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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宿敌(Lovers)(2 / 2)


“——看来他没有想什么复杂的事情,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让对方喝一壶。”



“——呼……”



在交锋中吉诺吐出平静的呼气。含有酒精、蛊惑性芳香和甘甜的气息笼罩在周围,化作不可见的魅惑缠上<毒杀魔>的全身。



决赛的规则不允许携带魔法道具,双方都没法像平时那样驱使手中的魔法药战斗。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是炼金术师,不仅理所当然地能够使用具有幻觉效果的魔法,通过呼气散播在体内积累、生成的药效成分也不过是小菜一碟。在这样的幻惑空间中使用的拉诺夫刘,正是令<醉师>作为校内屈指可数的奇剑士深受畏惧的原因。



“哈,这就是你得意的带酒气的剑术吗?——酒太弱了。那种东西不管吸多少都不会醉啦!”



但是这种手段提姆也早就知道。在他的耐性面前,魅惑类魔法的效果微弱,就连吉诺创造的这个空间也和洒了芳香剂没有多大区别。他的感官没有一点偏差,带着杀意向着对方脖子刺出刀刃。



“本日的品种有限,非常抱歉。”



<醉师>一边招架一边老实道歉。以这种情况无法一口气用烈酒将他醉倒。但是提姆那边也一样,必然地,他预测在中期以后,双方的积累逐渐产生效果后才是攻防的重要关头。



考虑到这一点,现在是尽可能做出布局的阶段。吉诺这样预测并组织战术,没想到他的皮肤上突然掠过剧毒的气息。



“——?!”



“我可不一样。”



提姆在剑术间距中伸出左手。吉诺从中感受到致命的威胁,连忙后退,紧接着向下看去,只见自己手腕处的袖口溃烂脱落。——不过是略微碰到指尖。虽然配合<醉师>的职务进行了改造,但这依旧是施加了优质魔法加工的金伯利制服。不上不下的毒不可能会造成损伤。



“……这是……”



吉诺从皮肤的刺激中分析这是强烈的麻痹毒,眯起眼睛瞪视对方的左手。不久,他便也看出了那只略微缠绕着瘴气的手的真面目。



“……是毒手啊。你又做这种乱来的事情。”



“你的店里是禁止外带酒瓶吗?那你倒是写在招牌上啊!”



提姆大言不惭地说着,割开自己的手掌向眼前的对手弹指。吉诺用领域魔法操纵风,将他射来的血沫向两侧吹开。



毒手是源自东方的暗技。是通过在严密控制下长期服用、涂抹毒素,将自己的手改造为毒药精制器官的荒唐招数。和密里根的魔眼一样,这是与活体接合的功能,不会被判定为“携带魔法道具”。不过实践这个招数自然会伴随着相应的痛苦和副作用。在形成途中放弃还算好的,身体无法适应剧毒反被侵蚀的例子也屡见不鲜。



再加上——毒手原本需要多年才能成形,提姆却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突击施术制造。在功能上虽然无可争议,但没有考虑和身体状况之间的平衡,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长期运用。也就是以『用完就切下来』为前提的王牌。这种事只有能够让切掉的手重新长出来的魔法师才能做到——吉诺不禁在内心为他的轻率和蛮干叹息。



“就像您说的一样,本店不欢迎自带。若是粗制的劣酒就更是如此了。“



他尽量冷静地劝说。就像是在告诫烂醉的客人,又像是在教导不长记性的徒弟。……他不知已经重复过多少次,也知道对方只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然而——他总是忍不住要继续这种徒劳。



“酒原本是药,而所有的药在搞错用法用量时都会变成毒。——提姆,你还不明白吗?你得意洋洋地播撒的,就是这种东西。”



然后他询问,问炼金术师应有姿态,问他们根本的姿势。他笔直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



还以为对方肯定会像平时那样报以粗俗的咒骂,但这次不一样。提姆一边同时用杖剑和毒手不停进攻吉诺,一边用和战斗方式截然不同的从未有过的平静声音开口。



“……我说酒保。你得意的鸡尾酒没能顺利调好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丢掉。我会对自己的失态感到深深的羞耻,并不断磨练技艺,不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哈哈,我想也是。……但是啊……”



<毒杀魔>听到他的答案露出苦笑,瞳孔微微摇晃。连吉诺都能想象出那个瞬间他脑内浮现的场景。过去与艾尔文·戈弗雷的相遇给提姆·林顿带来的东西。让他这个人活到了今天的救赎。



