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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 2)




「嗯——很可怕所以把剑收起来啦!是说我觉得在街上拿出这个很危险耶。」



「你要大叫几声看看吗,肯吉?下一秒头就会飞出去啰?」



艾莉丝脸上绽放出美丽微笑。肯吉的笑容则是抽搐著。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演技,他脸色依旧苍白。弯曲的手腕不安定地摇晃。他低著头回答:



「可是呀,没时间让我跟你们解释耶!我想对方应该要来了。」



嘶————————!



下一瞬间,传来发狂般的马鸣。马蹄在路上猛踏的声音响起。



两人同时回过头。惨叫声响彻整条大道,化作波浪紧逼而来。



黑色巨大身驱冲过小巷入口。手握缰绳的瘦小男人一边喊叫,一边被马拖行。戴眼镜男人的容貌,烙印在格兰的视网膜上。



鬃毛摇曳,强韧肉体一跃丽起。马匹带著男人,瞬间通过两人的视线范围。



过了几秒钟,肥胖男人逃进巷内。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哇——咦……啊…………咦……?」



从大道逃进来的男人,茫然看著三人。艾莉丝「啧」了一声。



肯吉啪哒啪哒地摆动双脚:



「好了好了,想诱拐我已经不可能了啦!而且呀,我觉得追上去比较好喔?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也会有在意的事吧?」



肯吉担心地说道。格兰按著额头,指尖浮现血液的温度。曾经听过的温柔歌声,在耳中掀起漩涡。肯吉的声音与歌声重叠。



「放著不管的话,他会死掉唷?」



「…………………我——」



————路修卡·路修卡·普里斯卡。



————我在这里歌唱。对心爱的你歌唱。



他突然回想起来,她经常在窗边唱歌。



漫长的冬季中没有娱乐。她藉由歌唱,疯狂等待遥远的春天。



—————善人的心在天上。所以,你不要哭。



—————坟墓下,什么都没有。



有点脏的双层窗对面,是一片白色世界。她看著被雪覆盖的村子,叹了一口气。但当她转过头时,忧郁的表情消失。她温柔微笑著。



—————欸,■■■。这首歌说得没错,所以,你不被责备也没关系的。



她心平气和地说道。他直觉感觉到危机,听见她之后要说的话,他心中的什么东西会崩坏。但记忆中的她没有中断话语,她像唱歌一样继续说道:



—————坟墓下什么都没有。你、才不是怪物。



那是谎言,她一直说著谎。



格兰手臂失去力气。肯吉急忙从他手中逃出,吁了口气。



「………………………格兰?」



艾莉丝诧异地询问,但格兰没有回应。他一个转身,疾冲而出。



惨叫声仍未停歇,他奔向大道。



「等一下,格兰!」



他没有回头。他没有那个余裕。脑海被灼烧,思考处于停止状态。



格兰全力奔跑。高大身驱彷佛一颗子弹,在路上狂奔。他接连跳过跌倒在地的人,以及被撞飞的行李。头发随风摇曳,外套袖子飘在空中。



他在路上奔跑,连呼吸都屏住了。马匹的背影映入眼帘。失控的行进仍未停止.或许是在害怕什么吧,它口吐白沫,一边继续冲向死亡。



格兰用力跳起来,跃向被拖著的男人。男人虽然不再惨叫,但他还有意识。他惊愕地瞪大双眼。



「你是——呜!」



「——————唔。」



格兰试图分开男人和马匹,但男人手臂被缰绳缠住。



格兰拉近缰绳,抱起男人,代替男人与路面摩擦。再这样下去,挨著地面的双脚难免会断。就在这时,上下摇晃的视界中映入某物。



黑影在屋顶上奔驰。大衣随风飘动的身影——是艾莉丝。



她将身体能力发挥到极限,如同箭矢般在格兰头上奔跑。格兰目不转睛地看著她。一瞬间,他的目光确实与苍眸对上了。



这时,马匹像发狂一样上下甩动头部。人们如同波浪,往左右散开。来不及逃掉的小孩,腹部被马蹄践踏。马身倾斜,屋顶上的影子加快速度。



格兰不顾会咬到舌头,大声呼唤:



