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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 学姊的邀请(1 / 2)



潮湿的梅雨季结束后,校内的露天咖啡店吹著迈向夏天的清爽微风。清澈歌声缓缓从正面的古老教堂传出。



Ave maris stella,



Dei mater alma,



Atque semper virgo,



Felix caeli porta.



海中耀眼的星辰



温柔慈祥的上帝之母



永远的少女啊 被祝福的天国之门



(想不到我转入的是基督教学校。)



午休时间。



诗也坐在桌脚微弯的白色圆桌前跟同学一起吃午餐,一边心神不宁地瞪著被常春藤缠绕的教堂。



海星学园是所离海边徒步十五分钟、男女合校、设有国中部和高中部的学校。



诗也之所以会在上个星期转入高中部,是因为母亲认识海星学园的理事长,理事长才会爽快答应让诗也在高一的六月这种尴尬时期转进来。



海星学园直到五年前都还是众多良家女子就读的女校,如今变成男女合校则是以自由校风为人所知。他听说这里校舍又新又大,各式各样的设备也很充足,在这个少子化时代还在增加学生数量,不过真没想到一个礼拜会在教堂开一次集会唱圣歌。



从教堂传出的圣歌,似乎是合唱社正在练习。



意谓「海中之星」的「maria stella」指的是引导船夫们的璀璨星辰──圣母玛利亚,据说这就是「海星学园」校名的由来。



把学校的小知识从派得上用场到派不上用场钜细靡遗告诉他的人,是诗也的同班同学似鸟育,他推了推快要掉下来的大眼镜,悠哉地对诗也说:



「原田同学,你决定好要参加什么社了吗?我们学校在入学一个月内必须找个社团加入喔。」



「不,我还没那个心力。」



即使诗也试图转移注意力,澄澈歌声仍会传入耳中,令他坐立不安。似鸟正在吃的蒜味辣椒义大利面传来的大蒜味也让他在意到不行。



平常的话,加在义大利面里的大蒜量并不会多到发出味道。但这一个月,诗也的嗅觉变得比以前还要敏锐数倍,无法接受气味强烈的食物。以前最喜欢的咖哩也再也没吃过。



「这样啊──社团也接受参观,所以慢慢选就行了。你在之前的学校果然是运动系社团?毕竟你长得很高嘛。」



转进这所学校的第一天,诗也就听说似鸟参加的是电脑社。似鸟身材矮小,有著一张感觉很亲切的圆脸,跟外表看起来一样平易近人,不过他好奇心旺盛,动不动就问东问西,诗也觉得很头痛。



另外一个跟诗也坐在同一桌的人名叫针生正义,他表情冷漠,像在一粒一粒咀嚼般,默默吃著自己带的玄米小饭檲。除此之外只有一颗水煮蛋和放在小容器内的蔬菜。昨天则是玄米饭团和一颗苹果。



『阿针是拳击社,他正在减肥。』



似鸟是这么说的。



似鸟和针生在国中部就认识了,当时似鸟很胖,但自从他开始跟针生一起行动,每当似鸟想吃零食或肉包,针生就会瞪著他一语不发,让他食欲大减。拜其所赐,似鸟瘦回了标准体型,所以他很感谢针生。



相对于圆脸的似鸟,针生不管是体型还是五官都纤细锐利。从夏天穿的短袖衬衫伸出的手臂也很细,看起来却结实又强壮。针生沉默寡言,鲜少开口说话。



诗也心想,似鸟和针生加起来除以二的话,对话量应该会刚刚好吧。



「运动系社团……免了吧,太累了。」



他留意著不要表现出真正的心情,慎重回答。



「好可惜喔,你明明长那么高、身材那么好,感觉就很擅长运动!不过虽然这么说,我们学校本来是女校,所以男生的运动系社团都挺弱的。勉强还能见人的大概只有摔角社,可是文化系社团就很强。啊,茶道社怎么样?有和果子可以吃,也有很多女生,听说正妹率也很高喔。」



「不了,那么多女生……我受不了。」



诗也想尽量避免靠近女孩子。可以的话,他甚至想念男校……



「原田同学讨厌女孩子吗?你看起来很受欢迎的说。」



「咦咦!没这回事啦!」



「是喔。你又高,又是个爽朗型帅哥,感觉却有点忧郁,神秘兮兮的,有种『神秘转学生』的感觉。」



「我还是第一次被说长得帅。还有『神秘转学生』是什么啊……」



诗也脸颊发热。他确实有在避免引人注目。转学的原因也好,自己的事也罢,几乎都没有提过。不过说我忧郁,我有那么阴沉吗?



