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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ck 3 The Show Must Go On(1 / 2)



我们走下缆车,和亮平等人会合的瞬间,现场的气氛便紧绷起来。



有告白?还是没有?如果告白了,有成功吗?还是没有成功?很明显的,所有人都在等待这样的答案。不过,三浦同学没有说话,只是向大家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一个高亢的欢呼声在昏暗的游乐园中响起。



「纱枝,恭喜你~!」



今宫同学上前紧紧拥住三浦同学,后者则是一边喊着「谢谢~!」一边用力回抱她。小野的女朋友则是在一旁悠哉地轻喃「太好了~」真的是看起来很幸福的三个女孩子。



相较之下,一旁的三个男孩子——



小野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瞅着我。他是不打算掩饰这样的情绪,或是无法彻底掩饰?无论如何,他想必是完全敌视我了。



亮平则是一边喊着「恭喜你喽~」一边凑过来揽住我的肩头,然后一如往常地伸手揉我的胯下。我和亮平的交情,还不至于浅到连他的动作有气无力的事实,都没能发现。然而,我仍佯装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傻笑着表示「住手啦你」,并将亮平的手从自己的胯下拉开。



我表现出一副仿佛来到人生最高点的模样。三浦同学则是害羞地垂下头,但脸上仍带着开心的笑。嗯,这样的应对是正确的——在我的内心,确实存在着一个像这样以客观角度审视自己的自己。



离开游乐园的我们去吃了晚餐,然后搭上归途的巴士。在这段期间,大家的话题一直绕着我和三浦同学打转。我们约好之后的连假要再碰面约会。又约好在假期结束后,一起念书准备期中考。这时,小野插嘴说「亮平,你数学也很差,一起参加他们的读书会吧?」亮平则是以格外无力的嗓音回答「我不用了啦」。



返回新宿时,天色已经完全转暗。除了小野的女朋友以外,剩下的成员都是搭乘同一辆民营列车。第一个下车的人是小野,接着是今宫同学、然后是三浦同学。最后,我跟亮平在同一个车站下车,我们俩是儿时玩伴,所以住家当然也很近。



走出验票闸门前,亮平一直是一语不发的状态,走出去之后,他的话也非常少。步入住宅区后,路过从小学时代开始,我们便经常逗留在里头的那座公园时,亮平开口了。



「嗳,我们绕进去晃晃吧。」



我们走进公园,在秋千上并肩坐下。公园里没有半个人。亮平轻轻荡起秋千,在路灯模糊的白光笼罩下,露出无力的笑容表示:



「今天真是太好了呢,这是你人生第一个女朋友吧?」



我以「谢谢」回应他。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脚踏车车轮回转声,在下一刻随即远离、消失。



「阿纯,直到现在,我都没听你提过恋爱相关的话题嘛。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呢,感觉你几乎像个没有喜欢或讨厌这类感情的存在。我甚至还怀疑过你是不是同性恋。」



我的心脏重重抽搐了一下,亮平扬起嘴角,在夜色中露出一口白齿灿笑。



「不过,原来你只是没有异性缘而已嘛。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在方才的抽搐之后,我的心脏接着感受到一股锐利的痛楚。亮平不是会用偏见来歧视同性恋的人,但这样的他,仍觉得「不是同性恋」是「太好了」、「让人放心」的事。



「——纯粹是你太受欢迎了而已啦。」



我把聊天话题带到他身上,亮平的头无力地垂下,然后摇了摇。



「才不受欢迎咧,我根本不受欢迎。」



秋千锁链发出的金属摩擦声融入黑夜之中,像是水从摇晃的杯子里泼洒出来那样,亮平轻声吐露出这句话。



「其实,我喜欢三浦呢。」



我没有出声回应,只是静静等待他的下一句话。最后,亮平停止荡秋千的动作。在心中摇晃不停的水面,也跟着平静下来。



「我在说什么啊……事到如今,这种事情绝对不应该说出口才对啊。」



亮平抬头仰望夜空。没有月亮的踪影。今晚是朔月。



「阿纯,以前,我失恋的时候,你都会在这座公园里安慰我呢。」



「……是啊。」



「我缠着你,一直说些无聊话到半夜,还因此被警察抓去辅导,结果被爸妈跟老师骂到臭头。给你添了一堆麻烦,但你却完全不介意,我真的很开心呢。」



亮平笑了,他笑着垂下头,对着干燥的泥土地继续开口。



「我是不是还想让你安慰我呢……」他的侧脸没了笑容。「明明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被你抢走了啊。」