“……那个人二话不说就喝光了……”



“——!——”



这一句话强烈地动摇了吉诺的心。他自己也无法完全分析出那是怎样的感情——但是,他这个酒瓶底部的记忆沉淀浮了上来。



调出了完美的一杯。吉诺心中现在有了无可动摇的自信。



——啊啊,吉诺。棒极了吉诺。



她拿起玻璃杯,两口就喝光了。他知道这本身就是宣告满分的举动。如果成果不好的话,她会先哼笑,然后摆弄着玻璃杯,令人心急地小口小口地含在嘴里,一边重复说着难喝难喝,一边花上好几个小时评论缺点。非常坏心眼地,又很开心地。



——你的酒是完美的。不过,若是要举出唯一的缺点的话——



她静静地放下空玻璃杯,寂寞地微笑。吉诺困惑。那时的他还太过年轻,无法正确推测出她的心境。



——你还不知道饮酒人的心情。也许就只有这一点而已……



第二天早上,吉诺到访老师的工房时,眼前是一片覆盖了整个工房的无比芳香的酒海。



他一眼就看出,那是她的结局。一切都在昨晚结束了。他再也不用陪她发那难对付的酒疯了。



在透明的琥珀色海洋中,他安静地跪下。用手舀起她的残渣,含了一口。



实在太过复杂。不知道是好喝还是不好喝。他就像小时候第一次喝到酒一样,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品味,该怎样理解。



所以——他忍不住地,滴下呜咽。



……老师,请教给我吧,老师。



我一直在思考。那时——如果我端出不一样的一杯。



比方说,根本不完美的成果。



您是否会在含入一口的瞬间,就因为太过糟糕而瞪大眼睛。



您是否会醉得满脸通红,对着毫不辩解低垂着头的我,整夜教训说:“敢让老师喝这种东西,你好大的胆子。想毕业还早得很,你还有的是东西要学呢。”



然后——是否会再稍微多在这个世界上停留一会儿呢?



“——啊?”



提姆发出呆滞的声音。对手将手伸到了他眼前。『吉诺的左手正面扣住了他的毒手。』



“那么,就那样做吧。”



皮肤发出滋滋声不断溃烂。吉诺的手臂伴随着令人眩晕的剧痛逐渐麻痹。他全力抵抗忍耐着,依旧继续说:



“让我喝一喝吧。我来帮你分析。是哪个工程出了错,怎样纠正就能变成好酒。……经过这些过程,你这个人会成为多么香醇的美酒呢?”



将没有任何添加物的生酒注入对手(玻璃杯)之中,吉诺想。……与老师分别后,他在这里提供过许多酒,面对过数不清难以应对的客人。他不知曾多少次感到焦躁,因为自己技艺不够纯熟无法随心所欲地灌醉客人,也因为对方太过顽强不论他使出什么招数都喝不醉。



在不断重复中,他知道了。心中有些饥渴是无法被完美的一杯治愈的。



他学到了。为了面对那种饥渴,有时甚至需要抛开自己的风格。



所以,对。那天的酒的味道——现在的自己肯定能够明白。



“把你的全部都告诉我吧。我一定会全部喝光——即使烂醉成一滩泥!”



“……喂喂,别突然说情话啊,多叫人难为情……”



提姆的毒舌无力地缩回。这实在没有办法。在被人既不是讽刺也不是挖苦,而是直白地索求自己的时候——他能够回应的话语实在太少了。



两位炼金术师激烈交锋的时候。在同一个战场上,一场战斗即将分出胜负。



“——嘎——啊……”



齐丽格的左膝被足刀踩断,当初倒下。蕾赛缇间不容发地用虚空踏步追击。齐丽格连忙用左边的触手做盾牌抵挡,但砸上去的踢击毫不留情地粉碎了防御,带着剩余的势头狠狠地击中齐丽格的胸口。



“——嘎——!”



“——呼——!”



蕾赛缇在四散的木片中无声地着陆,齐丽格倒在稍远处,嘴里喷出大量鲜血。她的肺被击溃,左腿从膝盖处弯向反方向。她拖着已经无法站起的身体拼命地向后挪——但依旧用右手的杖剑指着宿敌。



“——还——还没完,蕾赛缇……!……再来……再多和我玩玩……!”



