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彼方(1 / 2)
王都拉兰帝亚内的百万市民唱起革命之歌。
『推翻加门帝亚王室!』『在王都内把他们斩首示众!』『处死公主法妮雅!』『让断头台尝尝公主的血吧!』『此刻正是革命之时!』『吾等争取自由之时!』『敬伟大的卢卡•巴路克!』『杀了公主法妮雅吧,卢卡•巴路克!』
距今短短五年半前的凯旋仪式时,这座城市的市民们口中还歌颂著带领第七次堤拉诺勒战役以胜利坐收的公主法妮雅。如今却期望处决王室成员,渴求著新领导者卢卡。常言道人心善变,但也未免变得太迅速了。
公主法妮雅•加门帝亚从自己房间的窗户眺望街区的夜景,如此心想。
──到了明天,就会涌进这里。
漆黑的街区内闪烁著有别于煤气灯的小团光芒,持续移动。每当有马车想驶过大马路,光团便会陆续集结拦下马车。法妮雅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那是市民们挡下意图逃离王都的高官贵族,并把他们拖出马车加以施暴。途中也不见卫兵出面制止,暴徒们就这样大摇大摆横行街头,袭击马车,闯入商店擅自拿走商品。
史提法诺历一七九四年,十一月十六日,拉兰帝亚宫殿──
平时总是贵族们夜夜笙歌,直到朝阳升起都灯火通明的不夜城拉兰帝亚宫殿,如今却像废墟般鸦雀无声。
四天前──
在斐代尔•博卡日,乔治•帕斯帕罗夫子爵率领的一万帝国军西方派遣师团与卢卡•巴路克率领的一千四百乌奇奥勒反叛军陷入激战。最后由反叛军颠覆将近六倍的战力差距,成功击败帝国军。
这个消息眨眼间传遍王国全境,给了同时起义的其他都市之反叛军莫大勇气,逼得在国内四地战线与他们对峙的王国军萌生畏惧。
加上一直以来就很同情居民的王国军士兵及下级士官们也趁此机会,逼问起其他士官们:
「本该保护国民的王国军,此刻为何在和国民对峙?」「我们不该做出残杀兄弟手足的行为。」「敌人难道不是下令我们杀国民的加门帝亚王吗?」………结果军纪紊乱,拋弃军务者陆续增加,感受切身危险的士官们也接连逃离军中。
王国军已失去身为军队的功用。士兵与下级士官和反叛军同一个鼻孔出气,公然反抗起长官。王国军总司令克劳迪奥枢机卿一下令军队彻底抵抗后,自己便早早搭上马车逃往王国外,实质指挥权转移至参谋长马希连上将身上。
马希连观察局势的眼光十分精准。比起军人更偏向政客的他,把革命成功后的自身处境视为最优先的考量,于十五日一早,对分为四军的王国军下达指示。
『为了让子民顺利抵达王都向陛下陈情,王国军当保障他们沿途的安全。』
不得不说马希连发挥了见风转舵的真本领,动起三寸不烂之舌,让直到昨天都还誓言退敌的王国军一夜之间改称反叛军为子民,并保护起反叛军朝王都进军。
朗哥力亚、黎叶拉、乌列多、以及马耶斯卡斯,所有战线的反叛军都在王国军的护卫下,高唱革命之歌朝王都迈进。
如今守护著王都的只剩公主亲卫军团,其中大多数的士兵已经逃亡,留下的只有不到两百人,怎么想都不是能对抗反叛军的战力,但是──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逃跑。
法妮雅默默做好觉悟。
我不想做难看的挣扎。即使民众希望我死也无所谓,既然生为公主,不逃离这座宫殿就是我的责任。
──我就守护王政到最后一刻吧。
住在宫殿内的数百名高官贵族已将所有财物家当通通塞上马车,逃往国外投靠亲戚了。聪明的是在得知帝国军于斐代尔•博卡日一战败北消息当晚开始收拾行囊,较愚笨的则是等到马希连背叛后才决定逃亡。而后者早就为时已晚,此刻就像这样在夜巷内被暴徒们逮个正著,夺走财物家当。
然后昨晚──十五日深夜,加门帝亚王和王妃,以及其他亲戚同样假扮为富商,搭上六头马车逃出王都。
『本王将暂时到边境的城镇隐居。革命政府想必将于不久后从内部瓦解,当时代潮流再度倾向王政,再度回到王都即可。』
法妮雅听著亲生父亲这番遥远的话。
然后拒绝跟著他们一起逃离。
『这不是聪明之举吶,法妮雅,下贱民众下手可不知分寸的。』
法妮雅默默忽视王这句话,退开右脚垂下头来,说出道别之言:
『我有约定在身。』