被我抢走,这是挺严重的表现方式。亮平从秋千上跳下来。



「抱歉,我现在脑袋一片混乱,你别放在心上。」



他一脸尴尬地搔了搔后脑勺,然后转身背对我,朝公园的出口走去。我们会经常聚在这座公园里玩耍,是因为它刚好位于我和亮平的住家之间。接下来,我们就会各走各的路回家了。



「再见,你要跟三浦好好相处喔。」



亮平背对着我,伸出手摇了几下。我坐在秋千上一动也不动,不对,是动不了。我茫然地抬头仰望夜空,思索着遍寻不着答案的问题。



我从来不曾有过想跟亮平交往的念头,但想跟他上床的欲望,倒是涌现过好几次。我甚至还作过跟他上床的春梦,那天起床后,因为感到心虚,我一整天都无法正眼望向亮平。



会让小弟弟勃起的「喜欢」,以及无法让小弟弟勃起的「喜欢」。



三浦同学是后者。



亮平——则是前者。



「……真恶心。」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我掏出手机,发现是三浦同学透过社群软件传来『我到家喽~』的讯息。我以『辛苦了』回应她,朝自家慢吞吞地踏出脚步。







第一次的约会,我们去涩谷看电影。



我们看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绝对不会选择的爱情片。我们在一片黑暗中牵手,然后接吻;看完电影后,我们去了游乐场。三浦同学表示,她想要夹娃娃机里头某部动画角色的模型,我花了三百圆替她夹到。询问她「你有这个角色的BL本吗?」之后,我得到了「有超级多本喔」这种不再掩饰的答案。



连假结束后,我们俩在交往的事,在整个班上传开了。被男同学们团团包围的我,和他们聊了游乐园以及初次约会的经验,也回答了他们接二连三的提问。其中,我没能回答「你喜欢三浦哪一点?」这个问题。



我们选择在学校附近的家庭餐厅举办读书会。在三浦同学不用参加社团的日子,大概一起念个两小时的书。三浦同学的数学,真的是烂到无可救药的程度。我提议「以大家的平均分数为目标好了」之后,三浦同学回以「这样太低了吧?」的质疑。以「你要有点自知之明比较好喔」回应之后,她狠狠地打了我的头一下。



「我觉得0跟1啊……」某天的读书会上,三浦同学一打开课本,就这么轻声说道:「可以很明显地区分出攻受呢。」



「……啥?」



「呃,就是,感觉0是受、1是攻这样。」



你的感性很敏锐呢。在国外,男同性恋会以「0号」代称在性爱中扮演女性的一方,「1号」则是扮演男性的一方。顺带一提,单纯用英文来表现的话,扮演女性者是Bottom,扮演男性者则是Top。虽然我绝对不会告诉你这些知识就是了。



「4、7跟9感觉也是攻,剩下的数字,大概就是受了吧。如果再多一个攻,会比较平衡呢。」



有什么关系呢。毕竟,在现实社会中,男同性恋者好像也以0号为多啊。至于SM的领域,听说M的人数远远供过于求,所以S是弥足珍贵的存在呢。虽然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绝对不会告诉你这些就是了。



「光是从0到9都是男人这点来看,就已经够不平衡了吧。」



「是这样没错啦……啊,说到BL的话题,我想到一件事。安藤同学,这周六你有空吗?」



完全没有空,我要跟许久不见的男朋友约会呢,很棒吧。虽然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能向各方众神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告诉你这些就是了。



「我星期六有事耶,为什么这么问?」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大姐想再跟我们双重约会的事吗?」



我记得。三浦同学曾在连假前向我提起这件事,但因为那时的我们还不是情侣,所以我就拒绝了。



「那其实是作战的一环呢。因为我一直有跟大姐商量自己暗恋你的事。然后,因为我们现在可喜可贺地正式交往了,大姐就提议要来场真正的双重约会。你觉得如何?」



三浦同学睁着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望向我。老实说,光是只有我们两人的约会,就已经让我精疲力尽了。我很想拒绝,但却想不到能够拒绝的理由。



