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考试开始前，玲美走出二十号教室，到外面打电话给爱香。只是踏出考场一小步，行动电话就能正常使用。



‘可能是干扰电波，应该是为了防止作弊，大学方面才会安装这种东西吧！’



爱香这么说明。



‘从松树上面的照相机，可以看到会场里的情况。题目也看得很清楚，没问题。但现在就是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把答案传给你。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对了，还有一件事情，你的社会至少有八十分喔！靠自己的实力得八十分耶！玲美你好厉害！所以，绝对不可以放弃，知道吗？’



就在这时候，讲电话的人突然从爱香变成杜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太快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喘。



‘天童，你仔细听我说，等一下英文考试的答案卷上，不要写准考证号码和名字。’



“什么——？为什么？”



就在说这句话的同时，考前五分钟的铃声响起。



“对不起，我必须回座位了。”



‘还有，答案要用左手写。知道吗？只要记住这两件事，一定可以拿满分。’



玲美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但是连发问的时间都没有了，因为她看到监考老师已经走到教室外面，只好慌慌张张地挂掉电话，赶紧走回二十号教室。



对玲美而言，英文这一科等于是她的鬼门关。题目发下来以后，她快速看了一下，看得懂的题目不会超过一半。



她照着杜夫所说，把准考证号码和姓名栏都留白。此外，还用左手拿铅笔，从会的题目开始写起。



《请从1～5的答案里面，选出和画线部分意思相同者。》



I believe that they accomplish(划线) their plan without difficulty.



1.be in change of



2.carry out



3.put aside



4.turn on



5.work at



虽然不知道accomplish的意思，但是从前后文看来，“实现”这个单字应该最适合，那么，答案就应该是2的carry out。玲美毫不犹豫就写上《2》。



换下一个题目。



《请在（）里面填入适当的英文字，以完成整个句子。》



我喜欢肉，但是蛋不适合我。



I like meat, but eggs do not ( ) ( ) me.



这一题，英文片语书里面出现过好多次，玲美还有印象。“和——不合适”的英文是disagree with。这个句子是否定型，所以答案是disagree with应该没有错。



转眼考试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但是玲美只填写了约三分之一的答案。



长一点的文章题，不管玲美读了多少次，还是不懂意思。好像写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有关的东西。本来以为是在写战争有多么悲惨，但是后半段突然出现《Mickey Mouse》和《Doraemon》这些单字，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就在玲美觉得头昏脑胀，马上就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教室门突然大开。



发生了什么事情？玲美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这时考场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突然出现的男子身上。



他穿着学生制服，应该是考生吧！这个浏海盖住脸的人，一边呼、呼、呼地喘着气，一边靠近监考老师。



“对不起，我因为肚子痛……到厕所，所以迟到了。”



说完话的男子，对着监考老师敬礼。听到这个声音，玲美呆住了。



是椿井？



没错。虽然因为发型改变，一下子没有注意到，但是从头发下面，略略可以看到的那双美丽眼睛，还有那耳朵上的痣，都是杜夫的正字标记。



“差一点就来不及了，赶快回座位！”



女监考老师看了手表以后，冷静地这么回答。只要在考试开始三十分钟之内进入考场应试，都不算违规。而从考试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八分钟。



“谢谢您。”



杜夫深深地鞠躬致谢，肩膀往下垂，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然后朝后面走去。



杜夫用什么方法进到校园里的？有准考证吗？如果有，是用谁的呢？还有接下来，他想要做什么？



玲美被重重疑云包围住。她知道如果再胡思乱想下去，一定会连答案也想不起来。所以现在能做的，只有依照杜夫先前的指示，能多写一题是一题。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会场再度安静下来。只有铅笔在考卷上嚓、嚓、嚓的写字声。



玲美看了一下手表。离考试终了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就在玲美心想，杜夫应该有所行动的时候——



“对不起。”



后面传来杜夫的声音。



“对……对不起，我的肚子又……又开始痛了，我想要去厕所……。”



虽然没有人敢说话，但是叹气声和窃笑声，让整个教室骚动了起来。



“还有四十分钟，不能忍耐吗？”



“没办法，快要拉出来了。”



“请等一下。”