王与王妃对独生女投以哀怜的视线,深深叹息。再继续说更多对双方都没有意义。自从他们趁夜逃出宫殿后,就没再听过一行人平安与否。
现在,法妮雅以最后王族的身分独自一人留在拉兰帝亚宫殿内。
──我就负起愚蠢犯错的责任吧。
全因当年在那场乌奇奥勒暴动时,十七岁的法妮雅教唆卢卡引发革命,此刻才会导致王国即将灭亡,而法妮雅自身却什么都没做。帝国军进驻、反叛军同时起义、斐代尔•博卡日之战、王国军造反……一连串与革命相关的事都未经过法妮雅的意思,而由他人之手来实行。
──我不过是个窝囊废……
──王政崩坏的话,与杰弥尼皇帝的婚约也毫无意义……
为了恩宠大地的和平,法妮雅才会选择与素未谋面的皇帝订下婚约。然而既然王政遭到推翻,由革命政权取代,法妮雅的结婚将不具任何意义。本来预定下个月七号举行典礼,届时想必做为会场的拉兰帝亚大圣堂将等不到当事人和与会者,就得迎接那一天的到来。
法妮雅注视起玻璃窗外的夜景。
沿著南恩大街道西进的乌奇奥勒反叛军,据说将于明日抵达王都。
五年前,在要塞都市乌奇奥勒立下的约定──
『我总有一天会在这个国家引起革命。为了再见你一面。』
如今他照著那句话越过重重困难,即将兑现承诺。
『好的。无论多久,我都会等著你。』
那么法妮雅也非得履行诺言不可。即使此刻自己只是个毫无实权,弱小无力的一般人。
──在这里等卢卡来吧。
──就算等在路途前方的是断头台。
──无力的我至少也该尽到义务。
心中怀著悲怆决意,法妮雅独自一人等著夜晚过去。
明天卢卡就会抵达王都。自从那之后过了五年,一段绝不算短的岁月。相遇时年仅十七,如今已是二十二岁。两人的立场大大改变,法妮雅现在只是名即将灭亡的王国最后的王族,卢卡则是反叛军的领导者。现在的卢卡有实力制裁法妮雅。
心中认为,如果是被卢卡制裁,也好。
──卢卡,以我之死来达成革命吧。
法妮雅怀著平静心情望著王都的夜色。明天就能见到卢卡──唯有这个事实悄悄替法妮雅的内心带来温暖。
†††
十一月十七日,上午八点半。
看见王都拉兰帝亚的城墙浮现在地平线彼端的瞬间,超过两万名的乌奇奥勒反叛军欢声雷动。
「太好了,终于到啦,那就是拉兰帝亚!」「喂喂,不是在作梦吧?真的来到这里啦!」「国王大人就在那里对吧?就让他听听我们的话吧!」
两万人当中的九成九,都没有造访乌奇奥勒以外的都市的经验,甚至有许多人连出外旅行都是头一遭。历经九天来挨饿著露宿野外,终于抵达王都前,他们的感动和激动自然特别剧烈。
卢卡就骑著鲍沃走在最前方,遥望远方的拉兰帝亚。
牺牲了众多的伙伴,终于抵达这里了。
绝不能下错最后一步棋。卢卡再度确认起自己该完成的使命。
──摧毁王政。
这也就代表著。
──尽全力剥夺王侯贵族的特权。
制定新宪法,将所有王侯贵族的利益重新审视,再将他们所持有的领土、建筑、股份、债券、其它动产等等全收归国有,重新分配给国民。只要完成这件事,王侯贵族将名符其实从世上消失。
──届时革命就算成功。
──那群死去的家伙们才会瞑目。
斐代尔•博卡日之战中,反叛军死亡人数一百三十六,重伤者超过三百人。大伙都是跟随著卢卡牺牲宝贵性命,或是失去手脚,肉体受到一辈子无法痊愈的伤。
──我必须背负起那些家伙的心愿……
博卡日之战赢得胜利后,步行抵达此地的五天来,卢卡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惨死在眼前的民兵们。相信卢卡一路追随他的熟练炮兵们的死状。步兵们不怕被踩扁,拼死攀爬上机兵的样貌,通通深深烙印在卢卡的视网膜上,盖过了眼前整片的平原。
起初只是因为和法妮雅有约才立志革命,而现在这个梦想则背负了太多人的心愿,已无法拋之不理。要连著和约定一同逝去的人们怀抱的心愿,构筑出新的时代。卢卡如此下定决心。
这时,一旁的梅比尔望向远方天际,不悦咋舌。
「又是伊甸舰队,他们难道没有其他事做吗?」
可以远远看到伊甸舰队正从拉兰帝亚系留塔方向飞来。三、四道扁平的舰影缓缓接近王都,看样子是想来欣赏这场革命的最高潮。
「可能是认为情况还会发生变数吧?真是群无聊的家伙耶。」
卢卡把单眼望远镜抵在右眼,观察著拉兰帝亚。
在被切成圆筒状的视野中,可以看到城墙内侧飘出烟来。
