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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GE 5 樱花盛开时(2 / 2)




——有了!



目标认得我的长相,所以我保持距离。



我继续拿着手机,打开预先输入阿拓电子信箱的信件夹。



前方不远的十字路口,车用号志亮起黄灯。



不妙。我避开行人,小跑步前进。快要抵达斑马线时,行人红绿灯亮起绿灯。这里的红绿灯秒数很短,周遭人潮随即快步前进,我藏身人群,越过斑马线。



目标位于左侧五公尺处,几乎和我站在平行在线。



过完马路后,我离开人群,站在电线杆旁用手机,重新与目标保持适当距离。



然后,我再次盯著白色运动鞋迈步。目标脚步放慢,似乎要停下来。我再次贴向街角,假装看手机。



目标沿着人行道走入花店。



我在信箱输入「1130 涩谷 佩堤花店」,寄出随即删除寄件备份。



目标不久便走出花店,沿途看着橱窗走逛,接着在咖啡厅的招牌前停下脚步,看了看菜单,走入店门。



我躲在路边的电线杆旁停下脚步,在信箱输入「1155 涩谷 卡特拉咖啡」,寄出后同样顺手删除寄件备份。



我靠着电线杆探出身体,一边假装玩手机,一边通过玻璃墙确认店内。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看不见目标。



没办法,只能靠近一点了。我低头走向入口。



「喂!」



肩膀被人从背后用力一拍,我吓得缩起脖子。



「小哥,你太嫩了。」



回头一看,立花彩芽得意地扬起嘴角。



「我要汉堡拼盘、苹果冰茶,上面要加荷包蛋和起司,餐后甜点要巧克力布丁圣代和冰牛奶糖卡布奇诺。」



「我要酪梨起司汉堡加可乐,还要炸洋葱圈,餐后请上巧克力派和冰拿铁。修司,你呢?」



「呃,我点今日午间A套餐……」



「请问套餐要附什么饮料?」



「冰咖啡,餐后上。」



待服务生离去后,阿拓笑呵呵地问:「你不吃甜点吗?」



「不用,没关系……你们两个还真能吃啊。」



「「很普通吧。」」



他们异口同声。



立花彩芽今天依然是我们的跟监目标,她开心地笑说:「又给我赚到一餐。」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沮丧地问。



「哼哼~~」立花彩芽得意地挑眉。



「十字路口。你和我站在平行在线,我看路时瞥到的。」



「所以我不是特别说过吗?停下脚步时,一定要站在目标人物的平行线后面。」



「我不小心走过头,觉得就算只是后退一点点也很不自然……」



「当你们跟监的练习对象虽然很麻烦,不过发现了就可以吃豪华大餐,所以还算赚到,我一直想来这家店吃吃看。」



立花彩芽兴奋地望着其他桌的丰盛料理。



我坐在她面前,脑中想起昨晚阿拓说过的话。



『——于是,我开始接近立花彩芽,贩卖她的情报,连续十年不曾中断,接下来想请你接手——』



「——修司喜欢哪一种?」



「什么?」



立花彩芽突然问我,我吓得声音分岔。



「你怎么大白天就在发呆?」



「因为跟监很耗精力,会累嘛。」



阿拓替我回答。



「嗯、嗯,我刚开始学,真的很紧张。」



「习惯后还是会紧张喔。」



「原来阿拓也会紧张啊。」彩芽调侃傻笑的阿拓。



「当然啊,我这么纤细……」



「哪有!我没见过有人神经比你还粗。」



他们愉快聊天的样子,怎么看都像熟稔的朋友。



「对了,你刚刚想问什么呢?」



「汉堡排的淋酱啊,我一定选多蜜酱。」



「多蜜酱真的很诱人呢,我吃汉堡一定要加番茄酱,修司你呢?」



「我喔……什么酱都好,但我喜欢吃上面加凤梨的。」



两人刹那间沉默下来,然后同声大叫:「不会吧~~」



星期二晚上六点,我坐在办公室附近的老旧咖啡厅。



每周的这天,阿拓都在这里和委托人碰面。



案子持续了将近十年。



我神情略带紧张,等着委托人来。



接着,委托人准时在六点现身。



「修司,辛苦你了,抱歉耽误你下班后的时间。」



道野边如此说道,脸上挂着往常的温柔微笑。



那天,阿拓拜托我:『请代替我贩卖立花彩芽的情报。』接着又说:



