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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日(2 / 2)


“进房间?你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刚才九流间老师也说过。犯人还不知是谁的当下,就应该慎之又慎。”



月夜的语气不像在提防,倒是带着几分乐在其中。



和预料一样,没那么简单放行。能否顺利说服月夜,藉此获得那个『身份』,现在正是背水一战的时候。游马润了润干涸的嘴唇。



“可是,碧侦探和我知道彼此不是犯人。老田管家被杀害的时间点,我们俩一直在房里聊天。当然,我这边感觉自己单方面在受审。”



“原来如此。因为双方可以互相作证吗。”



“对,他人无从得知的秘密不在场证明。所以,能允许我进下房间吗?”



月夜没有回答。还是行不通吗。手掌心渗出一丝汗水。



正当游马垂头丧气快要放弃,解锁门锁的声音震响了玻璃楼梯。门开了,从缝隙之中露出脸的月夜,朝他抛了个恶作剧的眼神。



“秘密不在场证明。多么扣人心弦的单词。好像有一部短篇推理小说就是这个题目。请进来吧。”



游马口中称谢进入房内。第一眼就看到沙发环绕的矮桌上摆着茶壶和杯子。



“我刚边在喝茶,一边尝试多个角度进行推理。”



“推理,你明白了什么?”



“目前还保密。名侦探可不能在半途随便泄底。啊对了机会难得,一条医生你也喝杯红茶吧。我给你重新泡一下。”



“不用了。”



“请不要客气。你是来和我聊案件的事吧?既然这样,还是边喝喝红茶边聊聊天嘛。顺道体会一把马普尔小姐的心情。”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刚才也说过自己喜欢克里斯蒂的作品。就作品本身而言我是波洛一派的。但要数起名侦探,我还是更倾向喜爱马普尔小姐。马普尔小姐相关的作品里,如《卧铺特急杀人事件》、《破镜谋杀案》等长篇佳作自然很喜欢,但说到个人心中的最佳作品,当数是《星期二俱乐部》——在马普尔小姐的家里聚集了各行各业的人物,他们各自讲述起自己过去经历过的不可思议的事件,然后由马布尔小姐将那些迷案一一解开。推理小说的主题之一‘日常之谜’,是由北村薰的出道作《飞空之马》开宗立派,再经过《彼布利亚古书堂事件手帖》和《咖啡馆推理事件簿》大红大紫以后所确立。我认为前者正是后者的原型。最近在称为轻推理的领域,也有特殊的店里的女主人,会解决客人讲述的谜题……”



月夜往茶壶里放茶叶,一边口若悬河讲着推理的长篇大论。游马趁机环顾室内,和四号房的构造基本一致。本来应该摆在靠墙书架上的推理小说,全部像小山一样堆在架子前。架子旁边还摆着一张躺椅,架上放着一个大皮箱。



“堆在地上的书你都看过?”



听到游马的问题,在蒸茶叶的月夜回过头。



“没有全部啦,我来到这个房间的第一件事,就躺到那边的躺椅上,把扎眼的书走马观花过了一遍。虽然以前都读过,总感觉好怀念啊。”



“那把皮箱放在架上是?”



“啊,摆在视线的高度不是容易拿出行李嘛。作为一位名侦探,我总是准备着一些必要的道具,能随手拿出会比较方便。”



“……原来这样。”



还是老样子,捉摸不透的人。游马心里想着,月夜把倒了红茶的杯子拿过来。



“来,喝杯伯爵茶。这时再来点英式小烤饼就更棒了。”



月夜在游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以优雅的手势端起杯子,啜饮红茶。游马效仿她的模样。茶的清香对神经亢奋多多少少起了镇静作用。



月夜满足地呼了一口气,低头抬眼看向游马。



“好了一条医生,我们来切入正题吧。可否把你突然跑过来这里的理由告诉我?”



游马把杯子放回茶托上,坦率地直视月夜的目光。



“那就不拐弯抹角了。碧侦探,我可以成为你的搭伙人吗?”



“搭伙人……?”月夜露出困惑的表情。“那个,一条医生。不好意思,关于这点怎么说好呢……时机不太合适。”



“已经有了?”还是没赶上。游马心里懊悔。



“不不,并没有。只是,目前还没什么想法。而且,在这种情况追求女性也有点怎么说……”



“你误会了!”游马声音拔高了八度。



“误会什么?”月夜神情警觉地反问。



“我说的不是男女关系的搭伙。我想成为的是名侦探的搭档。”



月夜不可思议地眨了几次眼,突然咧嘴一笑。



“也就是,你想成为我的华生?”



“对,就是这样。”



和名侦探形影不离,负责支援案件搜查的搭档。目前情况下没有比之更合适的身份。既可以比任何人都能第一时间知道杀害老田的犯人是谁,只要掩饰得体还能逃过名侦探的法眼。必须想方设法拿下碧月夜的华生位置。



游马双拳紧握放在膝上,等待着对方的答复。月夜这边却优哉游哉翘起了腿。



“原来如此,正如福尔摩斯身旁总是跟着华生,名侦探一般都会有个搭档。就像波洛和黑斯廷斯上尉,御手洗洁和石冈,还有……”



月夜掰着手指,细数着名侦探们和他们搭档的名字,眯起了双眼。



“不过一条医生,你是否能胜任我的华生呢?”



“胜任怎么说?”



“推理小说里的华生类人物,乍一看都是跟在名侦探屁股后面,对名侦探的推理一惊一乍的陪衬角色。其实,多深入阅读就会发现,作为名侦探的搭档,华生这样的角色其实身上经常背负着很重的担子。”



“能具体说说,怎样的担子?”



“名侦探虽然天资超凡,却往往举止言行古怪。像我这样拥有常识的名侦探,其实是极为罕见的。”



你平时也够古怪的了——游马内心吐槽道,嘴里却附和着说:“原来如此。”



“因此,名侦探会经常惹毛其他人,使得搜查停滞不前。而搭档就会发挥他的平易近人,在不解风情的名侦探和案件相关人士之间打圆场,让案件搜查再次顺利推进。”



“我可是那位孤僻古怪的神津岛馆主的私人医生。对于平易近人我多少有点自信。而且碧侦探也不是情商低的人,想必用不着我在相关人士之间周旋。”



游马奉承了几句,月夜得意地翘起鼻子:“你说得也没错。”



“不过,搭档角色身上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比起名侦探和他人的沟通桥梁来,远远重要得多。”



“那是?”



游马提起一颗心问道,月夜翘起唇角。



“要给侦探带来灵感。”



“灵感?”



“没错。平凡无奇的搭档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刺激名侦探的灰细胞,唤起解决疑难案件的宝贵灵感。这是推理小说的常见桥段。就好比那篇不朽的著作《占星术杀人事件》里边,御手洗洁破不了案情绪低落,为了让他振作,其搭档石冈看着电视新闻抛过来的话题,没想到居然成为了解开那个传说级诡计的一个契机。也就是说侦探搭档这种角色,虽然他自己只是一介无才无能的凡人,但因为有了他在身边名侦探才会熠熠生辉,是一种催化剂的存在。”



“催化剂……”



游马嘴里反复咀嚼这这个单词,月夜朝他投来挑衅的目光。



“一条医生,你能成为催化剂,让我更加光彩动人吗?”



“当然可以。”



游马想也不想地回答。月夜猛地后仰靠了一下沙发,又反弹起身,双手在腹部前面交叉。



“那,证明它试试吧。”



这里通不过月夜的考验,就无法成为她的华生。游马咽了口唾沫,慢吞吞开口说:



“老田管家被害的时间段,我想不一定就在上午六点到六点半之间。”



游马把刚才灵光一闪想到的假说提了出来。



“那真是有趣。我洗耳恭听。”嘴上这么说,月夜的语气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之前这个时间段成立的依据是巴女仆提出的证言,她上午六点和老田管家打过招呼,六点半回到一楼的时候,餐厅的大门已经紧闭,后面也没有见到人进出。而巴女仆不是犯人的说法是根据酒泉厨师的证言,称她上午六点半开始就一直和他进行内线通话。”



“丝毫不差。然后呢?你想起用哪种假说来打破这个时间段?”



“假设巴女仆和酒泉厨师是共犯如何。两人合伙杀害老田,互相帮对方作不在场证明。那两人私下往来很是亲密。巴女仆出于某种原因杀害了神津岛馆主和老田管家,而对她一往情深的酒泉替她作假证。自从看到老田管家以后,巴女仆就一副害怕露怯的神情。我们之前都认为是因为同事被杀的缘故,或许有可能她自己就是犯人。”



“你是说老田被害的时间点可能要推迟?”



“对。上午六点到七点杀害老田,然后布置出那副诡异的现场,用打火机之类的点着桌布。然后马上出房间,假装自己想要破门而入。这么想至少可以解开密室和放火之谜。”



“那怎么弄出密室?”



月夜不容片刻地发问。游马“呜”了一声脑子空白。



“那个……比如说房间里放有抵住门的木棒,让人看上去好像上了门闩,破坏门以后进去回收……”



“不,不对。”



月夜盖过游马的语无伦次。



“门破坏了以后,我留神观察过有没有举止可疑之人。可是巴女仆和酒泉厨师并没有做出回收木棒的动作。再说那个木棒本身应该如何放置?”



“这个……可是那两个人存在着六点半到七点共犯的嫌疑吧。



“这样的话,副厨房里的煎蛋卷和咖啡他们又是几时准备的呢。在主厨房陆续烧好煎蛋卷,通过小型托运机传输,还要泡好咖啡。这活肯定得两个人否则难以完成。”



“那,就是在犯案之前。”



“也就是,六点半的时候他们准备好煎蛋卷和咖啡,送到了副厨房。之后两人再一起作案。你是这个想法吧。”



月夜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游马嗫嚅答了句:“是这样……”。月夜夸张地叹了口气。



“一条医生,你该不会觉得名侦探的我还没想到共犯一说吧?”



“呃,那……”



“当然马上想到了。并且,还进行了验证。”



“验证?”游马好奇地反问。月夜挠了挠太阳穴。



“一条医生,难不成刚我在副厨房品尝煎蛋卷、喝喝咖啡,你还真以为我只是单纯的肚子饿?”



