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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着火了。扎成一束的窗帘的流苏附近喷出了最猛烈的火焰。在我眼前围绕着扎带表面的火焰燃烧到被捆绑的花边窗帘,火势开始扩大到整个窗户。窗玻璃被染成了更加明亮的橙色,昏暗院子里的晾衣竿和破旧的儿童秋千被不稳定的光线照得透亮。



为时已晚……是这样吗?绝望的心情像舔舐蕾丝窗帘的火焰一样从脚边爬上来。结果,我又——不,还没。我鼓起缩成一团的心,想着回到这里的目的。再次将所有的意识集中至刻在空白容器上的唯一一个名字,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高町……



高町。



那一瞬间,一切的犹豫都烟消云散。我从玄关冲进屋里——屋里很暗,已经被白茫茫的淡雾充溢。鞋柜旁边放着高町的上学鞋,旁边摆着一双红色的小运动鞋,应该是小夏帆的。走廊上没有火焰,但从客厅传来了忽明忽暗的朦胧光亮,天花板上也有朦胧的烟雾漏了出来。



很安静。令人毛骨悚然。好像还没有人发现火灾。已经……谁都似乎没留下来。



一动不动的高町的身体被随意泼上汽油,父亲擦过的火柴缓缓旋转着落下的场景浮现在我的脑海。



“高町!”我叫道。希望她能稍微回应我,但又害怕着,隔了一会儿,又呼唤了两次、三次。“高町!”



没有回应。我冲进散发着灯光和烟雾的客厅。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从外面看到的窗帘,冒着刺眼的火焰和黑烟燃烧着的煤油炉。被火焰蔓延到周围的地毯和墙纸,顺着花边窗帘,另一侧的窗帘也开始燃烧。墙纸和窗帘的纤维在不断收缩的过程中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以及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嘶嘶”的漏气声。天花板附近弥漫着白雾与黑烟,火焰放出的灯光漫反射仿佛飞进了晚霞云里。



高町就在云里。



高町站在双人沙发前。最初我偷偷从院子里往里看的时候在那看到了父母的脚。沙发靠在玄关一侧的墙边,那一带还没有火焰。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及膝长袖连衣裙,棉质的质地看起来很柔软,大概是家居服。她光着脚踩在短毛地毯上的白色脚丫被火焰映成了橙色。白天洗净的长刘海像在学校时一样用几根发夹固定着,发梢在左耳下慢慢晃动。她的脸庞被时时刻刻的火焰勾勒出的深深的阴影覆盖,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压迫感,面对扑面而来的烟雾和热浪,她丝毫没有退缩的迹象,只是站在那里,用平静如水的眼神看着我。



确认平安无事后,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我差点瘫倒在地,“太好了。”发出了安心的声音“还以为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要回来?”



高町用毫无紧迫感的平静声音问道。虽然小心翼翼地抹除了表情,但眼睛里似乎浮现出一丝困惑。就像发现没养好就扔掉的宠物靠自己的力量回来的主人一样,再一次重逢的惊喜也马马虎虎,早早就开始考虑不得不再次狠心抛弃的痛苦。



从火炉旁边的墙壁上传来“啪”的一声木材弹起的巨响。



“为什么还要回来?”高町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带着明显的责备。“那么……”尴尬地垂下眼睛。“明明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脑海中掠过货物集装箱上的那句话。但琐碎的杂念都在头顶的烟雾中融化消失了。高町的样子很奇怪。即便如此,此时此刻她平安无事的喜悦更加猛烈。



“太好了。”我镇定地重复道。想要据此来消除涌起的违和感。“得赶紧逃。”



但是,高町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看,烟越来越大了。”我望着天花板“没时间再磨磨蹭蹭的……”



“我哪也不去。”



我把视线转回高町。“什么?”



“我不希望你回来。”高町再次垂下眼睛。“为什么……又回来了?”



“这种事待会儿再说,现在……”



“来不及了!”高町突然加强语气,左手挥向冒着黑烟的火炉。“你看不出来吗?”



我还不理解。所以我回答:“我明白。所以得赶紧逃——”这时,我终于意识到了。我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高町。她背对着火焰,黑暗的眼眸中,燃烧着一股想要将自己彻底燃尽的火焰。



“是高町……做的吗?”



高町没有回答。这就是她的回答。



“为什么要这样——”



我立刻意识到这句话毫无意义,闭上了张着的嘴。我很清楚原因。暖炉在客厅的一角燃烧着,暖炉的深处通过狭窄的通道与面向庭院的日式房间相连。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客厅和日式房间之间只有一堵墙。但那是楼梯。透过斜扶手可以看到,从包围火炉的耀眼火焰中产生的无穷无尽的黑烟,正源源不断地被吸入通往二楼的楼梯。



除了我们,一楼似乎没有其他人。



“那些人在哪里?”