监考老师站起来，呼叫走廊待机的大学工作人员，小声地对工作人员说明事情原委。



“啊！已经忍耐不住了，我去厕所考试！”



椅子“砰”地倒下，发出巨大声响。接着是有人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一步一步往玲美这边靠近。



“啊，江口同学，等等！不可以横越会场，要从后门出去——。”



但是他根本不理监考老师，只是一味地往玲美这边靠近。



“啊！”



就在玲美的正旁边，杜夫叫了一声。而下一瞬间，玲美的背后遭到剧烈的撞击。



因为背后受到撞击，所以玲美往前趴。而杜夫，就倒在她的正旁边。他把玲美桌上摆着的文具和考试题目挥到地上，“砰”地发出巨大声响后，整个人倒在地板上。



“还好吗？椿——。”



玲美差点就要叫出椿井的姓名，赶忙又把话吞回去。



“啊！痛，痛，痛死我了。”



杜夫撑着腰，缓缓地立起上半身，朝玲美轻轻地眨了一下眼。



“江口同学，你还好吗？其他同学不可以站起来，继续考试！”



监考老师严厉的声音在教室回响。



“可是，我的文具……。”



玲美指着地板。



“我来捡，你不要动。江口同学，你跟着这位老师走，快一点去厕所。不过考试题目不可以带出考场，这是规定！”



杜夫被一个体型高大的中年老师抱起来，几乎像是被警察带走的犯人一样，硬被拖出了会场。



门关起来的瞬间，监考老师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收拾掉落在地板上的东西。



首先，她把玲美的文具排回桌上。



“没受伤吧？”



监考老师用沉稳的声调询问玲美，看来她一点都未察觉玲美和杜夫其实是共犯。



接下来是题目纸，再接下来是答案纸。老师一一拾起，把它们放在玲美桌上。



“你的思绪可能被打乱了，但是还有一点时间，所以要静下心来，继续加油喔！”



监考老师温柔地拍拍玲美的肩膀、小声地这么说完以后，便离开那里。



啊！原来如此！



看到摆在桌上的答案纸，玲美才终于恍然大悟。



答案纸上所有的空格全部填满了。上面也已经写上玲美的准考证号码和名字。不过，这不是玲美的笔迹。一看就知道，是爱香写的字。



7



杜夫一个人坐在西式马桶上偷笑。



应该是成功了！



从夏季县立运动大会结束之后，杜夫还没有像今天这样狂跑过，不过，因为他不分寒暑每天都自我练习，所以身体一点都不累。大腿疲劳的感觉，反倒让身体觉得十分舒畅。



杜夫在大学前面捡起江口雅彦的准考证之后，就立刻把计划告诉了爱香。



考试一开始，爱香立刻用最快的速度答题。而这一段时间，杜夫到文具店，寻找和考试用纸相同的纸张。



虽然平常鲜少帮忙看店，但是杜夫毕竟是文具店老板的独生子，打从一出生就接触这些东西，所以对于纸厂的纸张，可说是了若指掌。他的手上不但有江口雅彦丢掉的社会科题目纸，而且大学附近又有好几家文具店，所以要找到和答案纸相同质地的纸张，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困难。



找到纸张之后，杜夫急忙回到网路咖啡厅，把它交给隼人。隼人再用印表机，印刷出和真正答案纸一模一样的东西。由于从装设在考场外面的照相机，可以清楚看到影像，要做出和答案纸相同的东西并非难事。



爱香在伪造的答案纸上，写下答案以及玲美的名字，再由杜夫带着这份答案纸朝考试会场出发。从网路咖啡厅到考试的二十号教室，最近的一条路，也有三公里，而若在考试开始三十分钟以后再进教室便等同弃权，所以，杜夫只剩下十分钟。就算杜夫跑得很快，以他的脚程和时间，也不一定来得及，然而杜夫却办到了。



和玲美相撞时，杜夫那故意掉落在地上的答案纸，上面的名字写的是玲美。监考老师一定以为那是玲美的东西吧！而另一方面，玲美那用左手写的、没有记上名字的答案卷，监考老师也一定以为那是江口雅彦——杜夫的东西吧！至于发给杜夫的那张真正的答案纸，杜夫把它藏在袖子里带出考场，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写上正确答案的答案纸，已经顺利交到玲美手上，最后只剩下笔迹问题。为了避免被怀疑笔迹不同，只要玲美把答案重抄一遍，作战就成功了。



