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作战会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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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一日,星期二。
“杜夫,你老老实实给我招来!”
《椿井文具店》内一个客人都没有,这是常有的事情。杜夫坐在结帐柜台前,正玩着隼人组装的《击退色情狂游戏》,这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敲了他的头。
“给我说!”
其实并不痛,但是杜夫夸张地把眼睛、鼻子、嘴巴全都皱在一起。
“你这样,叫家人暴力喔!”
“是家庭暴力,不是家人暴力啦,笨蛋!”
大大的手掌再次往杜夫头上挥去,幸好他的运动神经很好,快速闪开。但是敌人不甘示弱,重新修正挥舞的轨道,这回伸出另一只手,结结实实地往杜夫前额直击。“啪”地一声,声音虽然响亮,但是攻击力道不强,未能造成致命一击。
“喂,你力道也稍微控制一下好不好。再这样打下去,变成白痴怎么办啊?”
“价值十圆的东西,就算降到五圆,也不痛不痒。”
“哇勒!我还真不想被老旧的十圆这样讲哩!”
“笨蛋!我这种古时候的十圆硬币,侧面至少还有一格一格粗粗的刻痕,不像你们这种新的,一点都没有,所以我至少比你有价值。快说,老实给我招来!”
杜夫的父亲扭住杜夫的右手腕,发出低沉浑厚的粗声。
“喂,这样真的很痛耶!你别得寸进尺,臭老头子!”
虽然拼命抵抗,但是他的右手腕依然动弹不得。
“我真的没有隐瞒什么啦!清白,我是清白的,跟洗衣粉广告洗出来的床单一样,洁白无瑕!”
“说谎!要不然从来不帮忙看店的你,怎么会突然说要帮忙顾店?”
“你出去送货的时候,如果店里没有半个人,不是很危险吗?妈妈刚好又要忙做晚饭。你不知道你的小孩,是多么为你们着想、多么体贴吗?”
“你会有这么好心喔!我问过你妈妈了,听说你连帮忙顾店的钱都不要,所以其中一定有鬼!”
“我真的什么都没……。”
就在讲到这里时,入口的自动门突然开启,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女生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
杜夫趁机甩开父亲,大声招呼。
“喂、喂,老爸,工作、工作!”
他用手肘戳了戳还在火大的父亲腋下。
“啊!啊——。”
他惺惺作态地咳了两下,把凌乱的上衣拉正。
“放装饰品的那个架子乱了,柜台我来,你去整理那里,怎样?”
“啰嗦!知道啦!不用你一一指示。”
在杜夫的耳朵旁发完牢骚后,杜夫的父亲带着愤恨不平的表情离开柜台。他那左摇右晃的背影,宛如跑到街上的大金刚。大大的身躯真是麻烦,走过通道时还被勾子勾到,把原子笔洒了一地。而弯下腰、慌张地舍起原子笔的样子,更是滑稽。
自动门再次开启。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内穿白色衬衫、外披冬季夹克的女生。她站在入口处,探头往店里望。
“欢迎光临。”
捡完原子笔的父亲站起来和她打招呼。大概是被巨大的身体吓到吧!她露出些许狼狈的表情。
刚才那个穿着制服模样的女高中生站在影印机前,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用过的笔记本来。斜眼稍微一瞟,谁都知道她在打探另外那位女生。
穿着夹克的女生,直直地往柜台方向走近。杜夫开始整理柜台四周,假装视而不见。
她从杜夫的旁边经过,趋步前往画图材料那一区。
她在确认过杜夫父亲所在位置后,之前慌张的表情不知跑哪去了,这回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改走到陈列装饰品的那一区。而另一方面,穿着制服的女学生,正将钱币投到影印机里。
杜夫吞着口水,将视线移至画图材料区。穿着夹克的女生往他的方向一瞟,将手中的画具放回架上。
脸再往入口方向望,杜夫接着开始整理柜台前的东西。不,其实他是反复做着没有任何意义的商品位置互换动作而已。他的脸虽然是朝着入口处,但是视线其实是追着那个在画图材料区的女生。
那个女生一边注意着杜夫的背影,一边又拿了其他画具。这次手上的东西,是高价位的Winsor & Newton商品。
然后,她将原本背在左盾的侧背包若无其事地换到右盾。就在那一瞬间,右手拿的画具也顺势滑进夹克的口袋里。
终于动手了。
杜夫的心中升起了这个声音,但是他的外表故作镇静,继续整理商品。
那个女生轻轻咳了一声,然后离开画图材料区前面,直接往入口处去。
“谢谢光临。”
完全没有注意到东西被扒走了的杜夫父亲,居然还用他最擅长的宏亮招呼声,十分有活力地谢谢对方。
在确认店门已经关闭后,杜夫离开柜台。他通过还在影印的女高中生前面,走出店门,捉住了一直站在店门口、那个女生的手——。
“喂,这位客人。”
杜夫的声音显得一本正经。
她用怯生生的眼睛望着杜夫。
“麻烦你把刚才放进口袋的东西拿出来,好吗?”
