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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义在此(1 / 2)



回想起来,这是她昔日上司佐井征一首先教她的事。



「再怎么没有才能,只要学会这个,至少能有打杂的程度。」他指导珠子的时候曾这么说。根据他的说法,即使辞去这个工作,这项能力也能用在各种地方。



珠子不知道佐井是基于什么样的想法指导自己,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否属实。这项能力确实有用,但情报机构不可能简单到只凭这一招就能待下去,而且如果自己真的决定要辞职,也有可能会被杀害灭口。



这个问题关系到佐井这个男人的内心,无法得到结论,珠子只能凭自己高兴来解释。



然而有一点是事实。



她今天识破了自己被跟踪。



「……戻桥,请你做好心理准备。对方绝对是职业的。」



「也就是说,不是一天几万圆请来的兼差。小珠能看破这样的对手,果然也是职业等级的呢。」



珠子以一句「请保持安静」封住他的嘴,继续走入住宅区。背后那个戴着连帽上衣帽子的人影毫不迟疑地跟上来,看样子应该不是回程的路凑巧一样。



对方毫无疑问是职业的。珠子虽然如此断言,但如果对方是本行的人,譬如像是公安警察或内阁情报调查室的人,她应该没有办法识破。既然轻易被发现,就已经不够格称为职业等级。



然而,对方的确不是完全的外行人,举止相当熟练,并不像东弥举的例子那样,只是聚集在便利商店前的年轻人,拿了几张万圆钞票被临时雇用的。这点很麻烦。



也就是说,对方「某种程度上习惯从事这样的行为」,但是却「不是以此为业的人」。



这意味着什么?



「戻桥,你传短信给椥辻监察官,告诉他我们被跟踪了。」



「我知道了。还有呢?」



「这一带有没有不会引人注目的地方?」



现在只能期待对方是三流侦探。



不是以收集情报为工作,但是常常有机会跟踪他人——符合这种条件的,就是以穷追他人为业的人,具代表性的有讨债公司。在暴力讨债的过程中,有时也会进行身家调查。



此外,像职业杀手这种凶残事件的专家,也常常会跟踪目标。



「对方只有一个人,继续逃跑也很危险……更重要的是,这是获得情报的好机会。我打算正面迎战。如果我快要被打倒了,请你不要犹豫,立刻丢下我逃走。」



珠子不等东弥回答,就抓着他的手开始奔跑。



即使是搭电车到大阪不需一小时的卫星都市,只要从车站走几分钟,就会看到和地方城镇没有两样的景象。



譬如被设有停车场的超市、连锁餐饮店抢走顾客的商店街,或是等待拆除的社区住宅,另外还有距离几站的地方成立明星学校之后,程度就变差的公立国中,以及距离私铁或主要公路都很远、无法吸引买家的大楼。



可以肯定的是,在这样的地区,会有空白区域存在。



既不是学生上学的路,也不是通往闹区的捷径,因为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动线,因此虽然位在市区,行人却异常稀少。由于没有人流,因此空气流动也很差,气氛感觉沉滞。



珠子引诱跟踪者前往的场所,就是这样的区块。



虽然旁边是公寓,反方向也有数栋大楼,却没有行人往来。这里没有旁观者。即使在这种巷子里发生砍伤事件,大概也不会有人察觉。



即使有人死掉也一样。



「!」



人影看到面对自己的珠子,似乎察觉到自己被诱入这个地方。



珠子没有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或是不由分说地勒住对手,是基于「万一是自己误会就很抱歉」这种正直想法做出的判断,却不得不说她太天真了。有时无情也很重要,尤其是在攸关生死的情况。



不过就结果而论,她的行动是正确的。



戴帽兜的人物,袖口飞出折叠刀。不,应该是原本就藏在手中。如果轻易勒住对方,身体某个部位一定会被割伤。



而且珠子现在也能确信,先前的推测是正确的。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收集情报,那么在被目标察觉时,计划就已经失败,应该会迅速逃跑。这是因为跟踪者有可能会被捕获并遭受暴行。去收集情报的人如果受到拷问而泄漏机密,那就太惨了。