诗也有点沮丧。



「呃……我很怕生。尤其是女孩子,超可怕的──啊,『可怕』是指我不擅长跟她们说话──那个,我个性比较偏体育系,几乎都跟男生混在一起,所以跟女孩子相处会紧张。」



(谁怕生啊?)



就在诗也于心中吐槽时。



身后突然有人大声叫道。



「果然是你!原田诗也!你为什么穿著我们学校的制服!」



被叫到名字的诗也回过头。



一名男学生板著脸从咖啡店的桌子间冲过来,激动得把椅子都踢倒了。



(梶学长!)



诗也比他还要惊讶。



(这人为什么会在篮球没没无名的海星!)



那名国中时期是敌队名后卫的学长,用那双能传出准确传球的大手抓住诗也肩膀,将意志坚强的脸凑近他,提高音量。



「绿央的先发球员在我们学校干么!是说上个月的地区预赛!你真的超威的!射篮也好,运球也好,抢篮板也好,全都神乎其技到让人毛骨悚然,超抢眼的,我还在期待你决赛跟凤林的甲斐崎对上不知道会怎么样,却没看到你出场──」



「梶学长……我──」



没想到会在新学校撞见跟篮球有关的人!而且对方还看过诗也在预赛打的那场球赛──



诗也全身僵住,别开视线,在他手心渗出汗水,烦恼该怎么说明时,预备铃响起。



「喂!梶!下一堂课要换教室喔!」



同伴一出声提醒,梶就咂了下舌。他依依不舍地放开诗也的肩膀。



「原田,你几班的?」



「我……一班的。」



「好,我放学去接你。你来我们学校真的得救了。这样就能跟你一起打篮球!」



「梶,我先走啰。」



「我现在过去!拜啦,原田,要乖乖等我喔,别回去啊!」



梶用锐利目光瞪向诗也,如此叮咛后,急急忙忙跑走了。



「原田同学,你以前是篮球社的啊。刚才那个人是二年级对吧?真热情。难道你在篮球界是有名人?」



在排队还餐具的队伍中,似鸟从诗也身后兴味盎然地询问。



诗也拚命压抑波澜起伏的心情。



「没那么厉害啦……而且,我也不打篮球了。」



「为什么?」



似鸟继续追问,针生从后面推了下他的头。



「阿似,自重点。」



针生低声说道。似鸟立刻苦笑著道歉:



「抱歉。我的坏习惯就是会被好奇心冲昏头,口无遮拦地问东问西。不想回答的话,就直接跟我说我很啰唆,叫我闭嘴吧。」



要是人家缠著自己逼问就糟了,诗也真的很不擅长应付,所以他不禁喊出声来:



「那个──感谢!」



「哈哈哈,原田同学真老实。」



结果被似鸟笑了。



紧绷的肩膀逐渐放松。本来以为对他人漠不关心的针生若无其事做出贴心之举,也令诗也吃了一惊。



「谢谢你。」



他向针生道谢后,针生依旧神情冷淡,轻轻点头。



班上最先跟自己熟稔起来的是这两个人,一定很幸运吧。诗也一面心想,一面跟继续说话的似鸟和表情变都没变、默默走在路上的针生一同回到教室。



松懈下来的脸颊在想起梶那番话的瞬间,又僵硬起来。



(放学后要怎么做……?)



梶毫不怀疑诗也会加入篮球社。



──这样就能跟你一起打篮球!



他坚定地说出这句话时,那个平常一脸凶恶的梶扬起嘴角,很高兴的样子。



(梶学长,我跟之前的我是不一样的。我没办法跟大家一起打篮球。)



遇到以前认识的人,让诗也想起自己不得不转到海星学园的理由,喉咙用力缩紧。



◇  ◇  ◇



放学后。



不能放人鸽子,所以诗也在教室缓慢将课本塞进书包时,梶很快就出现了。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是跑过来的。