齐丽格吐出恳求似的话语。她用体内的根强行接起折断的左膝,左臂长出新的触手代替碎掉的那根。她还在挣扎着想要起身。最后的一瞬间已经近在眼前,她却直到那一刻都要在吐血中打滚挣扎,仿佛那才是自己的义务。



“……这里有个,坏精灵……!来吧,干掉她吧……!保护可爱的孩子们吧……!



……打倒,邪恶吧……就像故事里的……主角那样……”



齐丽格用全部的力量放出最后的电击。面对逼近的攻击,蕾赛缇主动前倾,『用双手撑着空中翻了个跟头』跳过。她就着前空翻的势头用脚后跟下劈击中齐丽格握着杖剑的手,在落地的同时踩住掉到地上的杖剑。



“……邪恶毁灭,人们回归和平,重获安宁。……于是世界迎来了永远的和平,是吗?



我拒绝。我从以前开始就不喜欢这种童话故事,我才不要当什么主角。”



蕾赛缇一边回应刚才的话,一边握紧左拳。宿敌被斩断了一切抵抗之术,依旧恳求似的盯着她,而她也笔直地回望。



“我从来没有自诩为正义。我只是因为看不惯你,所以把你踢飞。……今后也一样。如果你不反省,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咚,她用拳头轻敲对手的头。接着,不由分说地抱过对手的身体。



“不用担心,我会继续往死了踢你。但是——不是今天。



现在睡吧。……那是所有人都平等拥有的东西。不论是好人,还是坏精灵。”



“……哈、哈……”



齐丽格微微吐出放心的声音昏倒了。同时,蕾赛缇也跪倒在地。——用双手虚空踏步来前翻的杂耍,她并不是故意使来装模作样的。单纯是因为她只能那样做。脱掉装甲靴后不断全力使出踢击,她的双脚已经快要粉碎,实际上受伤的程度也不比齐丽格好多少。



面对逼近的咒语,她不仅无法跳跃,甚至连向左右回避都做不到。就算抵消了咒语,靠失去了机动力的身体,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没有胜算。所以她使用剩下的手臂向前跳。这是蕾赛缇唯一的取胜方法——而必然地,在成功完成时,她的身体也迎来了极限。



“……后面交给你们了,两个笨蛋……”



蕾赛缇向着队友说完,闭上了眼睛。嘉兰德赶来,双手分别抱起两人,迅速将已经出局的她们带离战场。



同一时间,观众席上也起了波澜。由于竞技台消失,战场扩大,观众出现了死角,部分学生为了消除死角向前排涌去。



“——喂,不要到前面去!”“冷静一点!”



“有高低差挡住,都看不到了!”“让我到前面去!死了也没有人会抱怨的啦!”



运营方拼命阻止,学生们互相推搡。在这之中,一部分低年级被挤向前方,跟着后面的学生顺势推前面人的背。



“哇——”“——呜哦?!”



运气更差的是,由于连续承受大威力咒语,结界恰好在那里破了一个洞。低年级学生们的身体被推着翻过最后的扶手,就这样掉进了战场。



在和吉诺的攻防中,稍远处发生的这件事也映入了提姆的视野中。



“——啊?!”



在大吃一惊的提姆面前,戈弗雷和莱昂西奥互射后偏转的流弹飞向了那边。他们现在正不断地进行极限的互射,没有余力注意咒语在互相干涉、偏转后会落在哪里。不凑巧的是,嘉兰德的双手正抱着蕾赛缇和齐丽格,吉克里斯特的位置也在隔着戈弗雷和莱昂西奥的另一边。



吉诺并不在意。以<毒杀魔>为对手,不可能有余力注意其他的事情。提姆也明白这样做是正确的。现在最应该优先让队伍获胜,不分场合闯进来的学生不论出什么事,都不该在意。



提姆也这样认为。如果是以前的他的话无疑会这样。这其中不会有任何内疚。如果他还是曾经的那个他,除了戈弗雷和学生会的同伴以外没有任何要保护的东西的话。



——您真是个好人,林顿学长。



然而。



掉下来的学弟们的蠢样,无可奈何地与另一个人的面容重叠起来。



“——畜生!”



提姆中断战斗跑过去。他跳到狼狈的学弟们前面,向着逼近的火炎咏唱对抗咒语。可是,这是那个戈弗雷和莱昂西奥的互射中漏过来的流弹,以他的威力无法阻止。只能以身为盾——提姆下定决心,他的视野立刻被金红混杂的猛火覆盖。



“——?”



