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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夜 天龙峡(2 / 2)




岸田是去夜行散步了吧。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喝着冷咖啡一边眺望庭院。都没怎么打理的原因,庭木如丛林一般茂盛繁衍。稍稍恍惚之后,我突然起身。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好像从里面的小房间里传来。



那个小房间是面向庭院的走廊尽头的某间四叠半(7平方米)大小的房间,岸田称之为【暗室】。如名字所示,就是把窗子全部涂黑光线一点都进来不了。我知道他有时候就会待在暗室中沉思。难道岸田是在暗室吗。但很奇怪啊。他在暗室,一般都是在送走所有客人之后。



走到暗室之前发现门稍稍敞开。客厅的灯光还照不到这里,从门的缝隙处能看到的只是黑暗。侧耳倾听什么声音都没有。



“岸田,你在那里吗?”



我又谨慎的再问了一遍但是没有回答。



我回到客厅再次坐在沙发上……怎样也平静不下来。总感觉那个暗室里坐着正体不明的某个人物,耳朵不自觉的就竖起来。每当这时就又什么也听不见了。怎么没来由的一股胆寒呢。客厅的吊钟敲响两点的时候几乎觉得心脏要停止。再也忍受不了一个人待在这里,我往鸭川行去。岸田恐怕这个时候也在河边散步。



穿过住宅地走上石阶,鸭川的堤坝很快就在车道两旁延伸呈现。丑三之时(凌晨2点到两点半)本来车就很少。晦暗的鸭川对岸也的住宅地平铺开来,再往远方是黑黝黝的东山山峦连绵。



我向着北边沿鸭川堤坝而行。



夜蔓延无尽的感觉。



像这样自己彷徨在夜里的时候,再远的街道也被同样的暗夜所包裹,一亿多的人们编织连接各自的梦境。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蓦然间让人感到一种庄严。从没有像出入岸田Salon那段日子里那样感到夜的精髓。这是岸田所教给我的夜的世界的广大。



鸭川的堤坝上是满开的樱花,下面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岸田,另一个是佐伯。



看到他们的瞬间,像刚才那样在岸田的家里所感到的胆寒,以及庞大的夜的感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占领我的心的是嫉妒。我想说为什么你会和佐伯这种人夜里跑去散步。这种人他懂什么。理解你的孤独的不是只有我吗——。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强的嫉妒。让人生气的是佐伯一眼就看穿我的嫉妒。走进的时候就见佐伯嘻嘻的笑着。岸田看向这边,【呀】的抬手打招呼。



“不知不觉夜樱就满开了”



我在他旁边一边坐下一边说道。



“我在你家等了半天都不见你回来”



“抱歉,看樱花就看痴了”



“不觉得很美吗,田边君”佐伯说道。“我的黑心肠也洗干净了不少呢”



春寒料峭的夜风下白色的花瓣飘落。



“春风散华如梦——”



“怎么说”



佐伯问道,岸田接着说道。



“梦醒时分心亦醉”



这是西行法师的吟歌,说这话的时候岸田的脸色如夜樱一样煞白。是太憔悴了吧。从那个冬天一直到春天,岸田就如狂人一般进行着工作。



“明白吗”岸田说道。“这即是【夜行】啊”







女高中生返回来是在抵达天龙峡站的时候。



那个时候正在把脸贴向左手的窗户,眺望河对岸宾馆的明灭。群青色的天空上只留下些许明亮,晦暗的风景里我和佐伯的面貌映照重叠。



“马上就要被夜追上了”



这么想的时候,车窗的风景上映出一个女性。如夜樱一般脸色苍白的靓丽女人。略有些熟悉的面庞。一时看痴了,她这时笑了。猛地转过去,是刚才那个女高中生。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她明朗的语调,轻轻坐在我的对面。我是有点吃惊的看着她。样子好像跟刚才不太一样的感觉。她面向佐伯笑道。



“师傅,您还真是心宽那”



“诶,小姐,还以为你偷偷就下车了呢”



“怎么会呢”



“是要坐到那里”



“……开到哪就坐到哪”



她吃吃的笑了。



很快列车从天龙峡站出发进入山里。



右手边铺展开来的谷底被天龙川黝黝流过,对岸是白色的沙石滩,天空和山的境界显得暧昧。每进出一次隧道夜色跟着加深。很快停靠在了无人站,像是再也不会开出一样的静寂包围住所有。坐在同样的车辆目的地还在前方的只有我们三人,离开伊那市时的混杂恍若隔世。



