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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场仗结束以后-starry road to tomorrow-(1 / 2)



1.久远又久远的那一日之事



漫长战斗终于决出胜负了。



太阳已经三度西沉并升起相同的次数。



开战前曾是高耸山峰的地方,如今成了有海水流入的巨大海湾。



解放于树林的炼狱火焰尚无停息迹象,仍不停朝四周散播死亡与黑灰。



周遭散落著无数金属片。具备知识者只要仔细看,应该就会发现那是各式各样的护符残骸。掉得最多的碎片,是神圣帝国中央工房谨制的「挡箭」护符最后落得的下场。漂在海湾波浪间的好几团青铜片,则是西高曼德沙流联邦相传的「绝症延命」护符碎裂后的模样。林隙间滚烫红热的熔铁,在几天前曾是咒术门派月主秘藏的「宿命守护」护符。那是名符其实地从全世界搜集来的,人类所能准备的顶尖魔法战力集大成。



它们全被消耗到极限,才会溃散于此。



「──受不了,费了这么大工夫。」



青年已经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拋开折断的剑,就近找岩石坐下。



「喂,我可没听说非拚成这样才赢得了。」



『那是我的台词,小伙子。』



听似苦闷的嗓音沉沉地撼动大气。



彷佛从深渊底部响起的苍老男性嗓音。



『不过……单是你能竭尽短短的性命,将气慨坚持到这种地步,我倒很赏识。』



「我可不会感到高兴。反正得你赏识,我所剩的时间也不会变多……话说回来,你一派自然地在讲话,可是你应该死透了吧?」



『然也。



肉体被摧毁得如此彻底,纵使是我,也得让身子在死亡的寂静沉浸百年才行。目前用这种形式与你交流的,算是我留下的余响。』



「是吗?听到这话我就放心了。」



七道亡国级禁咒;十一把「开刃」到自毁程度的帕希瓦尔系列;甚至青年本身没资格动用的勇者剑技最终奥义都已经强行祭出。



假如这样还不能将其灭绝,也无计可施了。



『……接完你的招式还谈这些也嫌累赘,不过真是惊天动地啊。



身为无力的凡人之躯,却能独自使出此等力量吗?实在可怕。若你在人世里动用那股力量,恐怕一夕之间就会让两三个国度化作焦土。



不过……看来要发挥那样的力量,实在不可能毫无代价。』



青年哼了一声。



有好几道绳状的淡淡雾气,正飘在青年身边,



其数量一点一点地增加,彷佛要将青年五花大绑似的逐渐缠住他的身体。



『禁咒规模如此之大。反作用力必将成为咒祖,反噬施术者。



光唱诵一道便能轻易毁去凡人身躯,就算魂飞魄散也毫不奇怪。若是多达七道,涌上的苦痛想必十分骇人。』



「反正总归要死,唱诵一道或七道也没差别,既然再也不能作战,疼痛和痛苦都无所谓了吧。」



『……实难视为常人的思路。』



「我从以前就被人那样讲,不过连真正的怪物都说同样的话,听来别有滋味耶。」



青年咯咯发笑。



『若没有癫狂至此,你也不会挑战星神,是吧。



──那么,差不多是道别的时刻了。从现在起,我将陷入约百年的沉眠。』



「要滚快点滚。至少让我安安静静迎接死期。」



『我明白。我可以认同那是胜者至少要有的权利──』



说话声转弱,随著原本充斥在周围空间的威迫感一起消融于风中。



「──喂。你死啦?」



青年试著问对方,却没有得到答覆。



「啪」的一声,脆响从青年脚下传来。



他使出浑身力气低头,就发现脚踝前面的部分已经变成粗糙的石块了。



──这什么状况?



