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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ck 6 Somebody to Love(1 / 2)



我受的伤比我想像的来得轻。



或许是因为我以背部朝下的姿势坠落,下方又刚好有灌木丛作为缓冲的缘故。虽然右手臂完全骨折、有几根肋骨也裂开了,但只要住院休养一个月,之后再定期回诊似乎就可以了。医生还笑着表示「可以赶得上期末考没问题喔。」



医院的多人病房都已经满床,所以我暂时入住个人房,等到多人病房有空床再移过去。提早结束白天的工作赶来医院的母亲,坐在病床旁的沙发上笑着说「单人房好贵哟,你的升学基金都烧光了呢」。



「这样的话,妈只能让你去念国立大学喽。因为是自己造成的,你就忍耐吧。」



我点头以「我知道了」回应。我们的对话中止,沉默出现了。因为无话可说而造就的沉默、跟用来掩盖想说的话而萌生的沉默,是两种不同的东西。我跟母亲之间的沉默,很明显是后者。



「阿纯,原来你喜欢男人呀。」



裂开的肋骨传来锐利的刺痛感。



「妈虽然吓了一跳,但也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呢,因为你对女子偶像或女演员完全没有兴趣嘛。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呢。」



母亲对我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你有交男朋友吗?」



我摇摇头,母亲喃喃回以「这样呀」,然后垂下头,轻声又问了一句:



「真的没有弄错吗?」



我随即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每个人都会经历对同性怀抱憧憬的时期。妈还在念书的时候,也认识了一位非常迷人的学姐,有一阵子,跟那位学姐说话,都会让我开心不已。像这样憧憬着某人的心意,有时会跟恋爱情感混淆。你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母亲道出我老早就拿来审视过自己,然后放弃的那套假设。希望是这样,拜托是这样。她用跟以前的我同样的心情,道出这样的疑问。



「你不是也好好交了女朋友吗?」



好好,代表「这才是正确的」这种意思的用词。



「——别开玩笑了。」



一旦反驳,就再也停不下来。就像把装满水的宝特瓶扭开然后翻倒那样,话语接二连三地从我的喉头涌上来。



「当然没有弄错,我一直都很烦恼,想着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我以后应该就会喜欢上女孩子了……满怀这种期待而活到现在的人,正是我自己。喜欢男人的自己,让我嫌恶到极点。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喜欢上男人,所以只能一边痛苦挣扎、一边接受这样的事实,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就算不想交女朋友,却还是得假惺惺地嚷着想交;面对自己没兴趣的女子偶像,还得装出很喜欢的样子;听朋友盘算着几岁之前要结婚、要生几个小孩的笼统人生计划时,浮现在脑中的,却是自己在某间公寓里独居,然后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孤单死去的真实未来。妈,你能明白一直这样活到今天的我的心情吗?再说,你或许也无法推卸责任啊。有人说同性恋是天生的,先天要素的影响比较强烈,但实际上,还没有学说能明确证实这一点。还有一种说法是,就算是天生的,环境也会对同性恋因子的显现与否造成很大的影响。因为你跟爸爸离婚、把爸爸从我身边夺走了,渴求父爱的我因此变成同性恋——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要是你没有跟爸爸离婚,我或许就不会变成同性恋,也用不着尝到这些苦头了。你们为什么要离婚啊?为什么要从我身边把爸爸夺走啊?到底是为什么——」



泪水从我的双眼溢出。



「为什么要生下我这种人啊?」



我受够了。



我受够这种人生了,好想重新来过,好想当作这种人生从未出现过。为什么我非得这样受尽折磨不可?我只是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而已,只是这样而已啊。



「为什么……我……现在还活着啊……」



我用力揪住病床的床单,看着泪水不断落在上头。我没有发出哭声,也没有哭到抽搐,只是不停在床单上落下泪水,让淡淡的水印愈变愈多。



一股轻柔的气味笼罩了我。



母亲以像是要保护我的脑袋般的姿势抱住我。她以纤细的手轻抚过我的脑袋,像是在替幼猫理毛的母猫那样,温柔地不断抚摸。



「对不起。」



温和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对不起喔。」



我的视野变得模糊起来。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将脸埋进母亲的胸口,以她的衣服擦干不停涌出的泪水,像个年幼的孩子那样以「嗯」回应。







