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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 2)



我到达学校的时候,课程早已结束。



我迈出一步,踏入屋顶。天空染上了暮色,屋顶也洒上了果实一般的橙红色。那些校舍也一定正燃烧着金灿灿的光辉吧。现在,笨蛋情侣的圣地中空无一人。想必那些恋人们都已诉尽蜜语,打道回府了。



或者说,因为有个背影一直拒绝着任何人进入。



她短短的黑发随风飘逸。那无言的背影,犹如孤独的代名词。尽管我并不知道,但我能想象,每逢放学,此情此景都将周而复始地上演。



我一度驻足,但又立刻迈出脚步。接着,我朝着那个等待着某人到来的背影,开口说道



「抱歉,让你久等了」



「学长,你太慢了」



某某学妹很自然地回应了我貌似唯独在约好碰面却迟到时才会出现的台词。可她没有转过身来,眼睛依然望着防护网外面,就像闹别扭一样说道



「真的好慢啊,学长。你究竟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抱歉,信被老哥拿走了,我刚刚才读到」



「别找借口了。连这种事都不明白,学长真的是笨蛋呢」



「某某学妹啊,你说话还是那么辛辣啊。用不着那么生气吧」



「我叫月穗。学长你还是老样子,半点诚意都没有。我太失望了」



我们并肩站在屋顶上。月穗依旧望着远方。她的肩膀很纤细,很小。我还是记不住她的名字。然而,我身边只要发生什么,她总会来帮我。我觉得她很努力了。但是,我对情况一无所知,所以也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美人鱼能用圆珠笔来解救王子。



不过,狼已经和小红帽相遇了。



「于是,那断手到底是谁的?」



「是以前跟我住在一起的伯母的。我父母都已经不在了」



某某学妹淡然地回答了我的提问,她的回答没能给我带来丝毫感触或冲击。我没问她为什么那么做,她也依旧沉默不语。她把手伸向眼罩,摘了下来。



我看了看她的侧脸,点点头。那只充血涨红的眼珠,停摆在不正常的方向。某某学妹又抓住自己的领口,把里头就像蚯蚓一样扭曲臃肿的伤痕露出来。那位置就算穿制服夏装也看不到呢。虽然有点担心游泳课,但毕竟是女孩子,总能找到理由旷掉的。



「还是继续往下脱吧。肚子周围是最精彩的部分」



「不用了,够了。我觉得你好像发育不良的时候就知道原因了」



我摆了摆手。我们家有栖也因为类似的原因才那么娇小的呢。我的胃被又像愤怒又像怀念的感情搅得天翻地覆。我向重新戴好眼罩的她问道



「以前瞄准的都是隐蔽的地方,竟然突然之间就弄坏了一只眼睛……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情绪一直在恶化?」



「因为她被开除了啊。但她后悔打了我的眼睛。因为被她带到家里来的男人,看到我的眼睛后转身就走了。还没有人碰过我,所以她似乎准备把我卖个好价钱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毕竟脸伤到了呢」



「是啊,蠢死了」



我们突然噤口。我从包里取出一盒果汁。我放在家里的点心盒已经送不出去了,准确的说是已经成为了有亚的饵食,不过我好歹想送点东西来报答她。我将蔬菜汁递给某某学妹,把自己的那份插上了吸管。



「放断手的时机是你算好过的么?也没什么,我家那时候窗户啥的都畅通无阻,毕竟连初姬都能够掌握情况。只要偷偷地观察个几天,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放进去应该并非难事。不过,东西被老哥拿走了就是了」