由于伪造的答案卷，做得和真的几乎一模一样，所以基本上，监考老师不可能会起疑。将来改考卷时，就算发现答案纸的印刷有点奇怪、或是纸张的质地不相同。也找不出玲美作弊的直接证据。



现在唯一不安的，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杜夫假装江口雅彦的事情，但是好像没有人知道。唉！当然不会有问题！他们不但已经重新看过装置在树上的摄影机所拍摄到的影像，确认过会场里并没有和他亲密交谈的同学，而且周围的考生，忙自己的事情都已经来不及了，不可能有时间注意别人。



“还没好吗？”厕所的门咚、咚地被敲了几下，传来监考老师的声音。



“对不起，再等一下……。”



杜夫一边假装出虚弱的声音，一边吐着长长的舌头。



8



吃完中餐的恭子，抬头看挂在墙壁上的时钟。



下午一点。



再过三十分钟，最后的一科——国语科的考试就要开始。



她担任二十号教室的监考老师，所以该是去学生大楼地下金库领取考卷的时间了。



她站起来，微微地笑着。



“光是想到那些考生，看到国语科题目时的表情，就让人高兴哪！”



恭子如此喃喃自语。但是她很清楚，自己讲这些话的口气，跟在念歌舞伎的剧本一样，一点都不带感情。



“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她的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好痛。



由于网路上预告的考试题目，和真正要考的，实在太相似了，所以大学这边只好火速更换题目。为了预防突发状况，大学方面其实都会准备另外一份备用考题。但是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说不定连这份备用考题的题目也已经外流了，所以考试委员开了无数次的会议，在一月下旬，做出重出一份新试题的决议。现在恭子要去领取的，就是考委会采纳她的点子，在短时间内重出的考题。



她走进学生大楼，伸手敲了敲地下室戒备森严的大门。房间里面，除了有一位个头矮小、脸长得像松鼠的事务局局长之外，还站着三名身材壮硕的警卫。从旁边看，事务局长好像被三名不良少年恐吓要钱的小孩子一样。



“我是来拿国语科考试题目的。”



“啊！您辛苦了。铃村老师负责的是二十号教室吧！”



事务局长缓缓地站起来，然后从放置在房间正中央的金库里，取出一捆捆已经整理好的题目纸。题目纸用水蓝色的模造纸包着，上面写着《国语，二十号教室》。看来他们在事前，就已经把考题依科目、教室分别整理好，放在金库里面备用。



从事务局长那里领取到的考试用纸，看起来没什么分量，拿起来却相当沉重。恭子心想：这是左右一个人命运的纸张，怎么可能会不重呢！



“接下来是这个——考生名簿。”



不过，事务局长好像完全不知道考卷很重。他一脸轻松自在，从桌上的咖啡色信封袋里，抽出一张A4的纸，然后随随便便放到恭子的手掌心上。这张纸上记载的，是在二十号教室应考的考生名字，以及他们就读的高中。



“那么，我出发到考场啰！”



要讲这些话，还真要费点力气。



恭子将视线移到手中的考题上。



这次重出的考题，就算考生拿再多的小抄进考场、就算用再先进的作弊技术，都绝对敌不过。而且，就算考生用行动电话和外面的共犯连络上，也不可能立刻取得答案。



真是一份彻底防止作弊的考题哪！——之前咲田教授曾笑着这么说。而恭子自己，也这么觉得。



绝对不让任何人作弊！



她用力地点头。



她把考试题目抱在左边腋下，朝教育学部大楼走去。



就在此时，考试开始前五分钟的铃声，在恭子身边响起。



9



下午一点二十五分。



考前五分钟的铃声，好像通报敌军阵营到来的警报声一般。



玲美往教室后面看，江口雅彦的位置是空着的。



——这个教室的某一个地方，一定装置着干扰电波。



英文考试结束后，杜夫在玲美的耳边这么说。



——如果可以关掉这个机器，就能收到隼人的讯息。



杜夫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拆掉会场里的遮断器，如此一来，机器就会停止。所以，说不定杜夫正在这栋建筑物里四处寻找配电盘。