她半闭双眸,右手伸进了口袋。
令人吃惊的是,她那打开的右手中,不只有画具,居然还有橡皮擦。
“天童玲美同学,你最后一次的考试合格了。”
杜夫拿回她的画具和橡皮擦,笑着这么说。
这时穿着夹克、表情始终紧绷的女生——玲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2
“不只画具而已,居然连橡皮擦都偷到了,真想不到!”
这是距离五天前的KTV聚会后,又一次的碰面。杜夫一边喝着里头装满冰块的运动饮料,一边这么说着。
“请不要用‘偷’这个字。”
玲美轻低着头,吐出了这些话。
“因为我一点都不想这么做。”
“啊,对不起。不过说真的,吓了我一大跳呢!因为我居然一点儿都没发觉到!到底是什么时候偷——,喔,不,到底是什么时候放进口袋里的呢?”
“一进店里就立刻放进去了,因为我拼命想赶快结束这件事情。”
她用到现在还羞愧得无地自容的声音回答。
“如果是这样,橡皮擦一到手,立刻走出店门不就得了?为什么连画具都要偷?”
穿着制服模样的爱香问道。她就是比玲美早一步现身《椿井文具店》的那个女高中生。虽然杜夫一直跟她说没问题,但是她还是担心有突发状况,所以始终陪着玲美。
“我不是说不要用‘偷’这个字了吗?”
玲美微微嘟起嘴。
“当时我的心,紧张得像要爆开一样,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呢!”
她闭起双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并押住胸口。可能因为紧张过度,到现在还脸色潮红。呈现出的粉红色脸庞映入杜夫眼底,非常地可爱。
——这次的期中考,如果成绩排名可以在全学年二十名以内,我就让你报考驰田。不过嘛……,就算天和地颠倒过来,我想也是不可能。
玲美表示,她想从说了这些话、嘲笑自己的安倍那里争回一口气,此外,还想要知道姐姐真正的死因。为了助玲美一臂之力,杜夫他们决定帮她考上驰田大学。
但是尽管如此,以玲美目前的程度,就算从现在开始拼死拼活地用功,也绝对不可能考进全校前二十名。事实摆在眼前,现在可以出奇制胜的方法只剩下一个了,那就是——作弊。
这个点子一开始,是杜夫提出的,但是令人吃惊的是,居然没有半个人持反对意见。
“我可以帮忙做出绝对不会穿帮被抓的作弊机器。”隼人鼓足干劲突然说出来的话,
是大家猜想得到的:而说出“为了考上驰田,我要不择手段”这种话的玲美,也认同杜夫的想法。
但是,一向非常讨厌不正当手段的爱香,应该不会给大家好脸色看吧?没想到她居然爽快地附和道:“还蛮有意思的嘛!”由于不知道她的真正想法,又担心问东问西会让她不高兴,所以杜夫决定什么都不多说。杜夫知道,爱香聪明的头脑和高明的手腕,是这次作弊不可欠缺的要素。
“可是,大家想过比较具体的做法了吗?做这种既不光明又不磊落的事情,如果不能做到天衣无缝,就等于是白搭。而且万一东窗事发,别说玲美不能报考驰田学院,就连椿井和平贺已经甄试上的大学,也甭去念了。不,不只是这样,严重的话,说不定还会闹到被退学。”
“哇啊!别吓我!”