「学长才是,断手被拿走没关系么?」



「拿走了又怎么样?」



「因为」



某某学妹直直地盯着我。嗯,她的眼睛像小孩子一样闪耀着。



被她这样直直地盯着,确实说不出话来呢。被那样的大眼睛盯着还无所谓的生存方式,我们完全学不来。我实在很惭愧。



「那内脏藏好了么?」



「啊,被老哥给没收了。大概事情已经败露了呢。我本来还想把过错推给你的,对不起」



「不就是增加一条冤罪么,我不会介意的,别往心里去」



「是么,谢了」



听到我说的话,某某学妹这样说道。我真的很感激她。尽管她现在正若无其事地跟我交谈,但当时的她想必一定很吃惊。



毕竟她一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有件血淋淋的衬衫,还有一块诡异过头的肝。



或者说,她非常开心。因为她确信我跟她是一样的。



没错,将夏子学姐的肝脏取走的人,就是我。



初姬来我家那天,我在查看家人的冰箱之前,首先查看了自己的冰箱。这样可以湮灭许多物证。



而最后,我要销毁的东西全都自妹妹的房间里发现了,而且还从老哥的房间里找出了一只来路不明的断手。大家一定都很惊讶,我也很惊讶。而且我准备好借口跟有栖讲了之后,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所以一时间完全不知所措了。



没错,事情的开端,到头来竟然是我。这就跟我脑子里一直想的一样,是因果报应。顺带一提,我虽然一直在说我要为家人进行无罪推定,但我一次也没说我自己不是真正的犯人。



只不过,初姬误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对神发誓,有件事我真的没做。



「学长不能吃肉的吧。猪牛鸡都不能吃。也就是说,那个是为了吃才带回去,然后剩下的么?」



「不是啊,大家都搞错了啊」



我一口也没吃。



「我对神发誓,那不是吃剩下的,千真万确」



精神错乱的高木豪太供述他吃了夏子学姐。其实,真相存有偏差。



我目击到了夏子学姐被杀的现场,确认学姐毙命后,将她的肝脏带了回去。请不要问我为什么身上戴着军刀。毕竟人这种动物,时刻都在考虑保护自己。哎,也就是因为那时候把刀扔了,所以才不好对付学长和茅野。不过贸然使用的话,铁定会变成防卫过当,就当塞翁失马吧。



「那你为什么把肝脏带回去?你是笨蛋么?」



「你要喊我笨蛋我也没办法。有件事我想稍微尝试一下。顺带一提,不是肝脏也无所谓,其他部位也可以。肉片的话觉得欠缺了人的感觉,手指的话也鲜明过头了,取下心脏的话会把事情闹大的,于是就选择了鲜活的肝脏~」



「你想尝试什么?是需要用同学姐姐的内脏来进行尝试的事情么?学长果然是笨蛋。伦理观死透了」



「『同学姐姐』 并不是重点啊。只是因为当时眼前有具尸体,而且杀人犯另有其人,情况正好合适。我想尝试的是,拿着人的内脏却不去吃。我想通过维持这样的状况来感受自我,进一步来说,我希望藉此来让自己相信,我是个正常的人」



动机仅仅只是这样。尽管连我自己都觉这个方法很扭曲,但它是让我肯定自己的一个步骤。但是,我没想到初姬会做出那样的行动。她几乎仅凭直觉便猜到是我,真是太厉害了。我要是就这样被牵连进去,搞不好连我的家人都会被当成嫌疑人。我曾试图随便找点理由把肝脏的事情直接推给茅野,真的对不起。可是,我并没有反省。我就用可爱的语气对说一句,对不起咯。



「信我读过了,你为什么那么做?」



「要说我砍断她手的动机,是……」



「不,前面的经过我已经了解了,不用说的。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那可真是地狱呢。不过,你为什么毫不犹豫地把断手送到我这里来了?」



「信上不是写了么?」



「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但我真的记不清你写的那个故事了」



「……是么。是这样啊。算了,我说。我第一次跟学长说话的时候,学长正在图书室里找书」



啊,是有这么回事。在那个洒着夕阳的地方,我被她叫住了。



当时,我和现在一定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某种东西在她心中开始萌芽了。



「学长当时找的是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学长突然说,怪物失去了和自己一样的新娘,真可怜。当时,我正拿着关于食人魔的书。然后,学长又接着说道」



你知道肖尼·贝恩么?