「就算要去,也请她等到我们考试结束再约吧。」



「不是有句话说『择日不如撞日』吗?」



「你只是不想准备考试而已吧?」



「……才没这回事呢。」



三浦同学移开了视线。真是老实啊。



「我知道了,就约考试结束后的那个周六吧。我这样跟大姐说,可以吗?」



——没办法了,认命吧。



「好啊。」



「你先想想要去哪里喔,大姐会配合比较没办法花钱的我们行动。」



「这种事应该要两个人一起想吧?」



「我想让你做决定嘛。」



三浦同学以靠在桌面的手托住脸颊。



「因为你看起来总是无欲无求的感觉啊。所以,这次我们就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我想看看你大喊『呀喝~』的样子呢。」



「就算很亢奋,我也不是会大喊『呀喝~』的人喔。」



「不然,你会喊『呜嘻哈~』吗?」



「没有人类会发出那种愉快的呐喊声啦。好了,快点念书吧。你有把之前我指定的作业写完吗?」



三浦同学再次移开视线,她真的是个很老实的人。



「……你有心准备考试吗?」



「不是啦,你听我说。我想报名某个自治团体的绘画比赛,他们把报名期限订在五月底,我总觉得这次很有希望呢。这种事情,在下笔的时候就会有预感了。因为我很认真卯起来画,结果就没有时间念书……」



「不然,就不要办读书会了,把时间用在画画上吧。」



「……非常抱歉,我现在就开始用功。」



三浦同学摊开笔记本开始念书。我表示「有不懂的地方再问我」,然后拿起饮料吧的冰咖啡喝。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观察握着粉红色自动笔,为了数学问题苦思的三浦同学的模样。



我觉得「真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带着稚嫩感的偏圆脸型,跟她一头光泽动人的马尾十分相称。像是晚上的猫咪那样的一双大眼,透出她一心一意追求喜爱事物的热情。她的个性也不差,虽然会做出从数字妄想BL这种奇特的行为,但三浦同学的性格基本上相当讨人喜欢。



三浦同学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能跟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交往,是我的福气。这不是在拍她马屁,也不是偏袒她,我是打从心底这么想。



可是,我并不觉得「她很可爱」。



「——安藤同学。」



原本盯着笔记本的三浦同学抬起头,以求救的眼神望向我。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不懂呢。」



我叹了一口气,从座位上起身,来到三浦同学旁边的位子坐下。女孩子的甜美香气,轻飘飘地窜进我的鼻腔。







周六,我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很多出门,来到「,39」。



我在吧台的座位坐下,让凯特小姐替我泡一杯拿铁。我听着店内的背景音乐,亦即QUEEN的〈Crazy Little Tthing Called Love〉,喝下拿铁,让温热的液体舒缓喉咙。接着,我望向正在用干净抹布擦拭刚洗好的餐具的凯特小姐,这么对她开口:



「凯特小姐,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交了一个女朋友,两个星期后要跟她去约会。要带女孩子去哪里玩,她们才会开心?」



「去哪里都可以呀。如果跟喜欢的人一起,就算只是去Brownsville兜风,也很开心呢。」



「那在哪里啊?」



「America的New York。你知道《Stand By Me》这部电影吗?就是在那里取景的。」



「哦~」



「顺带一提,那里是Slum,据说以Drug为主要产业哟。」



「……哦~」



我们的对话就此告一段落,凯特小姐一边哼歌,一边继续擦拭餐具。



「那个……只有这样吗?」



「怎么了?」



「我明明是男同性恋,却交了女朋友。你不会觉得很疑惑吗?」



「不会呀,这是很常见的事情嘛。你自己应该也明白吧,阿纯?」



我很明白。真要说起来,我的男朋友也是个已婚人士。



「在这个国家,不这么做,就很难生存下去。即使是身为外国人的我,多少也明白这样的事实呢。」



凯特小姐停下擦拭餐具的动作,在吧台上以手托腮,继续对我说话。



「阿纯,你知道前一阵子在二丁目发生的『看板事件』吗?」



我摇摇头。凯特小姐伸出食指,指着吧台后方的墙壁说道:



「之前,那里有块看板,上头画着许多男人依偎在一起的模样。那是以Gay Image来提醒人们『HIV可能就在你我身边』的严肃看板。其中,有一名男性身上只穿着内裤。有人因此提出Claim,于是,行政机关便要求重新绘制那块看板,让那名男性穿上Tank Top和Short Pants。但重画之后,内裤仍是若隐若现的状态,结果广告代理商就擅自做了修正。你知道Short Pants其实是和制英语吗?」



