升到头顶。早上还是阴天,现在却晴朗得雪都要融化了。温暖得甚至可以脱掉外套。
南门前面有一道人墙。
定期货运好像已经来了。
一脸高兴接过信件的人大部分是骑士。几乎所有士兵都无法读写,所以也没有写信的习惯。
「马车要离开啰~~~」
钟声当当响起。
雷吉斯向前奔跑。
「等、等一下!那边那辆马车等一下!要是你们不帮忙送这个,我会很困扰!」
那是两个星期只会来一次的定期货运。
他在马车出发前一刻将文件交给一脸困扰的运送员。
「嗯……收件人是军务部?先生,如果是军方的文件,不是有其他的货运负责吗?」
「这是急件,要是没寄到就糟糕了。虽然是很重要的任务,但还是要拜托你们。」
「等等!我们是民间的运送员,可不是军人耶!那种重要的东西得叫传令兵去送才行啊。」
「杰洛姆阁下讨厌将士兵用在文书类的工作上,实在很伤脑筋。」
「嗯……算了,军务部也在帝都,所以就帮你送吧……」
「得救了。」
雷吉斯递给他一枚但尼尔铜币当成小费。
运送员笑着将文件收进货箱。
之后要把这笔开销当成必要经费计算进去——贫穷的雷吉斯如此心想。
定期货运的马车从南门离开要塞。
这样总算可以稍微睡一下了。
雷吉斯打了一个很大的呵欠。
一道噗哧笑声传来。
他转过头,看见克劳莉丝双手抱着整堆待洗衣物走过来。
「您好像累了。」
「是啊……文书工作已经很忙,然后还发生许多无法置之不理的事情。」
「您是说公主殿下吗?不需要担心啦。」
「……你现在有空吗?」
「没想到我看起来竟然很闲。」
她嘟起嘴,两只手上满满的待洗衣物。
在帝都会用洗衣精让衣服变干净,不过,使用充满古趣的洗衣板在这座要塞里很平常。洗衣精在这里还算是很高级的物品。
「抱歉,你看起来很忙……可是,这个时间才要洗衣服很稀奇呢,不是一大早就要洗的吗?」
「牛奶打翻,洒在餐厅用的桌巾上。如果不立刻洗掉就会变得很臭。」
「喔,是这样啊。真让人意外,是你打翻的吗?」
「不,我刚好有空才帮忙洗。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就一边洗桌巾、一边听您说话吧。」
「就这么办吧。一半给我拿。」
他伸出手之后,克劳莉丝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
「没问题吗?」
「就算我再怎么没力气,女孩子手里洗衣物的一半分量我还拿得动。」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牛奶会沾到身上喔。」
「唔……没办法,我等下先拿湿布沾一沾。」
「呵呵呵……」
克劳莉丝拿给他的布并没有很湿,只不过确实散发着牛奶的气味。
雷吉斯与她一起前往洗衣场。
在仆役的工作之中,与煮饭、打扫同样重要而且辛苦的就是洗衣服。
士兵们居住的西边地区一隅,有个半地下室化的地方。
融化的雪水经由陶管流过来,淋在并排排列的十座洗衣台上。
首先要将待洗衣物浸在流动的水里。先让衣物充分泡在水里,并且尽量冲掉脏污。
克劳莉丝碰到冰水的白皙双手立刻变红。
「唔……」
「我来帮忙。」
「不要紧,您不是想跟我说公主殿下的事情吗?」
「是没错啦……但是你在我面前做着辛苦的工作,我却只在旁边说话,这样感觉很不好。」
「您真是个会讲些奇妙事情的人。我的身份就是要做这些事情喔。」
「既然如此,帮我想帮的事情也是我的身份可以做的吧?呃,这样做就好了吗?」
他从整堆的待洗衣物里拿出一件,在克劳莉丝旁边依样浸到水里。
「呜哇!」
水冰得让人觉得痛。
「真是个不听劝的人……请您不时把手从水里伸出来。如果冰过头会冻伤喔。」
「喔,是这样啊。你不要紧吗?」
「我已经习惯了。」
「原来如此。」
「早上要洗很多东西的时候,会用那边的锅子煮热水。热水可以温热双手,而且用热水洗的话比较容易洗掉污垢。」