『委托人是道野边。』



原来阿拓和道野边维持了将近十年的情报买卖关系。



这件事瞒着老板和雅,没有旁人知道,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请问本周的状况呢?」



「一样有精神,看起来也准备顺利,星期天去花店讨论捧花,之后和我们共进午餐。最近似乎特别着迷于汉堡,对我应该也放下戒心了。」



立花彩芽将在下个月举行结婚典礼,日期订在阿拓出国前,所以他也预定参加。



「只有一点需要注意……」



道野边脸色一沉。



「准新娘好像在典礼前吃太多了,真担心她的礼服会不会迸裂。」



道野边安心地哈哈大笑。



「把你卷进来,真的很不好意思。」



他挺直背脊低下头。



「是你指名我接任的吧?阿拓说他本来想找雅。」



「因为雅有家室,我不希望把他卷进来。」



那我就可以吗?



道野边似乎看透我的想法,急忙补充道:



「不是说换作你就没关系喔,只是因为雅也有女儿,身为父亲,我怕他觉得不好受……」



道野边怅然地垂下头。



「你真的不在结婚典礼前见她一面吗?」



道野边深深点头。



「我没资格这么做……再说,她已经有很棒的父亲了。」



——我是舍弃家庭的人——



我想起道野边曾经说过的哀伤话语。



从前,道野边年纪轻轻就开了进口杂货的委托贩售公司。他和从学生时期便支持他的太太共同打拚,奠定公司基础,并拥有十五名员工,业绩虽称不上亮眼,但稳定经营。两人幸运地拥有自己的孩子,是人人称羡的和睦家庭,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某天,身为重要客户的大型连锁杂货店突然倒闭,失败的主因是盲从进口杂货热潮、过度展店,同时又有预见热潮的大型成衣品牌加入杂货市场,因此造成重击。



夫妻俩用尽各种方法守住公司,却无法弥补重要客户突然倒闭所带来的重大损失。



道野边决意收掉公司,这是为了守护家人和员工所做的痛苦决定。而他万万没料到,这个决定竟然成为诱因,让最信任的左右手背叛了他。



男人从保险柜偷走道野边准备亲手发给员工道歉的遣散费,卷款潜逃。



道野边不听妻子劝告,没有报警,没将此事告诉其他员工。



最后,他选择使用借钱的方式,按照预定支付遣散费。然而,没有银行愿意借钱给公司倒闭的人,逼不得已,他只能跟地下钱庄借钱。



直到讨债者找上门来,事情才被太太知道。



一家人连夜跑路,回到太太的老家附近租小公寓。即使生活遭逢巨变,太太和女儿依然没有责怪他。但很快地,道野边便留下一封填好的离婚证书,就此消失。



道野边变成大阪的流浪汉,之所以前往大阪,是为了躲避讨债。他省去一切开销,尽可能将所有打零工赚来的钱汇给太太。



半年后,他遇见野宫老板,并且收到印上「道野边」的名片。



这是我之前从道野边口中听到的过去。



「当时,我失去了正常的判断,满脑子只想着要守护家人,认为离婚势在必行。但我知道依太太的个性不会答应,所以选择了消失。我没有留下只字词组,就这样丢下家人,女儿当时才五岁。」



道野边慢慢嗅着店长讲究的咖啡香气,娓娓道来。



「其实,早在我经营公司时,就和老板有过一面之缘。我以为他不记得我了。打从那时候起,他就是备受众人景仰的大人物。他向成为流浪汉的我搭话:『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我默默摇头,然后离开现场。想不到一周之后,他再度现身,给了我这张名片。」



道野边从胸前口袋拿出一张名片。



名片设计简约,上面只印着「道野边」三个字与办公室的地址电话。



「一眨眼的工夫,我就不明所以地跟随老板上车,来到车站,坐上新干线。回过神来,我已经和他站在那栋大楼前。当年大楼就很老旧,地处荒凉,年久失修,老板愉快地笑说:『所以很便宜。』他接着说……