不是烹饪时的炊烟,一道、两道飘散在十一月天空的浓密黑烟是火灾导致的。虽然因城墙挡住看不到起火点,城内似乎有多处发生火灾。
「有人在作乱。」
卢卡短短应声,拿开望远镜。梅比尔于是用自己的望远镜确认黑烟,说道:
「……听说昨晚马耶斯卡斯反叛军进入了王都,或许是他们干的好事。」
「也可能是得寸进尺的市民吗。不管是谁,看样子我们得快进城了,出发吧。」
催促完后,卢卡转头望向周遭的传令骑兵。
「进入王都后绝不允许掠夺,犯者必将重惩。我绝不容忍贬低革命本质的行为。去向大家宣布,无论何种状况都要严守纪律,规规矩矩行动。」
骑兵们点了头,开始将卢卡的话带到全长四公里,为数两万人纵队的每一处角落。
卢卡清楚,事到如今才下达这种命令也于事无补。现在王都内肯定正被原本的居民加上涌入的马耶斯卡斯反叛军搞得天翻地覆。没有烧杀掳掠的战争根本只是天方夜谭,对拼命奋战获胜的士兵们下达「什么都别抢」的命令,未免太过不解风情。
但是卢卡仍然希望,至少自己的部下能不和这种野蛮行为扯上边。动用暴力强闯他人住家抢夺财物的行为,是与「建立弱者不再遭受践踏的社会」这条革命理念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行为。反叛军要是真做出那种事,等到革命成功后,一定会变成很复杂的局面。
在鼓笛乐队演奏之下,乌奇奥勒反叛军高唱革命之歌继续出发。王都城门已被打开,无需交战便能入城。如今公主亲卫军团应该还留守在城内,却不见他们抵抗。恐怕军团长伊西德罗伯爵已经拋开保护公主的使命,早早逃之夭夭也不一定。假如真是这样,王都内已没有任何人能保护公主法妮雅。
──拜托你平安无事啊,法妮雅。
卢卡边祈祷,边挺身站在纵队最前端。
不知在王都内活动的法比安倶乐部成员怎么样了。要是卡谬之类的人能扛起领导者职务,顺利统率群众的话自是再好不过……
城门内果不其然,处于极度的混乱中。
既没有欢呼迎接卢卡进城的民众,也没有阻挡他们的亲卫军团或王都守卫队。在未受任何阻扰之下穿过东门,一行人抵达了荒废残破的街道。
「…………!」
银灰色的帷幕覆盖了整条街道。这个时期民家会开始焚烧煤炭火炉,王都的景色总是灰蒙蒙一片,不过今日更充满不悦的气味刺激著鼻腔黏膜。
各地都有马车和货车倒地,疑似家当的碎片、木板和服饰的衣角散落一地。马车周遭也能找到发黑的血渍,而被松开缰绳的马匹感觉都一脸无助地呆杵路旁。
道路沿途的建筑也是窗户玻璃碎的碎,被拆下的招牌沾满泥巴。另外不乏从展示窗内冒出黑烟的商店,房屋被烧毁的居民们都蹲在路上哭泣。
如果连这个不算富裕的街区都是这种状况,中央街到底成了什么惨状?还有拉兰帝亚宫殿呢?怀著不好的预感,卢卡驾著鲍沃往宫殿前进。
越往前进,混乱情况也越严重。
衣衫褴褛的人们在街头三五成群,享受著疑似掠夺品的酒,把看似昂贵的布料、餐具和地毯直接堆叠在路上,发出没品的笑声。而在其他街道的一角,披著骯脏毛毯的父母及两名孩童倒在路上,面露无助的神情望著卢卡一行。从他们的长相和丰腴体型来推测,应该是打算逃离王都的贵族或富裕家庭吧。如今四人都呈半裸,披头散发,脸上被血和泥巴搞得脏兮兮的。
就在反叛军通过时,路旁建筑物中突然冲出大量女人和孩童前来求助。根据他们解释,昨晚开始贫民们在街上为非作歹,但并没有任何警察或卫兵来取缔。王都拉兰帝亚中有处名叫「麦格洛当」,恩宠大地最大的贫民窟,这次似乎就是超过二十万居住在里头的贫民到处掠夺与施暴。
在贫民窟长大的卢卡十分瞭解贫民们凶暴的内在。在王侯贵族失去权力,没有出面取缔不法行径之人的现在,贫民们沿路发泄出累积许久的不满与怨恨。长年来遭人践踏的群众,这次成为践踏他人的一方,闯入民宅抢夺家产财物,包围打算搭马车逃亡的贵族们,扒光全身行头后弃于路旁。
其实早就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时代的转捩点总会发生这类混乱场景,但实际目睹到惨状,仍让人心寒。
──已经难以控制。
二十万贫民的负面情绪如今化为暴力传遍王都各个角落,意图将既有事物破坏殆尽。明明这是场为了从王侯贵族的蛮横中拯救市民的革命,此刻在卢卡眼前的却是为了逃离脱缰失控的贫民带来的威胁,市民们叫苦连天的表情。