我在那个洞穴里住过。



「那句话莫名其妙,但我就像触电一样确信了。那个传闻……我曾今听说过,却又立刻消失的故事,一定是真的。所以我觉得,学长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够理解我的人」



竟然有这种事。我说过那种话么?我拼命翻找记忆。对了,前些天有亚因为一点小事闹了起来,我勉强将她控制下来,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于是她就拜托我找那本书。当时的我肚子上青了一大块,精疲力竭,于是就走嘴对微微感觉是我同类的女孩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的一句无心之言,在她内心深深地扎了根。她的内心跟我拥有着相同伤口,播下种子后就变成了这样。可是,我干干脆脆将她这个人从我脑内抹消了。



活着就是祸害呢……我都想这样来骂自己了。对不起,对不起啊。真的非常对不起。但是,如今道歉也没有意义吧。



「某某学妹,你听说的关于我的传闻,是什么?」



所以,我打算这样敷衍过去。我真是太人渣了。虽然很在意传闻的出处,不过现在还是先放一边好了。我已经预料到了,但还是想知道她所听到内容。



「学长之所以吃不了肉,是因为学长的哥哥有汰学长对学长进行过惨无人道的教育。『有坂家』的兄妹们全都因为相同的原因,怀着许多精神创伤。而有汰学长施行那种一教育的原因是——」



——有坂有哉杀死了亲生父母。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特别的反应,就松开了手中的纸盒。纸盒发出微弱的声音,掉在了石砖地上。但是,最近吸管做得很棒,里面的东西没有喷出来。我一脚踩在纸盒上,乌红的液体漏了出来。没错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逃避现实,结束。我平息心情,吸了口气,然后吐出。



「我们根本没有为人的父母」



我们啊,是『怪物』的孩子。



我嘴里突然飞出了这样的话。人的过去并不是值得跟别人说的东西,可自己就是想要讲出来,有坂有哉就是这样。明知自己多么的可恶,却还是希望别人聆听。



在某个地方,住着一家『恶人〈Villains〉』。



『恶人〈Villains〉』夫妻打娘胎起就是怪物,对伤害别人不会产生反感,也不知极限。最后,丈夫想到以愚蠢的人类为对象来赚钱。



总有一些人出于欠债、涉事、背叛、不伦等各种理由需要报复别人。那位丈夫便开始接受那些人的委托,对目标施加痛苦,进行洗脑、拷打、监禁,有时还会肢解,处理完之后送还给委托人。送出去的人有的四肢健全,有的缺这缺那,有的变成一团,有的被下水道冲走,形式五花八门。而妻子由衷地爱着这样的丈夫,以丈夫为荣。



步调一致的夫妻两人没有敌人,日子过得一帆风顺,就像住在洞穴里的肖尼·贝恩跟他的妻子一样。他们构筑起了一个拥有他们独特文明的王国。



不久,两个怪物想要孩子了。而那些孩子就是……



「有汰哥是『后继者』,有栖是妈妈排解忧愤的『玩具』,而我是爸爸的『玩具』。我比有栖结实,但有栖比我叫得惨。然后,有亚则是被当成『宠物』被养大的」



因此,有汰哥水平高得可怕,有栖个子很小,我有各种毛病,而有亚言行很幼稚,不知道抑制感情的方法。所以顺带的,有汰哥所有工作样样得心应手,有栖和我做着许许多多的脏活,有亚以看门狗的身份被用对待野兽的方式灌输了很多东西。



于是,我们就被制造成了『恶人』。



「好了,这里我要向你提个问题」



在十六世纪的苏格兰,有一个名叫肖尼·贝恩的杀人魔。他和他的妻子住在海岸的一个洞穴里,让他的孩子们也去杀人,以人肉为食,快乐地生活着,同时留下了累累罪行。



可是问题来了。如果孩子们突然觉醒了自我意识,拒绝犯罪,那他们该如何从父亲这个不可抗拒的支配者以及名为『家〈Family〉』的桎梏中逃脱呢?



「……学长果真跟我一样呢」



没过多久,某某学妹难以忍受地呢喃起来。这不是我想要的回答。



某某学妹用闪闪发光的目光看着我。但是,我用低沉的声音,简单的说了一句话



「……………一样的么?」



「一样的,因为学长——」



为了自由,杀害了自己的父母,对么?



某某学妹一副很感动的样子细声说道。是啊,我不知道能不能把那些怪物跟其他的归为一类,但或许并非完全不行。如果可以,反倒更好。



那样的话,事情就更简单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