『你看,附近只有老旧住宅,环境清幽,天晴时,四面八方传来拍打棉被的声音,还有小学生吹奏直笛,以及豆腐贩的吆喝声,整条街充满了生气,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你难道不认为以此为中心创办公司,让人非常兴奋吗?』



我决定要帮这个人的忙,但我不能隐瞒欠债的事实。我下定决心坦承一切,想不到他爽快地说:『已经还完啰。』然后他告诉我,花多久时间都没关系,再慢慢还给他就好。想必他早就做过我的身家调查。」



道野边很怀念似地轻抚名片。



「道野边不是我的本名。可是老板交给我这张名片,对我说……



『要不要和我一起从路边让花朵盛开?』



我的本名叫立花光久,是立花彩芽的生父。」



店内响起水烧开的鸣笛声。



「可以请教一件事吗?」



「尽管问。」道野边垂眼点头。



「为什么在公司任职之后,不和家人联系呢?」



道野边轻轻端起咖啡,我有样学样。



「算是我愚蠢的自尊心作祟吧……在还清老板代垫的债款之前,我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回家。事实上,三年后,当我偿清债务时,曾经回家一趟。我在家门旁等太太和女儿回来,看见她们和男人一起走着。我急忙躲到角落,男人和她们走进家门,看起来就像幸福的一家人。男人我也认识,是太太的青梅竹马,人非常好。我认为自己不该阻碍太太的幸福,但只要太太肯收,我会继续汇钱作为补偿。」



道野边小心翼翼地将茶杯放回茶碟,接着缓缓眨着眼,一度闭上眼睛。



「差不多在彩芽升上高中时,户头被解约了,我想这是太太对我的诀别。不过,我仍希望至少在遇到紧急状况时,能提供金钱资助。就在我怀抱如此自私的想法时,刚好认识了阿拓。我请他帮我探听母女的状况。这是我委托阿拓的第一个案子。」



「你和阿拓在哪边认识?」



「我在路边向他搭话,我和路边似乎特别有缘。」



道野边浅浅一笑。



「路边……」



「是的,阿拓做得很好,超出我的预期。之后,我对他阐明真相,并且不定期委托他帮忙,请他偷偷确认母女俩在生活上是否需要帮助、有没有遇到困难。阿拓二话不说便答应,是我利用了他的善良。我觉得对他很抱歉,却一再找他帮忙。」



这番话在我听来像是忏悔。



我静静喝着咖啡,然后察觉一件事。



「可是,彩芽姓立花,表示你太太没有再婚?」



「我是直到委托阿拓调查,才知道彩芽跟着我姓。我也曾因此怀疑太太没有再婚,但是太太她……不,应该说前妻。前妻和我离婚后,似乎不介意继续使用这个姓,再婚后也没有替孩子改姓。听说很多小孩不喜欢改姓。」