“难道……不是吗……?”



“不是啦。”月夜语气有点郁闷。“那是在确认煎蛋卷和咖啡的温度。”



游马不禁“啊”了一声。



“看来你终于理解了。没错,我在确认早餐是否有提前做好。那个时候,煎蛋卷和咖啡都还有温度。也就是说,离做好并没有隔很长时间。所以,六点半到七点之间,酒泉和巴在做早餐的证言没有撒谎。”



月夜轻轻摇手,好像在说证明完毕。



在那奇特言行的背后,居然隐藏了如此心思缜密的推理。游马重新对眼前的名侦探的实力有了新的认知。



“虽然还没能完全否定那两人共同作案的可能性,但起码犯案时间是六点到六点半间这点毫无疑问。至于在密室里如何放火,目前还是个谜。”



月夜停顿了一下,用冷冷的语气说“接下来”。



“真心令人遗憾,看来一条医生刺激不起我的灵感。实在可惜,这次的提议能否允许我先驳回如何。”



过分诚恳殷切的话语,化为一堵高墙挡在游马面前。



接受这个结局,那就成为不了华生。也就无法站在最佳立场上得知杀害老田的真凶,也无法确保自己的安全。



焦虑导致血压飙升。脸如火烧,汗如雨下。月夜站起来,缓慢走近房间出口,打开门。



“你好像身体不太舒服。要不要回自己房间休息一下?”



你无法胜任我的华生。委婉的拒绝之词像锥子一样刺痛胸口。游马低头用力咬紧下唇。犬齿尖端轻微划破嘴唇,一阵尖锐的疼痛。口中散开铁锈的味道。



“……神津岛馆主想要公布的内容,有没有兴趣?”



游马低着头,抬眼望向月夜。名侦探的脸上剥落了假笑。



“一条医生知道?”



“略知一二。以前看诊的时候神津岛馆主偷偷泄底了几句。”



“那之前为什么不说?”



“因为没人问我。”



“不要狡辩。这可是身为大富豪、著名科学家、世界级推理收藏家的神津岛馆主,举办那么隆重的宴会,邀请个性那么鲜明的各路嘉宾,费劲心思要公布的内容。这很有可能成为发掘案件真相的关键线索。这一点,我不说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吧。”



“对,我清楚。可是我和馆主约好了,在他公布之前,我绝对不会泄露情报。”



“这也是狡辩。神津岛馆主已经过世。约定的效力早就不算数才对。”



“错了。和死者定下的约束才不应该轻易打破。”



游马抬起头,语气毫无起伏。他和月夜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身为推理狂热粉,更进一步身为名侦探,月夜对于神津岛想要公布的内容兴致勃勃。这一点值得利用。



没错,拍几句马屁就想让她选自己为搭档,未免太过天真。碧月夜这个人,疯狂且自信,对自称是名侦探有非同寻常的执着。要站在这样的人身边,就必须和她从正面交锋,用实力证明自己拥有与之并肩的资格。



“那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和我说这个?”



“守护和故人的约定固然重要,但现在我认为更重要的,是不能让杀害神津岛馆主和老田管家的犯人逍遥法外。”



游马信口说着自己压根没考虑过的事。坦承这个情报有可能导致对自己的怀疑度直线上升,所以才选择一直闭口不谈。可现在只能丢车保帅了。



“所以,当有这么一个人,若我把自己所知的情报和盘托出,能换来对破案起到很大帮助。那我认为可以打破约定告知。”



月夜把打开的门关上,走回来重新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我说过很多次,我是名侦探。比谁都能更有效活用情报。”



“那如果可以,能不能允许我在你身边确认这一点?我曾蒙神津岛馆主和老田管家的照顾良多。我绝对要找到夺走那两个人性命的犯人,让他受到惩罚。”



“也就是,你给我情报,我选你为搭档。你是想这么说吗?”



月夜的表情里带着几分轻视。



“情报是很重要,但推理小说里一般通风报信的,都是警察相关人士或是情报贩子,可不是名侦探的搭档哦。”



“请不要误会,我并非想用情报交换来将华生的位置占为己有。我是想,我们来讨论这个情报,交换探讨一番意见,然后请你再通过这点重新评估我是否具备华生的素质。”



空气安静了片刻,月夜一脸不思议地连眨好几次眼睛,脸上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



“原来如此,这样倒挺有意思。那么一条医生,请能不能快点告诉我?神津岛馆主他到底想要公布什么内容。”



“是未曾公开的原稿。他说自己找到了某位知名人物非公开的原稿,准备将它公之于众。”



“也就是,某位知名作家从来没有公开过的推理作品吗⁉︎”



月夜猛地从沙发半站起来,双手拍在矮桌上探出身子。



“请冷静一下。神津岛馆主花了如此多心血搞出这么隆重的活动,那内容当然和推理有关。”



“你让我怎么冷静下来!不是由本人,而是由馆主来代替公布的话,恐怕作者本身早已去世。也就是说是某位作家的遗作。是谁的遗作?长篇还是短篇?内容是什么?说到底,馆主是通过哪个途径又是如何获得它的?”



月夜晕生双颊,语速也明显加快。



“这一点我没问。”



“是外国作家?还是日本作家?是花了多长时间写成的作品?是什么内容?有没有名侦探出现?是本格作品?还是社会派?”



月夜眼里充满血丝把脸凑过来。原本作为名侦探凛然自得的样子荡然无存。



“都说了我没问他那么详细。拜托你千万冷静下来,这样没法好好沟通。”



游马拼命地劝说,月夜才一副突然回过神的表情,说了句“抱歉”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可是她看向游马的瞳孔里充满了期待和好奇的光辉,闪闪动人。



“我所听到的,就是他手里拿到了某位知名人物的未公开原稿,并打算于昨晚在我们面前公布,仅此而已。”



“那就是你对那份原稿的内容一无所知咯。”



月夜的声音里掺杂着失望。



“对,没错。不过……”游马停了一拍开口。“神津岛馆主还说过这样一句话。一旦这份原稿被公开,将会彻底颠覆推理的历史。”



“彻底颠覆推理历史⁉︎”



月夜又跳起来大声欢呼,甚至接近于尖叫。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要说彻底颠覆历史,那绝对不是籍籍无名之辈的原稿。那种级别的作家……柯南道尔?……克里斯蒂?还是说,难不成是爱伦坡?”



月夜捧起双手凑近脸,双目失焦,盯着手掌喃喃自语。那副样子宛如被某些东西上了身。游马心里有点悚然,同时也为事情按计划顺利进行感到沾沾自喜。



月夜遇到案子会发挥出超乎常人、冷静敏锐的洞察力,但一旦接触到推理小说的话题便往往动情失态。恐怕是从名侦探模式切换成了一介狂热的推理迷。这种状态下,她平常的聪明睿智大打折扣。这时自己稍作些引导,唤醒她的神智,就能一口气接近搭档的位置。



“确实,如果真是这种级别的推理作家的遗作,想必会成为爆炸性新闻吧。可仅凭这样就能发展为‘彻底颠覆推理历史’的事态吗?”



听到游马的话,一脸精神涣散的月夜表情恢复了一些神气。



“……不,还不至于。应该算是“在推理的史册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已吧。光是这样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没错。‘彻底颠覆历史’这句话,我认为是解谜的大关键。”



“彻底颠覆……不可能只是单纯发现了某位世界知名推理作家的原稿。这份原稿之中,或许存在着比优秀的故事更为宝贵的价值……”



月夜用手捂住嘴角。游马点头表示同意。



“能写出故事出彩的推理作品固然值得众口称赞。但是,还有比剧情更值得表彰的作品、更为人称道的作家。那就是新题材的开山之作。”



“……新题材的开山之作。”月夜嘴里念叨。“硬汉派、社会派、日常之谜、叙述诡计。每一个开创新推理题材的鼻祖作品和它的作者,确实值得对其献上最崇高的称颂。”



“没错,如你所说。我最开始也认为一定是这样的作品。可是仔细想想,满打满算这也不过是‘颠覆了推理历史’,远远谈不上‘彻底颠覆’。”



“你这么说好像也对。而且是未公开过的原稿,想要证明它是何时写成也很困难……”



“有一点,令我特别在意。”



游马对双眉紧皱陷入沉思的月夜说。



“神津岛馆主提到那篇原稿的作者,单单说了‘知名人物’几个字。那位可是对推理狂热程度非同一般的神津岛馆主,难道不是说‘有名的推理作家’更合适?”



“难不成写出这份原稿的不是推理作家⁉︎”月夜瞪大了双眼。



“我觉得有这种可能性。”



“非推理作家的知名人物写成的、彻底颠覆推理历史的小说……”



月夜着了魔一般自言自语,突然她的身体如遭雷击剧烈抖了下。



“我们可能从最开始就误会了一件事。一说到未公开的推理作品,就先入为主认定是十九世纪后半到二十世纪中期之间写成的作品。其实……可能是更早写成的。更加、更加遥远的时期……”



月夜半张着嘴仰天。



“说到推理历史的根本,就要追流溯源到最初。那是在1841年《格雷姆杂志》4月号刊上刊登的埃德加·爱伦·坡的中短篇小说《莫格街凶杀案》。莫格街某间公寓发生命案,住在四楼的一对母女死于非命。女儿被掐死并以倒插葱的姿势塞进暖炉的烟囱。老太太则被发现横尸后院,喉咙被砍断,头摇摇欲坠。而且房间的窗都被拦实或打上钉子,别人无从进出。奥格斯特·杜邦所挑战的,就是这样一个奇妙的密室杀人之谜。这部短篇小说开创了破解犯罪谜团的侦探小说的基本类型。以它为起点,推理小说的历史由此开始。”



月夜以空虚的眼神凝视着天花板,像电影解说一样用毫无波澜的语气念着台词。突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身子,双手抓向游马。这个行动过于唐突,游马整个人僵在原地。月夜紧紧攥住游马的双肩。



“如果早在《莫格街凶杀案》之前,还有人写过我们尚未知道的破解犯罪之谜的小说!如果能够发现这份原稿,那完完全全可以彻底颠覆推理的历史!”



