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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棉被(2 / 2)




“搞到手的话就没有让他后悔的事情了吗?”



“有的。”



当我无意这么问道的时候,哥哥却变得垂头丧气了。



“不过嘛,那也是经验的一种。”



但是他却马上又振作起来了。这恢复的速度是闹哪样啊。明明是亲兄妹,但是为什么差别会那么大呢。想要责怪他的心情和想要请求他告诉我答案的心情在我的心中张开了一场拔河比赛,但是最终比赛没有决出胜负,所以我决定转移话题。



“哥哥你说的话哪句是谎话,哪句是有特别含义的话,我真的完全搞不清楚诶。”



“你在说什么呢?”



“不,这是我心里的想法……”



先吃完的人是哥哥。他认真地说了“多谢款待”这句话之后,便将刀叉放到了洗碗池中。这么守规矩这点让我大为佩服。哥哥虽然是那种随随便便,口很花的人,虽然欠缺作为男人所必须的稳重,但是他却绝对不是那种不规矩的男人。



“多谢款待。”



我模仿哥哥说道,然后也将刀叉放到了洗碗池里面。



“好吃吧?”



“嗯,好好吃。”



“那样的话就好。”



哥哥得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紧紧盯着我看,大概持续了一到两秒钟。啊,我感到一股不好的预感……当我正先想说些什么来转移话题的时候,却一下子想不出有什么东西可以说,就在这时哥哥说话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整个客厅。



“你有男朋友了吧?”



不好的预感正中红心。



“快点介绍给我哦。”



“那,那个。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有男朋友了吧?”



“有是有的……”



到底我为什么要用敬语来回答他呢。为什么我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的呢。明明可以宣称没有的,我的心也很不明白自己的做法。



请将他介绍给我认识,哥哥突然也用敬语说话了。



“我作为你的哥哥,理应和他打声招呼的吧。比如说舍妹承蒙关照了什么的。”



虽然这些理由听起来都很合理,但是哥哥他肯定只是想见见香月而已。



我一边烦恼着到底要怎么扯开话题,一边开始翻开手中的书。书里面除了《棉被》这个故事,还收录了好几个小短篇。但是我只看过标题是《乡下老师》的那篇而已,其他的则不太清楚了。就在我快速翻着书页的时候,某句台词跳入了我的视野中。



“药店老板啊……今天挺适合的哟。”



书上说这是一位从伊势附近移居过来的人所说的话。一看到伊势这个词,我的口便自动地张开了。我感觉到自己找到了一条十分合适的脱逃方法,然后就自然而然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哥哥,伊势那边的人都是这样说话的吗?”



“诶,什么意思?”



“这本书里面的对白。这儿不是写着这是伊势人所说的话吗?”



谁知道呢,哥哥侧了侧首说道。



“但是我觉得没人会把‘的哟’放在句尾的哦。我也没在伊势那边听说过呢。不过,我又不是那边土生土长的人,也不知道那儿以前是怎样的。”



“哥哥你在伊势呆了几年来着?”



“整整一年吧……”



哥哥的声音变小了。而我也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愚蠢。想从那件麻烦事中脱身,却又牵涉进了另一件更加麻烦的事情。在十八岁的时候,哥哥曾经离开过家里,到伊势的三重县那边住了好些日子。他是和母亲一起去的。对于这件事,不管是我还是哥哥,又或是家里面的每一个人都还没能够完全接受。



“一年吗……”



我用尽全力小声挤出了这句话。我想就自己提出这个问题而向哥哥道歉。但是那又会更加多余地伤害到哥哥,不,是伤害到我们。为什么这本书上面会标有伊势这个地名呢。为什么我会看到这个地名呢。或许这仅仅是个偶然,又或许是注定的吧。



各种各样的事情使我感到十分困惑,我说不出话了。



哥哥收起了自己还有我的盘子,慢慢地站了起来。看起来貌似没有在意我所说的话。此时的他就像是以往那个风流不羁的哥哥。



雪名啊,哥哥的口中蹦出了我的名字。



“记得要介绍给我哦。我想确认一下你的男朋友到底是个怎样的家伙。只是做个评定,评定而已。”



哥哥的脸上故意露出了捉弄人的表情。他大概在以自己的方式为我解围吧。面对着粗心地提及了禁止谈论之事的我,对于正感到很困惑的我……为了让我不再纠结,他扮演了一个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的哥哥的角色。



