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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绿英雄谭」-braves’story-(1 / 2)



1. 最前线



一名少女走下舞台。



一名少年离开舞台。



尽管如此,布幕却未降下。时间不会因为迎来结局这点小事就停下。以往是如此,今后也是如此。太阳会升起,落下,再升起。活在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物依然要继续过生活。



因此,接下来要展开的……



——即是余留者的故事。







没有干戈声,也没有炮火轰鸣。



然而,那场战役确实已经开打了。







实际上,穿起来的感觉比预期的舒服很多。



原以为大概就类似便宜的木鞋那样,只是从石块上切下来而已,但大错特错。部件由几块石片削成,再用皮革和黏胶组合起来做成鞋底;脚尖和脚后跟则是用连颜色都不同的其他石片包覆起来——这部分的构造近似于军用胫甲。不过,除此之外却有个致命性的缺陷,那就是本来为了防范突刺和枪击,关节等部位应该要特别加厚装甲,现在反而让厚皮牛革裸露在外。



在面对长枪或子弹之际无法法保护身体,也不适合爬山或逛街,当然更不能穿去参加优雅的茶会。这是匠人注满技术与创意精髓的特化装备,专门用来对付一场战役上的一名敌人。



正式名称似乎有听过,但她忘了。潘丽宝·诺可·卡黛娜——置身三十八号悬浮岛战场的成体妖精兵少女只管把这件装备称为「石鞋」。



锵隆、锵隆,脚后跟踩出独特的脚步声。



她走了几步后,停下来环视周遭,但看不出有什么异状。



「唔嗯,看来是成功了吧。」



低声说完,她当场尝试跳了几下,响起嘎叽嘎叽的刺耳声。地面坚硬,鞋底同样坚硬,虽然滑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但她摆动双手,重新站稳身子。



「感觉没问题喔,可蓉。」



「唔……唔嗯。」



另一名妖精兵带着战战兢兢的心情从天而降。



那是可蓉·琳·布尔加特里欧,但装扮和平常不太一样。樱色长发像编扎起来似的收拢成一小束,从领口塞进衣服内侧。笔挺整齐的军服上还套着看似笨重的石制装甲,将手肘和膝盖包覆起来。



那双与潘丽宝相同的石鞋碰触地面的同时,她背上的闪耀幻翼也宛如碎裂一般消失不见。



「……哦……噢噢!」



她原本胆怯的表情慢慢转为惊愕,然后染上喜色。



「别太激动啊,万一跌倒就完蛋了。」



「嗯嗯,对,我知道,我知道啦。」



可蓉应该真的明白吧。虽然她是个直肠子,武断又冲动,但也有稳重的一面。这次的作战概要、伴随的风险以及该达成的任务,照理说她都有听进去才对。



「唔……」



不过,明白归明白。



她想要尽情奔跑的渴望都写在了脸上。



(我很懂她的心情就是了。)



尽管友人活像是只被主人命令不准动的狗,潘丽宝还是径自将视线移往远方——能够一览这片大地的方向。



映入眼帘的尽是黑色。



那是一幅仿佛雕塑成形的壮阔景象。有着茂密森林形状的黑色;再过去的那端则是有着各种建筑物形状的黑色,其中配置着模仿窜逃兽人形状的黑色。



所有的黑色都反射着阳光,散发出刺眼的强烈辉芒。



「总之,我们尚且平安,代表作战的第一阶段成功了。」



「嗯。」



抬起头,就会发现有一艘小型飞空艇停在稍远的天上。应该有好几名技官在那里一手拿着望远镜,以观测员的身份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她们两人此刻在这个地方做出的一切行动,都会被记录为护翼军的重大作战成果。



潘丽宝用力挥挥手报平安后,对方便闪烁联络灯来回应。



「尽快完成第二阶段到第五阶段吧,不然待太久,我也没把握能控制住自己。」



双手戴着附有薄石片的手套。她想办法操纵难以活动的手指,将石槌从皮带上解下。



那个灾害名为〈沉滞的第十一兽〈Croyance〉〉。



是距今五百年前降临的灭世灾厄〈十七兽〉的第十一种。



它以黑水晶般的样貌存在于世,没有手脚等组织器官,从未自行四处移动。然而,它会侵蚀一切接触到的东西,让对象与自己同化,成为〈沉滞的第十一兽〉的一部分。



侵蚀速度本身没有多快。但是,侵蚀一旦开始,便无法可阻——至少目前还没找到方法。不管用剑砍击还是开枪,都没办法将其粉碎。不仅如此,造成的冲击还会加剧侵蚀,只会让〈兽〉在吸收剑和子弹后,又再大上一圈而已。



称得上对策的只有一个。由于〈兽〉完全无法靠自己移动,只要不接近,就不会遭到吸收。悬浮大陆群〈Regulu Ere〉位于灭绝的地表世界的遥远上空,躲在这里就万无一失。



理论上是如此。



(——有一群人特地把〈兽〉从地表运到天上。)



潘丽宝眯起眼睛,一边忙碌地动着双手,一边回顾历史。



(那头〈兽〉在这座三十九号悬浮岛获得解放。不接近是唯一解的对手,接触到了绿意盎然的悬浮岛。人民、街景、草木以及其他生长在悬浮岛上的一切事物,都被这种黑色给吞噬殆尽——)