「好!去体育馆吧!不,在那之前要先去教职员办公室拿你的入社单!」



梶如连珠炮虫似的说道,抓住诗也手臂把他拽到走廊,诗也在走廊一角停下,低下头。



「梶学长,对不起。我不能加入篮球社。」



「啊?你不加入篮球社,是要在哪打篮球?」



梶讶异地皱眉。



「……我不打篮球了。」



为了不让情感满溢而出──为了不让声音和表情变得僵硬不自然,诗也压抑自己的心情到会呼吸不顺的地步,讲出这句话。



「为什么!」



梶立刻竖起眉头,激动地问。



「你不是热爱篮球的少年吗!你不是只要从早到晚跟篮球一起玩就会很开心、直到死掉的前一刻都还会抱著篮球傻笑的篮球痴吗!对比赛执著到被冠上『球场上的闹事鬼』这种蠢昵称的你,怎么可能有办法放弃篮球!要开玩笑的话就找个更──」



「……我在预赛途中把膝盖搞坏了。医生说我不可能再碰篮球。然后因为各种原因,我才会转来这所学校。」



梶的表情僵住了。



五月半举办的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会的地区预赛决赛,诗也没有出场。



绿央高中被高中最强球员──甲斐崎所在的凤林高中以悬殊比分击败,诗也休学了一段期间──就这样转学了。



梶看著诗也,嘴唇紧紧抿成一线。意志坚强的眼中浮现痛苦、苦恼、愤怒、哀伤等各种感情,最后,他苦闷地叹了口气。



「是吗……抱歉,逼你开口讲这么难过的事。」



梶看起来比诗也还要难过。



「不会。」



诗也生硬地回答后,梶的眉头就皱得越来越紧,咬紧牙关,然后用右手抓住诗也的肩膀。



「可是,不介意的话来参观看看吧。我去年入学后召集队员创立的。虽然是个只有五人的弱小社团。当然,我不会勉强你。假如──假如你有那个意思再来就行了。」



梶说完后,又补了一句话:



「篮球以外的事我也能陪你商量,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然后逐渐走远。



诗也觉得内心一瞬间受到震撼。



「谢啦!」



他跟比赛时一样竭尽全力大喊,梶也回过头,彷佛十分感动,在再度抿起嘴唇后苦闷地低喃:



「原田──你的声音在球场外也很吵啊。」



语毕,梶马上转身走向前方,这次他没有回头。



(梶学长……跟国中时的感觉不一样了……以前他对我就像对看不顺眼的学弟一样,散发出很紧绷的气息。)



诗也和在国中附近偶然遇见的梶说过一次私事。升学志愿之类的。他一面回想当时的事,踏著沉重步伐向前走去。



……说自己膝盖会痛,是个天大的谎言。



他也没去看过病。他不可能去。



诗也曾低头拜托父母让他转学。



一个月前,那个下著冷雨的夜晚过后,诗也用美工刀割了好几次手腕确认,为结果愕然,然后再度确认,绝望得一蹶不振──最后到了极限。



诗也的父母都在做研究,从诗也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常常不在家。为了不让父母操心,诗也学会凡事都要先自己思考、处理看看。



如此独立的儿子第一次低头提出要求。



而且还说想放弃这么热衷的篮球。



诗也那两位研究狂爸妈应该也有察觉到事情非同小可吧。他们没有追究诗也去了哪家医院诊断,而是立刻为他办理手续,转入由母亲友人担任理事长的这所学校。



与梶分别后,诗也背著书包,缓慢走在长廊上。



(没错,我已经决定……要忘记篮球。)



走出穿廊后,微风吹拂他翘起来的浏海,从中庭射入眼中的阳光眩目到过量的程度。诗也一眯起眼睛,朝绿色草皮迈出步伐,自天空投射而下的光芒就变得更加强烈。



就算像这样沐浴在阳光下,身体也不会被烤成灰烬。不会沸腾、融化。



即使如此,诗也还是觉得阳光比自己变成这样前还要难耐,静不下心来。



站在这太过耀眼的光芒下不会有问题吗?被太阳照到不会令他丧命吗?无凭无据的恐惧涌上心头,让诗也背脊发凉。



这跟他第一次踏进教堂,以及仰望抱著被处刑的耶稣的圣母玛利亚像、听见圣歌时的感觉一样。



然而,他之所以刻意走到有座教堂的耀眼中庭,大概是想确定自己去那边也没问题、自己没有被白天的世界拒绝吧。



(虽然不能再打篮球,但我没有任何改变。只是鼻子变得灵敏一点、听觉变好一点、能看得比较远而已。)



诗也变得不太能接受味道强烈的食物,饺子和咖哩都不能吃了,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他告诉自己「我跟以前一样」。



但一抬头望向在清朗日光照射下的教堂,他就觉得全身毛细孔都张了开来,胃部缩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