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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做的话去别的地方消磨时间也行。”她说。“我想我会和夏帆待两个小时左右。”



但我没有其他目的,于是按照她的吩咐保持距离地跟随。儿科在七楼,看着高町上了电梯,我走附近的楼梯上去。



到了七楼,电梯间里已经看不到高町了。大厅旁边就是护士站,年轻的护士正在玻璃对面拿着的文件夹里写着什么。不一会儿那位护士来到通道上,快步从我面前走过下了楼梯。



病房围绕着护士站所在的中央区域排列。护士站的正面有一个像儿童馆或百货商店托儿所一样的地方,地毯边放着色彩鲜艳的靠垫和绘本,一个三、四岁左右穿着睡衣的小女孩坐在那里读绘本。



沿着走廊转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高町妹妹的病房,四人间,滑动式门敞开的入口旁边有一张用马克笔手写的名牌,上面写着<玖波夏帆>。这个名字在四个并列的名字中的左上角。



按照名牌上的位置,高町坐在左侧靠里的床前。妹妹被高町的背影挡住,难以窥见。从高町朝向床的角度来看,她可能已经睡着了。



从我所在的走廊到高町的后背,只有五米左右。幸运的是,病房对面有一个小小的凹陷,用来对病房里产生的垃圾进行分类的空间。从那里可以看到病房里面,越往里走越昏暗,像幽灵一样,也可以保持五米的距离。



于是我躲在扔塑料瓶的箱子里,如果被扔垃圾的小孩发现有人呆呆地站在这种地方,我这种怪人应该会为医院里常见的鬼故事加点小插曲,这么想着的我听到了从病房里传来的高町的声音。



“啊,把你吵醒了?”



“还在睡哦。”和高町声音不同,好像刚睡醒的一个孩子的声音。是高町的妹妹——小夏帆的声音。“今天不是十二点的公交车吗?”



“对不起,我来晚了。”传来了翻找塑料的声音。“看,奶茶。”



“太好了!”



小夏帆开心地说,高町注视着她从床上坐起。和高町一样的柳柳秀发,但可能是没洗干净的缘故黏糊糊的,并不蓬松。虽然听高町说过,但那天真无邪的笑容仍旧面无血色,就像以前的反派摔跤手或朋克摇滚歌手一样泛着黑紫的嘴唇。



“想喝的话也可以找母亲。”高町帮她拧开瓶盖,把奶茶递给妹妹。“别客气。”



妹妹双手拿着小矿泉水瓶,点了点头。然后扭上橙色的瓶帽放在膝盖上。“今天姐姐的朋友没有一起来嘛?”



“未步她们?听说今天有事。”高町为了不让妹妹沮丧特意用着若无其事的声音解释。“忍香好像感冒了。好不容易夏帆的感冒痊愈可以做检查了,她说不能传染给你。”



“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小夏帆开心地笑了。“医生说烧退了,呼吸也变得轻松了,可以暂时离开房间。”



“真的吗?太好了。”高町把手放在妹妹的额头上,然后摸了摸她的头。“这样的话说不定还能洗头呢。待会儿我去问问吧。”



“嗯。”小夏帆听着高町的话,看了一眼放在窗边收纳架上的细长袋子,“真想快点转动它。”光泽的粉色包装袋,袋口挂着金色蝴蝶结。



“要等感冒痊愈,检查结束的时候才行,你接过那个指挥棒的时候不是和未步她们约好了吗?”



“我知道啦。”她耍了下小性子,再次开心地望着袋子,嘿嘿地笑了。“好期待啊。”



“从袋子里拿出来看看也没关系吧?”



小夏帆摇了摇着纤细的脖子。“不用了,拿出来就忍不住了。袋子也很可爱,光是看着就觉得很幸福。”



“是吗?”高町温柔地说,但在称赞她懂事的温柔声音深处隐隐感到了缓慢的悲伤和愤怒的颤抖。“好。”高町切换了一下语气,微微向右歪了歪头。“夏帆给我做的这个发卡,前几天给未步看的时候她很羡慕哦。”



“真的?”小夏帆两眼放光。“那我再给未步姐姐做一份,材料还剩一点。”



“一定会很高兴的。”



“做什么好呢?还是花吧!蝴蝶也——”



之后,两人继续着和睦温馨的对话。高町一边这样做,一边分别握住妹妹的一只手,用双手包住与眼睛下方和嘴唇颜色相同的指尖,为了消除浮肿温柔地揉着。过了一会护士站那边喧闹起来,一辆银色的配餐小货车出现在病房里,开始给孩子们分发午餐。配餐的声音越来越近,高町说了句“那待会儿见”,把妹妹和自己的奶茶放进了小冰箱。



送餐车开到隔壁病房后,我走出凹陷处回到电梯间。每间病房的门都开着,里面传出塑料容器碰到勺子和托盘的咔嗒咔嗒的声音。一个戴着眼罩的五岁左右的男孩从拐角处的房间里跑出来,不等母亲追上来就跑进了凹陷处旁边的厕所。



我回到电梯间,过了一会儿高町也独自来了,她好像从病房里看到我走了过去。



“你不用陪她吗?”