看着交杯换盏的我和佐伯,“你们关系已经不错了嘛”女高中生说道。



“没有这回事”



我道出了我和佐伯认识契机的岸田Salon,所以说这家伙的所谓【读心术】都是不靠谱的,佐伯马上【喂喂,你这家伙】苦笑起来。然而她像是对佐伯这种欺诈行为不是很在意一样,反而是对京都时代的我们坐进当地线同一辆车里的偶然显得饶有兴味。



“还有这样的偶然那”



“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偶然”我说道。



她想了一下接着说。



“那个叫做岸田的人是画家对吧”



“恩”我点点头。



然后她指着佐伯的包袱。



“这就是那个岸田的画不是吗”



像是水浸染入砂地一般佐伯的微笑一并消失。怒瞪的双眼让人有些心惊,女高中生确实一点不为所动的样子。是因为迟钝还是有胆魄不得而知。



“喂,难道不是吗?”



佐伯勉强挤出笑容摸着自己的光头。



“你也会读心术啦”



“就是不自觉的会这么想”



“确实如你说的,这是岸田的画。他死之前给我的。我虽然不懂得艺术的价值,但对他为人之道表示尊敬。所以到现在还带在身边”



“友情那”



“怎么说呢,也许并不是听上去这么好的东西”



为什么佐伯会拿着岸田的画呢。



我没有买过岸田的作品。当然也是由经济方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要买的话岸田一定会直接送给我。正因为知道那是岸田花了多少心血才作成的世界,所以绝不会俗气的说【我想要买】这种话。这种自我禁欲的姿态我想才是对岸田的敬意。这,才是对岸田艺术看不太起的佐伯会拥有前者作品这件事觉得愤怒的真正缘由吧。



佐伯拿起报复放在膝盖上。



“我打开了哦”



出现在眼前的,毫无疑问就是岸田的铜版画。



黝黑的河水流过暗黑的山谷之间。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光线给河面笼上一层不祥的光晕。引人注目的是河对岸,骏黑穿天而过的山峦衣摆下铺陈而开的广阔沙滨,以及绽放满眼的夜樱。樱花下站着一个没有脸的女性。似是召唤一般抬起右手。



春风散华如梦——



“这是叫做【夜行】系列作中的【天龙峡】”



“好不可思议,就像梦里的风景一样”



“岸田画的,都是这些个玩意儿”



佐伯又开始哂笑。



“那家伙是疯了”



“师傅来这,也是因为这幅画?”



“也有这个原因。很在意这幅画里的风景到底是不是真的”



佐伯倒是毫不掩饰。看起来也不像假话。



女高中生把脸凑向铜版画热心的看起来。



“这里有个女人,是谁?”



“妄想的女人”



“妄想的女人?”



“岸田是为了想和妄想的女人见面才画这些画的”



“不了解别人就不要随便说话”我说道。“岸田所画的,才不是这么廉价的东西”



“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根据佐伯的说法,岸田来回说了很多有画中女人出现的故事。留学地的师傅所持有的古旧铜版画,以及围绕那张画的Ghost Story开始有了兴趣。然而我是从来没听岸田说过这种事情。佐伯不过是随口编的这些东西,目的还是贬损岸田,我是这么想的。



佐伯像嘲笑一样说道。



“那家伙是被画里的女人凭杀的。这也是他的本望吧。发生了他所期望看到的事情”



漆黑的车窗映上我们的影子。女高中生的容貌让人有些在意。她在车窗上的投影朝我微笑。那张容貌宛若他人一般成熟妩媚。







确实【夜行】中描绘了谜一样的女人。



然而岸田是个不喜欢对自己的作品说明的人。对于【这个女人是谁】的问题从来不作回答。



“暗室里看见的”



也许只说过这种程度的话。



岸田等太阳落下后再开始工作。工作告一段落的时候已是深夜,接着就出去夜行散步,或者和岸田Salon的访问者畅谈。但访问者必须在天明前回去。访问者回去之后,岸田才进入暗室开始冥想。