一瞬间之后。自己还没被烧光,这个事实让提姆觉得奇怪。



又过了一瞬间,他发觉刚才还在战斗的对手,在眼前替自己被烧了。



“……你在干什么啊……”



提姆呆滞地嘀咕。对方在最后一刻插进来同样施展对抗咒语,并用后背承受了依旧没有挡开的火炎,现在已然濒死。面对提姆的提问,吉诺也无力地回应。



“……您怎能突然离店呢,客人。还没……请您醉倒呢。”



提姆还想说些什么,但吉诺不由分说地用嘴唇堵住了他的嘴。



“——?!”



就算是<毒杀魔>也因为这接连的事情僵硬了,甚至一时间没想到要抵抗。经口流入的对方的唾液含有强烈的麻醉成分,迅速侵袭他的全身。



吉诺由此勉强完成自己的工作,松开对方的嘴唇。



“……看来稍微喝得有多多了。……我……居然也会……”



他伴随着自嘲的自言自语,紧紧抱着提姆倒下了。提姆的手脚已经使不上力气,他被带着一起倒下,宿敌闭着眼睛的脸庞就在他眼前。提姆盯着那脸,咂了声嘴。



“……什么嘛,可恶。带着这么开心的表情昏倒……”



提姆想打他一拳,但也已经做不到了。就算是以他的耐性,也无法抵抗吉诺这种程度的对手直接灌入体内的麻醉。手脚早已没了感觉,在每秒都在变窄的视野中——提姆看着现在依旧在战斗的心上人,喃喃地嘀咕。



“……对不起,主席……。……我先……退场了……”



“——紧跟着前面两人,Mr.林顿和Mr.贝尔特拉米出局!虽然是观众席上的事故造成的影响……但这个结果有些……不,是相当令人意外……!”



格伦达带着惊讶转播。旁边裁判席上的西奥多看着学生们被吉克里斯特的咒语丢出场外,眯起眼睛。——即便他们不去救那些学生,老师们应该也能够及时补救。但是,即便考虑到这一点,他也不打算将学生们的行动判定为愚蠢。



“我不这么认为。……Mr.林顿变了,现在即使做出那样的行动,也不会令人感到奇怪了。”



西奥多一边说,一边看向依旧混乱的观众席,用少有的强硬声音呼吁:



“现在正挤向前排低年级学生们。在我生气之前,立刻后退离开那里——另外,请所有人感谢他们。……不管是谁掉下来,Mr.林顿肯定都会那样做。你们应当可以理解,在这所学校里,那样的学长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学生们听到后都停下了,稍微停滞了一会儿后纷纷退向后排,老实得令人惊讶。原因不只有教师们的压力。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一直在看向被嘉兰德抱起运往安全区的提姆——



双方的队友同时出局。戈弗雷和莱昂西奥用余光看到后,不约而同地中断了咒语的互射。这是他们双方现状的要求。他们之前一直持续着全身心地互射,这极限的较量在面对其他任何对手时都不可能实现,也给双方造成了令人眩晕的消耗。



两人保持距离,瞪着彼此,用杖剑指着对方。勉强整理好呼吸的时候,莱昂西奥突然提问:



“——我说戈弗雷。……你对完美这个词是怎么想的?”



戈弗雷感到困惑,但他依旧用他天生的一本正经回应了这个问题。



“我无法回答,那是和我最没有关系的东西。”



莱昂西奥听到和预想中分毫不差的回答,忍不住笑了,他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我则是比任何人都和它关系密切。我原本就是为了能够体现它而出生在这世上的。”



他长出了一口气,仰望天花板。总是带着优美笑容的表情突然变得面目可憎。



“但是——我现在觉得,世上再没有其他如此无聊的诅咒了。”



握紧拳头的双手骨头相互碾压,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来口。那是埃切巴里亚的使命与自己的心的背离。那是让自己成为现在的自己的,原初的愤怒。



“完美是什么?基准在哪里?那是谁在哪里在什么时候怎样定下的?如果有人在我之前就定好了的话,那么那个人是不是就比我更完美——?”



“——我在考虑退学。”



在邀请学弟帕西瓦尔·沃雷加入同伴后过了大概一年。他曾经带着从未有过的想不开的表情,对莱昂西奥说出这样的话。



“……我姑且问一问,是因为什么原因?”