隼人说。
“不会有问题的,因为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如此发言的是玲美。
“作弊的人是我,就算东窗事发,我也不会连累到大家。”
“你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
爱香用骂杜夫“你这个没用的家伙”时一样的严肃表情,摇着头表示反对。
“不管什么事情,如果没有任何风险,就不会全力去做,不是吗?万一要是失败了,全部的人都会完蛋——如果不这么想,又怎会认真去挑战呢?”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没错——杜夫频频点头深表赞同。因为田径场上也是一样。所有的选手都是因为想起输掉时的痛苦,不想再尝到失败的屈辱,所以才会不断努力,变得越来越强。而从未尝过失败滋味的选手,一旦遇到挫折,更有可能从此一蹶不振,瞬间从竞技舞台上消失。
“那么,你有什么好计策?”
爱香忽地把脸贴近杜夫,这么询问道。
“你对这种事情,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说得好!就是等你这句话。杜夫得意洋洋地搓了搓鼻子的下方,心想:唉呀,我的确知道很多作弊的方法,但也还没到可以引以为傲的地步,充其量,不过是杂七杂八地、比人家多知道一些而已。
“啊!不好意思,其实我对作弊,也不是知道得那么清楚啦!想想看嘛!我要是这么厉害,成绩会每次都满江红吗?”
啰嗦!干嘛废话连篇!杜夫在心中这么臭骂自己之后,整理了一下情绪才开始说:
“作弊成功的首要条件,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然后,他环顾所有人的表情,隼人和玲美正皱着眉头,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就是技术吗?”
爱香用“这个还用说!”的不耐烦口气这么回答。
“先预想出题范围,然后整理要点,接着做小抄。到这个步骤,应该谁都会吧?不过,也可以拜托很厉害的人帮忙啦!但是到了真正考试的时候,看小抄的是本人,就没办法请别人帮忙了。所以,最重要的就是到底什么时候偷看、到底怎么去看,不是吗?也就是说,偷看小抄能不能成功,取决于作弊者本人的技术。其实不只是做小抄,连偷看别人的考卷,也需要相同的技术喔!”
“嗯,并木说得没错,的确需要技术。但是我觉得,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
爱香终于也被杜夫的话吸引,歪着头表示好奇。
“什么事情?”
“老师再怎么说,也只是普通人而已。要是真的有谁作弊,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捉到的。通常都是觉得某某某和某某某看起来好像怪怪的,然后才会开始警戒,仔细观察谁在作弊。”
“嗯,一班有将近四十个学生,老师一个人要看管所有的人,的确不容易。原来如此……椿井说得有道理。”
“还有,你们觉得哪一种类型的人最容易被怀疑作弊?”
“像你这种类型啊!”
隼人毫不犹豫地这么说,但话一出口又担心会遭到杜夫攻击,连忙用双腕护住脸。
“我不否认。像我这样的人,的确最容易被怀疑。”
掺杂着苦笑,杜夫这么回答。
“不过话说回来,玲美就安全了,不是吗?因为玲美的成绩虽然不好,但是她跟你不一样,她不像是会做坏事的学生。”
“喂!你们不要每个人都毫不留情的攻击我好不好!”
杜夫缩着头继续说:
“算了,你们说的是没有错啦。我本来就是老师的眼中钉。不过,除了我这种之外,还有一种容易被怀疑作弊、会被老师盯住的类型……。”
“怎么说?”