〈兽〉没有横越天际的方法。〈沉滞的第十一兽〉与三十九号悬浮岛的地面尽数融合后,便没办法再成长下去。自此以来,三十九号悬浮岛就保持被〈兽〉包覆起来的状态,持续在天上飘浮。



不对,是飘浮了一阵子。



天空确实广阔,却也不是无垠。尽管次数并不频繁,但悬浮岛之间也是会有接触到彼此的时候,实际上,预测三十八号最靠近三十九号悬浮岛的那一天,早就迫于眼前了。



(距离已经近到飞空艇可以从三十八号悬浮岛的港湾区块一日来回。不过,也因为距离够近,研究作战才得以迅速进展。这件事实在很令人着急啊。)



潘丽宝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



「——就这样吗?」



「嗯。」



可蓉轻轻点头后,也跟着站起身。



尽管〈沉滞的第十一兽〉会侵蚀接触到的一切事物,但也有几个例外。其中一个就是沙子;同样地,将沙子凝固起来所做成的石头和玻璃也不受侵蚀影响。因此,她们两人现在才会身穿用地表石头削制而成的装备。



这件装备似乎确实发挥出了期待中的效果。即使她们两人像这样站在〈兽〉上面,但截至目前都没有引发侵蚀现象。



话虽如此,这个状况当然算不上安全。只要跌个一跤,肉身接触到〈兽〉,那就完全没戏唱了。必须谨慎地进行作业。



「比想象中还脆弱耶。」



「对啊。」



吸收接触到的东西,将冲击转换为侵蚀的速度。因此,任何物理性冲击都不会对〈沉滞的第十一兽〉造成影响——这是当前的看法。



然而,在没有物体可侵蚀的情况下,就无处消化冲击;若是无处消化冲击,它就只是黑紫色水晶块,既不会逃,也不会肆虐。



「用石槌就可以轻松敲碎,碎掉后就能丢到地表上。这就是那个吧,我开始觉得不管怎样都能克服难关了。」



「嗯……虽然有一~点点辛苦就是了。」



可蓉难得用近乎讽刺的措词这么说。她们一起环视周遭一圈,只见黑紫色占满了整片视野。要用石槌一点一滴埋头苦干的话,实在太广大了。更何况所剩时间很有限。



「不过,也用不着彻底清光这座岛上的〈第十一兽〉吧。三十八号和三十九号这次的接触面积范围有限吧。这样的话,先敲掉这块范围,熬过当前的危机如何?」



「艾瑟雅昨天也说了一样的话。」



「是喔?」



「她垂着头说,这很不切实际。」



「……是喔。」



不过,这么说也没错。耗时千年的事业与耗时百年的事业,虽然两者光从数字看起来是有差距的,但眼下同样都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因此——没错,护翼军在这场战役中是居于压倒性的劣势。



必须收集更多〈兽〉的相关情资,建立对抗手段并加以实行。而且还得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



「追根究底,果然是武器不够力啊。虽然岩石获取容易,加工也简单,但韧性不足是很可惜的一点。太快损坏的武器不适合用来进行大规模的破坏——」



「所以我们才要收集情资来解决问题。」



可蓉说着,摇了摇手中的小瓶子——〈兽〉的碎片在透明的玻璃内侧发出「叮铃铃」的突兀声响。她们用同样的小瓶子在〈沉滞的第十一兽〉的各处采集,准备带回去给技官当作伴手礼。但愿能成为攻略的线索。



「这样就可以啦。回去喽,潘丽宝。」



语毕,可蓉催发魔力〈Venenum〉,让幻翼出现,大大地敞开来。



潘丽宝也照做。意识着全身的血流,想象催发起来的魔力重合在血流上。高昂感与呕吐感同时涌上来,换句话说,这就是平常操纵魔力时的感觉。



(——不管怎样,我还是很不擅长做这种事啊。)



坦白说,妖精兵潘丽宝·诺可·卡黛娜很不擅长操纵魔力。虽然她能够催发出还算强大的力量,但无法控制自如。



巧妙地游走于生死之间,就是操纵魔力时的诀窍。



借由接近死者而产生魔力,再以肉体及意志的求生力量来抑制住。大概就是所谓的生命力吧。生命力太强的人,本来就没办法催发魔力;反过来说,生命力太弱的人,会没办法压抑催发的魔力,导致自己的生命燃烧殆尽。



在潘丽宝的自我分析中,比较接近后者。肉体濒临死亡之际,她无法坚定求生意志。对黄金妖精〈Leprechaun〉而言,这件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不过——这是因为「死亡」这个词太不明确的缘故吧。)



肉体机能停止、失去所有知觉、与他人断绝交情、让亲朋好友感到悲伤——诸如此类的悲观确信。「死亡」这个单纯的名词,概括了太多不同意义上的丧失。然而,对于拥有正统生命的大多数人而言,没必要细分这么多,因为全都是相似的概念。



黄金妖精是死灵,而死灵的确不害怕失去自身性命。但是,如果发现连自身以外的事物也会一并消失,就要另当别论了。再也见不到其他人,其他人永远见不到自己,一旦察觉到死亡具有这样的一面,即使是妖精也会希望自己能继续活下去。缇亚忒就是很好的例子。在内心勾勒出理想中的自己,向往着未来的她,比其他妖精都还要擅长控制魔力。