“嗯,我知道了。”



我也只能点点头答应他的要求。



我和哥哥还有恋人三人一起见面这样的场景至今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当然,这里的恋人所指的经常是哥哥的女朋友。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啊啊,记起来了,那是哥哥和惠利小姐谈恋爱的时候。记得那会儿我还在上初中一年级。



我们曾经试过三个人一起在晚上散步。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至今我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悬挂在夜空中的那一轮勾月,还有闪闪发光的木星,和呼出的气体马上就变白了这两件事。那肯定是在冬天的某个夜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吧。



我们三个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没完没了的话题。不过夜晚还真是非常不可思议,会让人随心所欲地说着暧昧的话语。无法清楚的知道其中包含的韵味,即使双方都不太确信话语中意思,也不会令到对方产生不安。



他是我宝贵的男朋友——虽然说的是哥哥——但是明明哥哥就在她身边,她却老是和我说话。



其中应该也有女同胞的感情因素在里面吧。



我很喜欢非常有大人风范的惠利小姐,就像只小狗那样倾慕她。而被眼前的女同胞的交流的情景而刺激到的哥哥则是一副闹别扭的表情,在我们的前方溜达着。



“雪名,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的。我红着脸回答。那个时候的我,甚至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对话而满脸通红。



“已经向他告白了吗?”



“没有。”



“为什么呢?”



“因为我好害羞……”



我不想被她看到我那如同被火烧着的脸蛋,于是低下了头。不过我能听见惠利小姐那小小的笑声。当我偷偷地想去确认一下情况的时候,发现她正在温柔的笑着。在那时的我看来,她那份从容不迫还有关怀非常有大人的风范。



而当现在已经成为了大学生的自己重新回想起那段经历的时候,我很清楚,无论是因为谈论那种程度的事情而满脸通红的我也好,还是温柔的微笑着的惠利小姐也好,都还只是个小鬼。我们那时候只是尽自己所能推对方一把而已。



“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所以我不可能告白的……”



“啊啊,那个人已经有女朋友了吗。不过明知道他有了女朋友,但是你还是喜欢上了他吗?”



惠利小姐依然在温柔地微笑着。我被她脸上的笑容所鼓动着,将平时都藏在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知道的,我也知道这份恋情不可能实现,但是却总是放不下……”



“恋爱什么还真是麻烦呢……”



“是呢……”



“但是,如果没有恋爱的话,又会感到很寂寞。”



我天真的问道。



“惠利小姐也是这样的吗?”



惠利小姐点了点头,好像在回答我算是吧似的。她那长长的头发披在肩膀上,遮住了那被月光照到而略显苍白的面颊。她的头发很顺滑,虽然本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是我很喜欢她轻轻摆动脑袋时头发晃荡的样子。她那柔软的发质还有让人感到虚幻的感觉,我觉得都与惠利小姐非常地相衬。



这时,哥哥回过头一边向后走一边对我们说。



“有我在,没事的。”



在中学时代,哥哥就是这样一个泡妹专家。明明妹妹就在一边,却还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真是太佩服他了。



“如果寂寞的话,那就像我撒娇吧。”



嗯,惠利小姐点点头说道。在那一瞬间,她彷佛一下子变成了少女,小跑着来到哥哥的身旁。当哥哥自然地伸出手的时候,惠利小姐也把手伸了出去。随后两人的手连在了一起,紧紧地握着。



不知为何我也感到很幸福。



明明真正感到幸福的人是哥哥还有惠利小姐,而我则是因为没了聊天对象而变得孤身一人,但是胸前却积聚了一股暖意。我觉得,用尽全力抬头看着哥哥的惠利小姐的背部的弧度,还有支撑着她背后的哥哥的手臂,这一切都非常地宝贵,甚至觉得这应该是永远留在我心中的光景。



我一边从远处凝视着正在说着什么话的两人,一边慢慢的前进着。我甚至觉得,这里还真是最佳的位置。或许,我也得到了他们两人赠送的幸福吧。



不久,惠利小姐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而这使得牵着她的手的哥哥也停下了。



惠利小姐温柔地对我说。



“雪名,你也过来这边啊。”



其实我还想继续从远处凝视他们的身影的,但是为了不浪费惠利姐姐的心意,我便跑到了他们身边去了。



而对于做出如此举动的我,哥哥毫不留情的说道。



“你还真不识趣啊。难得现在气氛那么好。”



惠利小姐笑了。



“祯文你和雪名的关系还真好呢~”



我和哥哥同时做出了反应。



“才没有那样的事呢。”



“才没有那样呢。”



就连说出的话,也几乎完全一样。



惠利小姐又笑了。



“真烦恼啊,我可赢不了你们……”



“什么啊?”



