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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横沟正史《狱门岛》(2 / 2)




我为了解除她的紧张,尽量问她容易回答的问题。



「不,今天是普通……衬衫、牛仔裤、毛衣……空手来,真的就像只是来随意看看的感觉。」



「上午雨不是下很大吗?那位客人没有穿雨衣?」



「没有。」



对于客人的穿着,她回答得毫不迟疑。这个人大概不擅长说谎,所以在能够交待的范围内尽量说实话。



「我想到了!」



扉子突然举手,就像课堂上问问题时的反应。



「那位客人是怎么把买的书带走的呢?」



相马不解地偷看我的脸。呃,身为父亲的我也不懂女儿问这问题的意思。



「怎么带走的……我把书装进纸袋交给对方,对方就抱在怀里……」



「那个人没有说想要塑胶提袋吗?」



扉子的追问让我反应过来。今天上午一直下着不小的豪雨,如果书只用纸袋装,通常都会担心弄湿,毕竟对方没穿雨衣也没带包包。



「可、可能有说吧。嗯,我想起来有。」



「可是你不是不清楚放塑胶提袋的位置吗?后来呢?」



相马吓得眼神动摇。她刚刚才问:「一楼有用塑胶提袋吗?」假如客人说想要塑胶提袋,她也不知道放在哪里。



「那位客人,真的有走出店外吗?」



我问。



相马从刚才就不曾说过那位客人有离开鼹鼠堂。假如对方买了《狱门岛》之后上去二楼,就用不着担心书会弄湿了。



而且买书的当然不是咖啡馆的客人,当时二楼还在准备开门营业而已。也就是说那位「客人」是──



「啊,我知道了,是二楼的店员买走了……爸比好厉害。」



女儿以灿烂双眼崇拜望着我,但其实这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会注意到是因为扉子提到袋子的事,只要再给她多点时间,女儿也会推导出同样的结论吧。我只是有这十年来跟着妻子一起经历书相关事件的经验。



「今天早上在二楼工作的人是谁?」



我问户山。



「有两位。一位是这位相马小姐,以及……内人末莉子。」



户山太太的名字刚才也有听闻。既然二楼只有两个人在,买走书的人是谁一目了然。户山语气沉重地说:



「买走《狱门岛》的是末莉子吧。」



「是……的,很抱歉。」



相马小声道歉。



「老板出门后,老板娘马上就下来一楼。她似乎早就知道柜台下有那本书,说:『我要买这本,你打收银。』我没有想要隐瞒,可是老板娘要我不准说。她交代这件事不准告诉任何人。」



看来是不希望丈夫知情,一定是看准了丈夫不在的时机进行。



「末莉子有说她买书的原因吗?」



「没、没有。我问她是想看这本书吗?她说不是那个原因……就没再多说了。」



闻言,户山露出难受的表情。看样子这个人已经知道妻子为什么要买不想看的书了。



「我去找内人谈谈。」



他颓丧地喃喃说。



我和扉子跟在户山身后上楼,他的母亲与工读生相马则留在一楼。他们夫妻两人谈话时,我们适合在场吗?我对此有些犹豫,但老板很理所当然地等着我们上二楼。



近乎客满的咖啡馆里还是一样全都是在看书的客人。我们稍早坐的位子上已经多了一位新进来的中年男子,窗边吧台座位身穿连帽上衣的少年也仍旧在看书。或许是受到我们的脚步声干扰,与少年相隔一个座位的年轻女子转头瞥了我们一眼。



在没有人说话的店里,小声响听起来都很大声。户山走过配膳区前面,一语不发地打开通往后侧的门招待我们进入。



门后是铺着老旧木头地板的走廊。与重新装潢过的漂亮店面不同,这里仍然保留着旧民宅的隔间。户山走到铺着玄关地垫的纸拉门前止步。



「末莉子,我要进去了。」



他拉开门,脱下鞋子跨过门槛。鼹鼠堂的办公室是铺着榻榻米的和室,圆形矮饭桌、老旧纸拉窗应该都是改装前就存在于这间房子了吧。



屋里摆着不锈钢置物柜与橱柜,这才勉强有店铺办公室的气氛。窗边的办公桌前,一位用橡皮圈束起长发、戴着眼镜的女子正面对着电脑。她身穿白衬衫与黑色牛仔裤,外面套着灰色毛衣,一如相马形容过的穿着。