潘丽宝·诺可·卡黛娜则不然。



内心深处的空虚不允许那样的强大性。无论何时,死亡与虚无都在向潘丽宝招手,甜蜜又强势地诱惑着她。而这意味着控制魔力的困难,以及失控的危险如影随形。



「——连我都觉得自己是个麻烦的家伙啊。」



她一边喃喃说着,一边花时间让幻翼稳定下来。



为了跳跃,她弯曲膝盖——准备蹬地而起的前一刻,她停下了动作。



「潘丽宝,怎么了?」



她忽然冒出一个既不合常理又危险的想法,那就是违抗命令。



她恢复姿势,环顾四周,然后发现旁边有个大小适中的突出水晶块。



「潘丽宝?」



「我有个想尝试看看的恶作剧。可蓉,我先向你道歉,对不起把你扯进来了。」



「……喂?」



潘丽宝就这样放不安的友人独留空中,径自走到那块痛苦挣扎的兽人形黑色——或者说就是痛苦挣扎的兽人身边。石鞋的鞋底发出「锵隆、锵隆」的不稳定声响。



她脱下左手的手套,接着——



「嘿。」



她碰触了那个会把一切接触到的事物都侵蚀同化的梦魇般黑色。



没有疼痛。



只不过,有一股恶寒窜过背脊。



她直觉地体认到,自己现在把身体送到了绝对捕食者的獠牙下。



而且也知道自己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潘丽宝你这家伙——到底在干么啊——?」



不知为何,可蓉的尖叫声听起来格外遥远。







潘丽宝·诺可·卡黛娜明白空虚的滋味。



无论何时,空虚都晦暗地盘踞在内心深处。



不过,这么说也并非夸大其实。潘丽宝是极其平凡的标准妖精。而且这也代表她是非常标准的死灵。



不少妖精都从作为自身材料的幼童灵魂中,以稍微扭曲的形式继承了他们的情绪。在这段过程中,一定会有遗漏的部分。举例来说,身为妖精学姐之一的奈芙莲·卢可·印萨尼亚,便始终怀抱着「世界很快就会消失」的迷信。潘丽宝同样带着前世的遗留物而诞生于世。



而那个,恐怕是临死前的空虚。当恐惧、目的、爱憎和理念等一切都失去意义,化为乌有的那一瞬间所抱持的心境。



找不到任何事物的价值,无法相信自己的未来,所以不曾有过算得上欲望的欲望。用餐时会觉得很美味,但从来没有主动想去吃美味的食物;受伤时会感到疼痛,但从来没有想过要避开疼痛。潘丽宝确实活着,但也只是活着而已,和死人几乎没有区别。



至少,在她的孩提时代是如此。



年幼时,她其实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认为包含自己在内的所有妖精都只是朦胧地存在着,然后朦胧地逐渐消失。但后来,她开始发觉有哪里不太一样。



四名年纪相仿的妖精相互嘻笑、玩耍、哭泣、打闹、聊梦想。然后,她们拉起在房间角落抱膝的潘丽宝的手,要她加入她们的欢笑之中。



她连不耐烦的感觉都没有。空虚就是如此,她甚至也没有亟欲独处的冲动。她就这样被拉进她们的圈子里。听凭她们的要求,观察其他妖精的表情,试图模仿那样的情感。



结果不知该说是大成功,还是空前绝后的大失败。



直截了当地说出结论,潘丽宝得到了幸福。虽然独处时不懂得笑的方式,但和朋友共处时,就能笑得很漂亮。跑步、打滚还有到厨房偷吃面包的方法,她也都是和朋友一起开发学习的。如此度过的日子确实令她感到很充实。



或许和世界上的哲学家和宗教家的说法有些许出入,但至少从当事人的角度来看,握在自己手中的无庸置疑就是幸福。



对她而言,那段时光正是所谓的幸福。



说得更精准一点,对她而言,只有那段时光才是幸福的。



训练途中发生意外,一个朋友死掉了。



感情融洽的五人组变成四人组。



潘丽宝当时并没有特别多的感触。她只当作是年幼妖精的常见遭遇,对于自己失去了一部分的日常感到有一点不满而已。



后来,经过一段时间她才察觉到,幸福早已掌握在自己手中,却又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回首过去,自己至今以来所失去的事物,看起来恍如一步步延续的脚印般耀眼。



她不会难过,也不会悲叹如今的自己有多不幸。所谓的失去,即代表在失去之前,都确实地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个事实才是最重要的。然后,要以这个事实为依据,想象今后的未来。



这双手中的一切,迟早有一天会消失。



这颗心,迟早有一天会回归虚无之中。



因此——潘丽宝·诺可·卡黛娜心想。无论何时结束,无论以何种形式结束,都没有太大的区别。最重要的是结束之前所度过的时光以及走过的旅程;在自己手上还残留着光辉的时候,能够挥洒多少生命。