洗衣场一隅有个很大的锅子。
这样他就理解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根本没办法洗这么多东西吧。
像雷吉斯才洗第一件就差点叫出来。
「今天不烧热水吗?」
「因为只有几件,所以不用。您要说的话说完了吗?」
「不,我现在才要说……呼……」
他摩擦着因为太冰所以觉得痛的手指,让体温恢复。
可是,就算丢着不管,污垢也不会从衣物上脱落。
他重复着在水中迅速搓洗桌巾,接着立刻将手从冰水里抽起来、搓热的动作。
「您不要紧吧?」
「唔……阿尔缇娜为什么会在今天说她要决斗?」
「关于时期应该没有很深的考虑吧。一定是今天早上想到所以才讲的。」
「也太没计划了。」
总算将一块桌巾上的牛奶气味去除干净。
原本微微带着黄色与茶色之类颜色的地方大概也变成白色了。
「就算这样,只要是公主殿下的话就没问题。」
「我明白事到如今无法阻止……不过,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乐观。」
「雷吉斯先生,您不相信公主殿下吗?」
「我没有那种能确认他人武艺高低的才能。可是,若就客观的事实来考虑,那么阿尔缇娜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性。要是一个没什么实战经验的十四岁少女能打赢,那杰洛姆阁下早就在战场上被杀掉了。」
「原来如此,也有这种思考角度啊。」
「如果有什么别的思考角度,我还想请你告诉我呢……」
克劳莉丝把桌巾从冰水里拿起来。
淅沥淅沥的水声响起。
「因为公主殿下对我说:『绝对没问题』呀♪」
「那只是放弃思考。所谓的『相信』可不是『认定』喔。」
「既然如此,您打算怎么做?」
「……看来已经没有正当的手段了。」
†
雷吉斯结束不习惯的洗衣工作后与克劳莉丝分开,前往自己的房间。
不晓得脚步蹒跚是因为睡眠不足,还是因为他遇到的难题所致?
中庭里传来挥动武器的练习声。
他不经意地一看,那是挥着巨大斧枪(fauchard)的阿尔缇娜。
她以单手拿着一般来说要双手使用的长形武器,就像挥舞着小树枝般掀起嗡嗡风声。
——她并非普通的少女。这点无庸置疑。
那是从外表根本无法想象的肌力。
当雷吉斯看着她的时候,她似乎注意到了。
她朝这里投以笑脸。
「唉呀,你也要挥吗?」
「我不挥,我也挥不动。这可不是我自夸,我……」
「你连拿都拿不起来吗?」
「或许。」
雷吉斯耸耸肩,阿尔缇娜露出苦笑。
她重新开始练习。
「你真的……很厉害耶。」
「唯有臂力我从以前开始就很有自信。因为我小时候就开始挥着大人用的剑。」
「也不是只有这一点厉害啦……不过,老实说,你想打赢杰洛姆阁下……唔……我觉得可能有困难。」
「那是当然的吧?如果他是个能简单打败的对象,敌国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难道你有什么策略吗?毕竟你是主动挑战。」
他攀附在微薄的希望之上发问。
阿尔缇娜露出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
「策略?因为是决斗,所以比较强的人会获胜呀。」
「呜哇……你真的什么都没想吗……你没思考能赢得胜利的各种策略吗?」
「真是的,我又不是笨蛋。」
「你有思考过啊!?」
「一开始长枪的速度比较快呀,所以我要将对方的攻击挡掉,而且因为我的剑很重,所以也必须加入肢体攻击才行。不晓得用力踏出去然后踢膝盖有没有效?」
雷吉斯丧气地垂下头。
「怎么搞的……你根本就打算老实地正面对决嘛……」
「如果不这样做,就失去决斗的意义了,因为我的目的不是获胜。」
「什么?」