然而眼前的人物却双手拿着凶器。



这个人是为了加害而跟踪他们的。



「你大概以为自己占到优势,可是你真的有能战胜的策略吗?」



意外的是,这个声音是女人的声音,而且很年轻,大概和珠子同世代。



冷汗滑落珠子的脸颊。紧张与恐惧——为了避免暴露这些弱点,她刻意用毅然的态度回应:「那当然。」冷静,冷静。她告诉自己,这个人物绝对不是无法战胜的对手。



新兵最应该注意的,就是不能被战场的气氛吞噬。



珠子想起昔日的上司说过的话。一旦心生畏惧,身体就会僵住,紧张的四肢无法像平常一样活动。这样一来,在战斗之前胜负就已经决定。对方不是无法战胜的对手——珠子再度在心中默念一次,是不是事实不重要。她压抑加速的心跳,冷却变热的脑袋,保持冷静。



接着她有一瞬间垂下视线。



戴帽兜的女人趁机起跑,占得先机——不,是珠子故意诱敌。珠子在对手行动前跳出去。女人被趁虚而入,僵在原地;相对地,珠子已经加快速度。



先之先——珠子刻意制造空隙,让对手先下手,引导出容易对付的行动。



珠子立即进入攻击范围。在这个距离,双方出拳都能命中,刀子的距离优势消失了。



刀子直线划过,珠子冷静地用手挥开,然后以右手掌底攻击。这是瞄准下巴的一击,但对方躲开了。女人仿佛要回应般,准备以另一只手戳入脏腑,然而珠子已经预料到了。她以停下拳击的劲道缩回右手,拨开对手拿着凶器的手腕。这是下段拂的招式。



女人为了释放冲击力道而回身,刀子在幽暗的巷子里闪烁,接着朝珠子袭来的是后旋踢。如果往旁边摆动闪躲刀子,就会被这一踢的轨道直击。身体如果遭到横向踢来的脚攻击,动作就会停止,接下来就等着喉咙被割断。



然而珠子以后退的脚步回避,因此躲过一劫。



两人距离拉开。在一脚一刀的攻防之间,女人暗自思索。



……太灵巧了,她不是只接受过几个月训练的新人吗?



虽然比不上身经百战的勇士,但明显不是外行人的动作。不过,也不是天生的强者,个子和反应速度都很普通,如果要问有没有天赋,可以肯定地回答「没有」。



即便如此,自己却没有办法战胜,也无法占得优势。好歹算是职业杀手的自己,竟然无法解决掉这样的对手。



戴帽兜的女人脑中浮现问号。



另一方面,珠子则想起不久之前的一幕。



那是在联合办公厅舍中,与监察官办公室同一楼层的房间。



站在珠子对面的是椥辻未练。



「要不要去运动?如果你不想要也没关系。」



他带珠子来到训练室。这里虽然铺着地垫,不过似乎可以穿鞋子进来。他甚至告诉珠子「最好穿着鞋子」,理由是实战当中很少会赤脚。



站在距离三公尺左右的前方、戴着眼镜的男人细心地折起外套,问她:



「你的手臂痊愈了吗?」



「是的。」



「那就让我看一下你的实力吧。我想要了解你的战斗能力到什么样的程度。根据这一点,分配给你的任务也会不一样。除了戳眼睛和攻击下体以外,你有什么招式都可以使出来。」



珠子回应:「你虽然这么说,不过根据我受到的教育,一旦像这样面对面,实战任务就算失败了。」



她的发言不愧为受过谍报单位(虽然是假冒的)调查员培训的人。



内阁情报调查室与公安的人不是军人,更不是格斗家,不需要擅长面对面的斗殴。重要的是匿迹潜形,不被人发现。不论敌人有多强,只要出其不意地逮捕对方就行了。



说得详细一点,就是分析对象收到的每一封邮件、掌握状况的低调与缜密工作。不论在表面上或背地里、合法或非法,这一点都不会改变。撼动世界的革命,或是阻止革命的行动,都创建在低调到惊人的工作之上。



不知是以公安、内阁情报调查室、或是警察的身分,未练点头说:



「你说得没错。说得更极端一点,最好是没有敌人。如果能够把对手纳入自己阵营,那是最理想的情况……回归正题,即使如此,也不能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束手无策。」