“没、没错,就是这样。”被月夜的气势所压倒,游马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可要如何证明这份原稿是1841年之前写成的呢。……这样啊,一定是因为那个作者是在1841年以前去世的。所以神津岛馆主没有将那位作者称呼为‘推理作家’。因为那个人还在世的时候,世间压根还没存在‘推理作家’这一个概念。啊啊,《莫格街凶杀案》发表前籍籍无名的作家所写成的推理小说,这样的作品一旦发表,会对世界造成怎样的影响?在推理爱好家的圈子,不,整个世界都会一片哗然。”



“这样一来,那份原稿将会被开出天价。”



“这不是用价值去衡量的东西。你该说这是人类的无价之宝!”



“也就是,无法想象从中会诞生出多么庞大的财富。”



游马低声细语。月夜像祈祷一般双手紧握,她的瞳孔又重新回拢焦点。



“对,想都不敢去想。”



“那样的话,足以构成凶杀动机了。如果能夺走这份原稿,不仅可以一夜暴富,如果凶手本身还是推理迷,那他相当于掌握了一份世界级的瑰宝。”



“说的没错,指不定餐厅的血字正是为了搅乱搜查,隐藏自己想要抢走未公开原稿的真正动机,才写下一些令人不安的字眼。”



月夜恢复成名侦探的神情,在鼻子跟前支棱起食指。



“怎么样,碧侦探?我是否担得起支援你推理的资格?”



游马轻声发问,月夜一脸陷入了沉思。



“嗯,这个嘛。托你的福,刚才进行了一场非常畅快的推理。”



“听你的语气,好像还没完全下定决心。那就让我告诉你一个我足以胜任华生位的决定性理由。”



“决定性的理由?”



月夜惊讶地反问。游马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没错,要说到华生,那当然是医生最合适了。”



月夜表情呆愣了一下,马上浮现出发自心底的喜悦笑容。



“正是,说到华生,那自然非医生莫属了。这下真是正中靶心。”



月夜夸张地摇头晃脑,朝游马伸出她的右手。



“那么,重新认识一下。请多指教,我的华生。”



5



“呆在房间的四个多小时里,我已经把之前所见所闻的信息整理完毕。接下来我想作进一步现场取证,听取相关人员的证词,从中收集这个可怕又迷人的案件之谜的线索。一条君。”



月夜把食指竖在脸旁,眉飞色舞地说。新晋为一对搭档的月夜和游马离开房间,正在前往一楼的路上。



没听到游马回答,走在前头的月夜停下脚步,好奇地转过身来。



“怎么了呢,一条君。”



“不,总觉得你的语气和称呼变了,浑身不太适应……”



“嗯?你很介意别人称呼你‘一条君’?”月夜轻轻歪头。



“啊,算是吧。”



这种亲昵语气甚至令人受宠若惊。游马心里吐槽。



“名侦探喊自己搭档的名,称呼『君』不是基本吗?福尔摩斯的叫法是‘华生君’,御手洗洁也是同样称呼‘石冈君’。当然也有表示亲密直呼其名的情况,但相较之下我更喜欢‘君’。”



“御手洗洁先不说,福尔摩斯的称呼只是翻译问题吧?”



游马感到脱力。月夜在胸前敲了下双手。一声清脆的“啪”在玻璃台阶上回荡。



“还是说,你希望我忠实于原文,称呼你为“My dear一条?”



“……一条君就行。”



“那太好了。我呢,比较希望你能直接喊我‘月夜’。因为华生类的角色通常都是直呼名侦探的大名。”



“不,那不合适。我还是老样子叫你碧侦探吧。”



“为什么?”月夜撅起嘴。



“让我突然直呼女士的名字,心情忐忑不说,还会被别人用奇怪的眼光看待。等我们之间建立起更多作为搭档的相互信赖以后再改称呼吧。”



“唔……”,月夜用手抬着下颌沉吟道。



“也是,我也不希望我的华生被别人看扁为无礼粗鲁的男人。那我暂时先忍耐‘碧侦探’的叫法好了。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直呼大名的。现在起码互相舍去敬语说话吧。毕竟好不容易成了搭档。”



“这倒是可以。”



游马迟疑地点头。月夜转回正面,意气风发地喊:“走吧,一条君。”又继续走下楼梯。游马叹着气跟在她后面。



到达一楼,月夜毫不犹豫走向餐厅。



老田的案发现场——餐厅至今还是满地湿漉的状态。月夜走进室内,皮鞋踩过之处传来轻微的水声。



跟在月夜后面进入餐厅的游马在入口处驻足。刚才场面过于混乱抽不出时间观察,现在仔细一看,老田倒地一带地板上扩散着一大滩红色液体,桌布上潦草涂着血字。现场充满诡异的气氛。



月夜直径往餐厅深处走去。



“那个,碧侦探。请问进去没问题吗?加加见警官说过不要搞乱现场……”



月夜回头扔了记凉凉的眼神:“说了不要敬语……”



“啊,抱歉。我是担心待会又被加加见警官抱怨。”



“抱怨就抱怨吧。介意这些只会一事无成。”



月夜耸了耸肩。



“刚才也说过,警察的搜查基本是靠人海战术。而且目前这种情况,警察后天才能来,老实遵守他们的流程不过是白费时间。想要查明这起特殊犯罪的真相,当然得优先让一骑当千的我来搜查。”



月夜说起这话脸不红心不跳,然后蹲在老田倒下的附近,将脸凑近滩开红色液体的地板。



“你在干嘛?”



游马走近她,月夜保持着蹲姿向他招手。



“我在这附近闻到了石油燃气的味道。”



游马讶异地在月夜旁边弯膝,把精神集中在嗅觉上。和月夜说的一样,从地板处可轻微闻到石油的刺激性臭味。



“应该主要洒在了老田管家的遗体上。”



游马自言自语,月夜嗖地站起来环视餐厅。



“大概是炉子的灯油吧?我去确认一下。”



月夜逐一检查起放在餐厅里几个炉子的燃气灶。排查到第四台灯油炉的燃气灶时,月夜手里提着它大声说:“就是这个。”



“其他炉子燃气灶的油都是满的,只有这一个近乎于空。犯人应该是把灌在这个灶里的灯油洒到了老田管家的遗体上。”



月夜把燃气灶提到眼前查看。



“可这容量也不小啊,只是用来洒到老田管家身上,也不至于空成这个样子。”



月夜把燃气灶放回原处,闭上双目,用她秀美的鼻子左闻右闻,晃晃悠悠移动。



“这边也有灯油的味道。”



月夜在桌子附近张开眼,双手叉在湿漉漉的桌布上探出身子,把脸凑近桌布中央涂着的『蝶之岳神隐』几个血字。



“就是这里。”



月夜碰了碰“岳”字。它被火舌舔舐过,有点难以辨认。



“那里怎么了?”



游马感到不解。月夜将刚才摸过桌布的指尖放近他鼻子,一股灯油的味道刺激着鼻孔。



“也就是说,这里也洒了石油?”



“似乎如此。当然,如果想要烧干净餐厅,不,甚至说想让整座馆化为一片火海,使其余人死无葬身之处,做到这程度也算正常。当时的火势想必不容小觑。事实上,点着的火苗也很快蔓延成了火柱,爬到天花板附近。所以这个喷洒器才会立刻响应,马上扑灭了火。”



月夜指了指“岳”字正上方天花板处的喷洒器,又低下头沉吟。



“但是……犯人真的打算烧掉老田管家的遗体吗?””啊?什么意思?”



有马反问,月夜回过头看向血字。



“布置出这么艺术……纠正,恶趣味的演出,犯人应该是想给我们看到血字吧。那为什么在桌布上点火?布一旦点着很快就会烧掉,那在这上面留下血字岂不是多此一举?想要留下血字给我们,可以在墙上,不对,甚至在餐厅以外的地方写也无妨。毕竟只要用血写成,就足够给人留下冲击性的印象。”



月夜低下头,压低声音。



“这个命案现场传递给我们两种矛盾的意思:想要烧掉房间,又想要留下文字。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有什么必须在桌布上留下血字的理由?”



游马正低头沉吟,月夜冷不丁在旁边大喊:“对,就是这个!”,惊得他后退一步。



“不愧是我的华生,着眼点非常好。没错,如果能够解开这一点,我们一定能够接近真相。”



“那、那真是太好了。”



“目前这个节点,我们还无法判断犯人是真心想烧掉老田尸体,还是单纯洒上灯油做个样子。但如果他真心想烧掉遗体,那遗体上边一定留下了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线索。我们要不要想个法子,偷溜进拾号房间调查调查老田管家的尸体。”



“这可难办。加加见警官特意强调过不让我们碰触遗体,而且打开十号房间的主钥匙也被好好锁在保险库里。”



“……一条君,保险柜钥匙的其中一把是由你保管,那只要搞到九流间老师手里那把,我们就可以拿到主钥匙了。”



月夜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别想干危险的事。为了大家放心,我们不是说好谁也不碰主钥匙吗?再说了,九流间老师可不会把钥匙给我们。”



“这个简单,我去来个顺手牵羊便是。论手头功夫我自信不亚于自己的本职。”



月夜右手捏了捏拳头。



“为什么名侦探要学顺手牵羊的本事啊?”



“正因为是名侦探才要学。犯罪搜查需要掌握各方面的技术。不仅是盗术、甚至连跟踪术、电子工学、危险物品处理等诸如此类,我也样样精通。只要乐意,我甚至可以利用这座馆内的物品制造出远程爆破装置。”



“实在令人佩服。不过钥匙我可不给你。你的眼神看上去想搞个大事情。”



和月夜共谋拿走主钥匙的行为一旦曝光,其他人肯定会对自己有所顾虑,绝对要避开这一点。



“好吧好吧,知道啦。”



月夜穿过游马身旁走向出入口。游马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警觉地伸手摸进夹克口袋。本来应该放在那的钥匙盒不翼而飞。



“你给我站住!”