虽然给杜夫他们添了不少麻烦，但是不管如何，现在都已经进入尾声了。



玲美轻压眼头的穴道。



国语这一科，除了汉字问题以外，其他应该都答得出来，玲美有这个自信。所以就算爱香没有办法帮忙，一定也过得了关吧！——玲美心想。



会场的门被打开，一位眼神锐利的女性出现眼前。她一站上讲台，就用老鹰捕捉猎物的眼神盯着每一个人。胆子稍微小一点的人，光是看到这样的眼神，大概就会吓到全身无力吧！事实上玲美的情绪，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门再度被打开，这次出现的，是一位留有小胡子的英挺男士。“啊！”看到他的瞬间，玲美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



是咲田教授！他的两手捧着一个拳头大的塑胶盒，好像是相当重要的东西。盒子因为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反射，根本看不到内容物。



“考试都要开始了，现在还打扰你，不好意思。”



教授走近女监考老师，开始低声和她说话。不，教授本身是想低声说话，但是可能他的声音本来就很大，所以对话的内容，清清楚楚地传到玲美耳里。



“铃村老师，我等一下的行程是什么？”



“下午四点，临时教授会议，在十二号教室召开。学部长有来通知，请教授不要忘记带上次开会时发的会议提案书。”



听到两个人的对话，玲美的情绪更加激动。



铃村……难不成，就是这个人？玲美压住那几乎喘不过气来的胸口。



她，就是唯一知道姐姐真正死因的人——咲田教授的助理！



“这样啊！太好了，谢谢你。”



教授笑得眼尾都挤出皱纹，然后把脸贴近她的衣服。



“这件毛衣，真的很适合你，是我这次的满意作品喔，你不觉得打得很棒吗？”



“是啊！好温暖，穿起来好舒服。”



……什么？



玲美的脑子一团混乱。



很会织毛衣的，不就是铃村助理吗？姐姐的记事本里，是这么写的啊！



——《咲田老师和铃村老师每天朝夕相处。在那样的情况下，发生感情的机率有多少？他们两人似乎非常要好，老师身上那件手织毛衣，好像是生日礼物。助理说着‘我正忙着打夏天用的毛衣’，然后喜孜孜地泡冲着咖啡，老师则喝着咖啡露出好好喝的表情。到现在一想起来，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一如往常打着夏天用毛衣的他，突然用深沉的表情对我说：“绝对、绝对不可以说出去，要是跟别人说，就必死无疑。”那眼神，和昨晚的REMI几乎一模一样。我好混乱，到底、到底该如何是好？》



“对了，老师。”



指着教授小心翼翼拿着的塑胶盒，女监考老师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这个，就是老师托我去《文明堂》买回来的东西吗？”



“对啊！就是压在《文明堂》仓库那五个里面的其中一个。这可是很贵重的。”



可能是在意玲美她们这些考生的眼光吧！教授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我以前就曾经听说过，那东西很珍贵，但是，有必要这样随身拿着走吗？”



“五十岚教授的女儿，好像是它的粉丝，她说想看我的收藏品，所以我才把这个珍品中的珍品带来借她看。”



“就算如此，也不用带来这种地方，会被考生笑的。”



“啊！说的也是。失敬、失敬。”



教授的脸上，浮现出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笑容，然后朝考生们鞠了个躬，离开教室。



玲美隐约可以看到他手上拿的塑胶盒里面的东西。



“不会吧……。”



玲美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



里面，居然是《呱呱小青蛙》！而且，不是平常的《呱呱小青蛙》！平常的《呱呱小青蛙》，总是面无表情，而里面的那一只，居然咧嘴大笑！那是为了庆祝《呱呱小青蛙》诞生十周年所做的纪念品，是限量两百只的超珍贵产品。