住院第二天,亮平和三浦同学前来探望我。



他们带来了据说是班上同学出资合买的一整盒水果果冻。我让他们在病床旁的圆形椅子坐下,然后三人各自打开一个果冻享用。边吃边赞不绝口的亮平,在迅速解决掉他的橘子果冻后,以还不满足的眼神望向我。



「嗳~阿纯,我可以再吃一个吗?」



「可以啊。」



「谢谢~我最喜欢你啦。」



看到亮平朝水蜜桃果冻伸出手,三浦同学没好气地开口。



「我第一次看到带慰问品给别人,自己却吃了两个的人耶。」



「哎呀~看到阿纯本人之后,我总觉得放心多了嘛,所以~」



亮平一边大啖果冻,一边询问我:



「你要过多久才能回来上课?」



一瞬间,我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含糊带过这个问题,不过,最后还是打算道出事实。



「我可能不会再回学校了。」



亮平和三浦同学一起瞪大双眼。



「我妈有亲戚住在大阪。她问我要不要转学,然后寄住在那位亲戚家。但事情还没定案就是了。」



如果不想回去那间学校,不回去也没关系。觉得痛苦的话,逃走也无所谓。不管发生什么事,妈都不会丢下你不管,所以你放心吧。



母亲这么对我说。没能马上做出决定的我,最后以「让我考虑一下」回应她。母亲表示「尽量考虑没关系」,又笑着说「在还没得出结论的时候,变得忙碌到没时间考虑这些,或许是最好的呢。」



眉毛弯成八字形的三浦同学开口说:



「不要紧的,安藤同学。发生什么事的话,我跟高冈同学绝对会保护你。」



「谢谢。可是,我不能这么依赖你们。」



「依赖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啊。」



亮平以有些强硬的语气反驳。



「多依赖我们啦。你老是很不擅长这么做呢,阿纯。」



我知道啊。我一定是因为不擅长依赖别人,所以,才会选择年纪比自己大很多的恋人,当成能让自己尽情依赖的对象。我有这样分析自己过。



「或许吧。」



我淡淡带过。感觉被我敷衍的亮平不满地噘起嘴。接着,他一口气吃光剩下的果冻,然后突然从椅子上起身,转头对三浦同学说:



「三浦,我离开一下。」



「咦?」



「拜托你喽。」



语毕,亮平便步出单人房,将一脸茫然的三浦同学留在原地。因为太突然了,她完全跟不上事态发展。



「呃……」三浦同学支支吾吾地开口。「我个人也带了慰问品过来给你喔。」



三浦同学将书包搁在腿上,翻找里头的东西。接着,她将一只沉甸甸的纸袋放在病床上。我望向里头,是好几本包上书套的书籍。



「这些是什么?」



「BL作品。」



窥探纸袋内部的我整个人僵住。



「我想说你住院的时候,可能会很无聊吧。为了你,我特别挑选了角色年龄差距较大的故事。不嫌弃的话,请你看看吧。看完之后,如果能告诉我感想,我会很开心的。因为,很难有机会听到真正的同性恋对这类作品的想法嘛。」



三浦同学从椅子上起身,来到我的左侧。不同于包扎得很夸张的右手,我的左手没有被施以任何医疗处置。她以双手拾起我这样的左手,然后按上自己的胸口。



「我想让你了解。」



胸部充满弹力的触感传来。



「如同我了解你那样,我也希望你能了解我。」



扑通、扑通,心跳声跟着传来。



「了解我吧,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我们好好谈一下吧。」



三浦同学松开我的手,失去支撑的左手倒回床上。



「我去找高冈同学回来,BL漫画的事,要跟他保密喔。」



三浦同学将装着BL书籍的纸袋放进病床旁的柜子里,然后走向单人房的出入口。但在途中,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而突然停下脚步。