好几声脆响重叠在一起,灰色面积开始沿著他的身体往上蔓延扩散,到了膝盖,到了腿,到了腰,还继续往上。



原本就令人性命难保的诅咒重重交叠,累积了七道……经过复杂交合与相互干涉,结果便在现实中形成与原来大异其趣的形态。



胸口一带已经化成石像的青年又笑了。



「我本来打算活著回去就是了。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啊?」



他抬头向天,朝著肯定也在同一片天空下某处的重要人们,留下自己不可能传达的遗言。



「抱歉,黎拉。你要返乡,就和师父一起回去吧。



不好意思,史旺。以后黎拉耍任性,得由你负责奉陪了。



艾咪……我们好像没做任何约定。就算没人管你,我想你还是可以活得好好的吧,总之,多保重。」



然后……然后……



当青年说著这些时,他的身体仍以惊人速度转变成石头。



青年想叫的名字实在太多了。而且,和那些一比,他所剩的时间实在太少。



没办法。他决定将脑海里所有想到的名字浓缩成一个。



「爱尔梅莉亚,我真的很抱歉──」



最后,青年选出了还在远处的养育院等待,和他并无血缘关系的「女儿」之名。



「──看来,我没办法回去吃奶油蛋糕了。」



「啪」的轻轻一声。



在那里的,只剩下有著青年外形的石块了。



2.没道理活著的某人



「搞什么嘛?」



那就是妮戈兰帮威廉急救完以后的第一句话。



「你的身体是怎么搞的?」



「哈哈哈,该怎么说好呢?身手退步得真不少。我太久没拿剑,身体的反应才会跟不上。」



「不用开那种玩笑了。至少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状况,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吧。」



妮戈兰表情严肃,而且眼睛不知为何充血发红,连声音都有点颤抖。气氛看起来实在无法用玩笑话敷衍过去。



「坦白说,你就像块破布喔。



几乎所有骨头都有细微的裂痕,没痊愈。



各处肌腱都依旧衰弱,没有恢复。



内脏也有近半数运作不良。



气功医术之类不是我的专业,所以我不清楚,可是从他们的观点来看,绝对会说你身上的气脉全都分崩离析。」



哎,的确,威廉认为八成会被那么说。他也丝毫没有那方面的知识,不过对于自己身体分崩离析这点倒是有自觉。



「筋肉也是,伤得这么彻底,我看就算不特地拿菜刀拍打也能用牙齿轻松咬断。」



威廉希望她别一脸心酸地说这些。



「而且,这些都不是一两天内的伤。完完全全属于旧伤。表示今天以前,你都隐瞒著这么重的伤在生活吗?」



「我并没有把这当成秘密就是了。」



「哎哟,你一脸若无其事地都不提就等于隐瞒喔。到底要锻炼到什么地步,才能在这种状态下照常走动啊……」



妮戈兰说到这里就深深叹了气问:



「……这些伤,都是你之前变成石头的后遗症吗?」



「应该说,是在变成石头以前的战斗所造成的伤势。



哎,光能从那种状态活下来原本就算赚到了。我没有什么好奢求的。」



「那并不能当成轻生的藉口喔。」



「好像也是。」



威廉轻轻耸肩──打算耸肩的他全身剧痛不已,因此只能先摆个暧味的笑容。



「你别再逞强了。」



妮戈兰悄悄用手掌握住他的手。



威廉的心跳反射性加快。



「因为滋味会变差。」



哎,他就知道妮戈兰会这么说。



「你身体的事,可以告诉其他孩子吧?」



「嗯。我刚才也说过了,原本我就没有打算当成秘密,假如你觉得有必要,尽管告诉她们。」



「我明白了。那么,我要过去了。你就在这里躺一会儿。



我想你应该明白,对身体会有负担的行为一律禁止喔。目前能活著都显得不可思议的人,根本就没有活命的保证。」



「我懂啦。现在都弄成这样了,我犯不著替你的晚餐多加一盘菜。」



威廉尽可能把话说得轻松。



「别跟我打哈哈。我是认真的。」



「……好……好啦。」



妮戈兰噘了嘴唇,用不太有魄力的严肃表情对威廉发脾气。



上一刻才提到滋味云云的人不知道是谁喔?威廉总觉得事情有些没道理,但他决定不反驳。



毕竟少顶嘴应该对自己比较好……况且,他也有自觉,被别人认真担心却用打哈哈的方式来掩饰害臊,并不是什么有教养的行为。







妮戈兰姑且选了餐厅来当让众多妖精齐聚一堂的地方。



聚集近二十个少女的视线于一身的她发出叹息。



「……即使你们用那么期待的眼神看我,要谈的事情未必有趣喔。」



「哎,那部分之后再来判断啦。



现在嘛,与其在意事情有不有趣,我们几个更想了解那所谓的真相。」



艾瑟雅煞有介事地一说,周围的妖精也都纷纷点头。



看样子,这下是逃不掉了。妮戈兰嘀咕:「真拿你们没办法。」然后便下定决心娓娓道来。



「记得是在去年春天那时候吧。比我被派来这里要早一点。



当时,奥尔兰多商会曾经派我去协助打捞者团体。」



「打捞者──!」



有几个妖精眼睛一亮。走险追求浪漫的那些打捞者,对悬浮大陆群的部分小孩来说就像英雄一般受欢迎。话虽如此,他们博得的人气应该以小男孩为主就是了。



「基本上,那群人算不走运的打捞者。



他们好几次降落到地表,整体来说却一直没什么收获。那一天,他们差点又要凄凉地空手回悬浮岛,有个迷糊虫却不小心踏穿地面,跌到了地底下──」



一行人就在当场发现了结冻的巨大地底湖。



而且,他们还看见湖底沉著一尊无徵种青年的石像──据说是如此。



「感觉好像冰棺公主(Icicle Coffin)喔。」



有个少女提到了童话故事的书名。



「冰里头是男的,可不是公主,而且还是尊石像耶。」



会用咒脉视的同伴看出那并非单纯的石像,而是有血有肉,遭受了某种诅咒才石化的青年。这样一来,大伙儿实在没有丢下他就走的选择。



那些打捞者花了工夫敲碎冰层,把石像从里头拖出来。虽然那是一件重得不得了的行李,他们还是设法带回悬浮岛。



把人送进施疗院过了一个月左右以后,青年的身体解除石化,也恢复意识了。



「当时真的很辛苦喔,



他每次看到绿鬼族或豚头族就想大闹,而且语言完全不通。我们请了商会的通意术师才终于能跟他沟通许多事。



那时候,我才总算晓得,他是货真价实的人族。



与同族以外的所有人敌对,奋战到最后硕果仅存的士兵。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那里……可是,过去几百年以来,他都一直沉睡在那座湖底。」



「他一直待在地表,都没有被〈兽〉吃掉吗?」



「或许,因为他之前一直是石像吧。不晓得那能不能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解决语言的问题相对容易。因为掉在冰层附近的古代护符之一,正好有「语言理解」的效用。青年运用护符一点一点地讲出自己的背景,然后,也理解了打捞者们告诉他的现状。



当时青年绝望的脸孔,妮戈兰到现在仍然记得。



当时青年痛哭的模样,妮戈兰到现在仍然无法忘怀。



在理应早就灭亡的人族中,他恐怕是硕果仅存的生还者。打捞队的所有伙伴决定让如此特别的他凭自己的意愿去过活。



之后一阵子的事,妮戈兰就不太清楚了。他──哪里不好选──住到对无徵种非难声浪格外强烈的二十八号悬浮岛,做著繁重得离谱的劳动,打算偿还花在复苏药、施疗院和通意术师上的费用。妮戈兰只有从其中一名打捞者得知这点消息。



接下来……是的。他来到了这里。



青年长得比一年半以前还高了。他变得常常笑了。他露出了对孩子们特别温柔的意外一面。



即使如此,唯有那股摇荡于他眼里,宛如漆黑火焰的虚无感,从那时候起就丝毫没有改变。



「我所知道的,全部就这样了。」



将部分主观印象带过不提的妮戈兰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少女们面面相觑,然后又互相咬耳朵,好像在讨论什么。