高町的表情浮现出一种奇妙的、近似清爽的悲伤。“明白了吧?”她移开视线,冷冷地说。“一切都结束了。”



我带着难以置信的心情抬头望向雾霭笼罩的天花板——二楼。在昏暗的房间里躺在冰冷地板上的.高町的形象,在养女意想不到的反抗下丧命,变成了两副丑陋的身体。地板上溢出的两个人的血液似乎马上就会从天花板的接缝渗出来。



我把目光转回高町。希望着否定、像是在寻求帮助似的颤抖着询问,。



“骗人……吧?”



高町将双手藏在身后,仿佛永远也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脏兮兮的手。“要是假的就好了。”她寂寞地嘟囔道。“全都。如果都是梦就好了。”



至今为止最炽热的烙铁压在了我的灵魂上,我、这次又没赶上。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果然应该把她留在货物集装箱上。不管我怎么对自己说这是他们罪有应得的惩罚但还是无法忍受。把小夏帆的死推卸给她,让她忍受异常的待遇和可怕的要求以此来补偿,这种事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也不应该继续下去。



“我不希望你回来。”高町用带着放弃的声音重复,她露出虚弱的笑容,视线落在光着的脚。“这也是……惩罚吧。我本来想在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终结一切的。”



“终结”这句话的不祥之感令我战栗。高町要消失了。从我面前,从这个世界永远离开。这……这不就跟世界终结一样吗?



“错了的不是高町。”我又重复了一遍集装箱上的主张,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错的是他们。所以,没关系的。只要坦诚相待,大家一定会理解的。所以——”



“不可能。”她平静地打断了我。“我做不到。”



“做不到?”我无法理解。“为什么?”



“因为我最喜欢他们了——爸爸妈妈。”高町勉强露出微笑。突然她的眼皮一颤,大大的泪珠从左眼滑落。“真的……因为太喜欢了。”



她失声痛哭。事到如今,从没想过会从高町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这个家的锁链竟然如此紧密地缠绕在高町的身体和灵魂上。



“并非如此。”但我还是说。“就算对你有养育之恩,也没道理如此袒护。”



但高町深吸一口气,用手掌擦去脸颊上的泪水。“不是的。”她说着,悲伤地低下了头。“不是这样的。”



“……不是吗?”



“亲情,恩情,根本不是这样的。”



为了平复心情,高町又吸了一口气。然后——终于开始着告白。



“架认为我被爸爸他们——特别是爸爸做了很过分的事,对吧……刚才在那里的空地上我是故意让你这么认为的。我不知道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怀疑的所以我并不会生气,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与其让人知道真相,还不如让人就这么想——因为对我来说,那是比这更……无法相比的悲伤。”



高町身后的花边窗帘燃尽,她的背影模糊地映在烟熏的玻璃上。隔着玻璃的她失魂落魄,毫不在意火焰,就像在枪林弹雨的最前线突然意识到战斗的空虚的士兵一样,毫无防备地站着。



“从我四岁的时候,从玲子小姐的儿童之家第一次来到这个家的那天起,他们就一直爱着我。当然,不是什么贬义的意思,纯粹是作为女儿爱着我。爸爸和妈妈一次也没有嫌弃我,就连昨晚的事,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认为的,爸爸只是担心我才来房间看看。夏帆离开后我就一直躲在房间里,饭也不吃,晚上也不好好睡觉,所以他一直守护着我直到我睡着。从来到这里的那天起,我就非常喜欢这两个人,三年后夏帆出生后,我更加爱着这三个人,即使是现在这一瞬间,这一点也没有分毫改变。但是——”高町再次低下头,湿润的睫毛微微颤抖。“爸爸他们不是这样的。”



就这样,高町一时语塞。我无法插嘴,只能等着高町处理好情绪再次开口。我知道必须抓紧时间。但高町的话中有着不容置疑的真实的重量,尽管我知道那只不过是错觉,但在真实面前就连火焰也会退缩,就连走向时限的时钟指针也会顾虑地放慢脚步。



“夏帆……”高町再次平静地说。“听说我有了妹妹的时候,虽然才刚上小学,但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喜出望外。爸爸和妈妈的表情看起来也一样幸福……不过,我想应该是在出生不久才知道心脏有畸形……之后,爸爸妈妈的样子一点一点地发生了变化。夏帆四岁的时候,我清楚地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夏帆长得很慢,比同龄的孩子要小两圈。“那时的高町很可爱。”有一次,我在走廊里听到妈妈不满地抱怨,我吓了一跳,悲痛欲绝。爸爸很失望地嘴上责备道:“脸色这么差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妈妈摇了摇头,双手捂着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怎么也不行。每次看到夏帆的脸,就好像生下了外星人的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