月夜停下脚步扭头,拎起钥匙盒放在脸旁得意晃悠,轻轻吐了下舌头。



“好可惜,居然暴露了。”



“真是半点大意不得。”



游马大步走到月夜身边,抢回钥匙盒子。月夜拍了拍他的背。



“别那么生气,一条君。刚只是开个玩笑。不如我们来挑战下老田管家命案中最大的谜团吧。”



“最大的谜?”



游马皱眉。月夜夸张地摊开双手。



“当然就是『密室』!自《莫格街凶杀案》发表以来,随后诞生出的密室推理犹如银河里的繁星。密室才是当之无愧的谜题之王者,King Of Mystery。这房间究竟经历过什么成为了密室。一想到能作为名侦探去挑战它,我忍不住感动得全身发抖。”



“神津岛馆主那起案子,好像也没见你这么兴奋。”



“那肯定。神津岛馆主是被下毒,也就是被易于远程操作的凶器杀害的。而且我早上也和你分析过,只需耍一点简单的小把戏就能构造出密室。但是老田被害的现场大不一样。”



月夜咧开嘴角。



“根据命案现场的情况来看,犯人是就地杀害的老田,留下血字,并耍了某些伎俩把餐厅变为密室之后逃之夭夭。而且,犯人离开以后,密室中起了火灾,只不过我们仍未清楚是如何生的火。你不认为这是一场非常精彩的密室杀人案吗?”



游马嘴里“哎”了一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捧场的附和,还是无奈的叹息。他完全无法理解把杀人案用“精彩”二字去形容的月夜脑袋里的想法。



这位名侦探的内心有什么地方扭曲了。就如同这座玻璃之塔一样。



“如果解不开密室构建的问题,犯人的真实身份将无从查起。我直觉如此。所以餐厅的这扇门需要从头到尾调查清楚。一条君,你看这个。”



月夜似乎没察觉游马冷淡的眼神,兴高采烈地向他招手,然后把手搭在门框上,也就是几小时前游马等人用身体撞开的门。



“门框没有异常之处,可以排除用黏着剂之类的胶水造出密室的可能性。另外刚才也说过,没有木棒卡住的痕迹。这扇门没有钥匙孔,门内侧采用旋转式的门闩,所以也不需要考虑备用钥匙的存在。一言以蔽之,可以合理推测,之前门打不开,纯粹只是因为门闩完好卡住的缘故。”



月夜用手指了指装嵌在餐厅门旁墙壁的两个可旋转式门闩,示意看下面的那个。



“就像这个一样,旋转以后卡在门的突起,构造非常简单。平时应该有注意保养,转起来很顺滑。”



月夜用指尖弹了一下,门闩滴溜溜转了一个360度。



“接下来,我们要思考从外面如何把门闩锁上。”



月夜用手点着嘴唇,身体前倾,以额头差点能抵住门的距离,仔细观察着门闩。



“我猜还是用了丝线之类的吧。”



游马低声说,月夜横眉冷对。



“具体怎么做?”



“啊,具体的……?”



“所以我在问你,到底具体要如何操作,才能把线系在这个几乎没有可挂钩的门闩上,然后还能让它旋转270度卡在门的突起,在餐厅外把门锁上?”



“额,这个……”



月夜调整站姿,把她端正好看的脸逼近支支吾吾的游马跟前。



“我讲过,烟雾和水都渗透不出大厅,意味着这扇门关紧以后想要用道具穿过它是几乎不用抱希望的。当然,如果先在门闩上系好丝线,关紧门从外面拉扯一下倒是可以。这样的话那我问你,具体要把线挂在哪里,用什么角度拉线才能从外面挂上门锁,你能演示给我看吗?”



月夜把手伸进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捆缠起来的细线。



“为什么你会带着这种东西?”



“当然是用来搜查啊。使用丝线的物理手法是密室的基础。为了方便随时进行现场验证,我总会像这样随身带着。”



月夜把线拉长十几厘米,用尖锐的虎牙咬断,然后递给游马说:“好了,请开始表演吧。”



“就算你这么说……”



游马满脸问号地接过线来,尝试动手把它系在门闩上。可是那东西前端是半圆状,别说用线去操纵它,连在上面套根线都非常困难。很难想象关门状态下还能让它做一个270度旋转动作。



“那,那那,先让它竖起来保持平衡,然后再拉线……”



游马让门闩垂直地面,试图让它保持这个状态,可是因为门闩过于灵敏,无论多么小心,它总是会倒向左或右的一边。



“看来失败了呢。”月夜冷眼在旁边说风凉话。



“等一下,这样如何?保持这个状态,在门和墙壁之间夹上某样东西。”



游马抓住门闩,把它从原来的垂直调整为朝门侧稍微倾斜的状态。



“然后,把夹着的某样东西套上线,从外面再拉出来。这样门闩失去东西支撑,它就会朝门的那一侧旋转然后卡住。没错,一定就是这样。”



“那你说要夹上什么好?”



游马听到耳里传来凉嗖嗖的第二次质问,呆呆地“啊?”了一声。



“确实你这种方法,或许可以把门锁上,可是落实到具体的话,要在门闩和墙壁之间夹上什么呢?我没看到地上有掉落类似的物品。门被撞破以后我一直监视着大家的行动,可没人回收过任何东西。”



游马无言以对。月夜似乎正等着这个时机,陈述起她的结论。



“连烟雾和水都没法渗出,根据我的经验,这种门就算提前套好线,其实也拉不动。而且用丝线的物理手法,只要留心观察,往往可以发现在门锁或门上留下的痕迹。但这次我反复确认过,根本找不到这样的痕迹。也就是说,这密室应该不是用线搭出来的。”



月夜点了点下巴,示意分析完毕。



“那犯人到底要如何把餐厅变为密室?想必碧侦探早已清楚?”



游马看月夜得意洋洋的态度不爽,故意挖苦她。



“还没有。”



月夜低下头,用手捂住嘴角。从手缝里若隐若现的嘴唇,勾起妖艳的微笑。



“这并非随意一个步骤就能创造的密室……肯定用了某种常人无法想象的手法。我作为名侦探,自然有解明它的义务。我一直等的就是这样的案子。没错,已经好久了……”



月夜吃吃笑了起来,游马看她那副样子,周身生出一股寒意,不自觉退后了一步。



“哦呀,一条君,你怎么啦?”



月夜奇怪地问,她表情中蕴含的危险气息褪去无踪。游马嘴上含糊其辞:“不,什么都没有”,眼睛却在仔细打量月夜。她对于名侦探这件事有着超乎异常的执着,到底是什么内在的驱动力把她逼至于此。



“那就好。接下来我们重新去确认一下重要的情报。这里就先告一段落吧。”



月夜转过身,准备离开餐厅。



“就走了?密室还没解开就不管啦?”



游马瞪大双眼,月夜略带讽刺地挑起薄薄的唇角。冷嘲热讽的神情和她的花容月貌相得益彰。



“一条君,现在还没到论述推理的阶段,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收集作为推理奠基石的情报。不管一栋建筑物多么具有艺术性,如果它的根基不牢,那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那接下来收集什么情报好?”



“名侦探搜查的基础流程和警察是一致的。现场查验结束以后,接下来就是关系者的证言。走吧,下一个目标是游戏室。”



月夜意气风发昂首挺胸迈开步子。走进游戏室,九流间和左京两人一脸疲惫的样子坐在暖炉旁边的沙发上。



“啊,碧小姐,一条医生。”九流间注意到两个人,举起手来招呼。“两位一起有什么事?是在房间里待得无聊了?”



“我好不容易收了一个华生,现在一起到处调查。”



“华生?”听到月夜的回答,九流间皱起眉头。



“对,没错。这位就是我的华生,一条君。”



经月夜这么郑重介绍,游马感到少许难为情,点了点头说:“你们好。”



“不不,我们当然认识一条医生……这是什么情况?”



左京疑惑不解,旁边的九流间拍手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条医生成了名侦探碧小姐的搭档,也就是说他现在的身份是华生。这是件好事。名侦探的身边总是少不了华生。”



“不愧是九流间老师,理解速度过人。”



“没猜错,你是因为收了一个新搭档,名侦探的等级提升,所以正到处挑战案件之谜吧?你找我们看来也是为了情报。那可千万拜托你了。馆里有杀人犯,我们又无路可逃,说老实话,心里是片刻都难以平静。虽然这么多年我写过不少和当下情况雷同的推理小说,但一旦自己被卷入其中,还是会忐忑难安,老脸丢尽啊。”



“哪里的话。请您活用这次化为本格推理小说中登场人物的亲身体验,再接再厉写出更多的佳作。一定会比之前的作品更为真实且有魄力。”



“哎,这可不好说。暴风雪山庄模式的本格推理,到现在这个年头,不知有多少作者写过多少题材。如果没有让读者大跌眼镜的诡计,那写出来的总会随处都是既视感。所以说最近都想不出什么可挑战的点子……”



“那希望您能写出一些让大家大跌眼镜的诡计,我很期待。”



月夜两眼含着热切,九流间哭笑不得,摸着自己寸毛不生的头。



“为了回应你这份期待,那我也得努力咯。我这糟老头子的脑细胞不知道还能否想出让人耳目一新的诡计,但一定会绞尽脑汁。不过……”



九流间用手颤巍巍指向月夜。



“前提是我必须安然无恙地走出这座馆,所以碧小姐,拜托你一定要解决这个案子,我很期待。”



“那是当然。为了老师的新作品,我,名侦探碧月夜,将尽我全力揭开本案的真相。”



月夜拍了拍胸膛。旁边的左京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插话:



“九流间老师,等您新的大作完成,请务必考虑在本杂志刊登一事。像这样被关在这座馆里一起,也算某种缘分,我也会拼尽全力来给您校对作品的。”



“啊?”游马眨了几下眼睛:“你不是杂志主编吗?”



“我以前在文艺编辑部待过。”



“意思是,你曾经校对过推理小说?”月夜的表情凝重起来。



“对,没错。本杂志的文艺编辑部特别重视推理类作品。营业部那边也会帮忙积极宣传相关题材。”



月夜和游马相互对视了一眼。负责发表刊登推理作品的左京,再联想到手里握有足以改变推理历史的未公开原稿的神津岛。有没有可能神津岛心里盘算着要将那份未公开的稿子托付给左京。



“左京主编,能否向你提个问题?”