「──我所能讲的,也到此告一段落。



其他可以说的,顶多只有拜托吧。要你们立刻接受或许有困难,不过,我希望大家不要太过害怕那个人或跟他疏远……就这样。」



妮戈兰说完以后,便离开餐厅了。



走在走廊上,妮戈兰心想:或许她搞砸了。



人族是被忌讳的种族。虽然威廉本身应该与其无关,不过散播〈十七兽〉让世界灭亡的,肯定就是那个种族。



妮戈兰不认为这些黄金妖精会摆出跟外界相同的态度。然而,即使她们的反应不全然相同,仍有可能属于同种。因为她们是用来与〈十七兽〉对抗的存在,也是为此消耗的兵器。若要追本溯源,让她们走向那种命运的正是人族。



就算这样,如果可以,妮戈兰还是希望这些孩子别排斥威廉。



在世上并无归宿的他,好歹在这里还笑得出来,妮戈兰不想毁了这些。



威廉自己肯定也不希望那样才对。因此,他才会试图了解妖精们的真实背景,也曾试图揭露关于自己的真相吧。妮戈兰不想否定他的觉悟。所以,她才会像这样对孩子们提起往事。即使如此,并不代表那就能抹灭她不愿放弃的心意。



所以,就算妮戈兰明白这是自私的愿望,她仍然希望这些孩子能像以前一样留在威廉身边──



妮戈兰猛然止步。



有股不好的预感掠过了她的后颈。



不会吧,她想。再怎么说,事情总不会在这时候就变成那样。然而同一时间,她也认为:那几个捣蛋鬼难保不会胡来。



妮戈兰急忙调头,然后快步赶到医务室。



当她刚来到走廊转角──



「威廉──!我都听说了,你的同族在以前灭亡了,对不对!」



少根筋的说话声就传来了。



妮戈兰差点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哦──人族真的和我们没什么不同耶。」



「我很有兴趣。可不可以讲一些你们那时代的事情给我听?」



「那……那个,我不太会说话,不过请你打起精神来!」



涌入的妖精们济满了医务室。



孩子们聚在上一刻才差点没命的重伤伤患床铺旁边,吱吱喳喳地,热闹得很。



「…………」



妮戈兰傻眼地在门口前愣了大约十秒。



她忍不住嘲笑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滑稽,又拖了五秒。真是的,仔细一想,明明有足够条件可以料到会演变成这样,之前她到底在担心什么?



这些少女各尽所能地想帮威廉打气,让妮戈兰很高兴,又费了大约两秒来忍住微笑。她用来切换心情的深呼吸,则足足花了大约七秒。



「你们几个。」



少女们的动作顿时停住了。



她们发出吱吱嘎嘎像生锈螺丝转动的声音,把头转到妮戈兰这里。



「那个人啊,现在非常地疲倦,正在休息。所以你们要让他静养。



不听话的坏小孩……」



妮戈兰缓缓慢慢地,像撕裂布料那样扯开笑容说:



「会变成怎么样,你们都懂吧?」



接下来,不到十秒,少女们就争先恐后地逃出医务室,全速从走廊跑掉了。



「哦──变安静了耶。」



艾瑟雅忽然从妮戈兰背后探头。



「要是太聒噪,我也会把你赶出去喔。」



「啊哈哈,不敢不敢。」



艾瑟雅轻松地笑了笑,然后露出难以分辨是正经或说笑的暧味表情问:



「不过,我有事情想早点跟差点没命的那一位问清楚,至少准我去找他好不好?」



「……你想问什么?」



妮戈兰还没讲话,威廉本人就先应声了。



这样一来,妮戈兰就无法插嘴。艾瑟雅带著一如往常的笑容说:「感谢感谢──」溜进了房间,然后顺手在床铺旁边摆了小椅子坐下来。



「首先再做个确认。你是人族对不对?」



「好像不知不觉中就变成那样称呼了。



我在地表时,并不会特地帮自己的种族取专有名称。只要提到『人』就是指人类(我们),不同种的生物几乎等于自生怪物。」



「真是杀机四伏的时代耶。」



「哎,那我不否认……然后呢,你的正题是什么?」



艾瑟雅贼贼地笑著开口。



「……为什么堂堂的人族要来关照我们呢?」



接著,她忽然换上严肃脸孔,语气低沉地如此问道:



「我很感谢你的存在喔。二等咒器技官。



不过,现在听到你的真实身分,我又不懂你为了这个地方尽心尽力的理由了。



你拖著这副惨兮兮的身体跟珂朵莉搏斗,不就是认真把命豁出去了吗?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就拚成那样,感觉很恶心耶。」



「对女孩子温柔是理所当然的。」



「……真容易理解呢。」



艾瑟雅放松表情,用指头搔脸。



「我想生物学家也说过,雄性体(公的)会对雌性体(母的)温柔确实是出自天性,不过你想,我们的这副模样只是表象喔。」



黄金妖精只存在女性。



虽然不明其原因,但无奈的是事实就是如此。至少目前并没有发现过例外。



严格来讲,由于她们并非生命,而是可以透过自然诞生来繁殖的东西,没男性也不会造成直接的风险。因此没有任何人把这当成大问题,然而这种情况要是换个角度来想──



「所有妖精都是女的,根本和没有性别是一样的,不是吗?



换句话说,我们全都跟蛞蝓差不多喔。」



「你真搞不懂。」



威廉嗤之以鼻。



「要是被帝都傀儡军的造型组听到,他们可会气疯的。」



「哎。就算你那么说,我又不认识那些人。」



「……不然这样吧。你喜欢猫咪吗?」



「哎,还好,跟常人差不多。」



「你会想保护它们吗?」



「这个嘛,跟常人差不多。」



「简单来讲就是那么回事。」



「呃,我听不懂啦。」



威廉思考了一会儿又说:



「照我以前听过的说法呢,可爱的外表并不是无意间产生的。他们本身『希望被爱』、『希望被保护』、『希望被珍惜』的本质,会自然而然地让他们变成那个模样。



野兽也好,人也好,小孩这种生物会有超越种族的可爱,当中的道理就是如此。因为他们正是那么拚命地想让自己被保护……就是这么回事。」



「……你想说我们也是那样的吗?」



「既然真面目是『灵魂』,明明要化成任何异形都可以,你们这种匪夷所思的生物却特地生为孩童,而且是女性的模样。所以算有说服力吧?」



「意思是我们整支种族都爱撒娇喽?──假如把技官偏爱少女这点算进去,确实说得通。」



「不对,你为什么会那样解释啊!」



两人开心地笑了。



妮戈兰总觉得不太能释怀。



自己之前担心得要命到底算什么?她有这种难堪的心情。



结果妖精孩子们和威廉本身,都没像妮戈兰设想的思考得那么深,他们都任性极了。无论哪一边,都只会照自己的观念和标准行动。



坦白讲,他们是群傻瓜。



而且,傻瓜就是没那么容易变聪明才会是傻瓜。



因为他们可以像那样纵情欢笑,所以才像个傻瓜。



真是的。我最爱你们大家了。



妮戈兰要是用言语说出这些想法,所有人不知道为什么都会害怕,因此她只有保留在内心里面吶喊。



3.迷惘的少女与翱翔天际的蜥蜴



……自己在做什么呢?



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奔跑著。她冲出名为仓库的宿舍,穿过森林,跑过港湾区,由于没有地面可以继续跑,便从背后用力展翅飞向天空。



珂朵莉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可是,她不得不如此。



透过那场简短的模拟战(珂朵莉是这样解读),她大致能理解威廉想表达的意思。她参透了。因此,珂朵莉承受不了。



目前军方所能配备的正常战力,和即将来袭的那群〈第六兽〉相比,不管怎样都无法稳操胜算。因此,他们决心靠牺牲来暂时提高战力。简单来说,现状就是如此。



而且这样的状况有办法解决。提高现有的战力本身就行了。



珂朵莉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她们没有发挥出遗迹兵器原来的力量。毕竟那些东西是古时候的精密咒器,即使不是,性能也已经下降了才对。何况又没附使用说明书,只能靠尝试错误来摸索启动方式,以替代品(妖精)混过使用者认证那关,设法让兵器强行启动而已。