这时,道路前方出现骑著马的一群人,火速朝卢卡的方向驰来。
最前头的痩弱男子十分眼熟。那名脸颊枯痩,戴著眼镜,活像条小黄瓜的男子是──
「卡谬!你终于来啦!」
卢卡痛快高呼,迎接来自法比安倶乐部的盟友。卡谬在卢卡面前下了马,简短解释了王都目前的状况。
「少数马耶斯卡斯反叛军开始掠夺,而随行的王国军岂止没有制止,更主动加入掠夺行列……!贫民们见状后开始大量涌出麦格洛当,才演变成现在这种无法收拾的局面!」
「加门帝亚王在做什么?宫殿也遭到掠夺了吗?」
「王的消息不明!现在是公主亲卫军团的一部分在防守宫殿,正和马耶斯卡斯反叛军对峙当中!」
根据卡谬解释,公主亲卫军团长伊西德罗伯爵早早便逃离王都,连带让军团内大半士官放弃职务做鸟兽散。不过仍有将近两百名仰慕著公主法妮雅的士兵守著拉兰帝亚宫殿,没让暴徒闯进去。而指挥著这群勇敢亲卫兵的正是乌各男爵,一名卢卡也熟识,为人耿直的贵族。
「马耶斯卡斯反叛军激动喊著要杀了公主!想必再这样下去,没过多久他们就会冲进宫殿内捉住王族了。如此一来将让马耶斯卡斯一派掌握革命的主导权……!」
「……法妮雅她人在宫殿里?」
「既然公主亲卫军团没有离开宫殿,就代表公主还留在里面啊!」
卢卡瞬间倒抽一口热气。
从法妮雅的个性判断,的确难以想像她会逃出宫殿。
再加上,或许。
──你在等我吗,法妮雅?
五年前在接吻后立下的誓约之言,再度于卢卡耳中响起。
『好的。无论多久,我都会等著你。』
卢卡顿时焦心难耐,对身旁的梅比尔说:
「……我先一步去宫殿,拜托你带著大伙随后跟上。」
梅比尔耸了肩,开了个玩笑。
「要去拯救公主大人是吧?」
卢卡只扬起嘴角,笑答:
「是啊,我可能会就这样一去不回了呢。」
一用玩笑回应玩笑,梅比尔突然面露严肃表情。
「那真是太好了。你和公主实在都太笨拙了,稍微学著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意吧。」
卢卡闻言一愣,傻傻看向梅比尔,心想这个讨厌女人的男人难得说出这种话。而紧接著,更不像他的话再度出口:
「若为了心爱的女人,什么多余的东西都该舍弃,以免你感到后悔。」
「……怎么?你吃了什么怪东西吗?」
「我很正常好吗。废话少说快去吧,公主正在等著你,抢了她,然后快逃,别再回来啦。」
卢卡耸耸肩,重新握好鲍沃的缰绳。
「……我会回来啦……事到如今怎么可能逃嘛。」
一本正经告诉梅比尔后,踢出兽镫。卡谬连忙跟在卢卡身后。
边驾驭鲍沃袭步奔驰,卢卡瞪视街道前方。
你等著,法妮雅,我现在就去救你……!
拉兰帝亚宫殿的外门就座落于一座能俯瞰市街区的丘陵山脚。
在午后的阳光照射下,数千名手拿种类杂七杂八的武器,身上只穿布衣的市民们群聚在外门前高声鼓噪。这些人正是昨晚早一步进入王都的马耶斯卡斯居民。距离王都最近,沿途大肆掠夺的他们显得意气风发,作势要冲进宫殿内搜刮财宝,人人昂首高歌。
『推翻加门帝亚王室!』『在王都内把他们斩首示众!』『处死公主法妮雅!』『让断头台尝尝公主的血吧!』『此刻正是革命之时!』『吾等争取自由之时!』『敬伟大的卢卡•巴路克!』『杀了公主法妮雅吧,卢卡•巴路克!』
边听著野蛮的歌,卢卡缓缓钻过人群缝隙。
歌词虽然没有印象,旋律倒似曾耳闻。
要离开王都前夕,卢卡拜托钢琴教师劳菈作词作曲,写出一首能激起大众斗志的革命之歌。
看来她确实有依照卢卡的请求,现场的确群情激昂,但是──
「这歌词是怎样……」
卡谬回应了卢卡错愕的疑问:
「在酒吧徵询众人的意见,结果就变成这种感觉了……」
卢卡愣愣张口听著赞扬自己的歌。不知为何,民众似乎希望卢卡•巴路克能杀死法妮雅•加门帝亚。
「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量散布民众容易接受的讽刺图画,似乎导致舆论朝向我们也没能预料的方向成形……」
局面虽变得复杂难解,操控舆论难为确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先别在意枝微末节,思考进入宫殿的事吧。