这么一来更不适合实战。



武力这种东西虽然最好不要用到,但为了因应紧急情况,仍旧是必需的。



「那个男人……佐井征一教了你什么?」



「除了刚刚提到的之外,他还指导我要消弭敌对的理由。这应该不是椥辻监察官寻求的答案吧?」



「这是卡尔•施密特。」



「咦?」



他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催促珠子:「继续说吧。」



双冈珠子想起接受训练的那段日子。



佐井征一是非常理性的指导者。他最讨厌的就是强调毅力的论调,绝对不会毫无根据地鼓励她「只要去做就能成功」。相反地,他一再否定珠子的才能,甚至告诉她一旦必须战斗,就要有送死的心理准备。



「敌人有可能是花几十年持续锻炼身体的武术专家,也可能是在体坛亦能成功的体能菁英。面对那样的对手,不久前还在住院的你想要对战,根本是自不量力。」他屡屡如此告诫珠子。他最厌恶的状况,大概是凭期待而非客观观测行动,过于大意,以致于最后连恐惧都来不及就死掉。



胆小也没关系,但同时要讲究合理性。



这就是他的指导。



「你知道人类有多少根骨头吗?」



「不太清楚。」



「听说大约有两百根。关节数量视计算方式,则有两百至三百多个。此外,虽然有个别差异,不过关节活动范围是有极限的。」



这意味着什么?



人体有绝对无法弯曲的部分(硬骨),链接这些部分的关节能够转动的范围和角度也是固定的。这一点是人类这种生物的共同点。



如果勉强超过活动范围,关节就会轻易损伤。不论是指骨或颈椎都一样。除非是这方面的超能力者,否则手肘绝对无法朝反方向活动一百八十度。



也就是说——



「依据人类在某个瞬间的姿势,可以预测其下一个动作。」



他虽然说得理所当然,却是超乎常识的指导。



骨骼、肌肉、和关节都是有限的,没有办法无限而无限制地活动。这一点是确定的。然而这项事实并不能得到「因此可以预测其下一个动作」的结果。如果是一、两种还有可能,实际数字却是几百种。就如关节一般,大脑的处理能力也是有限的,无法瞬间判断、推测出对手的下一步。



武术和格斗技当中虽然也有同样的理论,却有限定范围。譬如掌握某个关节,对方就无法动弹,一旦抵抗便会脱臼等等。



「当然没办法掌握全部,但是也没有这个必要。只要不在攻击轨道上,就不会被拳头打到。所以只要闪躲就行了,或者拨开也可以。」



他做出中段接招的动作。



「这是俄罗斯的军用武术『西斯特玛』的想法。话说回来,就算能够归纳出类型,也不等于有办法应付。如果这个理论是正确的,拳击手就不会被对手的拳头打中。毕竟拳击的出拳种类有限。」



「你说得没错,而且自己也会因为身体姿势限制到行动,所以有时没办法回避或来不及防御。不过具备知识与否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像我这样运动经验很少的人。」



只要从人体构造和频繁出现的模式锁定动作就行了。光是掌握到「绝对不可能的动作」与「经常在格斗技中使用的动作」,就能派上很大的用场。理解出拳方式与距离、容易被瞄准的部位,和不理解的人之间就会有天壤之别。



举个易懂的例子,知道与不知道变化球的球种,会有很大的差别。



如果不知道「会转弯的球存在」,根本没有胜算。能够判别往外转弯的球种,就会增加不出棒的选择。知道内角高球、外角球属于投球的一定模式,便能赌接下来的球路。



在攻击方面,佐井也追求合理性。双冈珠子在无数的攻击技巧当中,只学了掌底攻击,这是因为用手掌打击是最不容易受伤的方式。



「打人」乍看之下好像是谁都做得到的行为,实际上却需要锻炼与技巧。因为打人而骨折的例子也不罕见,更不用说使用贯手等招式,外行人只会让手指骨折而已。



至于踢技,珠子连一项都不会。由于以腿部攻击时,必然会形成单脚站立的姿势,导致重心不稳,很容易受到反击,要是被抓住脚也很难应对。「既然如此,干脆不要教比较好。」佐井如此判断。