我望着小夏帆的病房说。高町从大厅的楼梯走过电梯前,穿过窗边高大的观叶植物,站在我旁边。大厅道路一侧是全玻璃幕墙,可以俯瞰医院入口和立体停车场。



“你是不是觉得她很可怜?一个人的话连喝喜欢的东西都办不到。”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瞥了我一眼,然后俯视着外面说。



我也走到高町附近,假装同样俯视地面,然后看了她一眼。“那个发卡是夏帆给你的吧?”



“很可爱吧?”她的声音很强烈,容不得任何异议。“是夏帆用自己买的小学生时尚杂志上附赠的套装给我做的。”



幸好我没有说漏嘴说像图钉,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立体停车场对面停着一辆闪着警示灯的巴士,可以看到从前后的车门上下的人。



“上周,未步她们也从这里向外看。”高町终于开口了。“我不太喜欢这样的景致,一看到外面就想尽早把夏帆从这里带出去,可是我又无能为力,只会变得心神不宁。”



“你什么时候跟那三个人说的?”我问。



高町看着我。“什么?”



“换座位那天放学后,你和那三个人说了话吧?按照当时的感觉她们好像还不知道事情的经过。”



“记得真清楚啊。”她低下头,脸上浮现出带着佩服的苦笑。“就是那天,我跟未步她们坦白了。”高町又低头看着停车场。“对那三个人真的是再怎么感谢也无法言尽。我还以为一声招呼不打就休息的自己早就被她们讨厌了。其实她们说想见夏帆的时候,我也犹豫了。那孩子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因为青紫的皮肤也被同学说了很多尖言冷语,因为不能参加各种活动就被当成没用的家伙,她的警戒心更加强了。但那三个人都没有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关系非常亲密,不仅如此,还互相出钱送礼物——”



“小夏帆的姐姐?”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招呼,高町吓了一跳回头。楼梯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年轻护士,以一种路过后停下脚步的姿势看着这边。好像是从幼儿病房对面的走廊过来的。



“你好。”高町笑着点头。



“你好。”护士一边笑着回答,一边飞快地左右扫视,想要确定高町在和谁说话。



“我在给妈妈打电话。”高町不知何时掏出了手机给护士看,好像刚说完话似的把手机折了起来滑到针织外套的大口袋里。“是语音留言。”高町露出苦笑,故作平静地回到护士身边。“对了,烧好像退了,我还想问医生能不能给夏帆洗头。”



“诶?啊,是啊。洗发水吗……可以吗。按顺序来应该没问题——待会儿再确认。”



“那就麻烦您了。等检查日期定下来——”



高町就这样和护士一起回到了儿童病房,再也没有回到电梯间。



吃过午饭之后我没有去小夏帆的病房,而是坐在医院里面像游戏室一样的一角长椅上,眺望着透过窗户看到的单调的都市景色,和四、五岁的女孩一起摊开阅读以胖兔子为主人公的图画书。



再次见到她时,高町和夏帆一起走出病房。高町脱下外套,把洗发水和护发素放在折叠好的浴巾上从小夏帆身后走了半步。小夏帆坐在床上的时候看不出来,九岁的她好像有点矮。从粉红色睡衣的袖子里露出的手腕瘦削纤弱,在阳光照不到的走廊里,难看的脸色多少缓和了一些。



位于中央区域的浴室的推拉门只开了一半,高町她们正要进去,左眼缠着纱布的男孩和他的母亲从里走了出来,是在分发午餐时走进厕所的一对母子。



“啊,还在用吗?”高町吓得往后退。



“啊,没关系。刚刚结束——喂!快撕下来!”仔细一看,男孩的左眼在纱布上贴着一层透明的薄膜。大概是为了防止眼睛进水吧。“真是的,每次都……”



“对不起,我没确认有没有空位就来了。”高町道歉。



“对不起。”夏帆也一起道歉。



“不,不用了,我的儿子——”说着说着,男孩绕到高町身后抱住她的左脚,躲避着母亲。她叹了口气暂时放弃了让儿子听从,表情柔和起来。“小夏帆,你今天下床没事吗?”



“没事的。”小夏帆用过于客气的语气回答。“烧也退了,医生说可以了。”



“动不动就得意忘形。”高町困惑地笑着说。



母亲对小夏帆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微笑。“姐姐来的日子你很有精神啊!”