「嗯?怎么了?」



户山末莉子拿下眼镜起身。她的年纪与户山差不多,身材高瘦,身高与丈夫不相上下。



「圭去哪里了?」



户山扫视办公室内问道。圭这个名字稍早在一楼听过,是这对夫妻的女儿。



「不是回家去了吗?她早上在这里写作业,刚才我结束午休回来时就没看到人……你们好。不好意思,我们之前有见过?」



她对我们打招呼并发问。说话方式俐落圆滑,就是很习惯接待客人的样子。我轻轻点头致意说:



「不,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是文现里亚古书堂的筱川。」



「我是筱川扉子!你好!」



我们父女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问候。户山太太笑了笑,户山老板的表情却还是不改紧绷。



「我有事要问你。」



我们围着矮饭桌坐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户山末莉子。她似乎不知道《狱门岛》是客人预订的书,听着听着逐渐变了脸色。



「总之,那本书是这位小姑娘的东西。你可以还给她吗?」



户山提出要求,她连忙点了好几次头。



「当然,真的很抱歉给你们添了麻烦……我真是没事找事。我现在就去拿来。」



说完,她准备起身。看来《狱门岛》能够顺利回到扉子手上了,终于即将揭晓那本究竟是什么样的《狱门岛》──



「阿姨,你不看那本《狱门岛》没关系吗?」



扉子突然喊住对方。户山末莉子回头看去,微笑地想要缓颊。



「嗯,对……我不看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特地买下那本书?」



尴尬的沉默蔓延。买书却不看,这种行为这孩子无法理解。



这位老板娘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也隐约明白了。这次的事件只是沟通不良的巧合所导致,不是某人的恶意造成,正因为如此,户山才没有质问也没有责怪妻子。



「伯伯经营一楼的店生意不太好,跟二楼不一样。」



缓缓开口说明的人是户山。妻子似乎有话要说,但他仍兀自说下去。



「所以伯伯希望生意能够好一点,就把自己珍藏的《狱门岛》也拿出来卖。而阿姨她就偷偷把那本书买下,想着某天要还给伯伯。」



户山太太大概是偶然在一楼注意到丈夫要卖掉自己的藏书。她不晓得那本书已经有人订,便瞒着丈夫付了钱,把书拿上二楼。



「珍藏的书……」



扉子的表情像是被雷打到,想必是设身处地想像了一下──假如自己必须脱手珍藏的书会是什么感觉。她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做出决定,勉强挤出声音说:



「那本书,我不要买比较好吗?」



我很惊讶这孩子居然感到歉疚,所以考虑不买那本《狱门岛》空手回去。她从来不曾这样放弃自己想看的书,这情况还是第一次。



「不。」



户山不容置喙地回答。



「伯伯我拿出那本书卖,而你买下了……那本书你就应该带回去。」



「可是……」



「别放在心上。」



户山对着扉子笨拙地笑了笑。



「那本《狱门岛》是伯伯小学时在旧书店买的,也是我第一本看的金田一。我在看的时候很期待……不过它在伯伯的书柜上已经够久了。以后你愿意好好珍惜它,伯伯就会很高兴。」



原来他以前也是热爱《狱门岛》的小学生。女儿仰望我的脸,或许是不晓得该怎么办。既然对方已经下定决心放手,我们就应该坦然接受。我一语不发地对她点点头,扉子就坚定地回答:



「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掠过我的脑海。



假如户山与扉子是同辈的话,他们一定能够成为聊书的朋友,女儿在学校也就不会孤零零一个人。



「末莉子。」



户山重新端正跪坐好,朝妻子深深鞠躬。



「之前总总我很抱歉。」



「咦?什、什么意思?你怎么突然这样?」



她吓得睁大双眼。



「从旧店搬过来这里时,老实说我不认为咖啡馆能够开得下去……我告诉自己买卖旧书才是我们的本行,一直不把你的工作当成一回事。」



一般丈夫不会像这样吐露自己的真心话吧。只见他的妻子微张着嘴,专注听着丈夫说话。



「开咖啡馆这件事,妈也没给过你好脸色,你想必也是经营得困难重重……可是,你有经营的天赋,跟只会继承父亲书店的我不同。」



「没有那种事……」



户山末莉子终于大声说:



「继承公公的店之后,你在旧店址的时候,不也努力了十多年。而且旧书交易现在也仍是我们店很重要的业务。在二楼开书香咖啡馆……是因为我对旧书一点也不了解。你的知识是鼹鼠堂不可或缺的能力。」



户山点点头听着,看来这位做丈夫的似乎也不了解妻子的想法。他突然深深叹息。



「这些话我们早应该聊开,何必弄成现在这样呢?」



(跟我说一声想看《雪割草》,我一定会成全,何必弄成现在这样呢?)