「话先说在前头,我还不打算跟你分手喔,安藤同学。」



接着,她以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出手枪的形状,将枪口对准我。



「我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呢。」



砰。



她的右手像是因为开枪的后座力而轻轻扬起。之后,三浦同学便走出单人房。被她开了一枪的我并没有死。虽然没有死,我却感受到某种炽热的、宛如子弹的东西,确实残留在自己的胸口。







住院第三天,我接到一通电话。



我开始阅读三浦同学带给我的BL作品,那是一本描写师生恋的漫画。学生是个单纯、专情又积极主动的高中生,与我似是而非的存在;老师则是一名个性温和又沉稳的国语老师,跟我初恋的老师有点像。那时候,倘若我也像这名高中生一样,积极向老师示爱就好了呢——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继续翻页时,搁在枕边的手机震了一下。



我拿起手机,确认萤幕上显示的资讯。因为这支是借来的备用手机,所以画面上只会显示电话号码。我对这个号码没印象。总之,先接起来再说吧。



「喂?」



『喂,是阿纯吗?』



我的脊髓窜起一阵酥麻。



怪不得我没有印象。尽管交换了电话号码,但他从不曾打电话给我。所以,我几乎没有目睹这串数字组合的机会。



——诚先生。



「……我之前不是说,希望你等我主动联络吗?」



『在那之后,你知道已经过了几天吗?会担心也是当然的啊。』



「至少用电子邮件联络就好了吧?」



『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回信啊。』



直觉真敏锐,我绝对不会回的。



『情况还好吗?』



「嗯,我有跟那个女孩子好好谈过了,不会演变成给你添麻烦的——」



『我不是问这个。我的意思是,你本人的情况还好吗,阿纯?』



我垂下头,打上厚实石膏的右手映入眼帘,情况并不好。



「……我很好,什么事都没有。」



沉默。最后,手机另一头传来诚先生完全忽略前几句对话的问句。



『我们这阵子找一天碰面吧,你什么时候方便?』



诚先生在担心我,他这样的心意传达了过来。但在这一刻,反而让我觉得——困扰。



「我住院了,所以这阵子没办法。」



『住院?』



「嗯,我从车站的楼梯摔下来,然后骨折了。所以,一直没能联络你。」



我撒谎了。诚先生吃惊地回以:『这不是很不得了的事吗?』



『你哪里骨折?』



「右手臂,另外,还有很多部位的骨头裂开。」



『摔得这么严重?』



「嗯,不过,我应该七月就能出院了,所以不用太担心。」



『我知道了。那么,等你出院,我们再见面吧。』



「可是,就算出院了,还得过一段时间,才会完全康复。就算见面,也没办法做什么喔。」



对话至此中断。接着传来的,是诚先生略微落寞的嗓音。



『没关系。我不是因为想做那种事,才约你出来见面。』



这时,我发现自己刚才的发言,其实和「你只是想找我上床而已吧」的意思差不多。我以「对不起」向他道歉,诚先生以「没关系」原谅了我。



又聊了片刻后,我结束通话,再次开始看那本BL漫画。单恋着男高中生主角的友人(男),以及迷上主角喜欢的国语老师的同校老师(男)。经历这般多角恋情的波折后,身为主角的两人终于顺利在一起,故事以甜腻幸福的美好结局落幕。



我阖上书本,拿起手机,点开三浦同学的联络资讯。之前来探望我时,她跟我说了这个电子信箱,要我在使用备用手机的期间,寄信到这里跟她联络。



『我看了其中一本BL漫画。』



我打了这样短短一句的内文过去,她马上回应了。



『你觉得如何?』



我将自己看完那本漫画后最强烈的感想,老实地、坦率地告诉三浦同学。



『里头的男同性恋也太多了吧。』







我花了三天把三浦同学带来给我的BL漫画看完。告诉她这件事之后,三浦同学隔天便来到医院,带了一批新的BL漫画给我。我把第二批作品看完后,她又做了同样的事情。「放心,我的库存还多得很呢。」看来,我的住院生活,确定要泡在BL的世界里了。