原来如此,孩子的心思很敏感。



「在学校被问东问西似乎不好……不过,她确实改嫁了吗?」



「是的,这点无庸置疑。起初,我本来只请阿拓从旁观察,但他很快与本人接触,和彩芽成为朋友,从本人口中打听到母亲改嫁的消息。」



「是吗……」



店内再次响起茶壶水滚的鸣笛声。



今天也从下午淅沥淅沥下起雨来。



「欸,偶尔也找别人练习吧?我看她差不多要发怒了……」



阿拓撑伞喝着铝箔包的苹果汁,露出奸笑。



「这样既能完成道野边的委托又能练习,不是一举两得吗?」



立花彩芽与未婚夫依偎在大伞下,踏着熟练的脚步,走进位于东京市区的婚宴场地。



「今天要讨论场地,应该不会太快出来。」



「都要结婚了,委托需要继续吗?这么说或许不好,但是,既然她都找到值得依赖终身的人,应该不需要道野边出场了吧……」



阿拓咬着吸管,「啾~~」地用力吸果汁。



「这个案子也是为了我喔。道野边或许会说是他利用了我,实际上才不是哩,道野边同情我的遭遇。总之我们先进去吧。」



阿拓抬起下巴,指了指路边的咖啡厅,把喝光的果汁盒用力压扁。



「你有听说我和道野边是怎么认识的吗?」



阿拓依惯例点了蛋糕和咖啡牛奶,深深坐进椅子里后「劈劈啪啪」地扭着脖子。



「道野边只说,他在路边和你搭话。」



「道野边在路边和我搭话……感觉可以当绕口令耶。」



阿拓一样嬉皮笑脸。



「没错,我们真的是在路边认识的,当时我趴在地板上。」



换作别人说这种话,我一定当成玩笑,但我相信他说的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自动贩卖机底下常掉落零钱,像这样,咕噜咕噜地滚进去。我总是拿尺将它挖出来。流浪汉也常这么做,不过很少人会趴在刚下完雨的湿路。你应该可以想像下雨天许多人撑伞拿钱,容易掉钱,所以我才锁定雨停的时间。啊,看起来超好吃的~~」



阿拓迅速用叉子叉起端上桌的蛋糕。



「那天也是连续下了好几天雨,我趴在地上时,旁边突然有人蹲下来。我心想:『这家伙想干嘛?』抬头一看,是个戴着时髦帽子的大叔。他跪在湿湿的马路上,摘下帽子对我说……」



阿拓模仿道野边的语气:



『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他模仿得唯妙唯肖,害我忍不住爆笑出声。



「我一口答应,因为我身无分文,他说会给我钱。我完全没想过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甚至觉得是危险工作也无所谓。可是……我就是觉得,这个人不会让我身陷险境。道野边的眼神就是这么温柔。」



阿拓转眼间便吃完蛋糕,再次翻开菜单。



「我就是知道。这不是第六感,而是一个人的本质吧?我看眼睛就知道了。大概是因为待在育幼院时,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吧。我活在一个需要配合许多人的环境,不知不觉练就了这个技巧。不好意思,草莓蛋糕和咖啡牛奶再来一份~~」



阿拓递来菜单问:「你呢?」我摇头苦笑,他默默放下菜单。



「你想想那画面,看起来才高中毕业的小伙子,趴在地上找自动贩卖机下的零钱耶!道野边不去找专业侦探,却愿意付钱给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一定是看不下去吧。」



「很像他的作风。」



「我替道野边完成几次工作之后,他把雅介绍给我,说『你们应该很合』。接着,雅教了我许多事,每次放假都找我出去玩,带我认识了各式各样的人。我和道野边常常跑去雅家作客,吃祥子小姐亲手做的料理,变得有点像是奇妙的一家人。我仿佛有了爸爸、哥哥和姐姐,偶尔老板夫妻也会来,某天干脆跟我说:『阿拓,你来我们家工作吧,可以边读大学边做啊。』啊,谢谢。」



服务生来送餐,阿拓马上捏起蛋糕上的草莓,放入口中。



「道野边是想为我制造家人吧。起初我也不懂他为何照顾我,自从听说彩芽是他女儿之后,啊,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把我当成了儿子,借以补偿无法照顾女儿的缺憾……你要不要吃一点?」



阿拓指着草莓蛋糕的盘子。



「不用了,谢谢你。」我苦笑回应。



「可是他们家的鲜奶油很好吃耶。」他笑了笑。



「所以呢,是我利用了道野边。明明知道他的心情,却持续领取高额酬劳,为他做事。」



我端起咖啡,啜饮一口。



「一定是因为你们需要彼此。不论是你,还是道野边,都不能没有彼此。」



「道野边他……给了我所有东西,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协助他和彩芽见面。就算无法再当家人,至少见一面也好。这是我最后应该完成的工作。要是失败了,我也希望有知道详情的人,代替我在日本继续实行,所以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你。以后道野边就麻烦你了。」