左京察觉到月夜表情不对,正襟危坐说:“好的,什么问题?”



“你和神津岛馆主认识的契机,是源于『蝶之岳神隐事件』的取材吧。那你这次受邀来此,有没有听神津岛馆主提起过那个案子的相关话题?“



“没有。『蝶之岳神隐』一案的特别报道去年已经了结。现在也没有必要重新提起。”



“那你为什么要来玻璃馆?”



“我以前取材的时候,曾经借宿过馆中叨扰。所以不好意思拒绝馆主的邀请。说老实话,其实我个人不太乐意来。”



左京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看来背后有什么隐情,能否和我详细说说?”



月夜微笑地询问。左京挠了挠头说:“这可伤脑筋。”



“我本来跟神津岛馆主约好不对外人说起,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嘛。”



左京抱着手腕思考了几秒,看向月夜说:“好的,我想通了。那就告诉你们吧。”



“其实在我答应来参加本次活动以后,神津岛馆主曾经联络过我,说他那有一份非常出色的推理小说原稿。问能否在我们杂志刊登出版。”



“出色的小说。他有没有告诉你具体内容?”



“我没有问他。”左京耸了耸肩。“老实说,听到他这么讲我有点怏怏不乐,随便应付了几句,说如果真是压卷之作,本杂志社会纳入考虑,然后我就把电话给挂了。”



“为什么?发表优秀的小说对你们出版社难道不是大有裨益?”



“怎么可能会有优秀作品嘛。”左京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去年我取材时候碰过面,当时神津岛馆主也提过类似的事,问如果他写了一部推理小说,能不能在我们杂志社发表出版。”



“然后怎么啦?”



“然后我委婉表示了拒绝。在拜访他之前,我曾经看过几份他写过的手稿,怎么说好呢……直说吧,完全不值得采纳。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名侦探,似曾相识的手法。毫无原创性,毫无文笔可言,解谜部分也是逻辑漏洞百出。完全没办法拿去做商业销售的作品。”



左京的言辞极为尖锐,九流间表示同意:“对。就是这种感觉。”



“他以前来我的讲座也写过类似的作品。因为是推理狂热者,应该看过海量的小说吧。诡计部分还说得通,那也不过是把前人的名手法改了一个低配版。登场人设、角色描写、场景描写等均无文笔可言。读起来除了令人难受以外再想不到别的了。”



九流间好像回忆起了那个时候的事,皱起鼻子。



“最大的问题就是侦探给出推理的场景。已经不是什么作为本格推理不公平,或是后期奎因问题之类级别的问题了——他的侦探好像从开始就知晓一切,只是在文末平淡地指出犯人和诡计而已。至于他是如何抵达真相的,几乎没有着墨之处。读者的心情就好比看了一道只有出题和答案却省略了解题过程的数学题。



“和老师说的一样,我也是这么想。”左京万分认同地点头。



“你有把感想明白地传达给神津岛馆主吗?”



“最开始没有,只是说得很委婉。告诉他真金总从磨砺出,或者说没拿过奖的新人作家想要出版作品,恐怕在商务上比较难以实现。”



“那他什么反应?”



“然后他问我,如果他愿意自己掏出版的全额费用,能不能帮他发表,还有包括新书宣传部份,他也自掏腰包之类的话。”



“他既然愿意包了整个费用,那帮他出版也可以嘛?”



游马在旁边插话,左京的表情变得愤慨。



“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我们杂志社目前为止出品的都是叫好又叫座的推理小说,算得上是推理界的老字号。出版那种作品,不就等同于往前人传承了近百年的本杂志社招牌上抹黑吗?”



“馆主写的小说似乎很惨不忍睹呢。”月夜用手捂住嘴角,偷偷乐了起来。



“我建议过他另外找人自费出版,但他果断拒绝了,还说找我们杂志社出版这件事是有意义的。”



“意思是说,您杂志社的招牌价值千金。”



“最后一次见面,我直言不讳地告知了我心里的想法。我甚至乎这么说,想要在本杂志社出版您的作品是绝对不可能的,请放弃吧之类的。”



“那他的反应?”



“暴跳如雷,还把烟灰缸砸到墙壁上,叫我滚出去。哎,从那以后我们就几乎断了联络。这次的活动他愿意邀请我,我非常震惊。不过我反思了一下,最后一次对话我的态度也有问题。所以还是答应过来参加了。”



“但是你一想到他又提起关于原稿的话题,就感觉心情消沉,是吧?”



“没错,我都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到那个地步,他居然还没有放弃。说老实话,我心里有点无语。就算只是走个形式,让我读那种不堪入目的稿子,我实在无法忍受。”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那份稿子不是神津岛馆主自己写的呢?”



听到月夜的问题,左京皱起眉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正常人自己的作品被人从头到尾批评得体无完肤,居然还想着叫那人再读读稿子,不觉得很奇怪吗?如果是说他终于写出了一鸣惊人的杰作,想要让你刮目相看,我倒还可以理解。”



“那如果是他人写的,为什么馆主一定要给我过目?”



“合理考虑,估计是因为那个作者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左京讶异地反问。



“神津岛馆主原本的想法是,他不仅要在生命科学领域,也要在推理小说的世界里名垂千古。但去年他受到左京主编非常惨烈的批评,终于意识到自己执笔过的作品想要出名是难如登天,所以他改变了方针。”



“改变了方针,具体是?”



九流间在一旁也被勾起了兴趣,催促月夜继续说下去。



“想要在推理小说的世界名垂千古,并非只有作者这个途径,作为评论家和学者也能做到。比如说,本格推理作家俱乐部主办的本格推理大奖里边不单是小说部门,同时也设立了评论和研究部门。推理小说毕竟是重要的文化产业之一,那它的研究者想要名垂青史,也并非毫无可能。”



“你是说神津岛他想把推理小说相关的研究原稿拿给左京过目?也有道理。他对于推理的博学和热情我可是自愧不如,比起他亲笔写的小说,要远远有价值的多。”



“恐怕并非如此。”月夜摇头说:“事实上神津岛馆主对一条君这么说过,他手里有一份从未公开过的原稿。一旦公开,那份原稿将会彻底颠覆推理小说的历史。”



游马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他完全没想到月夜居然轻轻松松就把这重要的情报泄露给了别人。游马正哑口无言,月夜给他抛来一个眼神暗示说让他放心。



“彻底颠覆推理小说历史……到底是份怎么样的原稿?”



左京的职业嗅觉发动,往前探出身体。



“可能是比《莫格街凶杀案》写成时间更早的推理小说。”



沉默数秒,左京和九流间同时站了起来。两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比《莫格街凶杀案》还要更早的推理小说⁉︎”



“这不过是我和一条君的猜测。不过如果真的能发现那种稿子,那正如字面意思一样将会彻底颠覆推理小说的历史。”



“这种稿子,居然会在神津岛馆主手里……”左京似乎要昏过去了。



“神津岛馆主豪气阔绰,同时也是世界排得上名次的推理收藏家。他对亲自执笔在推理小说历史上留下大名这件事彻底死心之后,或许转而决定利用他收藏家身份手上的人脉和富裕的财产,去挖掘出从未见过天日的埋没的名作。即是他的目标是成为推理界的海因利希·施里曼【译注:成功发掘了希腊特洛伊木马之战遗址的十九世纪的德国人,是个富豪,曾经周游世界】”



“确、确实,如果真的能找到比《莫格街凶杀案》更早以前的推理小说,给予推理界的冲击要远远胜于考古学界的特洛伊遗址。”



九流间过于兴奋,也开始变得饶舌起来。



“那份原稿在哪里⁉︎”



左京兴致勃勃地追问。月夜嬉皮笑脸地说:“这还没搞清楚。”



“一定是在壹号房!肯定没错!赶紧过去找找!”



左京大喊,然后突然露出想到什么的表情,看向游马和九流间。



“保管着主钥匙的保险柜钥匙,不就在你们二人手中嘛。我们现在马上去取出主钥匙,到壹号房间搜索一番。”



“左京君,先冷静。壹号房现在还摆着神津岛君的尸体。而且那里还是命案现场。我们不能私自搜寻翻动。”



“您在说什么嘛,九流间老师。万一经过警察搜查导致那份原稿受损,那将会是人类的一大损失。我们必须在那之前保护它。”



“你打算怎么去保护?”月夜笑嘻嘻问。



“那当然是向全世界公开发表。并且将它刊登在本杂志上。既然我被叫来这种场合,想必神津岛馆主本人也是如此期望的!”



“真的如此吗?”



月夜歪着脑袋。本来一腔热血沸腾手握拳头的左京被泼了一盆凉水,眨巴眨巴眼睛。



“因为左京主编之前把神津岛馆主的小说批评得体无完肤啊。”



“哪里是批评……我只是直抒胸臆……”



“说到小说写作,光是写成一篇都不知要花费作者多少心血。我说的对吧,九流间老师。”



突然被点名的九流间,点了点头表示说:“嗯,确实如此。”



“连专业笔耕的九流间老师都要费尽心思,那像神津岛馆主这种半路出家的半吊子,要写出一部长篇小说想必得呕心沥血吧。支撑他坚持下去的,就是想要把他的作品铭刻在推理小说史册中的一股执念。可是令人遗憾,左京主编似乎非常不看好它。”



“哪里,个人只是给出了非常公正的意见……”



“当然如此。从客观角度来说,左京主编的评价是正确的。可是对于作者来说无异于自己的作品遭受了奇耻大辱,甚至听上去连本人的存在价值也遭到了诋毁。你怎么想呢,九流间老师。”



“是有不少作家会如此认为。特别是执笔经验尚浅的作家,往往容易被这样的幻觉所虏获。”



“正是如此。在那之后你们也断了来往吧,想必神津岛馆主对左京主编抱有一种近乎于怨恨的感情。难以想象他愿意将那份宝贵的原稿托付给你。”



“那,那么,神津岛馆主为什么把我叫来参加这次的活动?”



