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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2)



就在漫长的冬天快要结束,春天即将来临时,雪六岁了。



跟同年龄的孩子一样,雪非常期待去上小学。虽然她不是很清楚小学是怎样的地方,但她想像着那里或许是个非常好玩的地方,独自感到兴奋不已。不过她考虑到非得说服花让她去,所有的嘱咐她都听从。结果她努力有成,她们说好四月她就可以去上学了。



花到镇公所办必要的手续,从仓库里搬出旧书桌,把卧室旁边的空间当作读书房。雪乐不可支地手舞足蹈,「不过,」花提出条件。条件不外乎是——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变成狼。」



「我知道啦,真是的——」



开学典礼前一天,穿着睡衣的雪在棉被上玩着崭新的书包说道。花叮嘱雪:



「我们说好啰。」



「我就说可以做得很好嘛。」



「那……礼物三个,风筝三个。」



「那是什么?」



雪抬起头,花不禁苦笑。



「呵呵呵……这是不会变成狼的咒语。」



「咒语?」



花开始念着,并以拳头在胸口咚咚咚敲了三下:



「说『礼物三个,风筝三个』再一边做。」



「礼物……」



「三个,风筝三个。」



雪心想这个词汇组合真是奇特,但好像真的会奏效。



「礼物三个,风筝三个!礼物三个,风筝三个!」



雪立刻就记得了,还慎重地重复念了好几次。



006



隔天,走出积雪仍很高的家,雪背著书包得意洋洋地出发了。她的后头是穿着唯一一套黑色套装的花,牵着动作慢吞吞的雨。



到最近的公车站,要花大约十五分钟路程走下山林小道。一路上雪挥舞着装了室内鞋的鞋袋,蹦蹦跳跳地走着,不断大声念出之前花教她的咒语。在公车站,她抓着摇摇晃晃的生锈站牌,伸长脖子探看公车来了没有。坐在空荡荡的公车上时也是,她看到窗外的山樱花,而在座位上高兴地蹦蹦跳跳。随着车子走下山路,积雪也慢慢消失踪影,足足花了三十分钟抵达镇上的中心地区时,那里已经完全换上春天的景色。



这所小学的自豪之处,是昭和初期所建造的两层楼木造校舍。以前容纳非常多儿童就读,但因少子化的缘故逐渐缩减规模,如今一个学年只有十人左右,变成一所小规模的学校。



入学典礼在主校舍旁边,以钢筋水泥建造,比较新的体育馆内举行。会场内乱糟糟地挤满在校生、教师、来宾、家长们,所有人的视线全落在舞台前的九位新生。



这是雪出世以来,第一次被那么多人所包围,因此她不知所措地缩着身子,之前活力十足的样子消失无踪。其他同学都是从托儿所就认识的朋友,开心地吵吵闹闹,只有雪是新来的,因此没有任何人跟她说话,她只能低着头,紧张地吞口水。无论是校长亲切的招呼,还是来宾冗长的祝贺词,她完全没听进去。在校生代表欢迎的合唱,极具震撼的压迫感几乎让她两腿发软。明明是那么想去的地方,但一旦真的实现了,她却非常不安自己是否真能应付得很好。雪求助似地回过头,花在家长席给了她鼓励的笑容,但即使如此,还是无法消除雪心中的不安,她只有不停地在心里反复念诵着咒语,熬过那段时间。



不过那只是刚开始,一旦开始上课后,雪就渐渐恢复原本的开朗。



转机是每天早上和雪搭同一班公车的同学信乃,在抵达学校的途中亲切地跟雪交谈,成为雪的第一个朋友。信乃是镇上大木材店老板的独生女,发挥继承于父亲的温良领导能力,邀请雪加入女生团体。



因此,尽管雪是新加入的,却能完全无忧无虑地大显身手。上课时雪会积极举手,勇敢表达自己的想法;学校的午餐也豪爽地吃光;在走廊上奔跑,跑下楼梯,还被女老师叮咛不要太吵。赛跑时,轻松地赶过那些弱不禁风的男生,显露她的飞毛腿,在女生们又惊讶又敬佩的包围下,她生气勃勃地露出满足的笑容。雪非常享受学校生活,总是很盼望明天早晨的到来。