「目的就是要展现我比较强呀,要是不正面对决、战胜对方的话,士兵们就不会信赖我。当然,也包括你。」
她一脸冷静地说这些话。
虽然雷吉斯也认为那是正确的,但是……
「……不过,那不是没有计策就能打赢的对手吧?」
「靠策略获胜没有意义呀。」
「呃,嗯……」
「你应该没有想一些奇怪的事情吧?」
雷吉斯被狠狠瞪了一眼。
他忍不住别开视线。
「……想在周围没发现的状况下改变局势的方法有很多喔。用碎玻璃之类的东西聚集光线让人觉得刺眼啦、在地面动手脚等等。」
他小声说完后——
一道风声响起。
噗沙!巨大的斧枪(fauchard)朝雷吉斯脚边砍过来,深深刺进地面。
「不要开玩笑了!」
「呃,喂,阿尔缇娜!」
「啊…………抱歉,我刚刚好像有点太冲动……」
少女低着头道歉——雷吉斯响应说自己才该道歉。
「对不起,我并不是想扰乱你的情绪。」
「嗯,我知道。」
「我能理解你想堂堂正正地战斗,不过,你所追求的事物只存在于无数胜利的前方,有时候也必须踏上险路吧?」
对十四岁的少女来说,可能还是太严苛了。
阿尔缇娜身为第四皇女,事实上她根本不可能继承皇位。如果要成为皇帝,那就是篡位。
建立在廉洁心智上的志向,应该不会将杀戮之类的事情视为好事。
她眼中只看见光明的道路。
既然如此,就算要他主动扮演肮脏的角色,他也——
雷吉斯握紧拳头。
娇小的白皙双手包住他的拳头。
「咦……?」
因为练习而发热的指尖轻抚着雷吉斯的肌肤。
阿尔缇娜来到他身边。
他一抬头,那双美丽的红色眼睛就近在眼前。
「我知道你担心我,也知道你懂很多事情。」
「我、我的确担心你……但是,我并没有懂很多事……」
「我不认为思考策略是坏事,不过,有的时候也必须堂堂正正获得胜利。」
「……这次就是这样吗?」
「对呀,不是吗?」
雷吉斯闭上眼睛。
他思索着记忆里的众多书籍,将书里的知识牵引出来。
可是,他决定不去使用。
「如果我在这场决斗里使用计策让你获胜……你就会迷失你该前进之道路的正当性。世上最悲惨的事情就是被迷失方向之人统治。」
「唔……困难的事情我不太懂,不过这是我的直觉。我会堂堂正正获胜的!」
「我能相信你吗……」
「我会让你相信的,你等着!」
阿尔缇娜以拳头抵住雷吉斯握住的手。
她将拳头用力抵过来。
雷吉斯点头响应这个自古就用来表示友谊的举动。
至少对现在的她来说,为了获胜所做的策略不只是没用,反而有害。
但就算如此,也不能完全按兵不动。
†
雷吉斯揉着惺忪睡眼来到军官餐厅。
不过,他要找的人不在这里,于是他接着前往马厩。
当他四处走动的时候,他要找的对象刚好高声地对他说话。
「喔喔,雷吉斯先生!」
「埃弗拉尔先生,您在这里啊……」
「我有点事要跟你说!」
「那是……公主殿下的事吗?」
「嗯?决斗吗?哇哈哈!我早就认为她总有一天会这么做,只是没想到她会在那个时机说出来!我有点吓到了!」
「您之前就预料到了吗!?」
「如果那种不上不下的状况持续下去,她一定会行动的嘛。」
「是啊……」
「既然如此,就只有拿起剑一决雌雄了啊!」
雷吉斯抱着头。
也就是说,阿尔缇娜的思考模式跟这名像肌肉人一样的骑士团长没什么差别。
至少拿着剑的时候是一样的。
头好痛。
不,正因如此,她才会需要雷吉斯当她的军师吧。
「怎么会这样……如果是雌雄的话,根本就已经很清楚了嘛……」
「哇哈哈!雷吉斯先生你真会说话,不愧是军师!」
「不是的,我不是军师。」
「喔?讨伐山贼的时候,你不是订立了很棒的作战计划吗?」
「呃,那是……那只是因为公主殿下委托,所以我解释了一下我本来就知道的事情……我没有订立作战计划的能力啦……」
「有什么关系,其他人都不懂的知识帮了大忙,这样不是很棒吗!」
「是吗……」
不过,万一他遇到重要的场面却没有能应对的知识呢?就是那种时候才需要拥有真正智慧的军师吧?