「掌底的技法也可以用在拨开敌人的手。我在指导女性防身术的时候,会教她们『用鞋跟踩对方的脚背』、『用手掌推击对方的脸』。要是打到鼻子就会折断鼻骨,打到下巴冲击则会直达脑袋。虽然简单却很有效果。」



「我的情况是——」



珠子挥动手臂。



首先是一直线,接着是从斜下方划弧形的动作。前者是拳击当中直拳的动作,后者介于勾拳与上钩拳之间,大概是猛击(smash)吧。



「我只学了这两种动作。佐井先生说,尤其是第二种也能用在防御,要好好练习。」



即使以知识与限定使用技术来弥补经验与运动能力的不足,但当然仍有无法填补的差距,也因此佐井才会再三教导珠子「最重要的是不要被对手发现」。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马基维利主义,可说是合理的极致。正因为受教于信奉这种思想的佐井征一,因此珠子的战斗技术也极为合理。没有运动与打架经验,对她来说也有好处。正因为没有预备知识与坏习惯,才能完全遵照教科书的动作。



「佐井先生应该也很高兴吧。他的下属虽然没什么才能,却非常认真。」



「椥辻监察官,你认识他吗?」



「他是我以前的同事。」



未练回答的同时,把手中的外套丢向珠子。



折起来的外套受到空气阻力而张开,屏蔽珠子的视线。要迎击还是回避?珠子被迫在一瞬之间做出决定。



如果未练躲在布的后方突击,正面的掌底攻击会很有效果。因为看不见,所以没办法瞄准脸部,不过可以预期身体的位置打过去。打到胸部的话,应该可以折断肋骨。



然而,如果他藏有凶器,那又另当别论。属于女性平均体型的珠子对上大个子的男人,双方的攻击距离有一定差距,要是对手又拿着匕首或短刀,那么他的攻击无疑会先打到珠子。



珠子立刻跳向左边。她选择躲避。



然而下一瞬间,一阵大风突然吹向她的身体。未练的三日月踢扫过珠子的腰际。



接着他拉开距离,似乎是在声明测试结束。



……如果是实战,刚刚那一招就结束了。



腿的肌力是手臂的好几倍,再加上对方是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男性,要是被这一脚踢中,不只内脏会受伤,有可能连腰骨都被粉碎。



「话说回来,你还是太忠于基础,竟然会被那种陷阱欺骗。人类在无意识中似乎会选择左边多于右边,所以你最好不要什么都没想就往左边躲。不过你要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做也没关系。」



「……很抱歉,我太小看椥辻监察官了。看来你不仅拥有学识,体能也很杰出。」



「我好歹是警察,接触过一点武术。顺带一提,佐井是以前的同事这句话,其实是为了让你动摇的谎言。」



未练说完笑了。



又经过两次的攻防之后,听到警车的警笛声。



对珠子来说应该算是幸运。她一直采取不主动攻击、只努力防守并等待时机的战斗方式,差不多快要难以招架了。职业杀手和只接受过几个月训练的情报员之间,在战斗能力方面有决定性的差异。



然而,相较于以「杀害敌人」为目的的对手,珠子的胜利条件除了「使对方失去攻击力」,还有「在增援到达之前拖延时间」。她之所以刻意选择迎击、采取以守势为主的战斗方式,背后存在着这样的想法。



「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杀死『那个人』的罪行,要用你的命来赎罪。」



「……那个人?」



女人啐了一声,以充满憎恶的声音声明之后,转身跑走。



——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地让你跑走!



珠子追上去,但立刻停下脚步。只见戴帽兜的女人一到大街上,就以手中的刀子砍伤行人。



……那家伙,竟然做这种事!