我发现,三浦同学过去说过的那句「我可不是只要是男同性恋,就什么都好」,其实是令人震惊的天大谎言。她唯一坚持的,就只有「必须是男人和男人相恋」这点。少年、青年、壮年、文青系、运动员系、认真系、潮男系——各式各样的男人,以各式各样的组合凑在一起。这些BL漫画中,也有我以前看过的运动少年漫画的二创作品。主角所属的队伍,所有成员都是男同性恋;死对头的队伍,同样每个成员都是男同性恋,甚至连教练都是男同性恋。非常夸张。在原作里头,明明也有已经有女朋友的角色,但在这本二创漫画中,这样的事实彻底被抹煞掉了。



一本接一本看下去之后,我决定修正一开始那句『里头的男同性恋也太多了吧』的感想。四个人算少了。自称平凡无奇的男高中生(还不是男同性恋),在表哥(男同性恋)介绍下,开始在一名老绅士(男同性恋)开设的咖啡厅打工。之后,他被某个五人组摇滚乐团(五人都是男同性恋)的主唱看上,还被他们的竞争对手的四人组乐团(四人都是男同性恋)侵犯,因此变得自暴自弃时,父亲(男同性恋)和母亲(男同性恋)温柔地安慰他——看到这个故事时,我实在受不了了。那个母亲(男同性恋)的设定,连我都搞不懂,所以无法说明。没有任何前提或解释,就是个男人。只能认同这一点了。



我躺在多人病房的床上,捧着修好的手机,用社群软件对三浦同学发送讯息。



『里头的男同性恋也太多了吧。』



三浦同学捎来的回应,比我想的还要长。



『我之前没跟你说过,其实,BL作品都是以BL星这个架空的星球为舞台喔。因为染色体异常的缘故,BL星人中的女性人口占的比例极少,无法和雌性交配的压力,让许多个体丧命。因此,BL星人演化成男性也会对同性涌现性欲的物种。性兴奋时分泌的润滑性体液,便是这种演化带来的成果。有些地区甚至出现了能够怀孕的男性个体,渴望繁衍后代的欲望,真的是很厉害的东西呢。』



原来如此。BL的分类不是奇幻类,而是科幻类才对吗?



『感觉BL星很不错呢,那里的男同性恋都很正面积极。』



我半开玩笑地将这段发自内心的感想传送过去。尽管年龄、职业、外表跟个性都各有不同,不过,BL星人有着「都是男人」、以及「对自己的性取向给予高度正面肯定」的共通特质。虽然偶尔也会为此苦恼,但最后都会大方接受这一点。总是为了眼前的幸福而卯足全力,把恼人的未来丢在一旁。这让我好生羡慕。



『我也好想到BL星去呢。』



博取同情的讯息。三浦同学看到了,或许会安慰我吧。我陷入有些郁闷的情绪之中。



但她的回应出乎我的意料。



『我也是。』



我笑了出来。因为笑过头,肋骨超痛的,差点因此按下床边的呼叫铃。







即将出院的这天,来医院探望我的三浦同学没有带上BL书籍。她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取而代之地送了一罐祝贺出院的饼干给我。