岸田抓住【夜行】这个想法,全都是在暗室之中。那里放有单人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是小素描本和铅笔。他就坐在黑暗中等着,把那倏然从黑暗深处迸发的意向经过,在快速的画下。这些素描经过选择,组合,很快成为作品。委身于黑暗中也什么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也有。但他还是会等一段时间后再从暗室出来誓然不见阳光一样就睡着了。他固执的坚守着这特殊如苦行僧一般的工作态度。



我出于担心数次忠告道。



“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是吗,我可是觉得身体棒的很”



“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恩。也该告一段落了——”



这一段落以他的死亡而告终。



由他的死而中断的【夜行】共有四十八作。尾道,奥飞騨,津轻等等,每副作品都以地名相称,不是因为岸田去了这些地方再画的画。给了他各个地方灵感的,是那些访问岸田Salon的人们。



岸田Salon夜里的风景如此让人缅怀。铺地板的客厅总是充盈温暖的光线,飘荡咖啡的香味。看着岸田的绘画互相诉说之中,任谁都开始长叙起旅途的风情。佐伯有说,我也有说过。囊括伊势,砺波,长崎。岸田极为热心的听着访客的对话。访客诉说的物语,和暗室的冥想契合的时候,新作【夜行】就此诞生。



只有一次进入过那个暗室,是和岸田一起。



把门关上后,是连自己的手掌都看不见的纯黑。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让人想起清水寺的【胎内回礼】(京都清水寺因为供奉安产,求子的神灵,于2000年之后开设【胎内回礼】,以纯黑的环境模拟母亲子宫内的环境,进入其中,以墙上数枚珠子作为指引,五分钟的行程后,还复阳光之下体验新生的感觉,门票100日元,约6元人民币)。就在旁边的岸田的呼吸声也感觉不到。



“岸田,你真的在那吗?”



“唔。你觉得我在哪呢?”



岸田的声音像从远方传来一样,将自身包裹在内的黑暗忽然变得广大起来的感觉。



“这黑暗哪里都可以抵达”岸田说道。







佐伯盘腿而坐,一边望着立在对面座位上的铜版画说道。



“真是个怪人啊,那家伙”



“这点承认”我说道。



“被魔境蛊惑。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感怀一般喝着威士忌。刚才几句话不像是装出来的。佐伯,也是真的在缅怀他出入岸田Salon那些日子吧。



“你就没有见过名叫【曙光】的画吗?”



突然间佐伯说道。



我吃惊的抬起头。



“也是系列作?”



“你见过?”



“不,没有”



岸田曾经说过这系列作品事情。【曙光】似乎是和【夜行】对应的系列作。【夜行】如果是描述永夜的作品的话,【曙光】就是描写那仅有一次的清晨——岸田这样说道。然而据说画廊的主人柳生都没有见过。所以恐怕只是存在于岸田的想象之中,我是这样想的。



“你有见过吗?”



“没有”佐伯说道。“放心了吧?”



我苦笑起来。确实如佐伯所说。



突然佐伯看着铜版画小声道。



“不觉得岸田应该画【曙光】吗。被这种画蛊惑可是不行的”



这番话里有强烈的感情。



女高中生站起来坐在佐伯的旁边。仔细看向铜版画,用手指着那个没有脸的女人。



“岸田桑是喜欢上这个人了吗?”



“……这种可以叫喜欢吗,小姐?”



“就算是画里的人喜欢就是喜欢并没有变啊”



“小姐的话真温柔那”



佐伯看着女高中生笑道。



“但我看这幅画就会觉得恐惧。会觉得岸田是不是就是被这个女人带走了。你知道为什么会是【夜行】这个标题吗。就是百鬼夜行的夜行啊。岸田所描绘的女人全都是鬼,所以没有脸。这些家伙都是在岸田的魔境里所生出的怪物,最后从画里出来把岸田吞了。这也算是他的愿望了”



佐伯说完后,眼睛望向窗外。



我们侧耳倾听列车连接部的哐当哐当声。



列车走行在暗处。森林到了尽头,通过建在岸边的变电站后,稀稀落落的明灭映照在车窗。列车到达山间町落的小站。



“真是什么地方都有人居住那”佐伯说道。



从伊那市坐上这趟列车,仿佛是几天前的事情一样。因为和佐伯未曾料想的重逢激发了对往日的回忆当然有,还有一点原因是随着列车前进车窗外的景色也大幅改变。列车再次启程后,山间町落的灯光也被饮入夜的暗部消失。



开出没多久,就见暗色的山脚下船坞一样的木房列于其上。和天龙川的岸边相连的栈桥上设置的电灯照射着浮在川面上的船只。



突然女高中生问佐伯。



“岸田桑是怎么死的?”