“我觉得血缘关系还真厉害呢。”



才不是那样呢,哥哥固执己见地说道。



“感情上的联系要比它重要一万倍啊。必须承认,拥有血缘关系的确是很亲密。但是没有血缘关系也能够如此亲密,那才更加厉害,更加需要珍惜不是吗。仅仅如此就足够获得他人的尊敬了。它像血缘关系那样老土的东西完全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只要你相信我就可以了,那样的话一切都会顺利的。”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具有哥哥特色的荒唐的主张。即便如此,惠利小姐还是温顺地点了点头,然后紧紧地握住了哥哥的手。我恰好看到了这一幕,所以对那个时候惠利小姐的手指的动作还记得很清楚。她那细长而雪白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哥哥的手。就连她那圆圆的指尖都发白了。



惠利小姐真的很喜欢哥哥的吧。



不知不觉的我们就到家了。我哥哥,和我的家。接下来我准备踏入家门,而哥哥还要去送惠利小姐回家。我就这样站在路边,凝视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哥哥和惠利小姐所通过的是向南边延伸的一条直直的公路,而木星就悬挂在那条路的尽头闪闪发光。在我看来,他们两人的目的地好像就是木星似的。



直到无法看见哥哥和惠利小姐的背影之前,我一边呼出白色的的气体,一边在加家门前等待着。



可是,希望这份恋情可以永存的哥哥还有惠利小姐却在半年左右之后就很分手了。最后还发生了多次残酷的修罗场事件。那个时期手机还不是太普及,哥哥和惠利小姐一般都是通过固话来取得联系的。



“我是藤村。”



我接起电话之后,对方稍微沉默了一会。



“啊啊,原来是雪名吗……”



话筒里传来了惠利小姐的声音。



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哥哥和惠利小姐的关系已经变得不太好了。剩下的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我继续拿着话筒,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回想起两人一起朝着木星前进的背影。



“是的,我是雪名。”



我睁开眼回答道。



“你最近怎么样了啊。有没有向上次那个男生表白啊?”



“当然……没有。”



“要是表白就好了啊。”



话筒里传来惠利小姐的笑声,她的笑声很温柔,但是又很悲伤,宛如黑暗在心里的某处疾驰着。这股黑暗不断地游荡奔走,明明不在同一个地方逗留,但是又绝对不会消失。



“祯文他在吗?”



“我去叫他。”



在我将听筒从耳边拿开的一瞬间,我好像听到了什么。我马上又将听筒贴到耳边,问道。



“诶,你说什么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



“没什么。让祯文听电话吧。”



“好的……”



那个时候,惠利小姐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香月所上的大学和我的大学都位于同一条电车沿线,距离只有二个站不到。我正要乘电车去找他。工作日的时候,白天的电车非常空旷,现在这个车厢里面就只有我和一位白发老爷爷而已。老爷爷或许是睡着了吧,他双目紧闭,身体随着车厢的摆动而摆动。每当电车转弯的时候,车厢内的倒影便会再次慢慢地变换角度。



我们无法在同一个地方一直逗留下去。即使想逗留,周围也会发生改变。就像在不停改变着角度的倒影一样。就像我那双皮鞋一样,不管多么的珍惜,终究会变得破旧不堪。



电车一边摇晃着,我想起了惠利小姐的事情。脑海里思考着她的笑声,她那漂亮的容颜,还有她那柔顺的头发。以及,我重新去回想那时当我拿开听筒的时候,她到底说了什么。



“呐,我还想和雪名你再多聊一会儿啊……”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感觉惠利小姐那时候就是说了这句话。明明都过去那么久了,但是一切却是那么的鲜明。我好想变回十四岁时的自己。我好想再和惠利小姐再多说一会,不,不是一会,是想要说好多好多。不管说些什么,就算是那些无聊的事情我都想和她继续和她一直说下去。