——《震惊！觉得始终坚信的事情，全部都被否定了！》



玲美重新思考姐姐在记事本里留下的最后记录。



——《一如往常打着夏天用毛衣的他，突然用深沉的表情对我说：“绝对、绝对不可以说出去，要是跟别人说，就必死无疑。”》



玲美觉得头有点昏。眼前的世界，似乎歪了一边。



——姐姐最可恶了！



姐妹最后的吵架。



——《那眼神，和昨晚的REMI几乎一模一样。我好混乱，到底该如何是好？》



各种记忆不断交错。



——她突然冲出道路。好像一秒钟都不能等，非常惊慌的样子：



——如果是《文明堂》的话，它今年五月就倒了喔！黄金周过后，那里举办存货出清关店特卖，我在那边买了一大堆做东西用的颜料。



——晚上七点关门时间一到，才刚过一秒钟，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客人请出去，啪地把铁卷门关上。



——姐姐死亡的时间，是下午六点五十八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手背居然湿了。玲美过了很久，才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泪。



“姐姐……。”



玲美自言自语，声音嘶哑。



现在，玲美终于知道了。



一切的真相。



姐姐死亡的真正理由——



10



——配电室的话，在教育学部大楼的地下室啊！为了启动伺服器电脑的电源，我昨天在那栋大楼四处搜寻，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不用担心，配电室没有安全防护系统，所以谁都进得去。



杜夫依照隼人指示，终于找到配电室，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他拿起行动电话。配电盘上面有多到数不清的开关，到底要动哪一个才对，他完全搞不清楚。如果不问隼人，恐怕无法进行下去。



然而隼人的回答，却是夹杂着叹气声的败北宣言。



‘不可能的啦！这种事情你怎么可能会。’



隼人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



‘就算现在切断干扰电波，也已经来不及了，没望了！’



从隼人的背后，出现一个声音，



‘不做怎么知道不行！我绝对不放弃！’



这是爱香说的话。



“喂！现在到底是怎样？”



搞不清楚状况的杜夫粗暴地问。



‘配电盘的下面，是不是放着一个木制的箱子？’



隼人问。杜夫把视线移到脚边，那里的确放着一个又薄又脏的木制箱子。箱子上面，插着麦克风和线路。



‘我的伺服器电脑，就藏在那个箱子的后面。你要小心，不要拔到我电脑连着的那条线，再看看那个萤幕，就会知道了。’



“了解！等我一下。”



把行动电话放到地板上，杜夫两手抓住箱子，用力往前拉。



他轻而易举就把箱子给移开了。他把头凑到后面，看原先被箱子挡住的地方，只见折叠着的笔记型电脑紧贴在墙壁上。



依照隼人的交代，杜夫一边小心不要动到连接电脑的那条配线，一边翻开电脑。此时，从萤幕上看得到考场的样子。萤幕的正中央是玲美。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镜头上的她紧盯着题目纸，一动也不动。



“这是什么？”



杜夫再次拿起电话，询问隼人。



‘这是考试会场里面的即时影像啊！等等，我把题目纸拉大一点。’



镜头把玲美的影像拉大，接着萤幕上映出她的题目纸。



——咦？



杜夫感到些许的压迫感。一瞬间，萤幕上映出了玲美的侧面。怎么觉得玲美好像在哭，难道是看错了吗？



看到拉大画面的国语科题目，杜夫不禁歪着头感到纳闷。考试纸上居然只有两行字，其他一片空白，害杜夫以为是考卷印错了。



他仔细看题目。



《请就您目前为止所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以及就您新获得最珍贵的东西，用三千字以上、四千字以上做论述。》



“什么啊？这个。”



杜夫不由得大叫出声。这不像国语科考题，根本就是小论文嘛！而且题目太过含糊不明确，不可能抓得到重点。



‘大概谁都想不到，居然会出这种题目吧！追溯驰田过去十年的考题和模拟测验题，像这样的题目，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隼人说。



‘严格说起来，像这种小论文，反而最难作弊。一来没办法做小抄；再者因为没有统一的标准答案，只要有考生抄袭他人，马上就会被发现，而且，人家的东西，也不可能一抄就是几千个字。’



“你说的是没有错，但如果是你做的完美作弊工具，应该就不成问题吧？只要把并木写的，用头戴式液晶显示器HMD传给玲美，让她照着抄——。”



‘这也不是不行啦！……但是，答案有三千字以上耶！头戴式液晶显示器HMD，次只能显示二十个字。你以为把资料全部送过去，都不用时间的吗？’



“可是只有这条路啦！”