“一个人死的”佐伯说道。“半夜心脏停了,我就说他太勉强自己了”



“那不是很可怜?”



“怎么说呢。死了就结束了。也就这么点事而已”



这个时候她从旁边盯着佐伯。



“怎么了”他有些困惑。



“……所以想要把那幅画据为己有?”



她的话,让佐伯的脸变得惨白。



“说什么呢,小姑娘!”



“岸田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对吧”



“……喂,没听我说话吗”佐伯道。



而她毫不留意的继续说道。



“你伸手摸向那个人的脸颊。温柔至极。就像是恋人一样”



佐伯茫然的嗫嚅道。



“……你怎么会知道?”







“我可忠告过无数遍了”佐伯说道。



从他死前年的秋天开始,岸田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开始拼命工作。说是悟到自己将死所以加快了工作节奏,但也可以说正是这种不要命的精神促使了他的早死。



佐伯担心岸田的身体。在佐伯看来,岸田是把自己关在了【夜行】这个暗室里。扯什么艺术。岸田Salon里出入的那些人都太不负责任了,完全是眼睁睁的看着岸田走向破灭。



“暂时不想画的事情出去走走。也算是找灵感。就去【夜行】里你描绘的哪些地方”



佐伯数次跟岸田说过这个提议。



岸田也像是有兴致的样子。



“行啊。画满五十副出去走走也不错”



这么说道。



但那个春天的夜里,佐伯去岸田家的时候,看见垂头靠在沙发上的岸田。佐伯伸手去摸岸田的脸。像是睡着一样,但岸田的身体已经完全冰冷。这时候知道已然没救了。



“那时候就想一切都结束了”



佐伯从座位起身,拿起铜版画。



“那天夜里就萌生离开京都的想法。就这样不管岸田虽然是可怜,但反正死了也没有感觉。首先不想被卷入什么麻烦事里,其次就算我不管他那些访客也很快就会发现的吧。准备走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了岸田放在桌上的那幅画,对那家伙的艺术什么的是没兴趣,但不知为什么,就是很强烈的想把这幅画带走。也许是想作为那家伙的遗物吧”



“所以就自作主张的拿了?”



我说完,佐伯看着手边的铜版画蹙眉起来。像是在拼命想什么一样。



“那之后……那之后我怎么了?”



客厅的挂钟鸣响起来,佐伯手里拿着桌上的铜版画,像是怯生生的动物一样竖起耳朵。挂钟的声音停止后,只感到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想到随时有可能有人在这个时候来访岸田Salon。



“被人看到就麻烦了”



虽然清楚这点可身子就是动弹不得。



从客厅处能望见的庭院浸入浓密的黑暗,瘫在沙发上的岸田和抱着铜版画的自己映照在玻璃之上。岸田和自己看上去都像幽灵一般。为什么会这么寂静。就仿佛永远的夜一样不是吗。



这时候声音从走廊深处传来。



那里是只有窗子全都涂上的那个【暗室】。【是岸田吗?】这样的不由自主的想法,慌忙从脑中拂掉。在想些什么呢。岸田不是在眼前死了吗。



然而屏息凝神后,确实那个暗室里有人的动静。如果是有人看到我然后藏起来了,那之后就麻烦了。所以现在有必要确认一下。



佐伯穿过暗廊走向暗室。



“然后——”



佐伯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



即使我催促,他也不再说话。



此时列车抵达山间的无人站。



佐伯抓住包站起身,推开女高中生一样走过通道。看起来是要下车。



怎么突然这么急。



“喂,等等。你要在这种地方下车吗?”



我站起来叫道。



佐伯回过头来,神情有些抽畜。



“杀岸田的是那个女人——”



仿若悲鸣一样的声音。



佐伯踉跄的下车。很快列车发动,他死人一样的脸庞消失在夜的黑暗中。







我面向女高中生坐下来。



她在微笑。



“师傅下车了呐”



“在那种地方下车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好可怜的样子”



我看着车内灯光下她的脸庞。



越看越觉得一种莫名的吸引。那不仅仅是普通的女高中生。不明身份的女人。但尽管如此不觉得恐怖。不仅如此还涌出一种甘甜的熟悉的感情。



她看向昏暗的车窗,盯着黑暗深处。



“夜的梦中行遍了各种各样的地方”



“去了什么样的地方?”