「恭喜你出院。」



「谢谢,能在把你的BL藏书看完之前出院,真的是太好了。」



「不要紧,你还看不到一半喔。」



我应该已经看了五十本以上了耶,我不禁苦笑以对。



「对了,出院之后,你会来上学吗?」



我对她的提问摇摇头。



「我决定在暑假之前都不要去学校。毕竟我还无法拆掉石膏,感觉很引人注目。」



我以这番话暗示自己会在意他人眼光一事。三浦同学说了声「这样啊」,然后垂下眼帘。接着,她蠕动双唇,支支吾吾地挤出一句话。



「只有休业典礼也好,你可以来参加吗?」



「为什么?」



「你还记得我之前为了参加绘画比赛,而画了一幅画的事吗?那个作品得奖了呢。休业典礼的时候,我会上台领奖,希望你也能看到这一幕。」



「噢,恭喜你,但为什么希望我去看?」



「……哪个女孩子不希望男朋友见证自己发光发热的样子啊。」



三浦同学鼓起腮帮子。



「如果你对欺骗我的事感到愧疚,为我做这点事应该也没关系吧?」



她这句话戳到我的痛处。三浦同学加强视线的力道,表现出「我不会让步喔」的顽强意志。我无法拒绝。



「……知道了,我会考虑一下。」



「谢谢你。你一定要来喔,就这么约定了。」



她若无其事地把我的「我考虑一下」升级成「我们约好了」。随后,三浦同学以一句「话说回来」再次开口,起身将双手撑在病床上,逼近我问道:



「住院的这段期间,你有没有变得比较了解我?」



女孩子的香味盖过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我微微往后方拉开上半身。



「我了解你是个喜欢男同性恋的女孩子了。」



「还有呢?」



我沉默。三浦同学重新坐回椅子上,不满地嘟起嘴抗议。



「你是说,构成我这个人的要素里,『喜欢男同性恋』占了百分之百吗?」



「因为我只是看了你带来的BL作品而已啊。」



「应该可以从这个衍生出其他感想吧?例如——」



三浦同学像是要将胸部集中托高那样双手抱胸,并将上半身微微向前倾。



「因为我喜欢男同性恋,所以也喜欢身为男同性恋的你……之类的。」



——我喜欢男同性恋,你是男同性恋,我们俩有着最佳契合度呢。



曾几何时听过的这句话。我一边回想,一边这么断言:



「BL星人跟地球人是不一样的。」



三浦同学的视线微微往下。



「BL星人是为了适应环境,才会有那样的演化结果。但我完全相反。倘若生物是为了繁衍后代而演化,那么,我应该是最先被淘汰的存在才对。」



「……可是,你没有被淘汰啊。」



「对啊。所以,我这样的存在,或许有其必要性吧。然而,我却不知道能佐证这种必要性的原因为何。我也想过很多,但一直得不到答案。」



Mr. Fahrenheit留下来的课题。住院期间,我也不断在思考。我打算等到自己得出答案后,就去替他把《QUEENⅡ》供奉在他的恋人坟前。然而,我仍百思不得其解。



神啊,祢为什么要创造像我这样的存在呢?



因为我是必要的吗?



还是说——



「……如果——」



三浦同学像是要做出某种重大主张般张大嘴。



「男同性恋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我会很伤脑筋呢。」



三浦同学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有些不知所措地把玩发尾,看起来一副害臊的模样。让别人看了一堆自己珍藏的A书,结果现在才觉得难为情。看着她矛盾的言行,我不禁笑出来。



「也是呢。」







七月的第一个星期六,为了和诚先生见面,我前往「,39」。



看到我右手打上石膏,还用三角巾吊挂在身上的模样,凯特小姐圆瞪双眼询问:「你怎么了?」在吧台的座位坐下后,我以「我在车站摔倒了」向她说明原委。凯特小姐以一脸傻眼的表情说了一句「真是个傻瓜蛋」,端了一杯拿铁给我,然后在吧台上以手托腮。



「我觉得『傻瓜蛋』是个很棒的词呢。」



「这样啊?」



「对呀,很有Foolish的感觉呢。傻瓜蛋。」



凯特小姐轻声笑着这么调侃我。她宛如棉花糖那般白净柔软的脸蛋,挤在一起变成温柔的笑容。英国,跟日本有着九个钟头的时差,以及九千公里以上的距离。横渡大海、跨越大陆,最后抵达这个东方岛国的、身为同性恋的女性。



我下意识地迸出这句话。



「凯特小姐,你为什么会想到日本来开店?」



那双湛蓝的眸子愣愣地瞪大。拿铁的香气变得浓郁起来。



「像我们这样的人,在你的国家,应该能过得比较轻松才对。」



凯特小姐维持以手托腮的姿势,望向天花板,喃喃说了一句「这个嘛~」缓缓旋转的吊扇扰乱了这片沉默。店内播放的〈Radio Ga Ga〉进入了尾声,凯特小姐将视线移回我身上。