‘问题不只是这样而已，像这种题目，跟把会的东西直接写下来那种单纯死背的问题不一样，就算脑子再好的人，不好好想一下，一样写不出来。全学年脑子最TOP的并木，也不例外。她现在已经拼命在想了，但毕竟还是需要时间。等到她写好，再传给玲美，恐怕也来不及啊——。’



“你说来不及，那就再想其他办法啊！可以把并木写的考卷，在考试终了前，和天童的交换哪！”



‘怎么换？刚刚那一招，现在已经不能用了。想要进入考场，要在考试开始进行三十分钟之内，现在只剩下十三分钟了。并木不可能在那之前写完一篇小论文的。’



“所以我才说，要不要用其他办法啊！要不然，我用东西把脸遮住，然后冲进会场



呢？把会场搞得鸡飞狗跳，然后趁混乱中把答案卷交给天童。”



‘别闹了！要是被捉到怎么办？你想自毁前途吗？’



“如果是为了天童，我有这个觉悟——。”



‘就算你有觉悟也不行啦！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把答案卷交给你。你那里既没有和答案纸相似的纸张，也没有列印设备，不是吗？就算要给小玲假造的答案卷，最重要的那个答案纸，也要做得出来才行啊！’



“我去你那边拿不就好了？”



‘只要一走出校门，我想大概就进不去了。因为这是最后一科了。考试开始若是超过三十分钟，校方当然就不可能再让考生进去。’



“这只是你的臆测而已，不是吗？不做怎么会——。”



‘而且，还有笔迹问题。’



隼人打断杜夫，继续说下去：



‘这一科不像考英文时，还有时间让玲美重誊答案。因为没有时间，玲美只好交出爱香笔迹的考卷。她们两个人的字一点都不像，不是吗？万一拿去和社会科、英文科的笔迹相比对，一切就全完了。’



“那到底要怎么办——。”



杜夫叫到一半，突然停止。他看着萤幕。



萤幕中，玲美的手，压在解答纸上。



握着铅笔的手，开始动着。



[给我最棒的朋友们：]



在杜夫的守护中，玲美这么写着：



[我写的东西，你们看得清楚吗？



因为直接面对面，我会不好意思，所以我要把对你们的感谢，写在这里。



你们为了我，做了那么多，真的很感谢。]



‘……这是什么？’



大概和杜夫同时看到这个影像吧！电话中传来隼人嘶哑的声音。



[去年春天，我失去了我唯一的姐姐。这件事情，我跟你们说过好多次，对吧？姐姐想要穿越车子又快又多的国道BAIPASU，结果被卡车辗过，当场死亡。做事情一向小心的姐姐，为什么不走天桥，要穿越马路呢？我一直想不透。]



玲美继续写着。她把在姐姐房间发现记事本、还有看了记事本以后对咲田研究室助理产生怀疑、一直到决心报考驰田的事情，依照顺序，一一写下。



[但是，我好像弄错了。到现在，我才发现。因为说“绝对、绝对不可以说出去，要是跟别人说，就必死无疑。”的人，不是铃村助理，而是咲田教授。



我想，姐姐一定是因为知道了自己最尊敬的老师，居然像小孩子一样收集玩偶，所以才受到打击。也一定是因为这样，教授才会对姐姐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呱呱小青蛙》的事情。”



看到咲田教授小心翼翼地拿着玩偶时，我才彻底了解一切。



那一天，BAIPASU国道上快要关闭的文具店举办清仓特卖会。姐姐大概是从咲田教授那里听到，那家店里面，还有仅存的限量两百只《呱呱小青蛙》珍藏版吧！



文具店打烊时间是晚上七点，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这个珍藏版就永远无法到手了。姐姐一定是这么想，担心走天桥会来不及，所以才会穿越马路……



我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买珍藏版。是要送我的礼物吗？应该不是吧！因为姐姐一直觉得我以收集这种东西为兴趣，实在有够蠢，所以不可能是要送我的。但如果真是如此，那是受谁所托？



大概是姐姐很喜欢咲田教授，为了讨他欢心，才急急忙忙想要到文具店吧！



没想到实情，居然这么单纯。



玲美的文章又继续着：



真相大白的现在，我想要考上驰田的理由好像也不存在了，是不是？可能你们会这么想，但是请不要担心。



把我的事情看成跟自己的事情一样重要的三位好朋友——我想要告诉你们，我们已经坚持到现在了，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一定会考上驰田学院给你们看。我要进入这所大学，完成姐姐无法达成的梦想。