「不知道。」



「这样呀。不过,不知道也无所谓啦。说得简单点,就是只穿着内裤的Gay的看板,因为行政命令而被迫重画。可是,我在这个国家看过很多画着Semi-nude的女孩子、穿着像是用绳子做成的泳装的女性,或是直接使用这类照片做成的Sexsual看板,也有以女性为客层的这类男性看板。然而,不会有人对这样的看板提出Claim。就算有,行政机关也不会做出回应。」



至此,凯特小姐叹了一口气。



「『我们只是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可别会错意而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街上』——我的某个Gay朋友忿忿不平地表示,这就是这个社会想要表达的。」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假设摩擦系数为零、忽略阻力那样,当作从来就不曾存在过的存在。



「我没有伟大到可以在这样的国家,阻止Homosexual佯装成Heterosexual的模样。而且,你还只是个Boy而已,会迷惘也是理所当然的呀,阿纯。」



凯特小姐闭上嘴,以宛如盛满海水的蓝色双眸望向我。这名来自遥远国度的女同性恋者,至今,到底度过了什么样的人生?我不禁在意了起来。



背景音乐换了。



气氛庄严的前奏,紧接而来的,是佛莱迪强而有力的歌声,来自死亡近在眼前的全球顶尖歌手的灵魂呐喊。这是佛莱迪尚未过世前的QUEEN最后发表的专辑《Innuendo》里的最后一首歌〈The Show Must Go On〉。



「阿纯。」



倾听着音乐的凯特小姐开口呼唤我。



「我只跟你说一件Hard的事。」凯特小姐竖起一根手指。「你已经让这场Show开始了。就算感到厌倦,也不能抛下一切,Selfish地走下舞台。只有这一点,你绝对不能忘记。」



我点点头,我很明白。舞台的帷幕已经扬起,是我拉起来的。无论我跟三浦同学会迎向什么样的结局,直到最后,我都必须扮演好「异性恋者」这样的角色。即使这场戏会一直持续到我的生命尽头也一样。



叮当。



大门的铃声响起。我望向入口,是一名穿着胸前绷得很紧的T恤、褪色牛仔裤、蓄着直长发的年轻女性。我不认识这个人。



凯特小姐微笑着以「好久不见」向这名女性打招呼,并准备朝在远处座位坐下的她走去。我朝凯特小姐的背影轻唤。



「那个,凯特小姐……」



「不要紧。就算那个人来,我也会替你保密的,阿纯。要不要说,由你自己决定。」



我的想法被她看穿了。凯特小姐轻快地转头,对我投以一个恶作剧似的笑容。



「不分男女,我永远站在Cute的孩子这边哟。」







跟诚先生会合之后,我们随即前往宾馆。



性事结束后,赤裸的我们盖着棉被躺在床上。过了片刻,诚先生爬下床开始抽烟。他坐在小型圆桌旁的椅子上,在玻璃烟灰缸中轻轻敲落烟灰,然后深深吐出一口烟。



「嗳,诚先生。」



我以明确意味着「性爱模式已经结束」的称呼开口呼唤他,坐在椅子上的诚先生转头望向我询问「什么事?」



「之前的家族旅行,你们去了哪里?」



诚先生的细眉抽动了一下。佐佐木诚是圣域——这是我们默认的游戏规则,对于我跨越这道线的行为,他流露出警戒。



「香港。」



「去了国外啊,好厉害喔。」



「我经常出差去香港,所以其实也不新鲜了。只是像带团出国的感觉那样,带着家人到处逛而已。」



「你本人玩得不开心吗?」



「带家人出国,可是提供这项服务的人无法开心玩乐的事呢。之后,还得为了我完全不感兴趣的艺人,被拖着一起到台场去。」



「什么时候?」



「下下星期六。」



下下星期六,是双重约会的日子。在那天,我们俩都会变身成为异性恋者。



「台场好像有个大型温泉设施,我会去那里好好放松身体。之后,我们找机会一起去吧。他们会提供入馆者浴衣,我想看你穿上浴衣的样子呢。」



诚先生这么对我甜言蜜语,他只是想看穿上浴衣的我,而不是想跟我一起去逛温泉馆,这让我略微沮丧。不过,听到他说想看我的欲望,我也并非完全不感到开心就是了。



「说得也是。」



我有些懒洋洋地回应。我们的对话至此中断,诚先生继续抽烟。以视线追寻缓缓升空的烟雾的他,仰头望向灯光昏暗的天花板。我在床上对着这样的诚先生开口。



「黄金周的时候,我交到了女朋友。」



从诚先生口中吐出来的一缕灰烟,轨道变得有些歪斜。



「她向我告白,所以我就接受了。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在买BL书籍时刚好被我看到的那个女孩子。如同你的预测,在那之后,她一下子和我拉近了距离。」