那段苦涩的回忆冷不防被唤醒,或许因为都是横沟正史的旧书,我想起将近十年前在上岛家发生《雪割草》失窃案时听过的那句话。我和栞子小姐后来也鲜少谈到那起事件。那家人如果一开始就对彼此说出自己的感受,或许就能够避免那个结果──



我这才注意到女儿没坐在我身边,她早已起身在房间里好奇地四处张望。明明是她自己提出的问题,却对大人之间的对话失去耐性。她的这一点仍然像个孩子。



「不可以随便乱看别人的办公室喔。」



「我只是在找《狱门岛》……」



扉子不满地回答。「啊。」户山末莉子惊呼一声后往外走去。



「对了,我正要去拿那本书。书不是放在办公室,是放在店里。」



我们四人再度回到咖啡馆。在厨房前方配膳区停下脚步的户山末莉子,打开靠近天花板的小橱柜;橱柜是放纸巾、餐巾等消耗品库存的空间,不过最上方摆着一排书,全都是《写给想要自己开咖啡店的人》等餐饮店经营相关的新书。



「那本书就放在这里,跟我的书摆在一起……咦?」



她突然慌慌张张翻着橱柜,也抽出装在岛野书店塑胶袋里的新书确认,脸上的血色尽失。



「不会吧……书不见了,我明明放在这里……」



众人无言以对,没想到又有意外发生。



「会不会是放在办公室呢?」



这么问的户山,嗓音中也有着担忧。



「我很确定是放在这里没错,就在几个小时前而已。」



「还有其他人知道《狱门岛》放在这里吗?」



我先询问户山太太,试着厘清状况。



「我没有告诉其他人。把书收起来时,二楼只有准备开门营业的我一个人在……就算工作人员打开橱柜,也应该不会有人去碰那本书,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里放的是我的私物。到底是谁……为什么……」



这个人没道理对这里的店员隐瞒《狱门岛》的存在,但书确实不见了,到底去了哪里?



我环顾店内,在场的客人与工作人员,跟我们经过店里、走进办公室时几乎没两样,全都是独自一人在看书的客人。我们也坐过的那张桌子的男性客人似乎已经离开,年轻工作人员把空杯子收到端盘上。



我心中感到一丝怪异。



(独自一人的客人?)



稍早与扉子在咖啡馆打发时间时,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一组客人是两个人一起坐在吧台座,现在却只有一个人坐着──原本一起的人走了吗?不对,他们两人真的是一起来的吗?



「你把《狱门岛》收进橱柜时,是装在一楼的纸袋里吗?」



我看着吧台座的人,问户山末莉子。



「不是。我正好有一本刚从车站前书店买来的书,就套上了那家书店的书衣。」



答案不出我所料。这个橱柜是用来收纳店里要用的库存,所以二楼的工作人员会打开,或许丈夫和婆婆也会打开,拿一楼的纸袋装太显眼,但也不能不装袋,直接把《狱门岛》插在其他书堆里。



现在我已经知道那本书在哪里了。



我才这么想,扉子已经踏着没有迟疑的步伐越过整间咖啡馆。她比我早一步找到答案。



她站在戴着连帽上衣帽子的小孩身后。那个孩子身旁的凳子是空的,没看到那位像是父亲的男人。男人只是碰巧坐在那个小孩旁边,并非小孩的父亲。我和扉子是父女,所以误以为他们两人也是。



「请问──」



扉子开口,却没有得到反应。孩子的两边耳朵正戴着耳机。于是她拍拍对方的肩膀,那个孩子才吓了一跳,旋转凳子转过身来。桌上那本套着岛野书店书衣的书仍然摊开着。



「呃,找我有事吗?」



孩子拿掉耳机,以高亢的女高音嗓音问扉子。



我还误解了两件事。



我以为户山末莉子把《狱门岛》收进橱柜时,除了相马之外,咖啡馆里只有她一个人在。但是户山一见到妻子,立刻就问了女儿在哪里。因为手机没电,所以他外出期间没能够与任何人联络。尽管如此他还是知道女儿在店里。