但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已经回不来了。



现在已经再也见不到惠利小姐了吧。



我从包里取出那本破旧的书。山田花袋的《棉被》。那位啰啰嗦嗦的学者正在一边哭泣一边闻着女弟子留下的香味。无论是那略显污秽的欲望还是外表,又或者是立场什么的都已经被紧紧的限制住了,此时此刻他在为已经去世的女弟子而痛哭流涕。



这样子很难看吧。



很蠢吧。



这是应该遭受唾弃的悲惨吧。



不知为何我翻开了书页。就按照自己所想,翻阅着各种各样的段落。



(……)时雄突然前去拜访,看见芳子抹了粉,打扮的漂漂亮亮,一个人孤单地坐在火盆前面。



“你这是怎么了?”



“我在看家。”



“姐姐到哪儿去了?”



“到四谷买东西去了。”



芳子这样回答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时雄的脸。她是如此娇艳,时雄被她这么盯着,心没出息的跳动不已。



这是好像和女弟子的关系有了新进展的时候,学者的心跳——



(……)心爱的女弟子为他孤寂的生活增添了很多亮色,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他能忍受得了她被人夺走的打击吗。虽然他错过了之前的两次机会,但他的内心深处仍期待着第三次,第四次机会。期待着新的命运和生活。



这是女弟子被意想不到的年轻男人所夺走的时候,学者的妒忌——



妻子忍着厕所里的浊气,不停地摇他起来,不管怎么摇,他都一动不动。不过他并没有真的睡觉,红土似的脸上,那双圆睁着的眼睛睁闪着光,正凝视着窗外密集的雨线。



这是学者因为妒忌而变得癫狂,沉溺在酒精中,并丢脸地躺在厕所中的凄惨的身姿——



这就是人类啊,我感叹着。这本书很详细的描写了什么是人类。就如哥哥所抱怨的一样,这绝对不是什么关于美好的故事,但是我觉得能够读到这本书实在是太好了。心湖中不知掉下了什么东西,扩散出了一圈圈的波纹。我一边感觉着这阵波纹的扩散,一边将书放到膝盖上。闭上眼睛,但是脑海中却没有产生真是不可思议啊或者类似的想法。车厢在嘎达嘎达地左右摇晃着,不一会儿,宣告到站的广播声回响在整个车厢内。之后,电车驶进了站台之中,在电车门打开之前,我站了起来。



香月就在车站前等着我。他背着一个构造简单的皮制书包,手上还拿着一本书。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心中涌现了一股感动。站在那里的是我的男朋友啊。是我喜欢的人啊。当这样想的时候,我突然觉的香月竟然是那么的惹人怜爱。我想跑过去他身边,但是又想呆在这里一直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一位年轻的女性过来向他搭讪。她应该是宗教劝诱之类的人吧。因为那种人的身上总会散发出一个独特的气氛,我也不明所以地知道了她的身份。而香月虽然脸上的表情虽然有点困惑,但还是坚决的摇了摇头。那位年轻的女性也好像察觉到不管怎么说也没用的似的,马上就离开了。



啊啊,对了。他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啊。



记得我第一次见到香月的时候,是在昏暗的画廊之中。在我去到那里的时候,那里之后大约只有五个客人。在那五个人之中——有一位年龄大约在四十岁左右的男性——他和身边的女性一直在非常大声的说话,周围的人都觉得十分困扰。我也并不是很留意他,只是心里一边想着,他们还真是吵啊,一边欣赏着装饰在墙壁上面的画。



“能请你们安静一点吗?”



在我欣赏着一副用鲜艳的朱红色来上色的画的时候,我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于是我把脸转到右边,发现了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很老实的男生。他正站在刚才大声说话的男女的对面。男生用很沉稳,但是又很坚决的语气说道。



“这里是欣赏画的地方。”



啊啊,不好意思。对方道歉了。



“给你们添麻烦了呢。”



“客气了。”



他温和的外表和明确的态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明明和我一样大,但是要比我冷静得多。但是后来看到认真欣赏画作的表情的时候,我却觉得他还是个年幼的少年。



或许在那时起,我就深深地迷上了香月也说不定。



就在我仔细的回忆,不停地确认着这份感觉的时候,香月他发现了我。他十分高兴地向我挥了挥手。他在笑。我一看到他的笑容,心里就变得很激动,我跑了起来。



向着他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