随着尖叫声,街上转眼间就陷入混乱。有人停下脚步想要知道发生什么事;有人及早察觉到状况,拉着小孩或情人逃跑;有人毫无危机意识地观望。行人的反应各式各样,不过珠子此刻已经很难追上犯人。



不,即使周围没有人,珠子大概也会停下脚步。



「戻桥,快叫救护车!还有,去找干净的布!」



她在焦急当中,仍旧试图冷静地进行急救。



看到她这副样子,戻桥有些傻眼,但也露出喜悦的笑容。



「小珠,你果然很温柔。」



「快点!」



「好好好。」



对手朝路人行凶的目的很显然是为了绊住他们。肩胛骨一带被割伤的少女虽然相当害怕,但没有受到危及生命的重伤。下手者明显是习惯杀人的人,也很有可能与两人调查的事件有关。



合理思考的话,双冈珠子应该去追试图夺取自己性命的女人。想到接下来有可能受害的无辜市民,或者单单是自己成为标的的事实,就不应该放走对方。



然而,珠子没有这么做。



她选择的不是合理的判断,而是以眼前受伤的少女优先。



这或许就是她上司所说的「无知的善良」,不过戻桥东弥认为,这种不合理的「答案」也不坏。



未练搭乘似乎是私人用车的灰色Honda Freed来到现场,告诉他们已经通知警察,然后向看似负责人的一名警官说了些话,就提议迅速离开。



虽然联系过上层,但警察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有可能根本没有通知到最下层的人。即使有各式各样的管道,也不是所有行为都能得到允许。



他照例以随性的口吻说:「总之快点走吧。如果你们不想走也可以。」东弥和珠子选择乖乖遵从,离开大概还有好一阵子无法平息骚动的闹区。



「发生什么事了?我希望你们能从头说明。」



在前往CIRO–S关西办事处的车上,两人被询问这个问题,各自简要地报告今天的成果。



短期间内,同一所大学的同一间教室内发生三起可疑死亡事件,被害人生前都处于衰弱状态。根据警方调查,三人没有关系,不太可能是基于仇恨的动机。



接着是不知为何宣称「自己是犯人」的白发副教授——鸟边野弦一郎。他的发言虽然暗示自己犯案,谈话内容却像品质低劣的哲学般不得要领,只是造成混乱。他该不会是随口说说引起混乱,并愉快地观赏这样的光景吧?



另外还有打扮成算命师、叫住东弥的少女,这个人很难说是单纯在寻他开心。如果只是借由算命叫住经过的男生,并提议挑战扑克游戏,或许可以断定是「有点怪怪的大学生」,但既然对方知道「戻桥东弥」这个名字,可想而知是得到了我方的某些情报。



再来是从校园内跟踪两人的戴帽兜女性。这个人明显是专业杀手。再加上「你要为杀死那个人赎罪」这句话的意义……



「可以确认一下两、三件事吗?」



未练以单手操控休旅车,提出问题。



「戻桥遇到的女生,有没有可能只是你不记得,其实是大学里认识的人?」



「唔,很难说。她的脸被长袍遮住,所以我也没有看清楚。不过我确定没有听过她的声音。」



「很难说?拜托……」



珠子发出抱怨。如果到头来只是东弥没有发觉,其实单纯是朋友,那么就白白浪费思考时间了。



话说回来,在现实中要说所有现象都与事件有关,反而更不自然。社会本来就是混沌状态,要找出适当的因果、关联、变量或因素相当困难。



「啊,不过有件事我忘了说。」



「忘了说?」



「嗯。那个女生最后帮我用塔罗牌算命。」



「……该不会只有这样吧?我要揍你喔?」



「小珠,你有时候凶暴到令人惊讶的地步耶。」东弥愉快地回应并摇头。「要说只有这样,的确只有这样,不过也不只有这样。她让我看的是正位的『高塔』。不,她是刻意让我看那张牌的。」



少女虽然从一叠塔罗牌当中抽出那张牌,假装是算命的结果,但即使不是精通赌博的东弥,应该也能察觉这是称作「Second Deal」的作弊方式。她的动作笨拙到让东弥觉得还不如不要做。这种程度的魔术如果在赌场使出来,一定会立刻被赶出去。只要是稍微专注一点的人,就能够发现她在耍花招。