失去姐姐，的确让我痛不欲生，但是也因为这件事情，我得到了最珍贵的朋友。



你们教我的事情，真的太多、太多了。在认识你们之前，我是一个对自己没有自信，不知道怎么和别人相处的封闭个体。



有了你们的支持，我才能鼓起一点点的勇气，轻轻探出头看看外面的世界，结果，我发现这个世界居然不是我之前想像中的那样，而是如此的幸福与宽广。



像我这样封闭的人， 一定还有很多吧！对于这样的人，而今而后，就由我来解救他们。所以，我决定完成姐姐的梦想。



就算今年考不上驰田，明年、后年也考不上，那就大后年吧！——我一定会考上给你们看的。



我已经没问题了。所以椿井，你可千万不要做出荒唐事，拿着爱香的答案卷冲进考场来喔！]



自己的名字，突然在萤幕中出现，杜夫不由得张大了双眼。



‘小玲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行动电话中传来隼人的苦笑声。



玲美好像确定杜夫已经读完了她写的文章似的，拿出橡皮擦，把写给杜夫的那一段话擦掉。取而代之的，是以下的话：



[——命运这种东西，好像真的存在耶！



这是姐姐生前的口头禅。



现在的我，已经充满自信，不再害羞畏缩。



我也相信命运的邂逅，绝对存在。



各位，谢谢你们。



高中毕业以后，还要经常相约在KTV见面喔！



永远、永远，都要当最要好的朋友。]



“那是当然的啰！”



杜夫对着萤幕，喃喃地说道。



11



铅笔写字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恭子从小，就非常喜欢这种嚓嚓的铅笔写字声。恭子心想，如果可以一边品尝着花草茶，闭上双眼，还可以听到这种铅笔在纸上嚓嚓作响的声音，那该有多幸福啊！但是这种事情，却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说。因为说了，一定会被嘲笑：“真是寂寞的女人啊！”而光太郎，一定就是那歪着薄薄的嘴唇、第一个嘲讽我的人。



她在教室里慢慢地走着，依序把桌边的准考证拿起，对照准考证上面的照片，是否确为考生本人。虽然这是考试委员会为了预防考生找枪手代考、交代一定要确认的工作，但是有些人会因为发型改变，整个人就截然不同，所以这种对照的工作，根本只是摆摆架式、做做样子而已。



大致巡了一圈以后，恭子站到教室最后面，看着所有的考生，没有半个人鬼鬼祟祟。



很好，没问题。



恭子满意地朝讲台走去，突然问，《被卡车辗过》几个字跃进了她的眼中。



她停住脚步，从考生的背后偷瞄答案纸。



答案纸上，这名考生用写信给朋友的形式，写着因为姐姐往生这件事情、决心要报考驰田学院的始末。



难道是——



恭子心里一阵不安，连忙拿起放在桌上的准考证做确认。



天童玲美。



天童……



扑通扑通，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了。



看准考证上的大头照，那从眼睛到鼻子的线条，和芙美子十分神似。恭子一口气僵着吸不进去，全身僵硬。



错不了！她就是天童芙美子的妹妹。



玲美为了从咲田教授的助理那里打听姐姐的死因、进而报考驰田学院的始末，恭子看了以后，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但是再往下读，心中那埋藏已久的不安，也渐渐消除了。



啊——。



恭子闭上双眼。她小心翼翼地不让别人看到，偷偷地拂了拂胸口。



原来天童芙美子不是为了要追我，才穿越马路的。



她再度把眼睛张开，从玲美的背后盯着考卷看。



里面有恭子不知道的芙美子的另一面。还有从芙美子的眼中看到的咲田教授的模样。因为内容实在太冲击了，所以恭子忘记自己是监考老师，看到忘神。



——有了你们的支持，我才能鼓起一点点的勇气，轻轻探出头看看外面的世界，结果，我发现这个世界居然不是我之前想像中的那样，而是如此的幸福与宽广。



看了文章快要结束时的这一段话，让恭子想起今天中午在咖啡厅，那来自光太郎的手温。恭子甚至觉得，玲美似乎教会了她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读完全部文章的恭子，怀着复杂的思绪走回讲台。她一方面因为知道芙美子的死和自己无关而松了一口气，但是另一方面，虽然玲美感性的文章让她深受感动，但是她的心情还是一样无法平静。为什么呢？理由很简单。