小夏帆害羞地低下头,抬头看了高町一眼,像是在看她的反应。高町和她四目相对后把手放在小夏帆的头上,把她的头发揉成一团。



“在爸爸妈妈面前你可真是个机灵鬼。”妈妈羡慕地说,看了看躲在高町身后摆出手刀姿势的自己的孩子。“要是我家孩子也能学学就好了,喂,过来。”



儿子想要以高町为屏障逃走,母亲毫不费力地抓住他的手半拖着孩子回到病房。高町和夏帆面面相觑,压低声音窃笑着。高町眯起眼睛,嘴角柔和地上扬。夏帆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皱了皱小巧的鹰钩鼻。



“快去洗个头吧!机灵鬼”



“好~。”



高町先让小夏帆进去,然后自己关上了银色的拉门。不久,隔着门传来了淡淡的淋浴声。听着那声音我隐约浮现出把头放在洗发台上的小夏帆和卷起针织衫袖子,把淋浴头放在手心确认水温的高町的身影。这时——我突然觉得高町叫妹妹“机灵鬼”的样子很诡异。



并没有什么明确的东西。一定是表情、声音、动作,她的一小部分发出的正常情况下无法察觉的极细微的紊乱——因为是我所以能察觉到。那是对年仅九岁就养成了在父母和大人面前讲究自身举止行为的妹妹的怜悯,也是对想要以此来吸引大人关心的讨巧行为的讽刺,是悲伤,也是羡慕,流露出仿佛夹杂着嫉妒的淡淡怨恨。



那天,最后一次和高町说话时我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用完洗发水带着难得心情舒畅的夏帆回到病房后,高町过了许久没有出来。我依然在游戏室一样的角落里坐着,虽然没有什么可做的。即使自己不愿意也在教室里学会了如何与多余的时间相处。好像是哪个孩子的父亲来了,坐在长椅的一端,慢悠悠地打了将近二十分钟的电话就回去了。高町随后走出病房。



她确认周围没有人后,坐到我旁边,小声告诉我父母刚刚联系过她马上就到,等他们到了,应该找不到聊天的机会了。回去的时候也会坐父母的车回去,今天就这样解散了。



我没有异议。待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能把我带来就已经很知足了,即使有不满也不想给她添麻烦。



“今天谢谢你了。”临走时,高町罕见地道谢让我吃了一惊。



“我什么都没做。”



高町露出柔和的笑容默默地从长椅上站起来。我以为她会就此离去。可是,我本以为她是被我看到细心照顾妹妹的样子现在才觉得害羞,但我第一次想到她可能是故意让我看到这一切的可能性——被暗算了,扑通一声。高町几乎是一口气地把藏在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就像拼命抓着支撑站立之物。



“夏帆的未来会是什么呢?这样下去能活到二十岁吗……那个孩子说坏掉的是自己的心脏,所以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已经很幸福了,所以未来就算不能结婚、生子也没关系,这样说的话,我和父母的心情就会轻松很多。”



就在这时,刚才叫小夏帆“机灵鬼”时的噪音这次成为更加明显的信号掠过她的侧脸,她暗淡无光的瞳孔。这样的眼神以前也见过,在谈到一个印第安姑娘在被麻醉期间被摘除子宫之时。



“那个年纪就已经习惯了放弃,今后一定还会有更多更多——尽管如此,夏帆没有哭诉也没有任性,就这样接受了残疾的身体,找到了渺小的快乐……她发自内心地开心地笑,有时甚至让人觉得讨厌。”为了平复心情,高町停顿了一下。感觉空气中的所有粒子都突然增加了重量,带着磁性吸附在她的肩膀上。“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代替她……和夏帆交换心脏,我希望我能承担夏帆所有的痛苦。从夏帆出生的时候开始我就想过无数次。现在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即使自己认真地这么想,每次……我都明白,之所以会这么轻易草率地思考,是因为我对夏帆的痛苦估计得太过天真。”



我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就在这时电梯间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高町立刻认出那是谁。她瞥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游戏厅。



过了一会儿,我偷偷看了看走廊,发现高町正在小夏帆的病房对面和父母会合。提着纸袋的母亲走在前面,父亲和高町稍微慢了一步并肩走在前面。父亲的个子很高,长着一张让人联想到银行职员或律师的严肃面孔。他的鹰钩鼻比小夏帆高很多,戴着一副棱角分明的银框眼镜,一只手搭在高町肩上像是在安慰她。母亲的身高和高町差不多,披在肩膀上如轻飘飘的波浪的头发颜色明亮。下巴很小,嘴角带着精致的微笑,长着一张没有凹凸的五官。就像从海底打捞上来的腐朽严重的数百年前的金币上刻着的脸。



看着三人走进病房,等了一会儿,我决定离开。经过病房前时,夏帆的床已经被白色窗帘拉成“L”字形。就好像连同病房的孩子们和监护人的视线都会成为女儿病情恶化的刺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