「哦,是卢卡大人!各位,卢卡大人光临啦!」「让路让路!英雄现身啦!各位快让让吧!」
马耶斯卡斯的人们以盛大拍手与口哨迎接卢卡。斐代尔•博卡日一战击败帝国军让卢卡的名声在庶民之间更加响亮。卢卡于是对著群众大喊:
「托尼纽在吗?我有要紧的事要和他私下谈谈!」
一呼唤马耶斯卡斯的掌权分子,贸易商托尼纽•贾斯可夫之名,人们马上带著卢卡去见本人。
长相和善,体态丰腴,同时也胸怀野心喜弄权谋的托尼纽兴高采烈迎接卢卡到来,把周遭其他人群通通支开。
两人在远离群众的树荫下独处,卢卡小声告知来意:
「麻烦你们让让,由我率乌奇奥勒一行最先踏进宫殿。要是让你们马耶斯卡斯把宫殿搞得一蹋糊涂,之后我会很头痛。」
一提出这件相当自私的请求,托尼纽那对反射了叶间阳光的双眸不怀好意地一闪。
「回报是?」
「国民议会的议长席位,还有伊萨科街道通行费的徵收权。」
「……很好。不过如今我也没办法控制那些家伙们。实际上,昨晚一进到王都,一半我所带来的居民便展开掠夺。现在待在这里的家伙们口中虽激动喊著是为自由而战,其实也只是打算抢夺宫殿内财物。假如让乌奇奥勒一行先行进城,一部分居民可能会爆发不满吶。」
「麻烦你拼命压住。我现在要去找亲卫军团的队长谈谈,希望你能管好那些杀气腾腾的家伙,不要来碍事。」
「……这倒无所谓……但这样你的风险是否太大?毕竟对亲卫军团而言,你可是他们恨之入骨的仇人啊。」
「我认识他们的队长啦。没问题,我会处理得妥妥当当,拜托你监视好自己的部下,不要让他们暴动。」
得到托尼纽的同意后,卢卡注视外门。
倒刺的铁栅栏布满整条路宽,从栅栏另一侧堆积起的土堡垒后方共有八门野战炮的炮口,以及约五十把卡斯柯特枪的枪口朝著这边。那些正是直到最后都意图保护公主法妮雅的亲卫军团精兵。一旦马耶斯卡斯方打算推倒栅栏硬闯,想必他们会先赏一顿碎铁弹大餐,接著再一齐发射卡斯柯特枪吧。
──如果耍小手段将受到警戒。
卢卡确认了怀表。下午两点三十分,假使再继续浪费时间下去,其他都市的反叛军也将抵达王都,届时各方势力将上演宫殿争夺战。
──由我来一决胜负。
下定决心后,拜托起在背后待命著的卡谬。
「我一个人去。要是我没有回来的话,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
卡谬倒抽口气,眼镜底下的视线变得严肃。
「一个人去!?风险太大了啊!」
「既然法妮雅是一个人等著我,我也非得一个人去见她才行。」
只见卡谬嘴巴愣愣大张,双手抱起头来。看样子这位死脑筋的律师没能理解卢卡说的话。
卢卡扬起微笑,甩动缰绳。
鲍沃缓缓靠近铁栅栏前。
卡斯柯特枪的枪口瞬间一齐瞄准卢卡。在亲卫兵恶狠狠的视线注视下,卢卡放声大喊:
「乌各男爵在不在!?拜托帮我转告男爵,卢卡•巴路克有事前来商讨!」
炮兵们神情紧张地互望彼此。一阵寂静笼罩在双方之间,唯有寒风拂过。
不一会──身著亲卫军团将领服的乌各男爵出现在土堡垒的另一侧,走到铁栅栏前。
两人隔著栅栏面对面,先开口的人是男爵:
「这是你第二次只身来到敌营啊,卢卡•巴路克。」
卢卡扬起贼笑回应。当年乌奇奥勒暴动之际,卢卡也曾应法妮雅之邀,一个人进入王国军司令部交涉。在与法妮雅谈完后,和他一起协助乌奇奥勒居民解除武装的正是这名乌各男爵。
「我听说有个傻瓜贵族还在努力保护公主。心想如果是那个傻瓜,或许愿意和我谈谈呢。」
「……你这人真是乱来。你分明是革命的领导者,有没有想过要是我抓你当人质,下场会变成怎样?」
面不改色地说完,乌各男爵微微打开铁栅栏的门。
「假如你表示这样也无所谓,就请进来吧。这样一来我就能尽情宰割你。」
「好啊,就任你宰割吧。不过不管你想怎么料理,希望能等我见过法妮雅。我和她约定好要相见呢。」
乌各一脸不爽地扭曲嘴角。卢卡就这样骑著鲍沃穿过城门,进到宫殿内,背后的铁栅栏门再度被关起。眼见卢卡独自一人通过城门,马耶斯卡斯那群民众间开始鼓噪起来。
乌各叫来轻骑兵,拜托他传话。
「转达殿下,说是卢卡将军只身前来谈话。」
「……是的!」
轻骑兵甩动缰绳,奔驰过广大庭院往宫殿而去。