既然如此,只要晓得原本使用方式的人出现,状况当然就会彻底改变。



要重新计算战力。可以再度把「不晓得会出现多少牺牲的胜利」和「十拿九稳却会出现最低限度牺牲的可靠胜利」放上天秤估量。



这等于承认她们以往的战斗都错了。



以往丧失的事物,其实都是白费而不必要的牺牲,这样的事实等于就摆在眼前。



照以往做法而失去的事物,对于已经觉悟要自我牺牲的人来说,等于直接被断定其觉悟毫无价值。



「开什么……玩笑……」



半年前。



预知到特大号〈第六兽〉将来袭的那一天。



黄金妖精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被告知除了让魔力失控以外,没其他手段能将其击退的那个瞬间。



「我明明那么害怕……」



当然,珂朵莉根本就不想死。



当她得知自己所剩的时间有限以后,就想了许多想做的事情。



即使如此,珂朵莉还是哭了好久,逞强了好久。



「我明明才刚做出觉悟……」



她决意不再哭泣,是距今短短半个月以前的事。然而,现在眼角却热得不得了。



可恶,谁要哭啊。珂朵莉心里越是如此逞强,越是抑止不住情绪涌上,变得随时都要盈眶。



「唔……唔唔唔……」



她眼睛用力,翅膀停止拍动。



珂朵莉开始自由坠落。耳边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眼底可见又白又厚的云海。



──她觉得这样正好。



在云中飞翔,全身就会沾湿。那样一来,流泪的证据不会留在任何地方。因此,珂朵莉任由自己的身躯往下坠。



她没入云中。



所谓的云,实质上就是高处出现的浓雾。即使看似棉花,摸起来也没有感觉,就算跳进其中也不会溅起水花。天上空无一物,那里只有白茫的视野,只会让她沾湿全身。



「啊。」



珂朵莉觉得状况不妙。



她忘了非常重要的事。



现在是秋天。冬天已近。



而且,全身要是沾湿,会非常冷。



「糟糕……」



在天空飞翔时体力很要紧,这一点之于鸟或妖精都是不变的。寒冷会急速剥夺其体力。更重要的是,这附近并没有恰好可以用来休息的悬浮岩浮在天上。



要设法飞到旁边的悬浮大陆?



还是从来到的这片天空直接折回去?



哎,两种做法都绝非办不到。然而考虑到回程,前者就不太实际了。既然如此,珂朵莉除了折返以外当然没其他选项,可是要乖乖采用那套方案又让她踌躇。



怎么办?



身体发冷哆嗉的珂朵莉一边在云层中倒栽葱地坠落,一边思考。尽管结论只有一个,她就是不想就范,硬是让内心产生纠葛。



当珂朵莉如此虚耗时──



「嗯……?」



被染成全白的视野一角,忽然冒出了黑影。



──五分钟后。



隶属护翼军之巡回侦察艇「巴洛克壶」,第二阶层小型作战室。



好窄。



总之就是窄。



都称作小型作战室了,房间确实绝对不算大。不过,好歹叫作战室,房里还是保有可以容纳相当人数的最低面积。而现在,这个房间只有两个人。



那么,为什么珂朵莉非得体会如此拥挤的滋味?