这也就是说,在他出门到府收购时,他们的女儿人在店里,有机会看到母亲把《狱门岛》收起来。



而且没人看到这位女儿进办公室。



「你好,我是筱川扉子。」



扉子很有礼貌地打招呼。我也走向她们两人。另外一个误解就是──连帽上衣小孩的性别。稍早我只隐约瞥见对方的脸。



小孩的祖母一看到扉子就说:「跟小姑娘大不同,那孩子经常被人……」当时的话还没说完,我想她接下来原本要说的或许是──「误会是男生」。



「你是户山圭吧?」



听到扉子这么说,那孩子惊讶地掀开帽子,露出超短的头发,以及遗传自父亲的笔直浓眉。



「那是我的书。」



扉子说。户山圭来回看了看手边的书和眼前的人。



「呃,这是我爸妈的书,我只是借来看看。」



对,这孩子把书拿走也不是恶意,她只是看到母亲把书收起来,因而产生兴趣。



「这是我在一楼预订的书,因为出了错来到二楼,结果就被你借走了。」



户山圭蹙眉。扉子说得理直气壮,她却无法理解。扉子十分好奇地凑近摊开的书,问:



「你看到哪里了?」



「事件发生,女人被吊在树上的地方。」



「我也是看到那里!好看吗?」



扉子语带雀跃地问。



「唔、嗯……出乎意料地好看。」



没想到现在这时代除了我们家女儿之外,也有其他小学生看《狱门岛》。户山圭把书交给扉子。书店的书衣拿掉后,露出底下原本的封面插画。那是倒挂在大吊钟下的年轻女尸,华丽的画风不输给以前的角川文库版本。封面上还可看到黑色大字写着书名《狱门岛》。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版本,但我觉得有些奇怪。此时我留意到书名上印刷的文字──



「少年少女 名侦探 金田一耕助系列 7」



「少年少女?」



我不自觉念出声。



我的误解还有一个──我以为一般小学生都不看《狱门岛》,不过至少可以确定这本书的读者并非如此。



这本书是童书系列的其中一本。



当天晚上等扉子睡着后,我用店内的电脑与栞子小姐视讯通话。伦敦那边似乎还是太阳高挂天空的时间,阳光从她背后的窗子射进屋内。



『可以让我看看那本书吗?』



我把《狱门岛》的封面对着视讯摄影机镜头。这是扉子读完后,我向她借来的。



『朝日SONORAMA的系列作啊……』



电脑前的栞子小姐仰望天花板,似乎在犹豫该如何说明。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才开口。



『你知道横沟正史也有写给青少年看的作品吧?』



「嗯?当然,我们店里也经手过好几次。」



尤其是一九五○年代到六○年代Poplar社与偕成社出版的青少年读物,通常都能够卖出很高的价格,我记得有的书售价就要好几万日圆。相较之下,这本《狱门岛》便宜很多,而且出版的年代也比较靠近现在。



『横沟是各式各样领域的作品都能写的说故事高手,但他在青少年作品的创作资历相当悠久。他第一本写的少年小说《怪人魔人》是连载于昭和二年……也就是一九二七年。此后超过三十年期间,他写过六十部以上的作品。』



「居然有那么多……昭和二年不就比江户川乱步的「少年侦探团」系列更早?」



我从栞子小姐那儿听过许多关于乱步的事情,他的短篇作品也看过一些。栞子小姐愉快地微笑说:



『没错。乱步的第一部少年小说《怪人二十面相》是写于昭和十一年,横沟早了他十年之久。』



换句话说,在少年小说领域,横沟才是前辈。这些我原本不知道。



『朝日SONORAMA的「名侦探金田一耕助」系列是一九七四年到一九七五年横沟热潮兴起时出版,全套共十集,收录了金田一耕助登场的少年小说代表作《假面城》、《黄金指纹》,这两部作品都是神秘怪盗与金田一等人对决、有许多动作场面的内容。』



「原来有少年版的金田一耕助小说啊……」



我第一次听闻。我还以为金田一耕助系列都是调查可怕杀人案的内容,很难想像与怪盗痛快对决的金田一侦探会是什么模样;毕竟那位侦探的形象感觉不是很强悍。



『乱步的少年小说也有参考横沟这种借用成人小说侦探角色的方式,但是在横沟的少年小说中担任侦探的,是以战前成人小说中活跃的由利麟太郎居多,金田一耕助登场的作品很少。或许如此,这系列才会收录以金田一耕助替换由利麟太郎的作品。《夜光怪人》、《蜡面博士》等都是如此。』