“我绝望了。因为自己没有才能。……您应该一目了然。”



沃雷说。他深深地低着头,紧紧握着双拳,被无力感打击得无比失落。——在金伯利这个地方,学生之间总是在相互竞争,陷入这种心理的人并不少见。无法发现自己长处的人,无法跨过劣等感的人,都会在不久之后主动离开这所学校。



沃雷也打算那样做。面对这个事实,莱昂西奥用可怕的眼神盯住对方。



“你是要测试我吗?——从抛弃自己价值的立场上。”



“——唔——”



沃雷听到这句话咬住嘴唇沉默了。同时莱昂西奥从沙发上站起来。



“是谁把你逼入这种想法中的?反正肯定是和你同年级的人吧,把他们所有人的名字都说出来。”



“……这……”



“不要误会,我不会用私刑报复他们。我只会事先调查清楚他们的全部实力,然后让你能够大获全胜,将他们打得体无完肤。……为了证明刚才那句话是错误的。”



他说着,用力攥住对方的肩膀,仿佛要坚决地留住对方的心一样。他用因愤怒而颤抖的嘴唇,吐出带着热量的声音。



“你是我的后继者,帕西。是我这样预测,决定该当如此。



……你为什么不相信这些。在你擅自绝望之前——为什么不以这些为傲!”



“——『不要擅自放弃自己!』”



发出的声音震动了竞技场的每个角落。莱昂西奥扫视了一圈观众席上呆滞的学生们,带着无法冷却的愤怒扬言:



“你们这群凡夫俗子,别自以为是了!你们了解自己的什么!自己没有价值?!过了巅峰就只有滚落坡道?!别说梦话!你们明明连自己的价值都不清楚,难道还以为自己天生就拥有眼光,能够判断同一个自己没有价值吗!”



那是他的愤怒。在还无法将这种感情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幼年时期,莱昂西奥·埃切巴里亚一直将这些愤怒积攒在心底。在他面前出现又离开的众多人们——他一直想要将这些想法告诉他们所有人。



“赶紧醒悟到自己并不明白!然后托付给别人!由我来决定你们有无价值!要在哪里怎样发挥你们的价值,我会一个不剩地全都找出来!抛开错误的绝望!停止轻率的自裁!那种东西全都要靠边站!”



大喊着的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以为魔女的面容——戴安娜·艾希伯里。世界最快的扫帚骑手,也是比任何人都干脆地飞过了人生的魔法师。



她完美地实现了自己的魔道,现如今没有任何学生会怀疑她的伟大。但是——在她生前,莱昂西奥一直在等待。『等着她挑战失败的那一天。』他会握着经历了重大挫折的艾希伯里的手,将她的人生引导向别的方向。引导向她能度过的“往后的”人生。



如果不能破纪录,那整个人生都是失败品。艾希伯里总是挂在嘴边的这个人生观,莱昂西奥一直难以忍受。他心里总是感到气愤。他无法接受——为什么将自己的姿态定义得如此狭窄?为什么就不明白,你可以成为任何人?即便无法打破记录的高墙,就算连作为扫帚骑手的生存方式都抛弃掉,你这个人也充满着数不尽的魅力。



还有下次。即使掉出了一条路——只要还活着,人总会有下次。



“——如果,即便如此。还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自己人生的意义的话。



那时由我来送你们一程。我会用金色的火炎美丽地祭奠你们。”



莱昂西奥用苦涩的声音说,将缠绕着火炎的杖剑举到眼前。就像是在送葬一样。就像是在用这个动作,哀悼至今为止在眼前丧失的诸多生命一样。



“但是不要忘了。不论是你们的生还是死,在我心中『总会有意义』——”



他用庄严的声音发誓。观众席上的学生们全都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他们知道那是他面向他们和众多死者们表达的决意。



前学生会阵营的领袖第一次说出心里话。听着那些带着明确热量编织出的话语,看着宿敌第一次显露出来的模样——戈弗雷带着仿佛松了口气的心境,突然露出微笑。



“……我现在第一次觉得,输给你也没什么,莱昂西奥。”



他说着,重新举起杖剑。挺直后背,压下疲劳,鼓起气势。——否则就无法面对。要与这么强大的人战斗,他也必须全力主张自己才行。



“所以。从现在开始——就只是为我自己争口气。”



莱昂西奥听到这最棒的宣言笑了。于是双方都忘记了咒语,笔直向前,刀刃碰撞在一起,停下脚步全力拼刀。何止是魔法,连剑技都不需要。那已经和孩子们闹脾气没区别了——因此,接下来的也不是招数。



““哦哦哦!!!””