然后微笑。



「因为,我跨足于世界各地旅行,跨在各种不同国家的女孩子身上后,发现是日本的女孩子最Cute呢。」



店内的音乐换了一首。



让人联想到圣乐合唱团的的浑厚合唱声传来。这是QUEEN的代表作之〈Somebody To Love〉,日文歌名「为一切献上爱」。



「阿纯,如果你将来打算前往我的国家,现在跟你说这些,感觉很过意不去,不过——」



凯特小姐从托腮的姿势起身。



「国家或整个社会认不认同自己,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哟。无论身处何处,能认同自己的人就会Happy,无法认同自己的人,就会不断累积Stress。」



我打着石膏的右手一阵刺痛。



「当然,也有Case是因为周遭都认同自己,才得以让本人也认同自己。Family也会造成影响,所以无法以偏概全。此外,在这个世界上,甚至有国家会对我们这种人施以Penalty呢。而且,愈是这种国家,Exotic的女孩子反而愈多。真是伤脑筋耶。」



凯特小姐伸了个懒腰,俯瞰着座位上的我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的双肩狠狠抽动了一下。凯特小姐看似愉悦地轻喃了一句「傻瓜蛋」。



「放心吧,我不会追问的。只是,让我给你一个Advice。」



凯特小姐在我面前竖起她修长的食指。



「你可以逃跑,然而,你绝对无法彻底逃离自己。就算不是这一刻也无所谓,你必须做好在某处迎战的觉悟。」



叮当。



是挂在大门上的铃铛声。我猛然转头望向入口,不是诚先生,是一位陌生女子。



「阿纯,我趁那家伙来之前跟你说清楚,你最好不要对他有所期待喔,他是个会把所有重要事情蒙混带过的狡猾男人呢。」



凯特小姐一边朝那名女性走去,一边低声咒骂。



「所以,才会连自己的儿子都讨厌他。」







跟诚先生会合后,我们一同前往新宿御苑。



我们笼罩在七月的灿烂阳光下,悠哉地走在绿意盎然的园内。看到有着六片花瓣的白色花朵盛开,诚先生轻喃:「栀子花的季节到了吗?」栀子花,我有听过这种花的名字,但不知道它原来是长这样子。



「你好清楚呢。」



「我对植物很感兴趣。从学生时代起,我就有在家里弄一个小型菜园的习惯。」



家庭菜园……不管怎么看,比起大自然,这个人更适合都会,所以我感到有些意外。看到我脸上浮现笑意,诚先生不解地望向我的脸。



「怎么了?」



「总觉得有点意外呢。」



「噢,很多人都这么说。」



我们走在阳光从枝头洒落的林道上。每次见面,我们总像是被时间追着跑一样,总是在会合后马上上床、又马上分开。所以,像今天这样的约会模式,可说是相当罕见。



最后,我们抵达了一片里头有锦鲤自在悠游的大型人工池塘。我们并肩在池塘附近的休息处坐下,悠然眺望郁蓊的灌木丛和石灯笼。没有其他游客经过这里,平静而安稳的时光。诚先生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吐出一口气。



「好累喔,我很久没有走这么多路了。」



「我们应该没有走多少路吧?」



「我的体力跟你不一样啊,请你不要太欺负我这个大叔喔。」



诚先生笑道。我也回以笑容,然后笑着开口。



「嗳,诚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爱你的妻子吗?」



圣域中的圣域。



为了让我们维持这样的关系,绝对不能触碰的领域。我以尖刀刺入佐佐木诚的要害,像个路过的随机杀人犯那样。



笑容随即从诚先生脸上消失,他以一种像是气到哭出来的复杂表情望着我。最后,他别开脸,眺望着池塘,像是自言自语般回答:



「不爱。」



诚先生咬住他薄薄的嘴唇——对不起,但是,再让我问两个问题吧。



「你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