「替换……这两个人原本就是完全不同的角色吧?」



『当然,也因此有些作品的剧情发展变得不自然……幸好那个时代不在意那些小细节,比较随便。系列中也收录了把成人版金田一耕助小说重新编写成童书的版本。』



「就是这本《狱门岛》吗?」



栞子小姐点头。



『那原本是结构复杂的长篇小说,经过删减并重新改写成适合儿童阅读的简单好懂内容,不过整体的故事发展与诡计主要还是沿袭原作。』



这一点看了那个尸体倒挂的封面插画也可以知道,小读者还是能够品味到原作的精髓。



「是横沟亲自动手重新改写的吗?」



『不是。主要是一位与横沟有老交情的推理作家负责,就是本身也写过很多青少年悬疑作品的山村正夫。除了《狱门岛》之外,还有《八墓村》、《不死蝶》这两部作品也是为了这个系列重新改写过。』



「咦?《八墓村》也收录在系列中吗?」



『是的,另外还有中岛河太郎重新改写的《本阵杀人事件》、《女王蜂》。青少年也因为这个系列,得以欣赏金田一耕助的代表作。虽然其中有许多其他作家参与,不过扉子读到的给读者的挑战书,或许是横沟本人写的。』



我翻开《狱门岛》的扉页,出现「写给诸位喜欢悬疑小说的少年少女们」这段「作者的话」。文章从「各位都知道,悬疑小说的有趣之处在于『解谜』」这句话开始,最后的结尾是这样──



阅读本系列的各位读者,请动动你们优秀的脑袋,跟着金田一侦探一起解谜,不对,是别输给金田一侦探。



最后有「横沟正史」的正式署名。先不管是否真是他本人所写,面对金田一侦探的催生者这般挑衅,想必也有读者想要挑战。我们家女儿就是其中一人。



「这个系列我们店里也有卖吗?」



印象中很久以前好像在哪里看过,但我不记得店里有经手。



『我想在大辅你加入之后就没出现过了,而且市场上也鲜少出现。这个系列在出版当时正值横沟热潮高峰,但或许是没有预期中卖座……即使是横沟正史的书迷也没有人十册全部收集齐全了。』



「不过,我没想到这系列的书没有很贵呢。鼹鼠堂也只卖三千日圆。」



户山说自己是小学时在旧书店买下,但书况看起来很好。当时的追加订书签、寄给编辑部的感想明信片也都还夹在书里,毫无疑问是保存得非常小心谨慎。



『那个……』



栞子小姐的表情突然变得忧郁。我在电脑前重新坐正,根据我长年的经验,我知道前面那些话一定只是开场白。



『成人版金田一耕助系列小说的改写作,只有这个系列能够读到,单就这层意义上来说,这系列的书也弥足珍贵。那本《狱门岛》如果是我拿出来卖的话……标价不会低于三万日圆。』



「什么!」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差了一位数。



「那为什么只卖三千日圆……户山先生不可能不清楚这本书的价值吧。」



『我猜想可能是写标价牌的时候,位数的格子弄错了。』



(金额是三百……不对,三千日圆。)



户山母亲念着收银机存根联的样子掠过我脑海。即使戴上老花眼镜也很难分辨金额,她是根据儿子留下的便利贴写上《狱门岛》的标价。户山也知道《狱门岛》上周就被订下,却没想到标价牌的价格写错了吧。



得知订书的人是扉子之后,他那副惊讶的反应,也是因为一般小学生不会花三万日圆买书。我现在回想起来才注意到他当时立刻去检查放在柜台的标价牌和收银机存根联转轴。



「户山先生为什么不直说呢?」



为了增加收入,把不忍割舍的藏书脱手,却被人以难以置信的低价买走。



『他认为是他们自己的疏失吧。而且三万日圆的话,扉子就买不起了。』



罪恶感沉甸甸地压在我肩上。假如我有察觉到价格不合理,就不会让对方只用三千日圆卖给扉子了。明明在旧书店工作了十年,我依旧学艺不精。现在才说要把书钱补上,为人正直的户山老板一定不会接受。



『改用其他形式补上差额,如何?』



「也好。」



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值得庆幸的是,因为这次的事,我们与户山家牵起了缘分,只要继续往来,以后总会有弥补的机会。