就像现在的状况。
啪!埃弗拉尔用力拍了他的背。力道强劲得让瞌睡虫一哄而散。
「好痛!?」
「也有一些生命是因为你而获救喔!」
「什么……?」
「就是我的孙子!他之前待在堤涅兹侯爵的贵族军队里,不过他从那场失败的战役里幸存下来。」
「嗯,虽然遇到突袭的指挥部整个被消灭,不过主力部队几乎都逃走了。但我不认为那是我的功劳……」
「他们不是从紧追不舍的蛮族手里逃脱活命了吗?」
「是啊。」
「你从指挥部向后撤退的时候,我的孙子好像就待在一起撤退的预备兵力里。」
「喔,确实也有那么一支部队。」
「他说,以结果而言队伍没有惨败,反而将兵力用来帮助逃脱的战友。」
雷吉斯想起了当时的事情。
虽然那是很难受的记忆。
「……发现被敌人突袭之后,指挥部那里先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所以,我提议准备迎击敌人的追击而不是前去助阵……因为实在束手无策。」
「不要这么谦虚啦。指挥部被击溃之后军队毫无秩序地逃命,兵力之所以免于全灭,可多亏了雷吉斯·奥立克五等文官指挥预备兵力力抗蛮族追击,这可是很大的功劳。」
「我没有指挥啦……预备兵力当中也有高阶武官,实际采取行动的是他们。」
「这里有写喔?」
埃弗拉尔递出一封信。
他接过来。
信中以让人不觉得是他孙子的客气词句写着那些事情。
堤涅兹侯爵的贵族军队战败时,他因为雷吉斯的行动而获救。
而且众多战友也被拯救。
还有,他最近才知道雷吉斯身为指挥部唯一的幸存者,所以被要求负起责任而降职来到边境。
所以——
「我的孙子为了向雷吉斯先生报恩,所以希望来这支联队。嗯!这也是一种人生志向。」
「这样太笨了!虽然这支联队的生存率比其他地方高……但就算如此,最前线的死亡率比起帝都高十倍耶,想来这里实在太奇怪了。」
「我的孙子大概认为就算抱着必死的觉悟也想保护你吧。」
「……我没有那种价值。」
「哇哈哈!你讲的话还真有趣。人会拼上性命的理由,只有本人才知道喔!」
雷吉斯心想,埃弗拉尔说的话应该是对的。
不过,雷吉斯并没有拯救了众多性命的自觉,也不认为自己拥有该受保护的价值。
他只有满腹疑惑。
「埃弗拉尔先生您有办法认同吗?您的孙子为了我这种人自愿前来危险的地方。」
「如果这是那家伙的意志,那也没办法。」
「我拥有能让人守护的价值吗!?」
「唔……我的立场是不对这种事发表意见。」
埃弗拉尔露出笑容。
雷吉斯歪着头,不懂他真正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假如你是个让我孙子无谓送命的男人,你该承受的痛苦就会由我的斧枪(fauchard)来叙述!」
「您根本就气得半死嘛!?」
「我才没有生气。」
「您的语气不是这样喔!?」
如果有人因为从前部队里的事情感谢他,那他当然很高兴,可是……
雷吉斯总觉得自己的寿命因此缩短了。
他将偏离正轨的话题拉回来。
「……那、那件事暂且不提……我想讲有关公主殿下的事……」
「嗯?」
「您认为她会赢吗?」
「只要能撑住十个回合就很厉害了不是吗?」
也就是说,埃弗拉尔认为杰洛姆会在十次攻防内获胜。
双方的实力果然相差这么多啊。
「……这或许违反了骑士道精神……但能请您当公主殿下的救生索吗?」
「嗯?详细说给我听吧。」
†
三天后——
正午的钟声即将响起。
广场上已经有许多士兵围在一起。
从早上就开始下雪,是个只要吹起强风就会变成暴风雪的天气。