“表面上的理由,应该是想让你作为主编所运营的杂志社发表关于这份未公开原稿的报道,让全世界人所皆知吧。”



“那……背后的理由?”左京声音紧张起来。



“估计是让你看一眼那份原稿,然后告知你它将转交给其他杂志社吧。有一份推理界的瑰宝摆在你的面前,但是你只能眼巴巴看它溜走。这就是神津岛馆主的复仇。”



“无稽之谈!”左京激动得唾沫四溅。“神津岛馆主他之前那么盼着本杂志社能刊登发行他的作品。那份原稿一定想交到我的手里!没有其他可能!”



“神津岛馆主已经过世,一切都不过是推测。”月夜用手帕抹了下脸。



“既然如此,他的原稿就应该交给我们杂志社处理。我和神津岛馆主的来往最为密切。虽然没发表成,但我批阅过他之前的原稿。某种意义上我就是神津岛馆主的责任编辑。我有帮他刊登那份原稿的义务!”



左京满脸通红举起拳头,月夜手在胸前摇了几下,试图让他冷静。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原稿的托付人我不知道是谁,不如等到后天你和那位托付人亲自谈谈如何。而且,所谓的比《莫格街凶杀案》更早之前的原稿,目前不过是我和一条君的臆测。也有可能神津岛馆主自认为‘这次终于写出了能够彻底颠覆推理小说历史的神作’,想发表他自己创作的稿子也不一定。”



左京就像烧红的铁上被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游马在旁边看着两人的交流,终于领悟了月夜的意图。



神津岛昨晚打算公布的未公开原稿。月夜正在试探它在左京心目中拥有多大的价值。看他是否执拗于不把那份原稿拿到誓不罢休,甚至到不惜动手杀害神津岛的地步。



如果提前知道那份宝贵的原稿将会被托付给他人,左京将会不择手段阻止此事发生。目前他的反应和表现,足以让人怀疑他会做出这一点。



餐厅的血字是为了搅乱搜查方向故意留下的,真正的杀人动机在于未公开的原稿。月夜正在验证这个可能性。



左京还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列入了嫌疑犯名单,还是一副被狐狸上身的表情茫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就在这时,端着盆的酒泉和圆香一起走进了游戏室。



“喔喔,一条医生和碧小姐也在。这可正好。我做了些下午茶大家一起来吃吧。”



酒泉把盆放在矮桌上,里面盛有意大利蜜瓜火腿和芝士咸饼干之类的简单入口的零食。



“还泡了咖啡,我给你们倒吧。”



圆香手里拿着咖啡壶沉声说道。她依然神情黯淡,脸色苍白。假如她不是真凶,那毫无疑问神津岛和老田双双遇害对她心理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自己的罪过害得圆香如此憔悴。游马感到一股焦灼的罪恶感涌上心头。



不,那是必须要做的事……我杀了一个神津岛,却拯救了千千万万个渐冻人患者的家庭……恍然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单词:末日手推车问题。



有一台手推车失控了,如果放任下去它将撞死轨道前方的五位铁路工人。而我站在分岔器旁边,操作一下就能让手提车换轨去其他线路,救下五个人的性命。可是换轨的线路前方也站着一位铁路工人。



什么都不做将会有五人丧命,操作分岔器换轨这五人会得救,但原本不该死去的另外一个人将会被牺牲。那么这种情况下,操作换轨是否值得宽恕呢。



没错,我只是做出操作分岔器换轨的选择罢了。这并非可以宽恕之举。但在纠结挣扎一番以后,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和残忍杀害了老田的杀人犯截然不同。



游马拼命地告诉自己他没做错,却对另一个犯人杀害老田可能也有隐情一事视而不见。不然,他快要被身上背负的“杀人犯”十字架压垮了。



“哇,好好吃。”



无忧无虑的声音把游马拉回了现实。月夜把盛有芝士的咸饼干放入口中。



“松松脆脆的。这个太好吃了。来,一条君你也吃一块。”



虽然毫无食欲,但这里拒绝可能会显得很可疑。游马无奈只好拿起一块肉沫饼派放入嘴里。酒泉的手艺不可能做出难以下咽的食物,但不知为何此时只觉得味同嚼蜡。



“那个用的是鹿肉。脂肪含量低,特别适合用来做肉饼派。”



“啊,美味。”



游马脸上皮笑肉不笑,酒泉催促圆香:“那我俩也吃吧”,把手伸向他自己做的点心。



游马嘴里嚼着肉饼,一边观察着周围人的样子。



月夜还是老样子超然物外;酒泉强颜欢笑,想鼓励无精打采的圆香。九流间有点紧张但还能保持几分冷静;左京则似乎对去壹号房找原稿一事打了水漂抱有不满。



如今在场的这些人,再算上自己待在房里的加加见和梦读。这里面有杀害了老田的犯人?到底是谁,出于什么动机,如何动的手,又是如何创造的那个密室。游马头盖骨里塞满了疑问,头痛欲裂,不得不用手按着头。



“要不去叫梦读夫人和加加见警官过来?”



九流间用叉子叉起一块蜜瓜火腿,突然想起似地提议。



“别管他们啦。那两个人不是宣称到了晚饭才出房间嘛。而且那两人都不好相处。占卜师大婶经常发神经,警察大叔又特别地拽。”



听到酒泉这毫无遮掩的评价,九流间只能苦笑。



“也没错,那两个人过来嚷嚷一下,再好吃的点心也变得难吃了。为了尊重酒泉大厨的手艺,我们还是优先享受美食吧。”



半开玩笑的语气,让沉重的气氛轻松了不少。果然不愧是年长者。游马啜饮着圆香倒的咖啡。



在月夜一言不发埋头苦吃的期间,九流间一直掌握着谈话的主导权,并且对案件的话题避而不谈。等到月夜饱餐一顿过来加入聊天,原本还以为她会继续从众人口中撬出什么线索。没想到,月夜居然没有跳出来煞风景,只是饶有兴趣地倾听九流间讲一些出版行业的内幕、高尔夫和将棋,或是酒之类的个人爱好的话题。



终于,游戏室墙边摆着的落地钟,哐哐哐敲响了下午三点的钟声。



“喔,都这个时间啦。我差不多该去准备晚饭。那么各位回头见。餐厅变成了那副鬼样,我的想法是在这间游戏室摆个简易的自助餐。等我弄好再和你们说一声。圆香,我们走。”



酒泉和圆香正准备往门外走去,月夜举手说:“啊,那我们也去吧。”



“诶?碧小姐也过来?为什么?”



“一楼我们差不多调查完了,准备想看看地下。为了找出杀害神津岛馆主和老田管家的犯人。”



九流间之前努力避开案件话题活跃起的空气,一下子又沉重了起来。月夜似乎没看到除了她以外大家一脸阴云密布的表情,轻轻歪头说:“应该没问题吧?”



“那倒没什么关系。这里又不是我家,没有拒绝的权利。”



“那我们马上出发。”



月夜喜滋滋地表示,回头催促说:“一条君,赶紧的。”



游马等四人离开了游戏室,走下楼梯抵达地下仓库。



“右手边就是冷冻室和发电室。能不能让我先从这两处看起?”



月夜依然迈着轻快雀跃的步伐,蹦跶到门前。圆香投来求助的眼神,游马只能耸一耸肩表示回应。



“哇,好厉害。满满当当都是高级食材。”



月夜打开冷冻室的门,雪白凝霜的空气喷薄而出。



“这里离镇上有一段距离,所以通常会一次性批量采购食材,储存在这里。”



圆香赶上来解释。游马往冷冻室里探头看去。里边大概有十榻榻米空间大小,放置有各式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种品类的肉和蔬菜。眼前的光景就如同餐馆的后厨设施一般。



“平时的饭菜都是酒泉厨师做的?”月夜大咧咧走进冷冻室。



“不,并非只他一个。另外还有几位固定的大厨,轮番被喊来下厨。如果有人赶不及,我也会上阵……那个,您在做什么呀?”



月夜冷不丁匍匐在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手电筒,朝架子下方四处乱照。圆香实在看不下去,语气带上几分责怪。



“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有什么解决案件的线索物品。”



“找到满身是血的尸体啦?”



酒泉不无讽刺地问道。月夜摇头,似乎很是遗憾。



“很可惜,没找到。如果真有尸体,整个案件又会呈现新动态了。”



听到这句话,酒泉表情呆滞。月夜没理睬他,先是查看了一遍周围,然后走出冷冻室,打开旁边发电室的门。约20个榻榻米大小的房间深处整齐排列着朴实无华的发电机。摆在眼前的架子上放着差不多三十个装汽油用的金属携带罐。



“就算上边断电,这里也能自行发电是吧。携带罐里装的是汽油?”



“没错。为了以防万一,储存了些在此处。”



“原来如此,还好今早火灾没用上这个,实在万幸。如果犯人泼洒大量汽油在地上再纵火,我们所有人连逃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变成烧烤一锅熟。”



月夜接二连三地语出惊人,圆香和酒泉脸色都变得很难看。月夜没把这放心上,在发电室到处溜达。



“那个,碧侦探小姐。这房间很危险,拜托你不要随便触碰机器。”



“不用担心。别看我这样,我对机械工程也是滚瓜烂熟。我不会做出让自己受伤的举动来。”



没人担心你会受伤,而是害怕你采取危险的行动让其他人反受其害。游马无言以对。花了几分钟把房间摸索巡视一遍的月夜神气十足地宣布:“好,我们该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下一个?这次又打算看哪?”酒泉拨乱自己茶褐色的头发。



“当然是主厨房。”



“……厨房也有必要看?”



听酒泉的语气,似乎对外人闯入自己的工作场所很有意见。月夜踏着皮鞋发出声响走近酒泉,凑近他的脸。她比酒泉个子还高上几厘米,所以用的是轻微俯瞰的姿势。



“我当然是在确认你们二位的不在场证明。今天早上六点半到七点之间,你在主厨房里和在副厨房的巴小姐一直在通话。没错吧?”



“没错,难道你在怀疑我?”