因为玲美在考卷上写的姐姐死因大致都对，但是有一点，是不正确的。



恭子决定等玲美有朝一日考上驰田学院，并且出现在她面前时，才要把这个错误亲口告诉她。



恭子觉得这是自己的使命。



她想起发生不幸的前一天，从咲田教授研究室传出来、不小心让她听到的对话。



在那之前，教授一直没有让学生知道他是《呱呱小青蛙》的搜集狂。但是那一天，却被收拾桌面的芙美子无意问发现了这个秘密。



——拜托、拜托！这件事情，希望你不要说出去。



教授这么说。



——这件事情要是让学生知道了，我这个做教授的，一定会颜面扫地。你要是跟别人说，我必死无疑！



惊慌失措的教授这么对芙美子说。



——我妹妹也是这个玩偶的超级粉丝呢！老实说，我真搞不清楚，为什么大家会这么迷这个东西。



——刚开始我也不知道啊！但是，当我听到那些被父母亲虐待、封闭自我、对谁都不肯卸下心防的小孩，只有在讲到《呱呱小青蛙》，才会开心地和别人交谈时，我就开始对这个玩偶感兴趣了。你可不要把它当成一般青蛙看待，而觉得它蠢喔！《呱呱小青蛙》可是具有安慰人类心灵的能力呢！虽然大家还在研究这只没有表情的青蛙到底有何魔力，但是我认为身为一个教育者，如果对自己尚未理解的东西，一开始就心存否定，就没有资格称为教育者了。而就在一边研究的同时，我也变成《呱呱小青蛙》的俘虏了。多亏有了《呱呱小青蛙》，到现在，它不知道已经安慰我的心灵多少次了呢！



——之前，我一直担心妹妹的将来。因为我觉得，要是她再这样沉迷这只青蛙下去的话，永远都长不大。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妹妹讲到《呱呱小青蛙》时的眼神，和教授还真



像啊！



讲这些话时的芙美子的口气，让人觉得她好像充满羡慕。



——每一个人，都有一些只有自己觉得珍贵的宝物，说不定就是因为如此，才会认真地度过每一天。而我，居然对妹妹说出那么重的话……。回到家以后，不好好跟她说对不起不行。对了，我可以绕到老师说的那家文具店……。



没错，芙美子一定是想买限量版《呱呱小青蛙》送给妹妹。



老实说，恭子不知道传达这个讯息，对玲美而言，到底是不是好事。说不定玲美会因此自责，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姐姐，以至于更加痛苦。



但是，有一点她一定要告诉玲美。那就是——就像玲美崇拜姐姐一样，姐姐也是那样地崇拜玲美。



考试终了的铃声响起。



玲美把铅笔放下。而恭子，只是默默地继续看着她。



12



通报考试终了的铃声，在整个会场回响。



玲美把笔尖变钝的铅笔放在桌上，慢慢地闭上眼睛。



不管考试的结果如何，从春天开始，都会有一场新的战争。所以在那之前，要让疲惫不堪的身体与心理好好休息。有了充分的休息，才能应付下一场战争。



在前面等待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未来呢？



玲美问自己。



不，不管是什么样的未来等着自己，都不足以畏惧。因为可以分享悲伤与喜乐的好朋友，一定也会在那里。



好想赶快见到大家。



这样的想法，突然涨得老大。玲美把文具塞进包包里，冲出教室。



当她焦躁地通过学校大门时，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辛苦啰！”



回头一看，是战友中的其中一位，他一边搓着鼻头、一边很害羞地站在那里。



“椿井……。”



虽然想立刻跟他说一些感谢的话语，无奈胸口一紧，什么都说不出来。



耸着肩，杜夫开口了：



“约并木和平贺，东西收一收，立刻到KTV吧！”



听到这话的玲美，笑着点头。



慌忙地跟在脚步飞快的杜夫背后。



玲美的心，飞跃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