阿拓低下头,我感到一阵不舍。



「只要是我能做的,一定尽量帮。」



「咦,真的吗?」



阿拓迅速抬起头,露出贼笑。



「那么,首先要攻破那个人坚固的心防啰。」



我是不是上当了……。



我盯着阿拓的嬉皮笑脸。



「你们不要太过分!」



彩芽在「超」字辈的高级牛排店奋力一吼。



我的背后划过一道冷汗。



来这里吃饭真的能向公司请款吧?早知道就别说吃什么都可以。



「有什么关系,我快要去美国了,在那之前必须培养继任者,你就帮个忙嘛。」



阿拓靠着椅背,说话时猛看菜单,实在不像拜托人的态度。



「找其他人练习不就得了?你们也替老是被跟踪的我想想好吗?」



彩芽抱怨时,仍不忘盯着菜单。



「嗳,这两种肉是差在哪?」



下一秒她就换上轻声细语。



「咦,你问店员啊。」



「很害羞嘛。」



「刚刚明明叫得超大声,真好意思说欸。我帮你叫店员来喔?」



「等一下,我还在看!」



「你随便点个贵的就好啊。」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真心不骗。」



——真心不骗个头啦!



我在心中大叫,并且盘算自己的信用卡能不能刷。



「欸,彩芽,你走红毯时打算怎么办呢?」



阿拓瞬间扫光高级牛肉,优雅地轻摇酒杯。



「什么意思?」



彩芽一脸满足地问。



「你要和谁走?」



「当然是跟爸爸走呀。」



「哪个爸爸?」



「哪个?……不是只有一个吗?」



彩芽脸色一沉。



「还有另一个啊。」



「没有,我的爸爸只有一个。」



彩芽瘪瘪嘴,灌下高级红酒。



我小心翼翼地不打扰他们,小口啜饮高级红酒。



「可是,他不是一直汇钱给你们吗?」



「我不知道。」



「他还背了债,一定很辛苦吧?」



「就说我不知道了嘛!」



「你真幸运。」



「啊?哪有?」



彩芽放大音量。



「你是托谁的福,才能过得不愁吃穿?」



阿拓说完,彩芽马上「磅!」地拍桌。



「我才不管!那么爱给钱,干嘛不回家?既然他有这么多钱可以汇,早点回家不就得了?妈妈一直在等他回家!所以没改姓!」



彩芽悔恨地咬住下唇。



「怎知户头解约后他就消失了,那是最后的赌注!以为他会担心地跑回家,谁知……」



她的声音开始带着哭腔。



「可是,你妈妈改嫁了不是吗?」阿拓质问。



彩芽换上锐利的眼神。



「没错。是我逼她改嫁的!不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爸爸总是就近照顾我们!妈妈迟迟拖着不嫁,也太过分了吧?」



彩芽打断阿拓的话。



「等等。呃?你妈妈是什么时候改嫁的?」



阿拓急忙追问。



「我高三的时候呀!因为我跟妈妈说,希望他以父亲的身分来参加毕业典礼!」



原来彩芽的妈妈直到她上高三才改嫁啊……



所以,道野边一直都会错意了?



我代替说不出话的阿拓问道: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令堂一直在等令尊回家?」



「对啊,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们不懂别人家的事就别插嘴!」



彩芽起身、抓起包包,快步走出店门。



我和阿拓沉默不语,呆滞地坐在原位。



过了一会儿,阿拓「啊~~」地仰天长啸,咕噜噜地灌下杯中剩余的高级红酒。



雨后天晴的公园,树木在雨水的滋润下闪闪发光。



「太逊了!」



立花彩芽坐在公园池畔的长椅上,对着天空大喊。



我苦笑着从滴水的树丛后方探出头。



「果然被你发现了。」



我走到她身边,见她静静注视池水。



「刚好是花季呢。」



溪荪在长椅前的池塘中盛开。



「彩芽,你是六月生日吧?名字取自溪荪』。」



「亏你知道这句俗语。」



彩芽冷淡回应。



「你果然知道?这句话以两种花都很美,比喻两者优秀、难分轩轾。道野边他……你记得前一个爸爸成立的第一家公司叫什么名字吗?」



她瞥了我一眼,旋即把视线移开。



「爱丽丝有限公司。」



她听到我说,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认识他……?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回答,接着说下去:



「爱丽丝在希腊语是彩虹的意思,同时也是溪荪的学名。」



「……那又怎样?」



她垮下嘴角。



「你知道溪荪的花语吗?」



她把头一撇。循着视线望去,树荫下有个不断捡起湿叶子观看的女孩。



「溪荪的花语是:好消息、喜讯、爱,以及……」



彩芽用寂寞的眼神盯着女孩。



「给予幸福。」



她不为所动。



「彩芽,你的名字是爸爸取的吧?」



女孩拾起一片叶子后开心地跑走,前方有双亲笑脸迎接。双亲接过叶子,对着天空眺望。不知阳光下的叶子看起来是什么模样,双亲交替着这个动作,露出无比幸福的笑容。



「胡说……」



彩芽望着那副光景呢喃。



「你说什么?」



「都是骗人的……」



一道泪从她的眼眶滴落。



「彩芽,你误会了一件事。道野边……你爸爸三年后还清债务,曾经想过要回家。可是,他看见你妈妈和后来改嫁的男子走在一起,你们看起来像幸福的一家人,所以,为了你们母女的幸福着想,他决定退出。」



彩芽吃惊地望着我。



「骗人……妈妈明明就……」



「你妈妈的确在等爸爸回家。你现在的爸爸虽然很照顾你们,但他真的只是在帮助附近的青梅竹马。你妈妈以解除户头作为逼爸爸回家的最后手段,但你爸爸因此认为妈妈早已改嫁,把它当成诀别。是哀伤的误会,造成了这段悲剧。」



「骗人……我不信……」



彩芽勉强挤出声音。



变亮的天空再次滴滴答答下起雨来。



捡叶子的女孩望向天空,一左一右地牵起父母的手,回家了。



不消多时,雨淅沥淅沥地落下,彩芽动也不动,眺望着池中盛开的溪荪。



「我仔细想过了。」



数日后,我和立花彩芽约在办公室附近的老旧咖啡厅见面。



就是阿拓贩售情报给道野边的那家咖啡厅。



「我和爸爸说了那个人没回家的原因,爸爸要我不用顾虑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认为妈妈也必须知道,所以对她据实以告。不过,我们不会有任何改变,永远都是一家人。」



彩芽低头,然后用坚定的眼神望向前方。



「我会和现在的爸爸走红毯。这么多年来,是他在支持我们。即使妈妈一直在等那个人回家,他依然无私地付出,就近陪伴我们。这点是不会变的。」



我和阿拓一起点头。在她自行做出结论前,我们都不会提供意见。



「不过……我有事情想拜托两位。」



彩芽轮流看着我们。



「请把这个交给他。」



看见她递出的信,我和阿拓齐声说:「当然好!」



阿拓开心地想接信,彩芽却迅速收手,瞪着我们。



「在那之前,说清楚你们到底是谁。」



我和阿拓面面相觑,露出苦笑。



与彩芽道别后,我们马上前往办公室。



道野边应该还在。



七层楼的楼梯让我数度手扶膝盖,但我仍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用力推开办公室的门。



道野边讶异地望着汗流浃背的我们。



「有你的信。」



阿拓气喘如牛地交出信封,道野边用奇异的表情收下。



他当场拆信,下一秒掩面跪下。



「道野边!」



他未发一语,震抖的手亮出那封信,上面简短写着几行字:



『谢谢你为我取了这么棒的名字。下星期二晚上六点,我在银座的梭尔餐厅等你。彩芽。』



「道野边!太好了!」



我手复上道野边的肩膀。他紧抓信纸,激动落泪。



「可是……我该用什么表情去见她……?」



阿拓抓住道野边颤抖的肩膀。



「什么表情都无所谓,照你现在的样子就可以了!彩芽想见你!请你一定要去!」



道野边压抑着哭声啜泣。



「道野边,请好好将二十年份的思念传达给她。」



我也压抑着想哭的冲动说。



道野边只是静静流泪。



阿拓慢慢放开他的双肩,清清嗓门。



「啊,彩芽还托我们转达……」



他看向我,数「一、二……」后吸气说道:



「「不要老是派人跟踪我!」」



道野边吃惊地望着我们。



「抱歉……案子穿帮了。她可能会痛骂你一顿,请做好心理准备。」



「啊,还要做好其他心理准备,这家店,贵得不得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指着信件大笑的阿拓,双眼有些湿润。



一个月后,阿拓在机场露出爽朗的笑脸。



「总算卸下重担了。」



日前,道野边和阿拓一起参加了彩芽的婚礼。



阿拓说,道野边神情骄傲地看着女儿与现在的爸爸走红毯。



「对了,阿拓,你去美国做什么?」



听到我的问题,雅和一起来到机场的道野边互看一眼。



「咦?修司,你不知道?」



「你又没有告诉我!」



阿拓笑到气岔。



「咦,我没说过吗?美国盛行领养制度,我想去相关公司学习。」



「原来是这样!好厉害!我都不知道你会说英语。」



「不,我英语很菜,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阿仍是老样子,嬉皮笑脸。



「你还真敢报名实习耶!没问题吗?」



「总会有办法的。」



「是啊是啊,总会有办法!」



雅附和道。



「是说,你们两个同时出现真猛,该说存在感惊人吗……」



大概是为了配合美国为主题,雅今天穿着美国国旗图案的衬衫。



「啊,对了,这是饯别礼!和我一样的衬衫!」



雅将一模一样的衬衫交给阿拓。



「好耶!希望可以在当地带来亲切感。」



不见得……



我不经意地看向道野边,他用手指按着眼头。



「真是的,道野边一直哭,参加彩芽的婚礼时也是!」



阿拓傻眼地嘲笑他。



「最近泪腺松弛了……大概是上了年纪的关系吧……」



「一定是!」



雅嘎嘎大笑。



「年纪不轻了,不要太逞强喔,多吃营养的东西。」



阿拓贴心叮咛,道野边俯首点头。



「这是我要说的,记得在美国不要只吃汉堡喔。」



「没问题,你有教我怎么饮食均衡。要是感冒了,我会喝蜂蜜姜汤,把乌龙面煮软加蛋吃。」



道野边低头深思片刻,认真地抬起头。



「对了,美国有卖乌龙面吗?」



「有意大利面啊。」



雅见机插话。



「意大利面不好消化吧?我之后来查。不对,雅,请你现在立刻查。」



雅只是笑个不停。



「道野边。」



阿拓确认似地叫住他。



「谢谢你长久以来的照顾。」



道野边「呜」地哭出来,赶紧压住眼角。



「别这么说,以后请继续让我照顾你。我会先寄大包乌龙面给你。」



阿拓温柔地笑着摇头。



「不用啦,已经很够了。」



道野边寂寞地看着阿拓。



「接下来换我报恩了,请让我照顾你吧。」



道野边再次揉住眼头。



「你真的很爱哭耶。」



「大概是上了年纪的关系……」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



「哪有这么老,你还要活到一百岁呢。」



「不要又害我哭了。」



道野边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被发现了?我是故意想让你哭的。」



「你这孩子……真让人头痛啊……」



说归说,道野边还是继续流泪。



我们坐在看得见飞机起飞的咖啡厅窗边席,抬头望着天空。



道野边用面纸摀住鼻子,仍在断断续续吸着鼻水。



「受不了,他才去两个月而已,太夸张了~~」



雅微笑拍拍道野边的肩膀。



「咦?只有两个月?」



「暂定是这样没错啊,两个月后会先回来,等大学毕业再慢慢决定方向。」



「是啊……」



我瞥向用力擤鼻涕的道野边。



「道野边……很怕寂寞呢……」



「哎呦,因为阿拓就像他的儿子嘛。」



「啊,飞机……」



道野边指着天空。



「道野边,起飞时间还没到啦,到了会跟你说。」



雅既傻眼又好笑。



道野边再次擤鼻涕,红通通的鼻头对向我。



「对了,修司,我忘了告诉你,回去后请去老板办公室找他。」



「咦?是什么事?」



「是不是跟间谍特训有关?」



雅边滑手机边窃笑。



「不会吧,我累了……」