所以,潘丽宝才会站在这里。



为了在末日迫近的战场,不留一丝悔恨地走完最后的时间。



为了在心满意足地迎接死亡之际,回顾人生后,能够确定自己综观来说是幸福的。







那么,说回潘丽宝刚才自作主张接触〈兽〉一事。



想当然的,她挨了一顿痛骂。



她在总团长室听了一长串的说教。



从黎明时分开始,直到中午才结束。



「世界还摇摇晃晃的……」



然后,到了医务室。



「事情就是这么严重啦。我还以为心脏要停了耶。」



可蓉绷着脸,摇了摇头。



「在重大作战中违抗命令,通常是要直接关禁闭的。而且艾瑟雅还哭着说,要是我们乱来,她就得负起全部的监督责任。」



「嗯。看来给学姐添麻烦了呢。」



「你一点也没有要反省的意思嘛!」



可蓉一边埋怨个不停——一边解开潘丽宝的绷带。指尖露出来后,她把左手无名指拉到眼前观察。



血止住了。一块皮,还有一块比皮再厚一倍的肉被切掉了。虽然是小到不行的伤口,但这个损伤所具备的意义绝对不小。



「你用这只手指碰到了〈第十一兽〉,对吧?」



「对啊。」



潘丽宝也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从结论来说,潘丽宝平安生还了。



因为之前发生过苹果那件事——借着魔力的失控,消灭了在城中获得解放的〈第十一兽〉——她便由此推测出「以魔力进行攻击可能是有效的」。然而,那件事只是从费奥多尔那边听来的片段转述(毕竟现场统统被炸飞了),没有重新经过求证。



让魔力失控本来就是一张极度不稳定的底牌,不能纳入正式战略的选项。她们该知道的是遗迹兵器〈Dagr Weapon〉对那个〈兽〉是否有效。更进一步来说,就是遗迹兵器的剑刃砍下去后,是否会遭到〈第十一兽〉吞噬。



因此,潘丽宝在提前催发魔力的状态下,主动触碰了〈第十一兽〉。然后她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强大的魔力似乎能起到防御〈第十一兽〉侵蚀的作用。



「我一开始就几乎拼尽全力来催发魔力。碰到〈兽〉的时候,我没有遭到侵蚀。不仅如此,我只是按住而已,就把它融掉了一点点。」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切掉手指肉?」



「因为我抑制住魔力,让一块皮被侵蚀掉了。」



「你干么这么做!」



「必须先确认没有魔力时的一般反应,才能弄清楚没有受到侵蚀是否真的是拜魔力所赐啊,对吧?实验的基本可是比较和验证喔。」



「潘丽——我说——我说——你啊——」



可蓉有如小狗似的低吼着。她很生气。



「——幸好你没事。可是,那是结果,只是结果而已。你不准再做了。」



「哦……我不能答应你耶。既然判断这么做是有意义的,我就会不断尝试喔。」



「潘丽宝!给我正经一点——」



可蓉一副怒气冲天的模样,而潘丽宝则举起右手打断她的话。



「我很正经啊,可蓉。老实说,我自己也很惊讶,但我现在非常正经。」



「……潘丽宝?」



「风险确实很大。但是,这件事本来就该有人去做,也值得省下一道又一道批准的程序,尽快去尝试。而在这里的现役妖精兵只有我和你两人,所以……」



她毫不犹豫地指向自己。



「去的人就是我了。」



「潘丽宝你……该不会想要像缇亚忒之前一样……」



「不,我的理由可没有她那么高尚啊。我又没有对谁的死怀抱着向往,说到底,我也没有那种明确到作梦都会梦到的未来愿景。」



她耸了耸肩。



「只不过,我并不像你那样对明天满怀热情。要说谁才是该在今天燃烧殆尽的那一个,当然是我吧。」



「……真是搞不懂你。」



「这样就好。你保持这样就可以了。」



她觉得自己讲得很温柔。不过,可能听起来也很无情吧。可蓉显然内心受到伤害,沉默了下来。



语言这种东西实在很复杂。



虽然这是她平常就在哀叹的事情,但她此刻再次有所领会。无法传达出自己想说的意思,谎言容易趁虚而入,表达方式上哪怕只是弄错一处,就会产生无限的误会。相较于语言,挥剑能够直接传达的东西远要来得更多。



尽管如此,她现在该使用的还是语言吧。



「可蓉,你——」



所以,她开口了。



然而,她一时之间想不到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她就这样张着嘴巴,静默几秒钟。接着——



一道敲击金属的巨响传来,十分刺耳。



隶属这个基地的每个人都非常清楚,那是紧急联络钟的声音。







据说第一兵器库遭到歹徒入侵。



那家伙竭尽全力闯进兵器库的地下,抢了什么逃走了。



「……嗯?」



第一兵器库的地下。这么说来,是零号机密仓库。



那里通称腌渍桶,是机密仓库中的机密仓库。收纳其中的东西具有极高的重要性,警备密度也按此标准安排。虽然那地方本身也算是一个机密,但由于显而易见地布置了特殊警戒,完全隐瞒不了这一点,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不只第一兵器库,周围道路也全部封锁起来。毕竟事关那个腌渍桶,大概连可以用肉眼确认到的情报都不能外泄吧。区区一名士兵的身份,光凭好奇这个理由是无法接近的。



「如果消息是真的,那家伙根本强得不得了啊。」



脸颊有一条大伤疤的狼头巨汉——波翠克上等兵有点开心地赞叹着。



潘丽宝从他旁边探出头来。



「嗯?难道是假的吗?」



她这么问道。巨汉措手不及,有一瞬间露出惊吓的表情。



「没有啦。就像你看到的,现场已经封锁起来了,没办法确认真假。更何况,现在有好几个相互矛盾的消息传得满天飞。」



「哦?比如说呢?」



「唔,听说歹徒并不是闯入地下,而是突然从地下现身开始作乱……之类的。而且这好像还是现场警备人员的主张。」



「哦哦哦~」



她夸张地连连点头。



「当然啦,他们也有可能只是在掩饰遭到入侵的疏失罢了。」



「我觉得未必。既然这样,应该有更好一点的辩解方式吧。所有人口径一致地讲这种拙劣的借口,有够吊诡的。」



「这……确实如此。」



波翠克苦恼地沉吟了一下,很快又道:



「哎呀,算了。我这颗脑袋不适合思考这种问题啦。」



「我想也是。」



潘丽宝露出坏笑。



她和波翠克上等兵在训练中比剑过招非常多次。比起语言,剑更能够清楚有力地道出此人的内在。所以,她知道他是个秉性勇敢、耿直、单纯又干脆的人。



「哈哈,原来被看穿啦。我都感到不好意思了。」



波翠克爽快地笑了。



——耳边传来黑甲征族〈Scasaranthropos〉三等武官在稍远处扯嗓大喊的声音。听起来是歹徒往市区方向逃亡了。由于要编制追缉部队,各士兵必须向各自的上司寻求指示。



上司。



本来应该是潘丽宝上司的费奥多尔·杰斯曼现在不在这里。顺便一提,即使他在,军籍也老早就被开除了。再者,她们不是正规上等兵,只不过是相当于上等兵的立场而已,没办法轻易移动到其他人麾下。



指挥系统目前暂时交由艾瑟雅·麦杰·瓦尔卡里斯来负责。她是潘丽宝等人的前妖精兵学姐,现在(不知何故)被赋予相当二等武官的权限。当然,这只是名义而已,实际上她几乎没有下达过指示或命令。不过,眼下还是应该去向她请示比较妥当。



「哦。」



当潘丽宝正在思考这种事情时,就发现了当事人的身影。



艾瑟雅·麦杰·瓦尔卡里斯坐着轮椅,从被封锁的第一兵器库往这边过来。



同行者有两人。分别是某某(忘记名字了)蛇尾族〈Ophidianthropos〉四等武官,以及……前阵子来这座悬浮岛找艾瑟雅的访客。那位客人看起来很憔悴,搭着武官的肩膀,勉勉强强地踩着踉跄的步伐前进。



「——所以,确定那头怪物是『黑玛瑙〈Black Agate〉』吧?用四肢爬行?」



随着距离接近,艾瑟雅的这句话便传入耳中。



只见客人无力地点点头。



「呵……呵呵呵呵呵……」



艾瑟雅俯首,用阴沉的表情笑了笑。



「啊!真是的!这是怎样啊!」



接着,她情绪爆发了。



「我的脑容量已经不堪负荷了啦!爱洛瓦、菈恩还有那个混账,一个个都把我当成什么啦?只会给我找一大堆麻烦!就不能偶尔让我沉浸在感伤的回忆里吗!为什么那个人偏偏要选在这个时间点,特地用既滑稽又吓人的方式登场啊!」



「哦哦。」



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潘丽宝睁大了双眼。



对潘丽宝来说,艾瑟雅·麦杰·瓦尔卡里斯是个难以理解的对象。她即使拿出认真的态度,也不会说出真心话,并且情感和表情不一致。潘丽宝没有和她认真比过剑,但她既然已经无法行走了,想必往后也不会有机会。



但是——她刚才的呐喊应该是发自内心最真实的丧气话。



「夜晚的问候我就省略了,问一下喔,艾瑟雅学姐。」



等他们一行人从封锁区域走出来后,她就奔了过去。在场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



「学姐刚才提到『那个人』,难道是对入侵者的身份有头绪吗?」



艾瑟雅只思忖一下。



「才没有什么头绪哩!怎么可能有啊!」



她极其罕见地扯开嗓子,这么吼道。



「呃,那个,就算我要追捕那个可疑人物,也必须先请学姐下指示才行啊。」



「啊?哦……哦,也对。」



艾瑟雅似乎恢复了一点冷静,她将手放在额头上,摇了摇头。



「话说我知道喽,潘丽宝。听说你公然违抗命令,偏要直接碰触〈兽〉是吧?」



她发出仿佛会从地面传来回响的沉重嗓音。



「哦……哦哦,确实呃……有这么一回事。可是,现在重点是可疑人物——」



「禁足三天。」



伴随一声特大的叹息,艾瑟雅如此宣告。



「啊?」



「可蓉也有连带责任。你们两个这几天就专心照顾莉艾儿吧。」



「呃,但是,现在……」



「这是正式命令喔,不得顶嘴。」



「……学……姐?」



艾瑟雅看起来很不对劲。潘丽宝探头看她的脸庞,似乎想确认这一点。



「拜托了——暂时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吧。」



艾瑟雅脸上没有笑容。



先前展露出来的表情、释放出来的情感不知藏到哪儿去了。现在只能从那张表情上,看出沉重且坚定的决心。



因此。



「我……明白了。」



潘丽宝唯有顺从地点点头。



2. 太阳于古都升起



那么,稍微谈谈科里拿第尔契市那天之后的情形吧。



为此,首先必须确认几项前提。



前提一。



这世界存在着报纸。



说得直接一点,就是纸。不过,那当然不单纯是纸而已。悬浮大陆群的各种情报都会利用最新技术印刷出来。



从一般市民的角度来看,这是最便利的资讯来源。只要支付几枚帛玳硬币,坐在家里也能获得广大悬浮大陆群的资讯。人们可以在六十六号岛的乡村一边随着摇椅晃动,一边追踪二十三号岛的地瓜行情;也可以在四十九号岛的咖啡厅一边享受午后的咖啡,一边观察三十一号岛的选举动向。