酒泉虚张声势乱喊起来,他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愤怒,明显更偏向于胆怯。月夜眯起眼睛。



“那当然有在怀疑。”



酒泉表情僵硬,嘴唇抖了几下,吐出几个虚弱的字:“你、你说什么……”



“不单是你,我怀疑这座馆内的所有人。包括我的华生一条君也一样。”



月夜半开玩笑地调侃,但游马的心脏还是剧烈跳了几跳。



不用着急,她只是随口说说,并非真心在怀疑我。老田被害的时间段里边,我和她一直都待在一起。游马拼命告诉自己,可他的心跳的鼓动依然犹如万马奔腾。



“谁是犯人,是单独作案还是团队作案,还是伪装成他杀的自杀。检验一切可能的可能性,这才是名侦探的做法。将可能性逐个认真排查击破,最终就会抵达真相。所以假如你想要还自己一个清白,那一定要给我看看主厨房。”



彻底被月夜的气势压倒,酒泉说了句“……明白了”,老老实实在前边带路。穿过旁边的仓库,走到冷冻室和发电室正对面墙壁的那扇门,拉开进去,里面是一个差不多有小学教室那么大小的厨房。一个商务款的巨大冰箱坐镇在房间深处。另外还分布着好几台被打磨得闪闪发亮的洗手池和大型锅炉。架子上整齐排列着各种各样瓶瓶罐罐的调味品。



“哇,这里好宽敞。就像高级餐馆的厨房一样。”



月夜惊叹。圆香瑟瑟缩缩地点头。



“因为有时候会招待几十个客人来游戏室开派对。”



“这么多的设备就一个人使用,换做我是厨师肯定也会神清气爽。啊,这个就是把做好的饭菜送到一楼副厨房的电梯?”



摆着各式饭菜的长桌旁边有一个小型电梯,月夜掀开门往里观察。



“很窄小,人应该没法坐上去。”



“那当然。这是运送饭菜专用的。搭载重量只限20公斤以内,成年人再如何减肥也办不到。”



“确实如此。上限20公斤,一个幼儿园小朋友就差不多极限了。把尸体大卸八块分好几次,倒是可以运送,但本次又不是分尸杀人案。”



酒泉红着脸大声抗议:“不要说这种令人反胃的话!”



“不好意思。”



月夜看上去毫无反省之意,触碰了下电梯旁一个网格状物体。



“这个就是和副厨房连接的喇叭吧?今天早上六点半到七点,你俩就是通过这个一边对话一边准备早餐?。”



圆香弱弱答道:“对,没错。”



“能够对话的只有主副厨房吗?能不能和其他房间联络?”



“只有主厨房这样,是为了传递饭菜专门安装的。如果你怀疑,自己可以试一下。”



圆香感觉月夜话里对她起了疑心,说话也夹棒带刺,可惜砸回名侦探身上不痛不痒。月夜答了句:“好,回头我试一下”,然后继续四处张望着。



“……你在找什么东西?”



“嗯,我在想有没有微波炉。”



“这里没那玩意儿。对于专业级别的厨师来说,微波炉是邪门歪道。副厨房里倒是摆着一个小型的。”



“小型微波炉就算给客人热热煎蛋卷之类的,也要花上很多时间。加上还有咖啡,有点难。”



“诶?你是什么意思?”



月夜胸前摆手说“没事,我自言自语”,把酒泉糊弄了过去。但游马猜得到她心里的想法。她在怀疑早餐的煎蛋卷并非今早六点半开始的三十分钟做好,而是利用微波炉之类的工具短时间加热过。假设这个疑惑得到证实,酒泉和圆香的不在场证明自然不攻而破,可眼下的微波炉尺寸并不合适。能集中一起加热倒还成,若是把煎蛋卷一个个摆小碟子放微波炉加热。比起直接重新做一个煎蛋卷出来,差不多要花费相同的工序和时间。



果然,这两个人应该和老田被害一案没有关联。还是说他们其实使用了其他诡计,得以伪造出不在场证明?游马没有办法判断。



“我要回房间去了。”



“房间?为什么?”



“要确认的东西全都看过一遍了,后面就只剩消化整理情报。啊对了,酒泉厨师。晚餐几点开始?”



“晚餐?嗯,我想想。有人没吃中午饭,所以我想差不多18点左右就可以去游戏室用餐了。”



“18点是吧?那还有三个小时。嗯,时间也正好,那一条君解散吧,到晚餐之前给我休息一下。”



“给我……”



游马无言以对,月夜也没等他说话,自顾自走出了厨房。酒泉拍了一拍呆若木鸡的游马肩膀。



“一条医生,你和她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发生了什么?而且她还喊你一条君。”



“这话一说起来就长了。”



游马不好意思解释自己成为了名侦探的华生,所以哼哼几句打算蒙混过去。但酒泉眼神认真地看着他。



“长得是挺标致的,可惜脑子不太正常,和她交往一定要慎重考虑。”



6



“梦读夫人,请开开门。什么都不吃对身体不好。”



左京敲着雕刻有『漆』字的门。



“左京君说得对。警察到来还要两天。好歹吃一点吧。好啦,快出来。”



九流间对着门那头大声喊话,里面依旧没有反应。游马看了眼手表。现在指针差不多指向下午六点半左右。



在主厨房被月夜抛下的游马,无可奈何地回到游戏室,和九流间左京聊天打发时间。本也可以选择回到肆号房,但游马认为自己肯定会想起对神津岛做过的事,备受罪恶感的煎熬,还不如不一个人待着。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案件有关的话题。等闲聊差不多三个小时,酒泉和圆香把装在托盘里的晚餐送来游戏室。法式黄油烤鳕鱼、羔羊里脊肉排、炒应季蔬菜、西班牙海鲜炖饭等,眼花缭乱的特色料理一盘接一盘被端在桌子上,堪比星级酒店的自助。这时,月夜也过来了游戏室。



等菜上完一轮,圆香走出去说:“我去喊加加见先生和梦读夫人。马上,问题出现了。加加见人在,但是梦读无论怎么喊都没有应答。



“肚子饿,我先吃了。”加加见说完就开始狼吞虎咽,而酒泉舍不得放下自己精心做的料理。丢下这两人,其余的人来到了漆号房门口。



“梦读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圆香不安地说。



“肯定只是睡着了,发生太多的事过于疲倦吧。”



左京的语气听起来像在自我安慰。这时月夜把手指点在嘴唇上。



“唔……你们确定梦读夫人还活着吗?”



空气立刻冻结。左京的脸色眼看着一点点发白。



“就算睡得多熟,像我们这样又敲门又大声喊话,一般人早就醒了。所以,说不好真的发生了什么。”



“没确定你就这么说!别说吓唬人的话!”



左京吼了起来,可是月夜不为所动。



“没有吓唬你们的意思。我们被关在这座馆里,已经有两个人被害,下山的手段又全部断绝。这种情况下,透过房门不管怎么喊都没有反应,那当然需要考虑一下人在室内没有生命迹象的可能性。”



“就、就算如此……”



“我之前说过,暴风雪模式的推理小说,独自一人锁在房里闭门不出,这种选择往往就是一个死亡flag。基本上都以被发现在密室内身亡而告终。”



“这里是现实。不是推理小说里边的剧情。你有点危言耸听了。”



左京的意见放在一般情况下是正确的。可在这座异样的馆中,这份『正确』失去了作用。游马眺望着黝黑厚实刻有『漆』字的大门。



这扇门的背后,有可能正躺着梦读的尸体……



“是不是危言先放到一边,还是优先确认梦读夫人是否平安无事。如果已经被害,必须得第一时间进行现场查验。不然,我们把门撞破吧……”



“我还活着!”门后边传来尖锐的声音,盖过月夜的话语。



太好了,还是活的。游马等人拍着胸脯舒了一口气,月夜把脸凑近漆号门。



“哦,人没事啊。那太好了。”



“什么好不好的,虚情假意。明明心里觉得我遇害了更高兴吧。”



“没有人会因为你被害而高兴。只是万一你遭遇了不测,我们就得马上确认尸体,第一时间开始搜查。”



不知是有意无意,月夜说的话总能精准踩到对方的雷区。就算隔着扇门,也能想象梦读被气得头发倒竖的样子。



大概,算是无意吧。游马无语地在心里吐槽。虽然才认识了两天,但他已经深刻认识到,碧月夜这人把『名侦探』看得比任何一切都要重要。所以尽管被关在了这座扭曲的玻璃塔中,身边接二连三发生惨案,她也毫不畏惧,美滋滋地进行搜查,反复做出惊人言行。



对于月夜来说,『作为名侦探』要比常识、道德观,甚至自己的性命都远远重要得多。



为什么她执着于『名侦探』到这种程度。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形成如此异于常人的价值观。



游马盯着正透过门和梦读对话的月夜侧脸。



“现在好了,你们知道我人还好好了吧。赶紧给我消失。”



“这可不成。刚才九流间老师说得对,在后天之前至少需要摄入一些食物,否则人没遇害反而饿倒了。来嘛,我们一起去游戏室。”



“绝对不去。我坚决不走出房门半步。”梦读的语气里传达出强硬的决心。



“这样吧,梦读夫人。我给您送一点饭菜和饮品过来,您在房间里享用如何?”



圆香战战兢兢提议,可回答她的只有一句不领情的怒吼:“都说不用!”



“我不会给你们开门。一旦开门,这不是给杀人魔趁虚而入的机会嘛。”



“梦读夫人,你冷静点。门外边包括我在内一共有五个人。就算万一里边有犯人,也不可能当场行凶啊。”



九流间试图说服她。



“这种事谁知道。说不定你们所有人都是犯人。你们几个一起合谋杀害了神津岛馆主和管家,这次又想盯上我。我没说错吧!就是这样的吧⁉︎”



听到梦读语无伦次的胡话,九流间大声地叹了一口气。轮到月夜走向前去。



“全员皆犯人的推理小说确实存在,但地点发生在『馆』里的案子是极少出现那种情况的,就像我们如今这样。当然说到其中最有名的,还得算经典的世界名著《东……》”



“别再扯什么小说了!”