「艾莉丝————————!」



银光灼烧双眼。艾莉丝拿著剑,从屋顶上一跃而起。



黑影以猛烈速度落下。马头被附加全身重量的剑刺中。



她放开剑,踢了下马头。被扔出去的短剑切断磨损的缰绳。



格兰和男人被扔飞到路上,他护著男人,倒在地上。



艾莉丝在远方著地,单手梳起散乱的银发。



马匹跑了几步后「咚」一声倒下。它全身痉挛,抬起四肢,都已经倒下了,还是挣扎著想逃走。血腥味和野兽气味弥漫。



艾莉丝走到马旁边。



马匹用满溢恐惧的湿润眼瞳看著艾莉丝。不久后,它就一动也不动了。



在镇上探索时,她注意到这座城市连鸽子和老鼠都没有。应该是那名被马拖著的男人打破禁忌,把它带来这边的吧。她眯起苍眸。



为什么马匹会陷入恐慌状态?为什么这座城市没有动物?



一切都让她更加肯定她得到的答案。



「…………………原来如此。」



艾莉丝低声说道。背后响起惨叫。她回过头,发现是腹部被踩烂的小孩的母亲在哭泣。眯细眼睛的艾莉丝身旁,吓得腿软的男人站了起来。



是食堂的胡须男,他轮流看了看屋顶和艾莉丝。



「小、小姐,谢谢你啊……我还以为、会死咧……不、不过刚刚那是——」



「道谢就不用了。去帮那些倒在地上的人吧。」



胡须男揉著腰,看向一片混乱的街道。艾莉丝无视吓呆的男人,转身离去。格兰坐在被他救下的男人旁边,注意到艾莉丝后站了起来。下一瞬间,能从裤管窥见的脚踝被染血的手抓住。



被格兰拯救的男人用手指描绘丑陋缝线,茫然低喃:



「骗人、的吧……这种事,应该不可能啊。难道……怎么会——」



「——————什么事不可能?你没受伤吧?」



格兰伸出手,看著男人的脸。



他脸上有黑色的瘀血,全身明显被擦伤,坏掉的眼镜勉强挂在脸上。格兰凝视这张面孔,在脑内寻找。他还不知道刚才灼烧脑海的热度是什么。



瞬间闪过脑海的记忆,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男人看著格兰的手,张大嘴巴。他慢了半拍后大叫出声,像要跳起来一样:



「你问我、有没有受伤?你问我有没有受伤!?你在、你在说什么啊?」



格兰准备跟似乎因自己感到不快的男人道歉,但男人继续吼道:



「你问我这个啊……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你应该不在了!欸,对吧……你不在了啊!」



伴随令人摸不著头绪的话语,男人用力抓著格兰的脚。指甲剥落、掉了下来,在格兰身上留下血痕。格兰眯起眼睛,他无法理解男入这番话。



「抱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你说你不明白吗!」



男人抓著格兰的脚爬起来。他因全身传来的痛楚发著抖,揪住格兰胸口。



他吐出鲜血和唾液,大声叫道:



「你、你应该在棺材里面才对!不是吗!」



格兰心中有什么东西迸开了。来历不明的冲动贯穿胸口,与疼痛十分类似的热度于全身流窜。他一面忍受特别集中于头部的热度,一面开口询问:



「为什么、你会知道?」



男人丑陋的面容扭曲。他握拳,软弱无力地挥向格兰。



那只手被艾莉丝从旁抓住,她抓住男人领口,让他转向自己。



「咿…………你、你要、做什么?」



「你知道些什么,人类?说。」



男人屏住呼吸,却转头不看艾莉丝。他似乎决定无视体型纤细的她。他以异样的角度探出头,对格兰大吼:



「你忘记了吗?你该不会要说你忘记了吧!」



那双眼睛充满杀意,但也能在眼底窥见恐惧。



他突然气势全失,彷佛要一吐为快、彷佛在央求,用不可思议的语气继续说道:



「——————是我们、埋了你。」



格兰再度瞪大眼睛。微弱声音在耳中响起。



井底传来空虚的风声、某人虚无缥缈的声音、数发枪响。



人们蕴含恶意的怒骂声、倾注杀意的呼喊,各式各样的声音如同风暴肆虐。



「无名怪物」,「无名怪物」,没有家。



孩子们拍著手,嘲笑他。



—————因为你是个善人,所以,你变得痛苦不堪。仅此而已。



有人微笑著这么告诉他。



—————什么嘛,你一直……



虚无缥缈的声音对他说,但声音在途中便消散而去。



格兰茫然地追寻回音,声音回荡著逐渐消失。



最后,眼前男人说出他听惯的名字:



「埋了『无名怪物』。」



*  *  *



「——————坟墓下什么都没有。你、才不是怪物。」



曾经有谁这么对他说,但格兰知道那是谎言。



再怎么混在人类中,世上仍不存在怪物的容身之处。



他是个怪物。所以,他被埋葬了。



「——————唔、唔唔——」



格兰因男人的呻吟回过神来。艾莉丝将男人前襟抓得更加用力。



领口收紧,男人喉咙被轻轻勒住。



「是你埋了格兰吗?是你们把他活埋了?」



艾莉丝摇晃男人,问道。



男人表情痛苦,却突然笑了出来。疯狂笑声响起。



「哈哈,没错,没错喔。这家伙杀了村子里的人,所以,我们把这家伙埋了。跟传说一样,让他再也出不来……不过,这家伙为什么在外面?他接下来又打算杀谁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是我挖出来的。」



一道凛然声音回应男人,艾莉丝毫不犹豫告诉他。



男人惊讶得目瞪口呆。他的表情因憎恶而扭曲,大闹起来:



「为什么要把他挖出来!那家伙是个怪物。他可是虐杀了村里的人啊!连受我们照顾的恩情都忘了。听好,你也会被杀喔!」



格兰在记忆中寻找。但先前回想起的光景,像雪一样消融不见了。



他心中只有一片空虚。即便如此,他还是自然地断言:



「——————我,不会杀艾莉丝。」



「怪物少说谎了!你明明杀了我的未婚妻!」



男人唾液飞溅,大声吼道。下一瞬间,格兰突然抓住男人领口。



艾莉丝瞪大眼睛,放开男人。格兰就这样将男人提到空中。



「………………格兰?」



艾莉绿皱起眉头。大闹、挣扎著的男人,脸上充满恐惧。格兰歪过头,他的身体擅自行动,抓住了男人。他在不理解自己这暴行有何意义的状态下,说道:



「——————我不记得。」



听到这句话,男人颈部上下左右转动,双脚拚命摆荡。



格兰放开手,将他放下来。男人当场倒在地上,剧烈咳嗽。



「………………怪物、怪物为什么会在啊。」



即便如此,男人仍重复这句话。他虚弱地笑出声:



「……埋了你之后,我离开村子……一直不去靠近那座森林,试图忘记。可是啊,为什么怪物——嘻嘻,还活著啊……嘻嘻、嘻嘻嘻。」



艾莉丝轮流看了看格兰和男人。她静静开口:



「……看来,你有点失去理智。」



她匆然如此断言。听见艾莉丝堂堂正正地说道,男人像要跳起来似的抬头:



「说我失去理智?你突然在说些什么啊!失去理智的是你——」



「你知道吗?这座城市,有个不能带动物进来的规定。你进来时应该有跟门卫产生冲突才对。因为你的缘故,也有人死了。请问你在想什么?」



艾莉丝讲得彷佛要让谁听见。男人在准备骂回去时,注意到一件事。



他战战兢兢环顾四周。



居民们像结冻一样停止动作。异样目光刺在男人身上。



抱著被踩死的小孩的家人彷佛戴了面具,面无表情看著他。



「他打破了规定?」「反正他会消失。」「但他是外地人。」「那家伙。」「不会消失吗?」「外地人。」「他来干嘛的?」「都是因为那家伙。」「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喔。」「死掉了啊。」



低沉声音宛如虫子振翅发出的声响,围住男人。露骨的恶意开始集中。



艾莉丝粗鲁地牵起格兰的手,扬起黑大衣,迈步而出。



「走了,格兰。」



「可是,艾莉丝——」



「没必要回头。你已经在棺材外了。别这样。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事,似乎是事实。不过,我话先说在前头喔,格兰——」



跟过往的冬日一样,她拉拉他的手臂,表情认真,继续说道:



「无论你想杀谁,我都相信你不会杀我。」



格兰没有回应这旬话。两人就这样走在街上,随便转进一条巷子。



「等、等一下,你们两个,等一下,等一下啊!」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紧迫而来。居民们异常的模样令他感到恐惧。



他们虽然是善人,面对被断定为恶的人却不懂得手下留情。



「跑哪去了?」「谁去叫警察。」「没必要叫吧。」「随我们爱怎么做。」「死掉了。」「他该负责吧。」「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消失吧。」



声音重叠,逐渐变成怒骂。男人的惨叫和殴打肉的声音响起。



艾莉丝和格兰没有回头,他们走向巷道深处。男人拚命吶喊:



「『无名怪物』!停下来,『无名怪物』!」



这瞬间,格兰被一种异样感包围。冰冷坚硬的触感在脚底破碎。眼前景色和被雪覆盖的村落重叠。他走近水井,窥探其中。



雪花翩翩飞舞,落进深不见底的地狱。



井侧染上红色,渗出鲜血。



里面究竟塞满了什么呢?



格兰看著它,然后——————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嗨~晚安——辛苦啦。」



杳无人迹的道路前端,肯吉站在那里。格兰被迅速拉回现实。



肯吉挥著骨折的手腕,笑著指向左侧道路。



「走这边离你们住的旅店比较近唷。酿成颇大的骚动呢,都是因为我硬要他『绝对要把马带来』啊!我觉得居民们会很感谢你们喔?不过,暂时不要外出,一定会比较安静吧。」



肯吉天真地笑了。他竖起右手食指,抵在唇上:



「反正七天后之前,什么都不会发生——哎唷。」



他迅速偏过头。短剑掠过他脸颊,刺在房屋外墙上。



艾莉丝面无表情地看著他。肯吉显得很伤脑筋:



「住手啦!我只不过是完成确认工作而已。恭喜,你没有杀掉那男人。现阶段你们不是我的敌人,我也不是你们的敌人啦。」



「你是否为敌,由我们决定。我只觉得你是个祸害。」



艾莉丝对他这番话表现出拒绝,再次从虚空取出一把剑。



肯古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双手交叠于胸前,像只小狗般垂下眉梢:



「嗯——街上不能用枪对吧?而且我超抗拒死亡的,就算杀了我、湮灭尸体,也会酿成骚动。你其实是知道的吧?你的敌人不是我。另外,不要在街上引起骚动比较好唷!不能忘记旅行的目的啊。我可是带了好情报当作赔罪。」



肯吉怯弱地用食指绕著圈圈。艾莉丝没有说话。



明明谁都没有回应,他还是侃侃而谈:



「消失的四个人呀,我想会在七天后的冬日祭典那天回来。他们的归来和你的复仇有关。镇上的人都会参加,要是想做个了结,那天刚刚好。之后就麻烦你们啰。很棒耶,是祭典唷。」



肯吉愉快说道,大大张开双臂。



他神色恍惚地吁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孩童般的笑容。



「总觉得,很让人兴奋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