花很放心地目送雪背著书包,头也不回地奔跑的背影。身为狼小孩的母亲,是因为平安无事而感到宽慰;而身为普通母亲,则是看到女儿充实的模样而感觉开心。



花在镇公所的窗口申请儿童津贴,这是雨和雪生出以来她第一次申请;时间点是在确认过雪可以好好地去上小学之后。以往生活方面也的确很窘迫,如果去申请或许能得到给付,但因为花一直很担心,代价可能是孩子的秘密被揭穿,所以才迟迟没去申请。不过既然雪在小学这种公开场所「做得很好」,花也不得不下定决心。



手续一下子就办好了,简单到让人失望。



「久等了。」



花走到在旁边等待的雨那里。



「……这个。」



帽子戴得很深的雨,指着布告栏上的一处。



那是一张「新川自然观察之森」在征兼职人员的公告,夹杂在边角野鸟与高山植物等照片中,有张照片拍到关在笼子里的狼。



——狼。



花凝视着那张照片。



「新川自然观察之森」位于离镇公所不远的丘陵一角。



「自然观察之森」是举办自然观察和环境教育的公共设施,自一九八四年开始由环境厅(现为环境省)为主体来推动,在日本各地所设立的事业。



花带着雨,前往这个位于超过一百公顷广大绿地中心的自然观察设施。



里头有一大幅画着森林各种样貌的画。这幅名为「故乡的自然」的画里,象征性地配置树木、花的种类和森林中所栖息的动物、昆虫等,下了工夫让人能完整掌握生态系的概念。



花正看得入迷,背后就有人叫她:



「让您久等了,我们走吧。」



「呃……是。」



说话的人是姓天童的中年男子,是统筹新川自然观察之森的理事,同时也是现任自然观察员。天童正准备为来参观的一群中学生导览森林,他让花也一起跟着见习。



天童在园内的步道散步,并为中学生介绍树木和鸟,中途还跟管理维持沼泽的义工说话,并与来园区做研究的大学团体亲切地交谈。花则跟在天童后面做笔记。



「自然观察员不只是担任保护自然这项工作,环境教育、实地调查、保全动植物,这三大支柱得仰赖义工们的协助来进行。因为活动范围涉及很多方面,除了需要特殊专长,又必须什么都要会做。所以正因为如此,目前要征求能辅佐忙碌的自然观察员的人——」



回到中心设施后,在白板并排的单调会议室里,天童看着花的履历表。



「老实说,薪水非常低。只能算是相当于给将来想当观察员的人,用以学习的研修费。高中生打工的时薪都比这里好很多,即使如此——」



天童笑容满面地抬起头来看着花。「你要做吗?」



过了好一会儿,花客气地问道:



「……请问,我听说这里有狼……」



天童带花和雨到园区里的兽栏。



阳光从天窗射入,干净又宽广的笼中有狼在里头。



它随意躺卧在水泥墙边,有点神经质地看着他们。



浅咖啡色的毛上到处都有斑点,看起来有点脏脏的感觉。



天童压低声音说:



「是东部森林狼。」



「……好安静喔。」



「因为它有年纪了。」



门口有位职员探头进来叫天童。



「理事长,打扰一下……」



「不好意思。」



天童被叫出去了。



留下来的花,看准天童关上了门,就蹲在雨身旁,与狼四目相接。



「你好,因为有事想问你,所以来找你。」



花跟狼打招呼,她感觉到自己听得懂狼的话。



那头森林狼慢吞吞地站起来。



花抱起雨的肩,让狼看到他。



「这孩子是狼的孩子。他的父亲是狼,已经过世了。我是他的母亲,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教狼的孩子,请问你是如何长为成狼的?」



「——」



狼通过栏杆,一直望着他们。



花的身子更往前倾地问道:



「请告诉我在森林里长大的事好吗?」



「——」



狼以带有神经质的目光一直看着他们,仿佛在评定雨。



但下个瞬间,它冷不防地转过脸,慵懒地弯下脚趴到墙边。



感觉它是闭口不语的意思。



「——」



之后不论花怎么问,它仍不发一语。偶尔略微发出呻吟声,但比较像是在表达身体的不适。



「…………」



花沮丧地起身。



处理完事情回来的天童,开始平稳地解说:



「……原本是一位有钱大亨得到特别许可而开始饲养的,但他过世后,没人可以接手,所以才送来我们这里。据说它原本是出生于莫斯科的动物园。」



「……不是野生的吗?」



「在动物园里很少有野生的狼。多半是经由繁殖,有后代出世后再送出去。」



天童继续说明,另外还有受伤的野鸟与野生狸等被送来这里,在园内暂时安置、治疗后,再送去适当的地方。



那段期间,雨一直以锐利的眼神看着狼。



从自然观察之森出来时,四周已经全暗了。



坐上空荡荡的公车回家。花决定去那里工作。关于人的生活方式,她或许能教导孩子,但教导他们狼的生活方式,她就不太有自信了,所以能在工作中学习野生动物的生态真是谢天谢地。公车上白色的日光灯将他们照得惨白。雨一直默默地看着车窗外流逝而过,田地另一边的住家灯火。花对雨说:



「——以后妈妈就要去那里工作了,不过雨要一起去也可以喔。」



雨仍看着窗外,点了点头。



「有关山与自然的事,我会边工作边学,然后再教你。」



「——第一次看到真的。」



「你是说狼?」



「爸爸也像那样吗?」



「不,完全不一样。」



「太好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总觉得那个人看起来好寂寞。」



雨仍看着外头,然后挨近花,说了一句:



「我好想见爸爸喔。」



花也挨近雨,也说了一句:



「妈妈也好想再见到他啊。」



这时,雪的学校生活出现了转折点。



女生喜欢做的事,是例如:看野花、编白苜蓿草、找四片叶子的幸运草。



或者是拥有妈妈转让的珠宝箱、生日时死缠着拿到的耀眼夺目的盒子,盒子里放着五彩缤纷的扣子或弹珠,互相拿给对方看。



这件明显的事实,给雪带来很大的冲击。



会为了好玩而抓起锦蛇甩来甩去或缠在手腕上的女生,只有雪。



会用铝制宝物箱搜集小动物的骨头和爬虫类干尸的女生,只有雪。



当雪发觉到其他女生不会做这些事时,她羞愧到无地自容,抱着铝罐像逃走般跑出学校。



雪下定决心。



从今以后要尽可能地文雅,举止要像女孩子。



花听了这些话后,露出一副拚命忍住笑意的表情。



「呵呵呵呵呵……」



「…………咦?」



雪托着腮,目光锐利地瞪着花。「不准笑!人家很认真在烦恼耶。」



「你想怎样就怎样不就行了?」



「我不喜欢别人用奇怪的眼光看我!」



就算花鼓励她说「不用担心,不久之后大家又是好朋友啊」,雪的心情还是完全没变好。



「真拿你没办法——」



「咦?」



花说要帮雪缝件新衣服。



花利用仓库里的旧脚踏缝纫机,手法俐落地仔细缝制,雪在一旁踮着脚看。偶尔会很客气地要求:「要很女生喔。」耗费两晚终于完成的深蓝色无袖洋装上,有雪结晶的图案。



雪立刻穿着那件洋装去上学。



她总觉得一点都不像自己,有些害臊。也很不安:不知大家看到她这样子会觉得如何?



在整个上学的路上,同班女同学发现雪后,异口同声地称赞这件洋装,说什么好可爱、很有品味、很适合她、好羡慕喔等等。



这绝不是在指「这件洋装做得很好」,而是种是否共有女孩价值观的默契确认作业。换言之是接受雪为同伴,彼此之间对等地位的认可仪式。



雪看到她们表现出来的态度后,松了一口气。所幸因此她在班上不会被当成异类,从此以后她的学校生活,应该会过得很愉快吧。



雪很感谢这件洋装,也很感谢缝制洋装的妈妈。



隔年春天。



花从兼职人员变成正职员工。生活较为安定,也能开始偿还学生时代借贷的奖学金,但是她要利用工作空闲时间参加讲习或准备资格考试,所以非常忙碌。



雨也到了上小学的年纪,花在读书房准备了另一个书桌。不过跟雪那时的情况完全不同,雨一副很不想去上学的样子。正确说法是他并非不想去,而是无法理解为什么非得去上学。早上雨和雪两人一起走出家门后,只有雨一个人往山的方向走。



「去学校是走这边!」



雪如果没拉着他走,连让他到校都是件难事。



雨无法适应学校生活。上课时也心不在焉,一直眺望外头的云。他这种态度立刻在孩童间传开,偶尔会有出于好奇心的高年级生,到一年级教室戏弄雨,戳他的肩或撞倒他,因此雪必须冲进来将那些人赶走。上二年级后雨不常在教室,反倒较常在图书室,整天就静静读着动植物图鉴,到了三年级就时常没去学校。虽然导师再三要求雨每天都去上学,但花不会勉强雨。