不过反过来想,这也显示她不惜用不熟练的动作,也要让东弥看到那张牌。



「接着她说『这张牌不好,你应该要从目前投入的事件收手』。」



「『高塔』这张牌有不好的意思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不太好。」



「请等一下。塔罗牌的正位和逆位不是会有不同的意思吗?」



珠子在上次的事件刚认识东弥的时候,在五辻真由美的病房听她谈过塔罗牌。在那场谈话中,珠子得到了正位与逆位意义不同的基本知识。



——「正义」的逆位代表「单方面」、「偏颇」、「不公平」的意思。要小心自己不要偏向独断专行。



她记得那位睡美人以一副通晓事理的态度这么说。



「嗯。小珠说得没错,塔罗牌的正位和逆位有不同意义。比较好懂的大概是Ⅷ的『力量』吧。这张牌通常代表字面上的『力量』,或是『意志』、『运行力』的意思,不过逆位就真的是相反的意义。」



缺乏思想,以及实现想法的力量。



亦即意味着「无力」、「优柔寡断」。



然而「高塔」是例外。在塔罗牌二十二张大阿尔克那当中,只有这张牌不论是正位或逆位,都暗示不好的本质与未来。



不需举巴别塔为例,自古以来人类便持续建造巨大而接近天空的高耸建筑。这些建筑通常是权威与秩序的象征,城堡要塞等战争设施、教会等宗教建筑、以及现代的摩天大楼都是如此。主要城市一定会有成群的水泥塔。各国的证券交易所也不例外,被称作世界经济中心的世贸中心更是最典型的例子。



描绘主掌权威与秩序的高塔崩坏的牌,被赋予不好的意义,不知是否能够从中找到某种关联性。



「她说,所以两种都可以。『两种都一样,所以两种都可以。』」



东弥低声说。



「……而且,大学不是也被戏称为『象牙塔』吗?」



如果只是要表达不好的事,也可以选择具有「破灭」意义的XV「恶魔」。她选择「高塔」或许有特别的意图吧?



「比较妥当的想法是『警告』。」



未练的结论让两人都能够接受,不过也有疑问。是谁,又是为了什么样的意图提出警告?



成为两人上司的椥辻未练为了测试他们的实力而派遣刺客——这是很有力的假说,但是从他的口吻听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或者是公安和内阁情报调查室内部与未练敌对的势力做的?但是以妨碍调查来说,手段未免太温和。如果真的想要妨碍东弥等人,应该会采取更暴力的手段。



在适度的暴行之后威胁「如果不收手,下次就折断骨头」,大多数人都会畏缩,很难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并继续调查。



该不会真的是出于亲切而提出忠告?



「就我所知,并非内阁情报调查室或公安内部的人做的。我也问过『中野』——自卫队内部这类组织的熟人,他也说不知道。当然,我要再三声明,不是我派遣的人。」



「……你保证?」



「你可以相信我,不过不相信也没关系。」



对于东弥非暴力却具有毁灭性的问题,未练照例如此回答。



他没有说谎。



「我在意的是,那个算命师是否知道戻桥东弥的能力。你自己有什么感受?」



「很难说。她虽然应该没有说谎,可是我不知道是『因为知道我的能力,所以无法说谎』,或是『在允许虚张声势的游戏中刻意不说谎,试图扰乱对手』。也可能只是讨厌说谎,就像我一样。」



「不论如何,我们不仅不知道对方的意图,而且如果对方知道你的能力,就代表情报从某个管道泄漏出去了。真糟糕。」



未练为什么能够肯定这件事不是内阁情报调查室或公安内部的妨碍?大前提是知道「戻桥东弥」与「双冈珠子」两人存在的,只有极少数的人。



先前阿巴顿与佛沃雷的C文件相关事件中,进行事后处理的是CHIYODA,但知道真相的只有一部分人。具体而言,就是进行事后处理的小组成员、负责指挥的未练、以及参与调查与研议两人处置方式过程的几人,其他人并不知道详情。



这是公安里超能力者处理部门「白色部队」特有的防止情报泄漏对策。情报不会让组织内所有人都知道,借此防止能力内容这种最高机密泄漏。连隔壁的小队或别的单位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家常便饭。身为主管阶层的椥辻未练虽然掌握相当多信息,但也称不上全部。



至于内阁情报调查室内部,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未练并没有告知任何人。 「操纵说谎者的能力」——大概没有比这个更能够对情报机关发挥效力的能力。未练打算把戻桥东弥当作与CIRO–S或内阁情报调查室上层对立时的王牌。也因此,他只报告「『监察官托管』的下属会增加两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透漏。