因此,想当然的,那天在十一号岛上发生的事件,大量的相关消息已经乘着无数的纸张和墨水飞越了天际。



前提二。



护翼军在市区进行作战时,绝大多数的情况下,这种情报都会列为报导管制的对象。像是与谁战斗、如何战斗等等,事件的概要一律禁止外传。



当然,现场目击者所传出去的流言是阻止不了的——然而,可以故意放出相似的流言加以扰乱,做到实质上的无害化处理。长久以来,护翼军的机密就是如此守住的。



因此,悬浮大陆群的人们当然或多或少都渴望获得护翼军的情报。



前提三。



所谓的人心,总是喜欢将原因和结果结合起来理解一件事。因为有这样的原因,所以才有这样的结果。一对一的因果。这世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必须套进简单明了的故事框架里,借此理解后才肯罢休。



因此,一旦发生不适宜的事情,人们就会寻找明确的反派角色。锁定一个能够毫不客气地指出「那家伙是坏人」的对象。萝卜涨价是那家伙害的,连日大雨也是那家伙害的。就算理由有一点牵强也无所谓。将恶人视为罪恶的理由即是正义,而正义不会受到任何人的阻挠。



此外,若能够以牵强的理由强行通过,便代表诈术也很容易得逞。即使在一个冷静的对象面前是绝对行不通的诡辩,换作是在民众追求正义的场合下,那就行得通。



前提四。



费奥多尔·杰斯曼十分了解上述前提。



在深刻理解的情况下,心怀着一个愿望。



希望让那些一直以来都被关押在历史背面的少女获得解脱。



列出这些前提,掌握住之后——



夜色破晓,新的一天来临。







好几朵烟火打上空中。



漫天的樱色花瓣不断飞舞着。



无数人潮聚集,将大街包夹起来。许多种族混杂其中——体型庞大的、矮小的;有翅膀的、没翅膀的;身体表面披着鳞片的、覆盖着毛皮的、两者皆没有的;另外就是有无獠牙和犄角、手脚的数量等诸多不同类型。那些感觉可以不断细分下去的形形色色人们,现在全都单纯地沉浸在雀跃之中,充满喜悦。一张张脸庞都因感谢与期待而绽放出光采。



在众人视线的前方,有一辆军用自走车。



不管怎么看,都是一辆不普通的自走车。



首先,上面有着鲜艳繁杂的典礼装饰。车身后部刻着护翼军第一师团的徽章,但藏在装饰下面不太好辨识。自走车宛如一只吃太撑的大龙龟在走路,慢吞吞地前进着。



此外——这就是造成这种状况的主因——自走车的后座上,现在坐着全科里拿第尔契市最有名的人。



而且,那个人还是英雄。



听闻那位英雄至今以来都在暗中守护着悬浮大陆群,悄悄击退以〈十七兽〉为代表的无数敌人,从未受到任何人欣赏,未曾得过任何一句赞美。人们甚至没有察觉到敌人的存在,英雄就这样把安稳的和平当作最宝贵的报酬。



但是今天,英雄终于在人群面前现身了。



英雄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那就是有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出现了。



艾尔毕斯事变真正的幕后黑手,悬浮大陆群的公敌,蓝天的破坏者。据说,十五号及四十七号这两座近年坠落的悬浮岛背后,也总有那个男人的身影。他还操纵〈十七兽〉,试图让全世界坠入绝望之中。更令人震惊的是,他打算在科里拿第尔契市实行那个恐怖计划的最后一步。



面对前所未有的危机,英雄终于舍弃自己的自尊,在众目睽睽下现身,与宿敌在曙光照耀的战场上持剑对决,然后——手刃敌人。



因此,人们现在都知道,自己确实活在庇护之下。



因此,人们现在都知道,眼前这个人物正是消灭邪恶的最强英雄。



他们现在依然活着,该为此一事实致上谢意的对象,就坐在护翼军的典礼自走车里。



群众沸腾起来。



因为那个人物偏过头,看向车窗外面。



小小地,但确实向大家露出了微笑。



当然,只有离那位英雄够近的种族,才能明白那张表情的含义。但是,这样就足够了。英雄开心地笑着,这个事实好似闪光在群众间传开,爆炸般的欢呼声震撼了周遭街景。



——在完全无法接受一切现实的情况下。



「哎……哎呀……哎哇……哎呀……」



她露出紧绷得要命的客套笑容,全身上下僵硬不已。



「尽管积雪重重,眼下仍要等待新绿发芽季来临。此时应当忍耐。」



「素……素低……」



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不知何时被贴上「英雄」这种夸张标签的妖精少女,正在拼命克服几乎要令她昏厥的紧张。