诚先生将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熄。接着,他像是要吐出口中剩余的烟雾般,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还真是恭喜你了。」



——不要嫉妒。



我回想起诚先生那时说的话。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我们不能将这种感情带入彼此的关系之中。



「嗳,诚先生,已婚的男同性恋很普通吗?」



面对不自觉再次踏进禁区的我,诚先生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



「并不罕见。不过,要问普通不普通的话,恐怕很难回答了。毕竟,也有很多男同性恋讨厌这样的人。」



「是这样啊?」



「嗯。阿纯,你知道『被驱逐的蝙蝠』这个寓言故事吗?」



我以「嗯」回应他。在走兽和鸟禽因故开战的时候,有一只蝙蝠会在走兽取得优势时表示「我是走兽的成员」、在鸟禽取得优势时表示「我属于鸟禽」,就像墙头草那样两边倒。最后,走兽和鸟禽决定和解。于是,屡次背叛这两个阵营的蝙蝠,便同时遭到双方排挤,最后只能窝在不见天日的洞窟里头生活。这是个挺有名的寓言故事。



「我就是那只蝙蝠。我有时是异性恋者、有时是同性恋者。我会像这样区分自己。做出这种卑劣的行为,会被人讨厌也是正常的。」



诚先生望向远处,将视线移往一旁。



「像寓言中最后和解的走兽和鸟禽那样,倘若这个社会真的变得能同时接纳异性恋和同性恋,像我这样的蝙蝠,想必不会有容身之处吧。」



蝙蝠不会有容身之处。想要能够相爱的恋人,也想要承袭自身血脉的家人。倘若想实现这样的愿望,我们就得让这场Show永远持续下去。



「……这样啊。」



我无力地轻喃,然后转身背对诚先生。片刻后,诚先生再次钻进被窝里。他贴上我赤裸的背,和我交换彼此的体温。



诚先生的双手伸向我的胸前。



他以骨感手指轻抚突起的部分,我感到脑中一片空白。面对开始喘息的我,诚先生在耳畔以色情的嗓音低喃:



「嗳。」诚先生捏住我的乳头表示。「这一次,我们直接来吧。」



直接来。



仿佛冰块打造成的利刃直直插入大脑那样,我的思绪瞬间冷静下来。然而,诚先生执拗挑逗我的弱点的手指,却又让整颗脑袋马上开始沸腾。我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开口。



「直接来……不太……好……」



「为什么?」



「我……怕染病……」



「不要紧的,我都有去做检查。」



诚先生从我的背后伸出手,紧紧拥住我的身体和双臂。为了不让我挣脱,他紧紧箍住我,以左手和右手分别抚弄右边和左边的突起。我的神经开始震颤,愉悦的大浪席卷了我的整个身体。



「我的朋友……」我扭动身子,试着抵抗这股激流。「是HIV的……带原者。」



诚先生的手瞬间止住动作,但真的只有那么一瞬间,他马上再次开始爱抚。我喘息、拼命压抑、持续着微弱的抵抗。



「虽然是……没有……见过面的网友……但我们常常聊天……因为这样……我知道……自己也无法……置身事外……所以——」



「纯。」



带着魄力的低沉嗓音。诚先生爱抚的动作和我的抵抗一起停了下来。



「你不听爸爸的话吗?」



说这种话——太卑鄙了。



我放松全身的力气。诚先生一边以左手玩弄我右胸的突起,一边将右手伸向我的胯下。接着,他轻抚我早已硬挺的小弟弟的前端,以开心的语气低喃「你湿了呢」。







回到家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启动笔记型电脑。



我打开通讯软件的好友清单确认。Mr. Fahrenheit在线上。我毫不迟疑地朝他发送讯息。



『现在能跟你聊聊吗?』



他随即做出回应。



『可以啊。怎么了?』



『我想问你一件事。不过,是个真的很失礼的问题,所以,你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系。』