卢卡环顾宫殿。宽敞绿色草皮,经过修整的林荫道,随处都伫立著白石灰岩打造的建筑物,从亚克隆河引来的水流,以及睥睨著这一切般,耸立于小山丘上的豪华壮观宫殿。法妮雅人就在里头。
「我来带路。」
「嗯。」卢卡点了头。
「法妮雅有没有生气啊?」
试著询问在意的问题。
「你问我也没用吧。」
牵著爱马与爱兽走在宽敞的庭园中,卢卡再度开口问道:
「法妮雅她对我是怎么想的啊?」
乌各沉默了一会,接著抬起略含怒气的视线。
「……你没有自觉吗?」
「欸?」
「……………………」
似乎不太高兴的乌各不再出声回应,两人就在尴尬的沉默中爬上坡道,抵达宫殿正门前。
完全感受不到人的气息。朝臣、佣人和园艺师们通通逃得不剩半个人。把鲍沃的缰绳托给一名亲卫兵后,卢卡下了鞍踏进宫殿。
迈向毁灭的宫廷寂寥,让走过宫殿内的卢卡心有戚戚焉。
过去肯定有数百穿戴华服的朝臣来来往往,不分昼夜召开奢华飨宴,欢笑声不绝于耳的「水晶殿」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座留下壮观绘画和精致家具装潢,散发不适光泽,徒有宽敞面积的空壳罢了。
「如果让居民进到这儿来,可会被他们搬个精光啊。」
倘若能带走这里的一盏银烛台,即便是贫民也能发大财。
「目前已经是大部分家具被搬走之后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无法塞进货物马车上的残留物而已。」
乌各的回答让卢卡不禁叹息。看在卢卡眼里如同藏宝库的地方,对王侯贵族而言不过是堆放挑剩物资的仓库吗?
「也难怪民众会气成那样,毕竟实在太不公平了。」
「……王必须维持强大。相信你们诸位日后马上能体会到统驭人心有多么困难。」
「嗯……」卢卡沉重回应。毕竟眼下反叛军已不受控制开始掠夺,相信遭到掠夺的市民们往后将对革命政府投以怨恨的视线吧。
卢卡爬上长长阶梯抵达三楼,被带到一间等候室。
「……请在这里稍候。」
法妮雅似乎正在换装打扮。这时还留在宫殿的忠心侍女端来红茶,卢卡身体往沙发一沉,伸手拿起茶杯。
侍女走出去后,宽敞房内就剩卢卡一人。
深邃沉默再度降临。此时日已差不多西落,鸟叫声听似十分遥远。这个将成为时代转捩点的场所,实在太过寂静,且令人寂寞。
「让你久等了,请往这边走。」
被要求等了超过一小时后,乌各男爵喊了他。卢卡从沙发上起身,走出了等候室。
卢卡就这样跟在乌各背后穿过长廊。
背对著卢卡的乌各这时缓缓开口:
「……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吧。」
「……………………」
「这五年来,殿下一直在等著你。」
「……………………」
「因为有了和你立下的约定,才能不逃避留在此地,直到今日。」
说完这些后,乌各再度恢复沉默,继续往前走去。
「……这样啊。」
卢卡望向窗外。夕阳即将落到尽头,被窗框切割的晚霞长长映照在地毯上。
「谢啦。」
一出言道谢,乌各再度缓缓停下步伐,撇过侧脸。
「……能容我稍微自言自语吗?」
「……?」
「……王与王妃,以及克劳迪奥枢机卿早已离开王都,唯有殿下以最后王族的身分留在宫殿。殿下该不会,是打算以命偿还自身教唆卢卡引发革命,导致国家陷入现状的责任呢?」
「……………………」
「殿下实在太过正直,但也太傻了。或许……若挚爱之人能够拼命把她带离此地,两人一起亡命天涯,不也是桩美事吗。」
乌各并未看向卢卡,而是维持看著窗外的姿势这么说。
「我认为这难道不是殿下……不,名为法妮雅•加门帝亚的女性唯一能获得幸福的方法吗?要是挚爱之人选择这么做,我想我不会去碍事,而会默默目送两人私奔吧……」
过程中卢卡没有插嘴,听著乌各自言自语。
从小时候起,卢卡就痛恨著贵族。只顾自己奢侈浪费,态度傲慢嚣张,不把没有爵位的人当人看。原本多么希望那种家伙最好消失得一个都不剩,但是──
「认识你之后,让我觉得其实也有优秀的贵族。勇敢、诚实又有同理心……要是能有更多像你这样的贵族,局势或许不会变成这样了呢。」
乌各闻言,嘴角浮现皱纹。
「……这只是我自言自语,请当作没听到吧……就是这里。」
乌各在长廊的正中央,一扇刻有藤蔓状浮雕装饰的白色大门前停下脚步。