从前,威廉·克梅修为了守护「妖精兵」这个框架,不惜将自己贬为灾害之身,奋战到底。



费奥多尔·杰斯曼则反其道而行。



并非无罪的灾害,而是打着真正的邪恶之名,企图将「妖精兵」这个框架摧毁至体无完肤的地步。



其结果,便于此刻呈现。







大肆铺张的典礼仍在进行。



她收到了大量勋章、感谢状和花束等物品。



听大人物发表演说,享受少年合唱团的歌声,客套的笑容达到极限,她感觉自己仿佛在混乱和错乱的彼端找到了世界的真理。



一切结束后,在市政厅的贵宾室。



来到仅有知情者集合的室内,缇亚忒终于卸下肩膀的力量。她连呼吸的方法都想不太起来,只能反复做着深呼吸。



「虽然我知道自己不该说这种话……」



那名女子——白毛狼征族〈Lycanthropos〉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



「不过,我还是有一点高兴,能够像这样堂堂正正地向你们致上谢意。」



她是菲乐可露比亚·德里欧,昵称菲儿,科里拿第尔契市的市长女儿。在五年前发生的几桩麻烦和突发事故中,得知了护翼军的秘密武器黄金妖精的存在。顺带一提,她和缇亚忒有私交。



缇亚忒从小就认识她,觉得她是个温柔又有趣的大姐姐。



「啊……啊哈哈……」



缇亚忒用指尖挠着脸颊,模棱两可地笑了。



「在背后默默守护是守护者的自尊——艾瑟雅小姐曾经这么说过。我认为这是非常崇高的决心。但是,如果觉得自己只要安于别人庇护之下就好,我认为这实在是……太过卑鄙了。」



「你也不用这么在意啦。」



「当然会在意!请让我在意吧!」



「唔……唔嗯……好吧……」



缇亚忒被她的气势震慑住,微微往后退。



「现在可以抬头挺胸地大声向你们道谢了……我很清楚这样既任性又不合时宜,但我真的非常高兴能做到这件事。」



哎,这个人还是老样子呢。缇亚忒对此感到很开心。



因为她自己,她们这五年来已经有了少许变化。



「从我们的角度来看,这可真令人头疼啊。」



说出这句话的,是坐在隔壁特制椅子上的巨大爬虫族〈Reptrace〉。



他是护翼军一等机甲武官「灰岩皮〈Limeskin〉」。



「叔叔……」



「不可说之,不可听之,不可掺和之。」



接着,同样坐在特制椅子上的黑山羊头巨汉,看似恼火地露出獠牙。



「听信奸贼之言的后果就是如此。这堂课的代价太高了。」



「付出代价的可是我们啊。」



「哼,闭嘴。」



他一边唠叨抱怨——表情看起来却有点高兴,应该是错觉吧?



四人围坐的桌子上,放着几张报纸。



举其中一张来说,最顶端用耍派头的装饰文字印着「古都日报」。这是古都科里拿第尔契市最大报社的名称,同时也是该社发行的报纸名称。不过,问题在于下面的新闻报导。



「堕天的奸贼,遭护翼之刃击毙!」。



「逆光而立,新生英雄」。



「一切受诅咒的力量,皆成为希望与未来的助力」。



内容概括如下:



有一个超级大坏蛋出现了,那就是艾尔毕斯的幕后黑手——费奥多尔。最近悬浮大陆群的所有坏事都是他干的。护翼军一再进行极机密调查才查出此男的真面目,未料这家伙竟然率领着〈兽〉,意图将科里拿第尔契市卷入更甚于五年前的悲剧之中。这下大事不妙了。于是,护翼军祭出保存至今的王牌,亦即希望的象征。那群人以受到诅咒的外貌,开辟出受到祝福的未来——



报纸上没有刊登照片,但是有插画。尽管画得比本尊还要精悍,不过确实是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的侧脸。



剩下的几张报纸也写着类似的事情。比如那天早上突然现身的大魔头,以及讨伐他的英雄,也有提到英雄的战力堪称是护翼军珍藏已久的王牌,还说那个坏蛋是艾尔毕斯的余党等等。那桩令人震撼的事件,以浮夸但又保有一定正确性的方式写成了报导。



不用说,这种发展并不自然。



说到底,这个事件充满机密,能写出「正确的报导」本身就很奇怪。若是某间旗下有优秀记者的报社拿到独家新闻就算了,这么多报社仿佛串通好似的掌握到相同的消息,这种情况再怎么说都很不寻常。



再者,这种不自然现象并不是只发生在新闻媒体而已。举例来说,街头演讲者就是其中之一。自治团体雇用的情报贩子偶尔会出现在识字率低的区域街头上。对于那些看不懂报纸的市民,以一枚硬币为代价,用口述的方式告诉他们最近备受瞩目的事件——但不知为何,这次特别免费讲述「魔头与英雄的对决」的故事。而且还会大声朗诵有如壮阔史诗般的报导。



只要看到这里,有点辨别力的人都会立刻察觉到,这种狂热现象是某个人刻意营造出来的。



但更进一步的详情就不清楚了。如此大规模的行动,靠一般组织的力量是无法达成的,也必须动用到相当庞大的一笔资金。然而,耗费这么多心力去创造一个「英雄」,究竟对谁有好处?