『无所谓。说说看吧。』



『你记不记得,在自己染上HIV之前,有过几次不戴套的性经验?』



我输入的问题浮现在讯息栏上。看着自己发送出去的文字,我再次实际感受到这个问题有多么冒犯。可是,我还是想知道。我想听的不是机率理论,而是现实发生的经验。我紧张地绷紧上半身,静静等待Mr. Fahrenheit回答。



『一次。』



这两个字,以令人绝望的重量遮蔽了我的视野。



『我不断用甜言蜜语说服他后,在还来不及准备套子的情况下,就让他抱了我。就是那一次。错不了的,那次的性爱,让我染上了HIV。』



一次,就只有那一次。这样的事,在现实世界里是有可能发生的。



『那么,你问这个问题是想做什么呢,纯?』Mr. Fahrenheit的讯息飞快地传送过来。『是希望听到我说出「做个三次还没问题」这种荒谬的答案吗?』



我的心思被他看穿了,我连忙输入赔罪的字句。



『对不起,你说得没错。因为我不戴套做了一次,所以很不安。』



『我就猜到是这样,你为什么没有拒绝他?』



『当下的气氛,让我没办法拒绝。』



『就算这样,还是要拒绝。』



强硬的语气。我停下打字的动作。这时,Mr. Fahrenheit传来了缓和气氛的另一则讯息。



『不过,我自己也是带原者,所以无法高高在上地对你说教呢。抱歉,刚刚用像是那种恐吓的说法。』



『你说只有一次就感染,也是恐吓吗?』



『这个嘛,你觉得呢?或许,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喔。我的性别、年龄、性取向跟感染HIV的事,全都是捏造出来的,其实我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异性恋女国中生——这样的情况,也不无可能呢。』



Mr. Fahrenheit以开玩笑的方式蜻蜓点水地带过。我想,他过去说的那些,应该都是真的吧。



『话说回来,迷上你的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



Mr. Fahrenheit话锋一转。他或许是想换个比较轻松的话题吧,不过,这个话题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



『我跟她开始交往了。』



我对Mr. Fahrenheit说明事情的经过。听完之后,他先是对我丢出了这句毫不留情的批评:



『今天的你,究竟打算让我傻眼到什么程度啊?』



我缩了缩下巴。不过,他的反应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基于自己的意志,做出了被过去的自己评为「卑劣」的选择。



『你好严厉喔。被你这么说,我觉得有点想哭呢。』



『那还真是抱歉。不过,你也不用想得太严重啦,纯。要是站在你的立场,我想必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会做出这种像蝙蝠的行为吗?』



『会啊。如果能够完美扮演蝙蝠的角色,那就再理想不过了。到头来,走兽和鸟禽其实都很羡慕蝙蝠,所以才要迫害它。然而,我不觉得你是能完美扮演蝙蝠的人呢,纯。』



——真是一针见血。



『我的确很不安呢。』



我道出丧气话,吐露出无法对任何人诉说的真心话。



『就算和她在一起,感测器也没有半点反应。』



『感测器?』



『胯下的那个啊。』



『噢。』



『无论是牵手、感受到她的胸部压在我身上、或是接吻,我的感测器都没有半点动静。凭我这副德性,真的能进行一般的性爱吗?这让我恐惧得不得了。』



我跟Mr. Fahrenheit之间没有任何关连,存在于我们之间的只有QUEEN而已。所以,我能说出真心话。也可以说出丧气话。



Mr. Fahrenheit以稍微不同于以往的角度回答了我的问题。



『纯,什么是「一般的性爱」?』



很抽象的问题。在我不知该如何回应时,下一则讯息传了过来。



『倘若为了繁衍后代的性爱,就是一般的性爱的话,那戴套的安全性爱该怎么说?倘若男女之间的性爱,就是一般的性爱的话,八十岁的爷爷和十三岁的少女性交,又该怎么说?你所谓的「一般的性爱」,到底是什么?』



对我而言的「一般」……我歪过头输入回应。



『不知道,我没想过呢。』



『没关系,从现在开始思考就行了。时间还多得很呢。』



在Mr. Fahrenheit温柔的催促下,我试着思考,试着捕捉尚未成形的「一般的性爱」的轮廓。但在我掌握到其中一角之前,新的讯息便传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