「你说得好像理所当然,可是,真的能够容许这种特别待遇吗?」



「一般来说不可以。但是姑且不论关西办事处,你们两人应该不会被容许进入内阁情报调查室总部。除非跟我在一起,但是还是会有监视者跟随。」



「哦……我了解监察官先生的主张了,但是也有可能是内阁情报调查室的人自己查出来的吧?」



「是的,但这种可能性在任何组织都有。特别是阿巴顿和佛沃雷也可能在调查,他们的目的是要报复。」



阿巴顿集团被夺走最高机密的C文件,又失去佐井征一这名指挥官。佛沃雷则死了老大威廉•布拉克,一之井贯太郎也是佛沃雷少数在日本「工作」的成员,对于组织来说损失相当大。



「可是不论是哪一个组织,如果是以复仇为目的,应该不会采取用塔罗牌算命来警告这种做法。就这点来说,试图杀死你们的那个女人好懂多了。」



——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杀死「那个人」的罪行,要用你的命来赎罪。



珠子想起戴着帽兜的女人说的话。



「复仇……吗?」



「双冈,你应该没什么头绪吧?不过没有头绪也没什么意义,有很多人会因为误会或迁怒而攻击他人。但是,戻桥就不一样了,你杀死了威廉•布拉克。」



未练以平常的声音,冷静但好似把刀刺向心脏一般,锐利地声明「你杀了人」这项事实。



那是正当防卫吗?或许是吧。但是选择要和佛沃雷对决的是东弥本人。如果他依照佐井的提议乖乖逃跑,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是他自己决定要踏入险境。而且他是超能力者。他是不是认为「即使面对犯罪组织的人,只要对方说谎,就能操纵对方自杀」?



这样的行为,可以和被攻击才抗拒的单纯正当防卫行为相提并论吗?



「监察官先生,你的指摘还真是犀利。」



东弥以平常的语气回应。



他既没有假装没听见,也没有突然改变态度。



他的语气依旧轻佻、开朗,却又带有空虚的疯狂。



「不过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从一开始就全都知道。」



「我想也是。」



他知道,知道得相当透彻。



未练并不是要故意惹他不愉快。戻桥东弥这个少年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受伤。



那句话宛若把刀子刺入心脏,但是对于从边缘被切开的心灵,如今再多一道刺伤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你不在意的话很好,我个人也觉得没必要在意,不过有些人不这么想,所以我才要确认一下。」



接着椥辻未练说:



「我们得到情报,佛沃雷有动作。虽然只是传言,不过如果是为了复仇,那个戴帽兜的女人就是佛沃雷的人。」



佛沃雷是史上罕见、没有任何目的与理念的犯罪结社。这个魔眼集团的成员个个自由行动,甚至称不上是组织。



然而,「个个自由行动」并不等于「不会报复」。



因为没有人下任何命令,也不会有任何责难,因此也会出现想要复仇的人。



打开门的女人对柜台说「我是后面那桌的同伴」。光是这句话,餐厅的人就听懂了,引领她走向包厢。这里是政治人物也会使用的一流日本料理店,像这样的应对是理所当然。在这里谈话的内容绝对不会泄漏出去,即使警察来搜查也一样。



假使有人在店里死了,只要下手的人负责处理好尸体,员工大概根本不会报警。这里就是这样的店。



她已经没有戴着帽兜,衣服也已经处理掉了。现场或许留下头发,不过不用担心。她没有被逮捕的前科,即使比对警察的数据库也不会有问题。



偏红的褐发是与生俱来的。如果是往昔还很难说,不过这年头染发一点都不稀奇。她的脸孔没有特别之处,如果不说的话,大概不会发现她有欧洲血统。



她打开二楼的和室纸拉门,看到熟悉的景象。



「我是柊。刚刚到。」



「呵呵呵……看你的表情,应该失败了吧?」



白发的鸟边野弦一郎跟平常一样喝着日本酒。一名年轻女生把头枕在他的膝上,旁边则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把筷子伸向弦一郎面前的料理。这样的景象也跟平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