法妮雅就在门内。
乌各敲了门,说道:
「……殿下,下官带卢卡将军前来了。」
房内传出了怀念的声音。
「请进。」
短短一句话,就让卢卡心跳瞬间加速。
终于来到这里了。这五年来在地狱般的战场上东奔西跑,于沙龙内努力施展不擅长的辩才,更跨越了许多战友的牺牲,爬到反叛军领导者的地位,目标都是为了抵达此地。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乌各对卢卡投以真挚视线,眼神中诉说著「殿下就拜托你了」这般无声的话语。卢卡点头回应,抬头挺胸,下定决心踏入室内。
一道道高达天花板的玻璃窗并排,能将窗外拉兰帝亚市街区的景象尽收眼底。
天空不知何时染上了浅粉色,泛红的夕阳凝聚在大理石地板上,将整个空间染成了朱红色。
法妮雅•加门帝亚身著深蓝色加门帝亚王国军将领服,站著迎接卢卡入室。
表情中没有浮现任何情感。一对葡萄色的眼眸中映照出卢卡的法妮雅也没说出半句欢迎的话,就只是默默注视著他。
变得比以前更美了。
卢卡这么心想。法妮雅也和卢卡一样,经历这五年来的风霜,外貌自是有所改变。
明明身处室内,一头放下的长发却彷佛受风轻拂,从银白转为浅紫色光泽。体型高挑凛然,修长玉腿紧紧并拢,与生倶来的威严与高尚甚至化为神圣气息,从身体轮廓中浮现。
卢卡并不介意什么礼节,那些玩意将不再具有任何意义。所以他轻轻一笑,不管室内紧绷的气氛,直接了当地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了,殿下。我终于来到这里了。」
杵在原地这么一说,法妮雅的铁面具仍毫无变化。
「我实现约定了,你不夸夸我吗?」
边轻浮傻笑,边故意假装得一副没什么的态度这么问。其实光看一眼,卢卡就明白法妮雅已经处于十分危险的状态。
一身简直打算要随王国灭亡一同殉国的军装打扮。现在的法妮雅已经被逼上绝路。不能怪她,毕竟整个王国都对王政高举反旗,父王和王妃早早逃之夭夭,留在国内的王族只剩法妮雅一人。就如同乌各男爵所言,她目前感觉就会说出「我将与王政共存亡」或「由民众来决定我的处置」之类的话。
──我是来这里救法妮雅的。
让法妮雅从身分的牢笼获得解放。卢卡想做的只有这件事。
过了一会,终于传来了法妮雅压抑住情绪的凛然回应。
「那种态度是怎么回事,卢卡•巴路克?这不是面对王侯时该有的礼仪。」
至今依然崇高,严肃的声音。
「跪下。什么事都是之后才开始。」
不蕴含一丝情绪,化身天神代理者的口吻。简直就像在主动挑起卢卡反感,高高在上的语气。
法妮雅打算寻死。她宛如紧绷琴弦的表情与举动,让卢卡如此确信。
卢卡依然杵在原地,装得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耸耸肩。
「不要。接下来我就是打算把这些繁文缛节通通废除。」
「……………………」
法妮雅的眼神变得严厉,直直朝卢卡刺来。面对彷佛将王侯的威严实质化的透澈视线,卢卡仍是不从。
「殿下,请你遵守诺言。当时你答应只要我引发革命,就会告诉我关于Vivi Lane的事对吧?」
「……………………」
「抵达这里为止,我自己也调查了许多关于Vivi的事。所以说……我希望你能听听我的推理,能占用一点时间吗?」
「……………………」
「我认为,该不会殿下你就是Vivi Lane呢?」
突然间切入正题后,法妮雅用右手抚著胸前,抬头往这里瞪来。而她的右手上一如往常戴著手套。
自从德尔•多勒姆战役时,被一头不可思议的白猫头鹰告知「你已经见过Vivi Lane了」以来,卢卡有机会就去一一验证至今遇见的人物说过什么无法理解的话,或做了哪些诡异举动。
结果感到最可疑的,正是法妮雅的言行。
「根据就是……以前和殿下一起搭乘贝葛目击到米迦勒的时候。当时殿下见到大肆破坏的米迦勒,说了『到底是谁?』对吧?」
约五年半前,第七次堤拉诺勒战役中,进驻圣都卡罗维瓦利的那天。
从伊甸飞行舰队中被放出来的上级三队第一阶「炽天使(Seraphim)级」机兵米迦勒发挥其超常的战斗力,光靠一台就将圣都内的王国军逼得险些全军覆没。目睹了米迦勒如同生物般进行破坏举动的法妮雅,开口第一句话正是「到底是谁?」。在回想起过往一连串的经历后,卢卡最感质疑的就是这点。