咆哮重合。紧紧握住五指的左手相互殴打对方的脸。两人由于冲击而来开间距,然后又间不容发地重新接近,再次用浑身的力量殴打对方的脸。那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道理。在思考意义之前先互殴,越是互殴,意义就消失得更远。那实在舒服得难以忍受,总是还没有品味够,不断将几乎消失的意识拉回来。



门牙折断。鼻血喷出。颧骨裂开。面容变得越来越可怖,但察觉到的时候,他们正用同样的表情笑着。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一直想要这样做。所以——为了表达自己迟来的歉意,不断送出拳头的应答。



“——”“……这已经……”



奥利佛等人呆呆地注视着这场景,他们也感受到了——这已不再是神话。两个凡人主动从那样的高度跳下,现在只剩下纯粹地意志碰撞。



同时也理解了。正因为他们是等同于神话领域的魔法师,才无论如何都需要这样做。抛开一切逻辑和意义,追求自己纯粹作为自己的时间。而他们的一生中,恐怕也只有现在这个瞬间——能够获准这样做。



奥利佛也相信,这个过程中拥有无条件的价值。因此他见证着。连眨眼都不允许,将它烙印在眼中。为了继续行走于魔道之中,这是绝对不能够忘记的光辉。



“……啊啊……”



面对同样的景象,奈奈绪忍不住眯起眼睛。她露出眺望奥利佛和安德鲁斯战斗时同样的表情。憧憬着他们,羡慕着他们——她喃喃的说:



“——真是场好架……”



戈弗雷不知道多少次挥出拳头。被打中脸颊的瞬间,莱昂西奥的视野突然变暗了。



“——哦……”



地面消失,膝盖弯曲。所有的感觉都和漂浮在空中的意识一起远离。



“——『不要倒下』!你就只有这种程度吗,莱昂西奥!”



这时观众席上响起声音。视野突然恢复了亮度,莱昂西奥的视线被吸引向观众席上的一点。帕西瓦尔·沃雷就在那里。他的学弟背脊挺得笔直,和刚认识的时候判若两人。



“……那怎么可能,帕西……”



他笑着移动双臂,用杖剑接下突刺,同时攥住戈弗雷的前襟。两人的额头狠狠地碰撞,视线近在咫尺地咬在一起。



“……我……要赢,戈弗雷。你听到了吧?我有很好的学弟……”



“……嗯……”



戈弗雷回答,用左手环过莱昂西奥的脖子。他用手掌紧紧攥住固定——同时视野里也映照出一位学弟的身影。那是躺在通往竞技场的过道上的队友。提姆·林顿正在他自己救下的低年级们的环绕下接受治疗,从他以前的姿态中根本无法想象。



“……我们彼此彼此。”



所以,最后的力气涌了出来。他配合着对手前推的动作,像掰手腕一样全力将对方的上身向下拉。将莱昂西奥的胸口引向两人中间交错的杖剑前端——将刀刃深深地插进去。



“——嘎……”



莱昂西奥的嘴里漏出一口气。他的手失去了力气,握着的杖剑滑落。



“……你这个,可恨的家伙……”



他一边吐血一边说,用抓住对方衣襟的左手勉强支撑柱就要倒下的身体。然后他用颤抖的右手抚摸戈弗雷的脸颊——盯着他的眼眸说:



“……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屈服于任何人……”



戈弗雷毫不犹豫地点头。这个回答实在太过耀眼。莱昂西奥的眼睛摇晃着悲伤,他像是要将它们遮盖起来一样闭上了眼帘。



“……最终,还是没有得到啊。……我心爱的……炼狱……——”



说完最后这句话,失去了力量的全身这次终于倒下了。但是,他的身体没有落到地上。戈弗雷丢开杖剑,双手紧紧抱住了他。



这便是最终的结果。所有人都明白,一切都已结束,一切都已确定。



后面没有其他比赛了。继续进行的理由已经消失了。谁也不想用无意义的战斗玷污他们的背后——除了戈弗雷队以外的所有队伍都主动表示在剩下的比赛中弃权。



于是庆典结束了。将好几个绝对无法忘记的场景镌刻在学生们的记忆中——金伯利漫长而狂热的决斗联赛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