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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嘛,我不打算对任何人说。”高町像是根本不打算考虑已经结束的事情似地搪塞过去。“从手工艺部偷出库芬时,如果被人看到,不久就会被抓起来。””



“手工艺部?”



“啊,架还没听说吗?那个库芬,好像是手工艺部为了文化祭展示而准备的。本来打算把部员做的婴儿人偶放进去展示但是不见了。早上去二年级教室的时候听他们说的。”



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今天并没有被噪音所困扰,所以班上的同学可能还不知道。



“说起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种事我不可能知道。而且,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能把做过的事正当化。”



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却觉得她的语气太冷淡了。不知道是感受到了我的想法,还是自己也意识到这句话太过无情,高町有些尴尬地打圆场。



“虽说是青梅竹马,但自从进了这里之后我们几乎没见过面。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一段孽缘。总之,他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做了,我只是相信这一点。”



于是,高町又开始下楼梯。左拳在木制扶手上砰砰地敲着,仿佛在对自己说能做的都做了。



“对了。”走下楼梯的高町回过头。“我还没有原谅你在屋顶偷窥。”



她用和之前完全不同的追问语气说道。但我并没有胆怯。因为是高町的事,她想要尽快恢复往常的状态,所以故意表现得很强硬。



老师的脚步声从南校舍沿着走廊走来。



“还不快回教室。”我说。



但是,高町抬头看着我,一动也不动。



我回视着她严厉的眼神——感觉有些奇怪。她并没有生气,但又不是因为尴尬而改口或敷衍,她的眼睛里有一种莫名的决然。



“我觉得你还是自己发现比较好。”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差不多该明白了。”



我不知道在说什么。她猛地转过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梯。



答案在放学后揭晓。



高町以前说过,自己是谁,是青春期遇到的第一道障碍。放学后,高町准备的正是这个话题。



我们像往常一样在图书室碰面。我晚到的时候周围还有一个学生,他看了一会儿文学书架的书脊,不到五分钟就离开了。柜台上没有图书委员的身影。



“今天没什么时间。”高町很少见地没有放下肩上的书包,站在阅览角等着。“其实我今天根本没打算来这里。”



但我是因为桌子的信号才来到这里的。“有什么事吗?”



“只是。”高町含糊地说。“把文化祭的准备都推给德德她们了,要是被她们发现在这种地方偷懒肯定会被骂的。”



周一事件发生后就停止的《亚马逊的砍伐森林问题》任务今天又重新开始了。我离开教室的时候三人还聚在富松德子的座位上瞪着收集的资料。



“有通情达理的朋友真是太幸福了。”高町半开玩笑地说着缩了缩脖子。然后突然垂下眼睛,露出冷淡的笑容。



“真是个老好人,一点儿也不怀疑。”



“怀疑?”



“嗯,也有他当时不在场的原因吧。”她好像一个人就这样接受了这种解释,抬起头,估价似的看着我。“架怎么想的?”



“我?”



“等一下,你还不知道说的是那件事啊,也没有什么表情”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不耐烦地补充道。“就是丸冈说的话。”



不知为何,我立刻就明白了。她说的是丸冈提到的高町的援交嫌疑。一瞬间我想说自己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但我看到了当时高町动摇的表情。而且,高町一定也不希望我就这么盲信自己吧……这是她对朋友的期望。



“我很在意。”我坦白道。“我想知道实情。”



没想到她的眼神里似乎有些落寞。“嗯,一般都是这样吧。”她苦笑着说。“其实我昨天也想跟你说这件事,但总觉得很郁闷,提不起劲来,没过多久别人来了,就更说不出来了。”



“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否认呢?”我终于开口了。“如果没做过亏心事——”



高町摇了摇头。“大家肯定都无法接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落寞,但似乎并不后悔。“那种东西嘛,你看,就像洒在桌子上的液体。在风干之前随便擦掉的话就会黏糊糊的,还会留下污垢,但如果等到完全干了之后从边缘开始就可以很容易地剥下来。”



我一知半解。“是这样吗?”



“大概吧。总之,那个时候就算否定了别人也不会相信。既然如此,我觉得像其他人想看到的那样不置可否对我而言更好。”



“这样真的好吗?我觉得这是恶劣的冤枉(濡れ衣)。”



“就算如此也会风干吧?”她说完后冷冷地看着我。“我还没说我是被冤枉的。”



“不是吗?”



“如果我说不是的话你会相信吗?”高町用手指捏了捏裙摆。细长柔弱的大腿露出了比平时略高的部分,她那毫无防备的动作让我吓了一跳。“穿着这身制服,和一个年近五十的大叔走在夜晚的情人旅馆街上,即便如此,我也没卖淫,也没拿零花钱,这种话能说出口吗?如果要我去相信的话也不会信的。”



“那么,丸冈真的看到了?”