周日下午,我和平常一样在文现里亚古书堂里工作。



趁着正好没有客人上门,我把收银机旁特卖区的西洋史旧书换下。从踏台上回头看向柜台后侧,可隐约看见扉子在书墙后的身影。她的脑袋微幅摇晃着,或许是正在一边看着手边资料一边打着电脑键盘。她说写读书心得需要上网查资料,所以我让她用店里的电脑。



昨天扉子从鼹鼠堂回来后,很快就读完那本《狱门岛》。虽然是改写成适合儿童阅读的内容,还是很有趣。尽管与在鼹鼠堂发生的情况不同,不过《狱门岛》这故事的重要关键也是偶然的巧合。包含悲剧般的结局,也都值得一看。



她说写完读书心得之后,要我帮她看看。我会很老实地说出感想,我想校方应该也是这样。内容和叙述方式如果有问题,到时候再想怎么改。就像这次发生的事,既没有绝对的正确答案,也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法;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而且不同的时代也有不同的看法。毕竟这世上也有过能够把《狱门岛》卖给青少年的时代。



我现在担心的是别的事。



扉子因为改写的《狱门岛》发现了推理的乐趣。之前还无所谓,可是经过鼹鼠堂这件事,她会不会因此觉醒,开始乐于破解书中,甚至是书以外的谜题──比方说书持有人隐藏的故事?



如果是这样,扉子将会见识到过去不曾接触过的人类黑暗面。



(我想我们也只能在一旁守护她了。)



对于我的担心,栞子小姐是这样回答。这件事也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女儿如果自己开启一扇新的门,身为父母的我们,也没有办法阻止。



哎,现在担心那些也没用。



得知栞子小姐怀上这个孩子时,我就在想──我们要继续保持自我,迎接新生命,一定会顺利的──而现在也确实过得很顺利。



接下来五年后、十年后,也应该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这时候,书店的玻璃门喀答喀答响起。



我走下踏台看向声音来源,就看到一名小学生年纪的孩子钻过歪斜难开的拉门缝隙走进店里。



对方是穿着与昨天同色的连帽上衣、蓄着超短发的少女。她扬起浓眉扫视店内,并向我鞠躬。



「你好……我是户山圭,昨天在我家店里见过……」



不只眉毛相似,就连那种不善言词的说话方式也跟她的父亲很像。



「欢迎。」



我说。没看到她的父母跟着,看样子她是一个人跑来北镰仓。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啊,你好!怎么了?」



扉子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户山圭看着她抱在怀里的《狱门岛》。



「那本书,你看完了吗?」



「看完了!很有趣。」



「是喔……」



户山圭喃喃自语,把手插进连帽上衣的口袋。



「那本书我才看到一半。」



「嗯,我知道……你昨天说过了。」



扉子点头,接下来一阵沉默。户山圭深吸一口气之后,直接对上我们家女儿的视线。



「如果方便的话,那个……可以借我几天吗?」



我明白她来的目的了──这个孩子只看到开头发生凶杀案的地方,她想要知道后续发展。结果扉子一脸困扰地摇头。



「不太方便……」



被拒绝的户山圭呆立在原地,就像漫画里常见的沮丧反应。在一旁的我连忙打圆场,喂喂,就算要拒绝,也可以婉转一点吧。



「有什么关系?扉子,你不是已经看完了?」



这个孩子为了看《狱门岛》特地来访,不应该枉费这场相遇。她跟扉子一定聊得来。



「我是看完了没错,不过还要写读书心得,所以还需要这本书。如果你可以留在我们家看,就没关系……这样不行吗?」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不,我可以。」



户山圭害羞地说。扉子的脸上瞬间绽放笑容。



「爸比,可以让她进来我们家吗?」



「当然可以。」



「太好了!你过来这边。」



扉子拉着连帽上衣的袖子朝主屋的方向走。经过我面前时,户山圭很乖巧地鞠躬。



「你常看书吗?」



在通往主屋的门内脱下运动鞋时,户山圭问扉子。



「常看!户山也看书吧?」



「嗯。不过,我都是看旧书,所以在学校没人能聊……」



门啪哒一声关上,店内再度恢复安静。今晚有话题可以向人在伦敦的栞子小姐报告了,心情美好得令我想吹口哨。



有些关系是因为一本书而打坏,也有些关系是因为一本书而建立。



晚一点拿点心去给那两个孩子吧,主屋的冰箱里应该还有别人送的甜点。我雀跃地继续更换架上旧书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