「别这么说嘛。」



坦白说,我真的厌烦了,完全搞不懂老板在想什么。



「是说,老板最近怎么样?有恢复精神吗?」



我突然想起这件事,顺势问道。



「哦?怎么回事呢?」



道野边吸着鼻水问。



「没什么啦,老板前阵子看起来无精打采……」



「修司,你记性真好。」



雅还是老样子,玩着手机。



「毕竟是自己的老板啊,当然会担心。和公司营运有关就糟了。」



「公司营运状况安稳,请放心……哈啾!」



道野边不知为何打了个喷嚏,又擤了擤鼻子。



我担心他的鼻子会不会擤到掉下来。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这时雅突然大叫。



「啊~~是这个啦!」



「咦?什么什么?」



「老板啊,你看这则报导。」



雅指着手机屏幕。



「我看看……快讯!女演员贵子进军好莱坞……这个吗?」



「哎呀呀,真是恭喜。」



道野边拿出新的面纸。



「道野边,你是她的粉丝吗?啊,难道老板也是?」



雅贼贼一笑。



「他是超级大粉丝喔,应该是世界第一吧?」



「是喔。」



我感叹道。不知为何,道野边看起来也像在憋笑。



「所以是因为她去了好莱坞,老板才会无精打采?」



「一定是,他应该很担心吧。」



雅窃笑不止。



「担心……?」



雅只是继续傻笑。



「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连道野边都……」



我有不好的预感。



「没~~有~~啊~~」



雅咯咯笑个不停,似乎觉得很好笑。



「贵子……?」



我上网调查她的经历。



女演员「贵子」,二十九岁,本名「野宫贵子」。



「啊,她和小樱一样读樱丘女子学院呢。哇,毕业于超好的大学……嗯?」



本名,野宫贵子?野宫……



我不禁露出奇妙的笑容。



「不会……吧。咦?姓野宫是……巧合吧……?」



「啊,时间差不多到了,是阿拓的飞机。」



雅装傻似地将身体探出窗户。



「欸欸,老板和贵子同姓……对吧?」



雅完全无视我,用兴奋的表情不停说:「要来了吗?要来了吗?」



「欸,道野边……应该不至于吧?他们没有关系吧?」



「希望能平安起飞……」



道野边认真地双手交握祈祷。



我急忙搜索贵子的照片确认。



没问题,不像。她和老板一点也不像。



不对,等等,话说回来,祥子小姐也不像老板。是说,祥子小姐和贵子不是很像吗?



「咦……等等,你们两个……喂,雅!祥子小姐没有妹妹吧?野宫贵子不是她妹妹吧?」



「啊,是不是那一架?你看那边!」



「雅,你说哪一架?」



两人彻底无视我,贴在玻璃窗前仰望天空。



「喂!野宫贵子不会是老板的女儿吧?快回答我啊!」



「那一架!」



雅指着飞向青空的飞机大叫。



飞机如同大鹏展翅,沐浴着阳光,银光闪闪地飞向高空。



***



「等樱花盛开时过来吧。」



我在狭窄的飞机座位想起那个人的话语。



这句话里蕴藏了满满的爱。



听说美国也有许多樱花树,不知是否如同日本的樱花,会在春季绚烂绽放?是否和那座院子里的樱花树一样漂亮?



我虽然没有父母,但是拥有无数美丽的邂逅。



认识了许多和你一样的家人。



当中也有感伤的别离。



未来的人生,我一定也会反复邂逅与别离。



让许多人赌上人生也要努力存活的这个世界,一定不好混。



带着梦想的行囊上路,或许是累赘。



尽管如此,如同你支持我,我也想支持和我一样身处困境的孩子。



哪怕只是多一个人,我也要让更多孩子知道「爱」。



我可以称它为梦想吗?



从小窗户望见的地面如同模型,逐渐远去。



这里看不到樱花树。



不过只要阖上双眼,脑海里随时都能唤醒盛开的樱花与那个人的笑脸。



我想叫她一声妈妈,直到最后都未能实现。



「春即樱,花苞逐渐绽放,枝头微微下垂,泛红的花儿美不胜收……」



欸,妈妈,今年的樱花是不是也很美呢?



明年春天,院子里的樱花盛开时,我再去看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