“没想到偏偏被丸冈看到了。”高町叹了口气,然后提出了建议。“所以,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一次,让架也看看。”



“跟我?”



“当然,前提是架想这样。要是让它不了了之,就像今天的午休一样被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偷看,我的心里也不舒服。”



“我没想那么做。”



“是吗?那是不想和我一起去吗?”



“我刚才说的不是这个。”



“知道了。”高町笑着表示理解。“啊,顺便一提不是今天,果然还是太快了,架应该还没整理好心情吧”



“我的话——”



被用手制止了。“不是这样的。”她慢条斯理地说。“刚才说的是第一件事,还有一件事——这才是正题。”



高町暂时闭上嘴,警惕地望向图书室入口。还没有人要来的迹象,之后立刻将视线移回我身上。那眼神和午休结束时在楼梯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掠过左眼流到侧边的刘海遮住了视线,这给她的表情增添了几分谨慎。



“跟我去是可以的,但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



“我从一开始就很在意。”高町一只手抓住大桌子的椅背,好像需要支撑。“架啊,我觉得你……有点不够自觉。”



“自觉?”



“我记得第一天也问过你。”高町说。“为什么在班里不和任何人说话?”



“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旧事重提。



“因为架是幽灵?因为大家都把自己当成幽灵看待?所以就算想说话也不能和任何人说话,谁也不想看自己——架是这么想的吧?”



我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



“而且,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到现在还茫然地许愿状况能稍微好一点。”



“难道我连许愿也不行吗?”无法忍受突如其来的痛苦,我向高町发起了反击“那有那么糟糕吗?”



“既然如此!”高町用强硬的语气反驳——她表情像是在怜悯我,又像是在压抑焦躁。“为什么轻易地进出楼顶?”



我无言以对。在这期间脑海中闪过了好几个理由。但是……她的意思应该是说,如果想要恢复自己在班上的地位就应该避免在无聊的传闻上火上浇油的轻率行为。这种事我也知道。尽管如此,对我来说屋顶是唯一的避难场所,是一个能独处、能平息噪音的重要场所。尽管如此,她——指定我是模式灵还不满足,这次还要从我这里把屋顶也夺走吗?



“这就是我说的没有自觉。”高町毫不留情地指出。“架现在的状况是……非常麻烦、忧郁的状态,架自己是没有任何责任的。虽然详细的原委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我看不下去了……因为你看上去就像在自我折磨。”



“看不下去吗?”高町说的是这个吗?我忍不住咒骂道。“真抱歉啊,但我不会放弃去屋顶的。”我正面宣布。



高町抓着椅背的纤细手指动了一下。眼睛依然盯着我——又是那只眼睛。她好像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停顿了很长时间。“我没说不要你去屋顶吧?”



“没说吗?”我无奈地笑了。“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你已经忘了吗?”



“我?什么时候?我只是说架缺乏自觉。我想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所以说,不小心进出屋顶,是因为缺乏自觉——”



“所以才说你缺乏自觉——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我一头雾水,认为她又在戏弄我。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理由吗?她的说法太过随便,对自己应吐露之事又搪塞敷衍,不合情理。但是——看向我的眼神却十分认真,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完全看不出她有在考虑变脸的时机,或是想嘲弄我的样子。



高町微微垂下眼睛,再次抬起头,直视着我。然后——用那开弓般的凛然声音说。



“架还活着。”



老旧的荧光灯一角发黑,在高町的头顶上发出低沉的呻吟声。如果没有这个声响,我可能会头一次听到沉默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我露出了浅笑。不知道是冷笑,还是在逞强。“我知道的。”



高町只是微微皱起眉头,默默地看着我。



“只是这样吗?”不知道为什么,我变得无比不安、烦躁,想要把这股情绪抹去。“你说我不够自觉,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件事。”



“大家一直在说架是幽灵、幽灵。”高町的视线落在放在椅子上的指尖上,表情忧郁地说。“第一次在教室里跟你说的时候,你也没有否认,我还以为你一定就是如此。但事实并非如此。”



“你……是这么想的?”