爱香曲身向前。
“我啊!考试题目对我来说,跟天书没有两样,所以我常常一拿到题目,就立刻宣告放弃。这种时候,因为闲着没事干,所以会东看看、西看看,呆呆地看其他家伙在干什么来打发时间。因为这样,我很清楚谁在作弊,因为有些家伙,一看就知道有鬼。”
忐忑不安、心神不宁地动着身体的学生;三不五时就去摸桌上铅笔盒和考卷的学生。说不定他本人不知道,但是这些不自然的举动,其实非常醒目,明眼人一看即知。
“真的要作弊,就要下定决心、大胆去做。如此一来,谁也不会怀疑到你。如果觉得自己在做坏事而鬼鬼祟祟地动来动去,反而更加醒目。这个时候,就算小抄做得有多棒,或者就算能像魔术师一样把小抄拿在手上又变不见,反正只要提心吊胆,就一定会被拆穿。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言之成理,但问题是,作弊要做到胆大心细,岂是简单一句话就能办到。
“首先要练胆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保持平常心;无论出了什么状况,都要不动如山。就从这一步开始。”
对杜夫所言,玲美点头深表赞同。杜夫看玲美听得这么专心,不由得更想帮助她了。
“你说的话我懂,但是有想到什么具体可行的方法了吗?该不会是要到庙里去坐禅修炼吧?”
“没必要到那种境界啦!干嘛到寺庙去啊!我有更轻松简单的办法。”
杜夫抿嘴微笑,然后继续说:
“如果有罪恶感,心里就会七上八下。所以只要消除罪恶感,一切就好办。也就是说,只要把自己变成坏人,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说了这些话后,他向大家提议的训练方法,就是当扒手。说起来,作弊和当扒手的确有很多共通点。首先是两者的制胜关键都在于手的灵巧度,再者是做案时,两者都需要镇定从容才不会穿帮。
“你白痴啊?这种事情怎么锻链——。”
杜夫伸出右手,阻止送出鄙视眼神的爱香继续说下去。
“让我把话说完。我不是真的要玲美当扒手,只要先和店里的人打声招呼,就不会有问题啦。”
“怎么说?”
“偷我们家的东西做练习啊!”
杜夫看着玲美的脸这么说。
“只要在我负责看店时进行,一切就不会有问题啦。若能大大方方地偷到东西,就等于过了第一道关卡。”
“听你这么说,我是可以试试看啦,但是……。”
尽管脸上的表情是困惑的,但是玲美的头却是往下点的。
“但是做这种事情,真的可以增加胆量吗?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偷东西的模拟,所以偷的时候根本不会害怕。这跟学校的避难训练一样,一开始就知道是假的,怎么可能会慌乱嘛!所以我觉得没用啦!”
爱香似乎心存怀疑。
“我有我的想法。总之,你不要说话,看就对了。”
杜夫对着不相信的爱香,态度强硬地这么说。
“打铁趁热,就明天开始吧!天童从学校回家前,先绕到我们家的店。到时我会帮我妈妈看店,你就趁那时候先偷一样东西试试看。当然,偷的东西之后要还我。”
到昨天为止,已经进行了三次的胆量测试。
尽管看店的人是杜夫,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担着,但是玲美对把店里的东西放进口袋这件事,心里还是有相当的抗拒感。玲美第一天的练习,动作还很生涩。不但眼睛四处张望,而且身体也微微地颤动着,那举动无异在跟众人宣布“我现在要开始偷东西了”。不管店员有多钝,一看玲美这个模样,也知道要对她多注意。
到底要怎样做,看起来才会自然呢?杜夫做了详尽的说明。首先,不可以有罪恶感。再者,脸不要左顾右盼,视线也不可以移动得太厉害。接着,行为要大胆。什么叫大胆呢?就是觉得这么做即使会被捉到也无所谓。还有,偷了东西以后,是最容易变得不自然的时候,所以要更加小心,绝对不可以像要逃命似的离开店里……,杜夫说个不停。
在杜夫的指导下,经过反复的练习,玲美的动作越变越自然了。有时候走近她身边,故意发出巨大的声响,玲美也不动如山。
就这样,杜夫说今天是“最终测验”,要做总验收。每个星期二,杜夫的父亲没有任何常客要宅配,会待在店里面,杜夫要玲美这一天试试看。但是杜夫说:
“不管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最初的计划还是不变,了解吗?如果可以成功地偷到东西,胆识训练才算结束。”
他事先这样告知大家。
在毫不知情的杜夫父亲面前,如果可以态度从容地偷到东西,“最终测验”就算过关。但是如果失败了呢?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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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现在心脏还跳个不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