“哪里都能通往。夜是向哪里都能通往的”



我不由得也看向车窗。



森林的尽头处天龙川幽幽的水流映入眼帘。背对盛大的黝黑的林木纯白的沙滩蜿蜒曲折。



那里我所见到的,是溢满花瓣的满开的樱花。那一片片花瓣在夜的底部放着冷光。樱树下站着一个女人,像招徕我一样抬起手。正是岸田的铜版画中所描述的风景。



“夜往哪里都可以通达”



女高中生如嗫嚅一般说道。



“春风散华如梦——”



我的视线转离窗户,看向对面的她。



她的黑发上沾着樱花花瓣。透过那煞白的脸庞浮现出岸田的面影。我伸出手,欲取那花瓣。这个时候才终于是醒悟过来。这个女子是岸田在逡巡魔境中遇到的鬼。



想起那个暗室中岸田所说的话。



如果说艺术家这种人的目的是把隐藏于表面之下的真实世界描绘出来的话,这种定义可谓是十分完备。但我是不相信这种具备理性美的说明。所谓真实的世界在哪里都不存在。世界是无法把握的无限扩展膨胀的魔境的总体。田边君的话一定能明白吧。我所描绘的夜的风景如果是魔境的话,梦醒后仍让人沉醉的西行法师的樱花也是魔境。我们被广大的魔境的夜晚裹在其中。



“世界总在夜中”岸田说道。







那个春天的夜里,我造访了岸田的家。



走出御灵神社旁边的一栋公寓,走在夜色已深的住宅地间。夜气骤冷,夜暗迷蒙。



从我的公寓到岸田家并不是直道,刚刚还是一排潇洒的住宅小区,接着就是废物一般的建筑物,又或是小小的家庭菜园就此出现。走在细碎的道路上突然间就停下脚步,路灯照射下的夜樱开始弥漫。



那个时候我在考虑要离开京都。



众多的事情压在一起,结果前年秋天所属的剧团停止了活动。当时就想再在京都留着也没有意义了。丰桥的两亲也发出消息说让我回来。那也许就是该做舍弃的人生落潮之时。我还在京都的理由就只有岸田了。



岸田的家一如往常,在夜的通底灯火璀璨。



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进入客厅发现岸田。打了招呼也没有回答,摇动肩膀也没有反应。他已经死了。眼前的桌子上只放着冰冷的咖啡。他异常般的安详。我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然后我坐在岸田的旁边。岸田仿佛熟睡一样,脸上甚至挂着微笑。看着这样的神情,那些在岸田Salon度过的岁月不觉苏醒。



“原来你踏上自己的旅程了啊”



我在心中这样对岸田说道。我既没有艺术的素养,或许也没有喜爱他作品的资格。但我一直对你十分尊敬。即便在漫长的夜的尽头处抵达的是魔境也一样。自此我要离开京都,这之后不管发生什么,和你度过的几乎全都是夜晚的那些日子不会再有了吧。



那个时候走廊深处的暗室似乎发出什么声音。



我站起来沿着走廊走向暗室,但这只是推测,真的发生什么记忆已然模糊。救护车应该来了,但也没有这样的记忆。清晰记得的,是推开暗室的门融入浓密黑暗的那一瞬间。黑暗中微小的柔软的东西降下。像是樱花的花瓣。



突然间包裹自己的黑暗就升起一股宏大感。



“世界总在夜中”我轻吟道。







列车在黑暗中持续走行。



我吧樱花花瓣放在掌中凝望。



那个夜晚之后我仍然身处暗室之中。



岸田离去了之后,我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不该身处的地方。眼前所见的东西抵达不了自己的心里。理由好像终于是明白了。在东京和丰桥所度过的那些日子,其实只不过是映照在走行列车上车窗上的梦吧。



我们被广大的魔境所包围。



“……这里是那个暗室对吧”



“是呢,我们一直在一起哦”



她笑着说道。



一边深深靠在座位上,我发出安心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