我的声音很弱,听起来一定很受伤。但是高町好像没听到我的求助,她把挎在肩上的书包滑到胳膊肘,扑通一声放在大桌子上。然后把正面的薄口袋的拉链全部打开,用左手拇指和剩下的四根手指撑开窄口。



“我不是幽灵。”



我终于开口了。这是第一次在高町面前,不,是在某个人面前。气势汹汹地说完之后,觉悟才姗姗来迟。到此为止,也许一切都结束了。高町可能会对我失去兴趣。



但是,我还不明白高町在说什么。



“我觉得这真的是一场恶作剧。”高町微微收了收下巴,看着薄薄的口袋说。“明明还活着为什么说是幽灵?”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再次咒骂道。高町的右手滑进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淡蓝色的透明文件夹。中间斜夹着一张纸。从不规则的形状来看像是剪报什么的。难道她不慌不忙地又发现了关于印第安人的有趣报道吗?



“你认真读过吗?当然没有。”高町从上端的半圆形切口打开透明文件夹,一边修正倾斜的报道一边说。“我也是最近才第一次看到。”



然后她把已经笔直的报道放在大桌子上,朝着我能读的方向连同透明文件夹一起旋转,用三根手指轻轻推给我。果然是剪报。左上角放着四格漫画,上面贴着俄罗斯方块形状的报道。四格漫画虽然和父亲在家看的全国性报纸上的不同,但是长年在地方报纸上连载的熟悉的漫画,连我都知道这个装傻脸的上班族角色。上面的日期中途中断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能读到九月。



“九月——”



“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高町说。“我以前也说过了,这个时候我没去上学。”



在这个声音的催促下,我的目光转向了与四格漫画相邻的那篇报道——其实,也许我早就注意到了那篇报道的标题。但我第一次用眼睛清楚地追随着那个文字,第一次正面面对那个标题。《住宅全部烧毁,一家三口死伤》 我像是要喘口气似的抬起头,看着高町。她用充满同情与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又一次把目光放回报道上。



“你之前不是说过被噪音困扰吗?”高町说。但我已经无法把目光从第一次看到的报道上移开。“你有这么想过吗?不是架被噪音困扰,而是现在的架本身就是噪音。”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反复读了一遍那篇报道——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上面写的火灾的全貌、日期、三个死伤者的名字,几乎要戳破般地紧盯着。在确信自己并不是在做梦之后,我又重读了一遍。8日夜晚,市区一栋两层楼的住宅发生火灾,大火在两小时后被消防扑灭,但在一楼的废墟中发现了两具尸体。遗体被认为是住在这栋房子里的公司职员一居士藤次(49岁)和妻子弘子(46岁)。在二楼睡觉的儿子架(16岁)虽然被消防员救出,但因吸入浓烟而昏迷不醒,生命垂危。面向庭院的一楼燃烧特别猛烈,警察和消防根据目击情报,认为火灾的原因有可能是藤次的篝火处理不当,正在展开后续调查——”



好不容易从报道中抬起头来,高町正以和最后一次看到时完全相同的姿势看着我。她挺直腰板,用三根手指轻轻按住透明文件夹的上端——



“昏迷不醒,生命垂危”报道的中间,高町在狭窄的空间里重复着这句话,用中指滑过中指,安慰般地小声说道。“即便如此,活着这件事也不会改变吧。”



听着她的声音,我想起来了。第二学期开始后的第二个星期五,从学校回来的时候,从电车的车窗看到了白烟,自己叹了口气。星期一的早晨,我桌上的花瓶——插在那里的新花。皆藤留美不耐烦地收拾着。关于我的话题,丸冈小组正在热热闹闹地讨论着,换座位的座位表上从一开始就没有我的座位,谁也没有看向我的教室。



父亲和母亲像木偶一样重复着毫无变化的争吵,放学时间快到了,来关图书室的老师在走廊里跟高町打招呼,却对我的点头致意没有任何反应。



我呆呆地看着高町,自己一定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没关系的,此时我明白了一切,有这么糟糕的事吗?这么糟糕……但我希望她不要误会,我并非只是受伤。反而感觉厚厚的云层随着时间在慢慢散去。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第一次看到天空真正的颜色一样,我感到黏在喉咙里的东西融化消失了。是吗?原来是这样啊。高町看着我,汹涌的感激之情让我浑身颤抖。



“架还活着。”她再次说道,我伸出右手,好像要和我握手。“这就是第二件事。”



我盯着自己的右手。现在,一切都变了。就像桌子上的透明文件夹一样,一只可以透出对面的手,一只碰不到任何东西的手。我战战兢兢地伸出胳膊肘,把手掌放在面前。透过手掌真的可以看到高町的脸。透过透明的手掌,高町的表情变得宽厚而温柔。高町伸出的手腕微微抬起,像是在催促。



一瞬间,我想起了躺在陌生病房里的身体,我和高町握了握手——当然没有成功,我的手在贴着她手背的地方晃了晃。我们面面相觑,压低声音笑了。就像为扭曲的友情和注定延长的约定仪式献上的祝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