「看到那种玩意在大肆破坏的话,一般的反应应该是『那怪物是怎么回事?』才对吧?可是殿下你却说了『到底是谁?』……那个时候虽然不懂意义,不过在那之后从雅思缇口中听说Vivi Lane就是米迦勒的专属驾驶,我才突然恍然大悟,『到底是谁?』这句话的前后究竟省略了什么话。」
「……………………」
「除了自己之外,到底是谁在驾驶米迦勒?殿下当时是不是想这么问呢?明明只有自己能驾驶的米迦勒,究竟是谁坐在上头,没错吧?」
法妮雅并未回应,只是直直注视著卢卡。
顺带一提,若要说言行诡异,弭兹奇也一样。毕竟他对机兵实在太熟悉了,而且也对以前认识翼龙巴斯希跋的事蒙混过去。
弭兹奇的过去肯定有著某些不可思议的经历。不过根据希尔菲所言,Vivi Lane的右手背上刻著「正教十字」,也就是所谓「炽天使(Seraphim)的纹章」,但弭兹奇右手背上却没有。相较之下,法妮雅总是用手套护著双手。无论是两人独处突破敌军重围,突受豪雨侵袭躲进洞窟时,她一整晚都没有想脱下手套的意思。
该不会就在法妮雅的右手手套下方,藏著炽天使的纹章呢?
为了确认这一点。
「能否请你脱下右手手套?」
一用傲慢的态度如此拜托,法妮雅脸上表情终于浮现出些许愤怒。
得到的是她冷淡的回应。
「你晓得拜托王侯贵族『脱下手套』的意义吗?形同在要求裸露身体喔。」
「……不过是区区手套,手背不算在裸体范围吧。」
「你要我在人前脱衣?此言已超出非礼,根本是种侮辱。收回你的话。」
卢卡耸耸肩,双手往天花板一摊,装出一副伤脑筋的表情。
「你什么心愿都不肯听我说吗?这样我岂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明明我这五年来都是听了殿下的话在努力,结果别说被称赞了,反倒遭受鄙视耶。然后又不肯告诉我关于Vivi Lane的事,待遇会不会太过分了啊?」
「……………………」
「就是因为这样,大家才会对王政感到不满,演变成这种局面。我可是依殿下说的拼命努力过来了,脱掉手套这点小事应该无所谓吧?好歹也遵守个约定啊。」
一装出明显不满的表情,法妮雅的视线越来越严厉,接著一度垂头叹了口长气,才抬起头来。
「……尽管并非本意……我确实答应过要告诉你关于Vivi的事……就念在你努力的份上……让你看吧。」
法妮雅用颤抖的左手,捻住右手套的指尖。
卢卡忘记呼吸,看著白丝手套缓缓被扯下。
手腕外露后,右手手套随著衣物摩擦声被脱了下来。
「…………!!」
法妮雅害臊地羞红脸,直接抬起右手给卢卡看。
裸露的右手背上──并没有炽天使的纹章。
卢卡愤愤咬紧牙根。
到底在哪里啊,Vivi Lane?
法妮雅重新戴上手套,开口解释:
「一七八一年五月……至今约十三年前,伊甸的运输船在达司•佛罗列斯平原坠落。当时王受伊甸特区之请,派遣王国军前往坠落地点回收船上积载货物。而在被救出的乘客当中……包含了Vivi Lane。」
卢卡默默听著法妮雅的话。关于伊甸运输船坠落一事,以前在和弭兹奇及雅思缇三人旅行的过程中,曾在港镇朗哥力亚听一名青年提过。根据他的说法,当时是由伊甸和王国双方共同回收货物,最后不知拿到何方去,不过这是卢卡头一次听到Vivi也在现场。
「出于好奇跟著王去到现场的我,遇见了被送进野战医院的Vivi,和同年龄的她成了朋友。当时我只有九岁,虽然没有聊太多话,不过从Vivi口中听说了她是米迦勒的驾驶,从犹大环遭人带走,以及拥有一名重要的双胞胎妹妹……」
「……………………」
「Vivi只被收容短短不到一天,马上又被运进伊甸特区的飞行战舰飞离。光阴流转,当我十五岁在拉兰帝亚宫殿的舞蹈会中接见来自伊甸特区的大贵族时,曾问了Vivi的消息……结果得知Vivi在米迦勒启动实验遭逢意外,成了植物人……那时我之所以会喃喃自语『到底是谁?』,是因为不晓得除了Vivi以外,是谁在驾驶著米迦勒。」
Vivi Lane成了植物人。卢卡把事实深深记进脑海后,问了法妮雅在意许久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