「这些……真的全是费奥多尔那家伙做的……?」



「正确来说,是那个小鬼预先打点完毕后的成果。不过,事到如今也无从得知他的计划涵盖到哪一步了。又或许这一切只是重重巧合罢了。」



卡格朗烦躁地低声呻吟着。



「他主要的打点对象是橘榴石广域商会和贵翼帝国的「迁徙巢军」,还有我们护翼军内部的不肖之徒。他似乎交代那些人从他死亡的那一刻起,就要各自展开行动。也许出于时间紧迫的缘故,他的准备并不充足,手段也绝对算不上高明——」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但实际来看,那小鬼的如意算盘成真了,这就是结果。」



并不是以战士的身份,当然更不是以勇者或英雄的身份。



他仅以一名诡辩家的身份参战,然后获得了胜利。



「那个混蛋。」



缇亚忒朝没有人在的方向小小咒骂了一声。尽管她刻意不提出主张,但她认为自己有这份权利。



她确实说过自己以珂朵莉学姐为榜样,想要像学姐那样在战场上大放异彩,成为一个能够保护大家的人。不过,这不代表她希望得到大家的盛赞。



「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全部功劳之所以都集中在阁下身上,恐怕是为了把其他妖精的未来交给护翼军吧。机密如今已暴露,想守也守不住了。但是,光就世间的印象而论,还有补过饰非的余地。今后的精灵兵器要用来讨好愚民大众——」



「呃,咳咳。卡格朗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菲乐可露比亚的视线很冰冷。



「——今后的黄金妖精兵具有拢聚民心的价值。我们如何对待英雄和她的族人,想必会引起那些家伙的兴趣。应该尽可能巧妙地发挥其价值,博取民众的欢心。那个堕鬼族〈Imp〉就是根据这种现状这么说的。」



卡格朗换了一个说法。菲乐可露比亚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于既是精灵兵器也是黄金妖精兵的缇亚忒本人而言,这一类的称呼她倒不太在意。



「当然,往后也不能随意运用了。尤其阁下更难以行动啦,『灰岩』。」



「战士的荣誉,其本身随时都是一种试炼,无须担心。」



「哼,无谓的坚持。」



卡格朗哼了一声。



「请……请问!」



抓到插话的空档,缇亚忒的身子微微前倾。



「阿尔蜜塔她们,呃,就是我们仓库的年幼妖精,那个……」



「……如同刚才所说,我们已经不能再随意运用你们了。」



这个意思也就是……



「厚待你们的事情,本身产生了不容忽视的意义。我们已经通知妮戈兰·亚斯托德士,自下周起将针对有需求者按顺序进行调整。」



「啊……」



这样的话——也就是……该怎么说才好。



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潘丽宝·诺可·卡黛娜和可蓉·琳·布尔加特里欧,她们试图拿剑上战场的根本理由。



不惜舍命也要向军方证明妖精兵价值的最初理由。



那个理由,如今透过她想都没想过的方式达成了。



——我要阻挠你们。



她想起那个堕鬼族可憎的扭曲笑容。



啊,原来如此。她直到现在才深深地明白。



她们的确受到了阻碍。守护家人的战役、赌上性命的战场全部都被夺走了。而那家伙在夺来的战场上恣意奋战到最后一刻。对于这样的费奥多尔,她终究还是没能还以颜色。



她应该道谢才行。



或者说,应该道歉才行。



但是……她怎么也提不起那种心情。因为她觉得那会成为收拾内心情感的道别话语。她现在依然对费奥多尔感到愤怒、困惑、焦躁、亲昵,也不打算把种种情感整合起来赋予一个名称。她一直想用力抓住那家伙的前襟,将所有情感诉诸语言倾泻出来。



(是啊,如果能再见到那家伙——)



思及此,她甩了甩头,赶走这股妄想。



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了。想象不可能的事情,有时候或许能成为心灵上的慰藉,但在这种必须为现实的未来做打算时,那只会成为桎梏而已。



「我们可以感到高兴吗?」



所以,她这么问道。



「因为这样一来,就是大家都能得到幸福的圆满结局了。」



「不。如果我此时此刻就离开舞台,或许会这么想吧。」



卡格朗呻吟似的答道,声音隐含一丝怒火。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盘算,每个人都在推动现状。既然准备剧本的小鬼已经离开舞台了,接下来便全是即兴演出。他确实得逞了,取得了当前的必要成果……但是,这不过是虚有其表的终幕,明天可能就崩毁了。」



「祖灵将于背后照耀。通往黑暗的进程,必须由活着的战士以双脚确认之。」



「哦……」



他们两人说的话都太艰深了,实在听不懂。



「意思是,今后还有各种麻烦等着。」



「啊,好的,这部分的语意我勉强有听出来。」



菲乐可露比亚的翻译太过笼统,对她没什么帮助。



她隐隐明白一件事。今后的自己,今后的妖精兵,今后将改变的事物,至今未改变的事物,这一切——



「那把剑怎么样了?」



她的思绪中断。



「咦?什么?」



「遗迹兵器莫乌尔涅……听说那把剑不知何故与阁下相契合了。」



「哦……哦哦,是的。您说那个啊,嗯。」



缇亚忒的视线飘到另一边去。



「该怎么说好呢,那个,我不行。」



「什么不行?」



「我完全搞不懂。为什么那把剑愿意让我使用?那把剑有什么能力?那把剑到底想做什么……」



卡格朗眼角微动。



「什么意思?所以是能够上战场的东西吗?」



「唔……我之前和穆罕默达利医生一起试了一下。」



缇亚忒微微歪头,寻找能够说明内心感想的字词。



「首先,那把剑根本不能凭一己之力使用。那是让伙伴、力量和心灵合而为一的羁绊之剑,真的就只有这样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听众用沉默催促她说下去。



缇亚忒继续说道:



「合力作战,齐心应战,这把剑会实现本来应该很难达成的事情。而且这一点是最危险的。」



「我觉得听起来很美呀。」



关于莫乌尔涅这把剑,菲乐可露比亚大概有得到最低限度的知识。看似门外汉的她这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