而是带雨去她上班的地方。雨坐在以贷款买来的中古JIMNY车副驾驶座,一直看着窗外。



对于花把孩子带到职场来,天童的态度很宽容。



「哎呀,雨,今天学校放假?」



「没有。」



雨很干脆地摇头。



「那就是跷课啰。」



「嗯。」



雨干脆地点头。



「随时欢迎你来哦。」



天童胡乱摸摸雨的头。



五月的自然观察之森挤满了人。在中心设施等待向导的人群,排成长长的队伍。



「这里是观察池,能看到还留有尾巴的林蛙喔……花,你来帮个忙!」



「是。」



包含花在内的职员们,忙于应付拥挤不堪的来客。



而这段期间,雨几乎都是待在兽栏那里。



森林狼慢吞吞地靠近,鼻尖从笼子里伸出来,俯视着雨。



雨抬头看着这只年老的狼,就如同在请求教导。



从此之后,雨常一个人去山里头。



已经小学四年级的雪,比刚入学时长高了三十公分之多。为了配合她的身高,花替她重新做了深蓝色洋装。光泽亮丽的黑发和修长柔美的手脚,与洋装很相衬。



不只是外表,以前那个顽皮的野孩子,变成了娴静、文雅的少女。她变得比较喜欢安静地看书,而不爱在操场上快活地蹦跳奔跑。



那是因为受到喜欢看书的好朋友信乃影响,还有为了在学校这个社会中得以生存、安稳度过所选择的手段。结果是成功的,这四年间,雪的秘密完美地守住了。



有一天早上。



雪一如往常,看着从图书室借来的书。



「好,大家注意这里——」



田边老师比平常还晚走进闹哄哄的教室里。「我来介绍转学生。」



听到声音后,雪抬起头。



站在老师旁边的,是一位背着后背包、穿着T恤的少年。



「他叫藤井草平——好,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田边老师在黑板上写名字时,叫草平的少年微微点了个头。



「我姓藤井,大家好。」



入学以来第一次有转学生,所有同学都很兴奋。



草平的座位,就在坐在窗边的雪后面。



草平一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就冷不防地问道:



「你家是不是有养狗?」



「咦?为什么这么问?」



「总觉得——有股动物的味道。」



「——!」



太突然了,雪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拚命地想到底该怎么回答,但无论怎么想,就是想不出答案。



「——没有。」



她光是这样回答,就费尽所有力气。



草平开始嗅起周围的气味。



「咦?怪了,我真的有闻到啊。」



雪的身体变得像石头一样僵硬。



坐在旁边的信乃探过头来。「什么事什么事?」



「咦?没什么,是味道。」



「味道?什么味道?」



「……是我多心了?」



雪缩着身体度过那段期间。



休息时间雪一个人跑去女厕所,仔细地洗手,仔细地用手帕擦干。



确认一下身体的味道。



什么味道都没有。



不可能会有什么味道。



可是那名少年确实那样说。



他说有动物的味道。



因为是转学生,所以才会注意到?



从来没被人这样说过。



可是,她真的是散发出与其他人类有点不同的特别味道?这四年来都很平稳地度过,但现在突然间秘密要被揭发了?



镜子里映照出雪不安的脸。



雪努力设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问题,一定没问题的。



她做了深呼吸。



花了不少时间,才让心情恢复平静。



然后再看一次镜子里的自己。



那是张充满不安,泫然欲泣的脸。



雪回到班上,看到草平在跟大家玩抽鬼牌。



「抽哪张好呢?好,这张!哇,不会吧?」



草平诙谐的语气,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雪一直站在教室门口看着,信乃留意到了,叫她过来。



「啊,雪。你也来嘛。草平很好笑喔。」



「——」



不能靠太近。



雪突然看着刚从图书室借来的书,故意大声地说:



「啊,我得去还书。」



然后转身离开。



她那不自然的态度,让草平一脸不满地侧着头。



「……她是怎样啊?」



「她平常不是这样的。」



信乃面有难色地做缓颊。



之后,雪尽可能地不去靠近草平。



她打算不跟大家玩,只要在教室里看书度过就好了。



可是雪越是躲他,草平越是要靠近她。



「雪,我跟你说……」



「……!」



雪阖上原本在看的书,逃走似地当场离去。



打扫时,草平也紧追着雪。



「雪……我跟你说啊——」



「…………!」



「喂,雪……」



雪拿着扫帚扫地,并一路逃窜。



雪心想还是尽量不要待在教室里,于是每次一到休息时间,她就跑到图书室去避难。



但即使如此,草平还是执拗地追来。



「雪……」



「………………!」



「……喂,雪!」



雪跑出图书室。



她跑下大阶梯,跑到一半时,追上来的草平大声叫住她。



「你就老实说吧!」



雪惊讶地停下脚步,看到楼梯平台上镜子里自己的脸,雪尽可能装出平静的样子抬头看他。



「……说什么?」



「我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虚弱的声音。草平也一脸不安。



「什么都没做。」



「一定有什么吧。」



「没有。」



「因为我是转学生,所以你不喜欢我。对吧?」



他以不容分说的语气如是说。



雪不禁厉声说道:



「就跟你说不是了!」



「那你为什么要躲我?」



「我没有躲你!」



雪停止对话,跑到一楼去。她觉得心乱如麻,想要自己静一静。在楼梯下的暗处,敲打胸口小声地念着:



「『礼物三个,风筝三个。礼物三个,风筝三个』……」



她听到草平的脚步声。「喂,你等一下。」



一定要逃走。



可是,再来要逃到哪里去?



要去哪里,才能让这种痛苦得到解放?



她漫无目标地,跑在一楼的走廊上。



胸中好像有某种东西要爆发了。



她拚命地去压抑。



礼物三个,风筝三个。礼物三个,风筝三个……



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道。



打开铝框门,跑到摆着成排牵牛花盆栽的校舍外。



可是草平还是追着她。



沿着校舍跑,她正打算再回到里头,手伸向另一扇门。



但是却锁住了,打不开。



礼物三个,风筝三个。



草平来了。



礼物三个……



雪已经无处可逃。



她背靠着校舍一角,以嘶哑的声音大喊:



「不要过来!」



雪的声音难听到连她自己都大吃一惊。



「……!」



受到惊吓微微一颤的草平,担心地伸出手。



「你……」



「别靠近我!」



雪不自觉地推开他。她胸中某种暴力之物正要抬头昂扬。非得将它封锁住。



「……你干嘛啦!」



「别碰我!」



「喂,雪!雪!」



草平想抓住雪不停挥舞的双手。



终于,心中的某个东西迸出来了。



所以才会说「别碰我」啊。



她感觉到浑身血液沸腾。



野兽的叫声回荡在校舍中。



下一个瞬间,锐利的爪子刺向草平的耳朵。



草平压住耳朵,蹲下。



鲜血飞溅,水泥地上血迹斑斑。



「呼……呼……呼……」



她喘着气,看着自己的左手。



狼爪染红了。



过了好一阵子,雪才终于意识到那爪子是自己的。



007



花在工作时被学校叫去,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听说是雪让某位同学受伤了。花硬是告假提早下班,开着JIMNY前往小学。



花紧张地打开校长室的门。



「不好意思,在你工作中打扰你。」



导师田边出面迎接花,校长只是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花。沉重的气氛弥漫着,她看到雪坐在接待用沙发一角的背影,远一点的另一张沙发一角,少年低着头和母亲同坐,头上缠着绷带。



花不禁感到一阵恍惚。



那位妈妈拉着少年的腋下站起身,瞪视着花。



「你知道他头上流了多少血?」



「是耳朵。」



少年甩开妈妈的手。



花走到雪的前面,屈膝跪下,看着她的脸。



「雪。」



雪没看着花的眼睛。她的头发乱七八糟,一脸憔悴地低着头。



田边把手搭在旁边的沙发上。



「不管问她什么,她都不说话。」



「真的是你弄伤的?」



「——」



「你有道歉吗?」



「——」



雪咬着唇,别过脸。



很明显她没有道歉。



花静静地说道:



「道歉。」



「——」



「要向对方道歉。」



花的语气平静,但很坚决地说道,然后起身。



雪死心地站起,然后以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对不起。」



花看到她道歉后,转过身来,对少年的母亲深深低头行礼。



「真的很抱歉。」



校长对着那位母亲说:



「那么草平妈妈,学校有保险,所以医疗费等……」



不过少年的妈妈从刚才便纹风不动,只是一直瞪着花。



「你该不会以为,只要道歉就没事了吧。」



当场气氛凝结。



花仍低着头,那位母亲继续说:



「如果出了什么万一,耳朵听不到了你打算怎么办?孩子的所作所为是父母的责任。你不管是要去借钱还是卖房子,也会赔偿吗?」



看到那位母亲怒气冲冲地大声斥责,校长居中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