只不过,决斗似乎不会因为恶劣天候而顺延。
雷吉斯造访阿尔缇娜的卧室。
这次没发生上次的意外,她静静地等着时刻到来。她在礼服外穿戴了护腕、护脚,甚至连护胸都穿上,并以这副打扮坐在外观豪华的椅子上。
桌上放着整套红茶茶具。
「雷吉斯,你的脸色很糟喔?」
「阿尔缇娜,要是我因为精神疲劳倒下去,那就要怪你喔。」
「又不是你要决斗,你何不放轻松点?」
「你真的认为自己会赢吗?赢过那个《埃尔斯坦的英雄》。」
「当然!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如果我不赢给大家看,就得不到信赖。」
「真是一场情势不利的赌注……」
她站了起来。
明明比雷吉斯还矮一个头,但他却有股抬头仰望阿尔缇娜的感觉。
「你认为我如果待在安稳的地方、没有任何作为的话,能当上皇帝吗?」
「当然没办法……不过,也有个词叫危机管理啊……」
「我有无数个必须战胜的事物喔。」
「你太心急了。」
「你不管怎样都无法相信我呢。」
阿尔缇娜寂寞地笑出来。
他顿时语塞。
——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他是否也该相信阿尔缇娜会获胜?
雷吉斯摇摇头。
「要是被情绪影响做出错误的判断,就会失去无可取代的事物。我不可以重蹈覆辙。」
他想起堤涅兹侯爵。
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没有第三度提出建议,而且,他也不会忘记自己没看穿贵族的自傲。
只拥有知识是没意义的。
这点他亲身体验过。
「你要阻止我吗?还是说,你现在要带着我逃走?这好像有点浪漫。」
「那是没办法的。虽然我也考虑过,但你拥有连杰洛姆阁下都心怀戒备的实力,我不可能在不引起骚动的状况下带你离开。再说假如你会主动逃跑,那你早就中止决斗了。」
「是啊。所谓的现实并不浪漫呢。」
「如果你打输的话,我也考虑过一件事……」
阿尔缇娜皱起眉。
「什么事?」
「我来引开杰洛姆阁下的注意力,请你趁隙跟某位骑士一起离开要塞。只不过我现在不讲出那个人的名字……」
雷吉斯心想,阿尔缇娜可能会因为他擅自准备了打输时的逃脱办法而生气。
没想到她笑了出来。
她压着肚子大声笑着。
「你、你真讨厌……啊哈哈……雷、雷吉斯你真过分耶~~~!啊哈哈哈!你认为我一定会打输!呜哇~~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我觉得很抱歉,不过,个人情感与客观的评价是两回事。为了避免最糟糕的事态,就必须进行最周全的准备……」
「啊哈哈!没错!就因为你是这种人,所以我才需要你。这是你以军师身份做出的冷静判断对吧。」
「这跟是不是军师无关,我……呃……我到底为什么会……?」
他的举动早就超出五等文官的职务范围。
那么,就是以朋友的身份去做的啰?
他什么时候跟身为司令官与皇姬的阿尔缇娜成为朋友了?只不过被允许以昵称称呼她,就误会了吗?再怎么愚蠢也有限度。
雷吉斯烦恼地沉默下来。
阿尔缇娜笑得太过头,气喘吁吁地上下晃动肩膀。
同时还发出喘气声。
「呼、呼……决斗之前……呼……我还以为我会笑到死掉呢。没想到你竟然连打输时逃跑的准备都……啊哈……太过分了!」
「我不会找借口。我还没办法相信你会获胜。」
雷吉斯再次讲出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