答案很简单。因为两个人当中,有一个是身高轻易高过她一倍的爬虫族巨汉。身高多一倍,宽度也会多一倍,体重和魄力就有八倍。房间自然会变窄。



珂朵莉用借来的毛巾使劲擦了头,然后仰望爬虫族人的脸孔。



「……对不起,我突然就跑到船上来,『灰岩皮』一等武官。



因为我看到你们的船在附近飞,忍不住就……」



「无妨。尘风庵随时为尊贵的战士开启。」



爬虫族人说完,便将盛著温热药汤的杯子搁到桌上。



巨汉弯身细心地对待像玩具一样的小茶杯,那模样有种超脱现实的滑稽感。



「谢谢你。」



珂朵莉接下杯子,就口饮之。



好烫,而且好苦。舌尖又刺又麻的感觉,让身体不自觉地僵硬。



「不过,我在意你为何在此季节翱翔于云中。



何况对你而言,重要的一战已近在眼前。发生何事?」



「唔……」



珂朵莉语塞。



她迷惘、困惑、思索。然后,她开了口。



「关于那一战……我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还说自己怕死,对不对?」



「嗯?」



爬虫族人扬起了单边眉毛,珂朵莉有这种感觉。对方当然没有体毛,因此那只是心理作用。



「我想提……威廉二等技官的事。」



「嗯。」



珂朵莉明白。目前留守在那座仓库的「威廉‧克梅修二等咒器技官」只存在于文件上,只是挂名的军人,然而换个方式来讲,那代表军方文件上确实有他这个军人。而且,在那份文件上,他的直属上司就是珂朵莉眼前这名爬虫族巨汉──「灰岩皮」一等武官。



「他告诉我,有另一套和以往不同的战斗方式。



实际上,他也稍微露了一手。光看那样,我连他做了什么都不太清楚,但从中还是可以确定一些事。



那确实比我们所用的方式更有胜算,更有效率,而且──也更加正确。」



「哦……?」



珂朵莉的目光落在杯中。



「我不想认同那件事。我不愿相信我的『姊姊』们错了,我不愿相信她们其实不用死。



因此,我本来打算不听那个人说的话。



反正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我想在战场上证明。我认为自己要遵守『姊姊』们的战斗方式,还要证明她们是正确的才可以。



可是……」



「你怕了?」



珂朵莉犹豫是否要点头。



大概是因为爬虫族特有文化的关系,「灰岩皮」对战士一词十分地讲究。虽然珂朵莉不了解详情,不过照「灰岩皮」心中的标准,珂朵莉以战士而言似乎是及格的。



假如这时候点头,难保不会让对方失望。



难保不会被视为失去勇气,还抛弃了战士资格的人。



即使她那样想──



「……是的。」



珂朵莉仍无法说谎。



「咯咯咯……原来如此。」



突然间。



爬虫族张大嘴巴,从喉咙里发出了像在甩动土制铃铛的刺耳声音。



「……咦?咦?」



莫名其妙的大音量远远从珂朵莉头上响起。



「原来如此。看来,我得向那个男人道歉才行。



虽然他的战场与我等不同,然而,那个男人同样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战士。」



迟了一会儿,珂朵莉才发现对方是在笑。



「为……为什么?你怎么会那样认为?之前交手的是我和他耶?」



「与〈兽〉互搏,是我等的战斗。不过,威廉的战斗并非如此。



他挑战的,是吹在你内心的风。



「……风?」



「那就是你称为『觉悟』之物的真面目。



改用『认命』称之,会不会比较好理解?」



血液冲上珂朵莉的头。



她将手里的药汤一口喝下。全身热得像从内侧烧了起来。



要用什么配方才会熬煮出这种味道?基本上,为什么属于变温动物的爬虫族会倒这杯东西给珂朵莉?尽管脑海里像这样冒出了好几个无用的疑问,但她将那些都赶到了脑海的角落。现在不是在意那些的时候──



「什么嘛。」



珂朵莉觉得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尽管也有胸口开了个洞的感觉,反正大概差不多。



「一等武官,原来你也明白我不是当战士的料嘛。从外表看不出你这么会奉承……害我都当真了。」



「你在说些什么?要尊贵的鳞甲之民口出虚言,好比太阳北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可是,你刚才说我认命了啊?」



「『认命』和『觉悟』在本质上乃相同之物。



皆是指为达目的不惜割舍重要事物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