除了月夜以外,所有人都轻轻点头,对这句一针见血的斥责表示万分赞同。



“不好意思。一提到我最爱的作品,就忍不住跑偏话题。”



月夜抖了抖肩膀,兴许是终于发现自己过于不看气氛而感到反省。



“不过,我们所有人没打算加害梦读夫人,这点我马上可以证明。”



“……怎么证明。”



“很简单。如果我们所有人都是共犯,打算加害于你,根本没必要花费唇舌说服你出来。直接去地下仓库,用一条君和九流间手上的钥匙打开保险柜,取出主钥匙即可。这么一来,我们可以直接破门而入,五个人就能轻松取走你的性命。”



月夜用轻快的语气说出不得了的解释。



“所以,在这里拼命说服你开门,正是我们并非所有人都是犯人的证据。如果你想通这一点就请出来。不然,我就待在门外一直和你聊。你也不乐意这样吧。”



确实,换做是我也不乐意。游马边这么想边静静观望着事态的发展。十几秒以后,开锁的声音响起。门慢慢打开,梦读从门缝中露出脸,表情中写满了不信任。



“能得到你的理解非常荣幸。想必肚子也饿了,那我们去游戏室吧。”



月夜趁其不察用脚尖顶着门,边开朗地提议。可是,梦读没有从房间里出来。



“怎么了,梦读夫人。你起码应该想通我们在场的几位不全是犯人了吧。所以放心地出来。不会有人当场袭击你的。”



“……这谁知道。说不定不在你们当中的某人会突然动手。”



“不在我们当中的某人?”



月夜诧异地反问。梦读瞪大了眼睛说:“对啊!”



“我一直都告诉你们!这座馆里潜伏着某种东西。而且十分危险。”



“你是说,有我们不知道的人藏在了某个地方,他才是杀害神津岛馆主和老田管家的真凶?”



九流间提问。梦读烦躁地弄乱自己的头发:“我不知道是不是这回事!”



“普通人是不会理解的。可是我是通灵之人,我清楚得很。有某种危险存在的气息。它一直监视着我们,等待着干掉我们的机会。”



梦读狠狠地扫了游马等人一眼。



“你们这些没有灵感的知道什么。像我这种天生异秉的人类在房间里都可以察觉它的气息,才会心生畏惧。”



可能心理压力太大导致精神不太稳定,梦读在拼命述说一些听起来充满妄想的呓语。



不过,可以理解。游马内心毫无波澜地观察着眼里充满血丝嗷嗷叫唤的梦读。周围发生可怕的杀人案,被困在玻璃塔之中,和外部的联络也彻底断绝。就算情绪不稳定甚至精神错乱也是情有可原。



现在其他人或多或少还能保持着冷静,但一旦出现某些导火索,他们可能也会出现和梦读同样的反应。就连亲自给神津岛喝下药丸的自己,也因为频频遭遇状况外的事情,而差点精神崩溃。



说到绝对不会变成这样的人……游马瞥了眼月夜。一如既往,她的脸上还是挂着乐在其中的表情。



“锁上门都能在房里捕捉到气息,那去哪里不都一样嘛。好啦,赶快出来。”



月夜一把攥住梦读的手臂,强行把她拖出房间。



“等下,别这样。好痛。知道啦,我出来,出来便是了。”



或许是放弃了挣扎,也或者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梦读走出房间,拿出钥匙把门锁好。



“好,我们向晚餐进发!”



月夜打起头阵走下楼梯。其他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追在她后面。



“梦读夫人,您没事吧?”



背后传来圆香的声音,游马停住脚步往后看去。只见在队伍的最末尾,梦读使劲抱着圆香的手臂不放,微微颤抖。



“怎么可能没事!你们仔细听。后面有追过来的脚步声!”



“不,什么都听不到……”



“你说什么呀!有人在我们背后!”



“梦读夫人,加加见刑警和酒泉君在游戏室,其他人都在这里。不可能还有其他人。”



九流间这么一说,梦读像闹别扭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使劲晃头。



“我就是知道。那里的尽头有人在!”



梦读指向螺旋楼梯上方,九流间“害”了一声。这时一直走在前头的月夜把手搭在游马肩膀上。



“那我们去确认下是谁在那里。走吧,一条君。”



还没等游马同意,月夜穿过伫立不动的人群向上跑去。游马慌忙追在她后面。



月夜迈开修长的腿,一跃几步冲上楼梯。游马为了不跟丢她,也撒开腿穷追不舍。



穿过刻有『漆』、『陆』、『伍』、『肆』、『叁』、『贰』、『壹』等字的门口,终于来到观景室的楼梯口处。



“楼梯里没碰到任何人。只剩下这观景室没看过了。”



月夜从西装内口袋里探出刻着『伍』字的钥匙,插入钥匙孔内开锁,随着一阵吱嘎的倾轧声,沉重的门打开了。再一次踏足进这间被玻璃圆锥体笼罩的观景室,游马敏捷地环视四周。虽然不至于像梦读说的,有人埋伏在里边等待着猎物,但如今情况依然是一头雾水。提高警惕最应该不过了。



因为挤挤挨挨摆满了神津岛收藏品的缘故,观景室的死角众多。游马和月夜相互交换了眼神,兵分两路各自搜索。



摆满了外国推理小说贵重原版书籍的书架、陈列着悬疑电影拍摄过程中用过的小道具的柜子、知名推理小说作家使用过的书桌。游马忍耐着刺骨的寒冷,小心翼翼地调查着这些物品的角落。可是,并没有发现任何的潜伏者。



照看着《神探可伦坡》拍摄用过的标致403敞篷车的车底,游马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可能有人”,突然感受到背后有其他人的气息。



谁在背后⁉︎游马蹲着猛地一转身,失去平衡摔了个屁股墩。



“你在做什么呀?”月夜吃惊地俯视着他。



“不要悄无声息站别人背后好吧!正常人都会被吓到吧!”



“抱歉抱歉。追踪嫌疑犯对名侦探是家常便饭的事,所以我也学过跟踪技术。已经习惯隐蔽自己的脚步声了。”



月夜完全看不出半点歉意的样子,嘿嘿笑了起来。



“果然没有人嘛。虽然说有杀人魔躲藏在暗处的剧情也很吸引人,但像这种‘暴风雪山庄’模式里边,真凶就在主要的登场角色之中才会更加有趣。“



“……现实中真的有人死了喂。”



对月夜使用了“有趣”来形容案件隐隐有种焦躁,语气里忍不住也苛责起来。



“哦?怎么啦,一条君。脾气这么急?”月夜发自内心感到疑惑地询问。



向这位脑袋缺了四五根弦的名侦探追求常识无异于对牛弹琴。而且,正是自己让神津岛喝下了毒胶囊,压根没资格批评月夜。游马再次想起了自己身上背负的沉重十字架,脱力地摇头。



“没什么。只是有一点你不要忘了。这里是现实。我们不是推理小说中的登场角色。”



“哈,这可不好说哦。”



月夜像唱歌一样回答。游马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最近meta推理小说并不少见。可能只是没有注意到而已,搞不好我们其实是闯入了一部『以馆为主题』的本格推理小说之中,成为了其中的登场角色也不一定喔。我也是,一条君你也是。”



“……你不是开玩笑吧?”



如果没开玩笑,必须得怀疑这位名侦探是不是已经魔怔了。



“这谁知道呢。总之我们先下楼梯和其他人汇合吧。再待下去要冻成冰棍了。如果告诉梦读夫人没发现其他人,她的精神状态可能会稍微变好一些。”



月夜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楼梯室。



游马和月夜下了楼梯和大家碰面,坦言说没撞见任何人。结果梦读并没有因此变冷静,只是继续一个劲叫唤:“那是你们没发现而已!”、“绝对有其他人!”。不过她肚子终究是饿了,并没有抵抗前往游戏室。



回到游戏室,加加见坐在沙发上,捧着碟子在嘴边,胡乱扒着西班牙海鲜饭。



“啊,梦读夫人肯出来了。太好了太好了。难得我费了一番心思做出来的菜,想让每个人都亲口尝一尝。”



酒泉用格外开朗的态度说道。他那副举止分明是在努力让自己忘掉身处的可怕情况,而浮夸地演出来的。



“……好了,各位来宾。餐厅如大家所见无法使用,所以只能以这种自助餐的形式招待各位。非常抱歉,但还是希望大家能够享受美食。饮料一类的酒水,由我代替老田向各位供应。”



和酒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圆香的声音既阴暗又低沉。她明明一脸苍白毫无血色,但还是尽心完成自己女仆职责的样子,让人实在为之痛心。



“你俩说什么呢?”月夜突然说。“眼下这种情况,还需要分什么主办方和客人吗。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在我们之中,一直为大家辛劳付出的的巴女仆和酒泉厨师才是最应优先的人。所以你们二位先吃吧。我们后面再吃也不迟。”



“不了吧,似乎不太合适……”圆香一脸不知所措,眼神飘忽不定。



“不要客气嘛。啊,我给你们装点菜,等我一下。”



月夜单手抓起两张碟子,灵活地开始舀起菜来。



“来,接好。”月夜把装满佳肴的菜碟分别递给酒泉和圆香。



“这样真的好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酒泉爽快地接过来。圆香见状也微颤伸出手。



“吃嘛,很好吃哦。”



月夜踊跃地劝道,明明不是她下的厨。



“那么各位,我先开动了……不好意思啊。”



圆香逃也似地溜到房间角落,小心翼翼地吃起自己份的晚餐。月夜看到她动了筷子,双手合十说:“那我们也开动了。”



自从案件发生以后,九流间等人也渐渐习惯了月夜突如其来的奇特言行。于是众人点点头,自觉排成列队。尽管没什么食欲,但最好还是吃点东西填肚子,不然到关键时刻使不出力气。游马也跟着排到了队伍的最末尾。



过了一会,众人都聚集到沙发的周围。几乎所有人都一脸若有所思地吃着饭,只有月夜时不时和酒泉搭话:“这个很美味啊”、“是怎么做的?”



游马嘴里咀嚼着西班牙海鲜饭,边侧眼看了下落地钟。指针快要接近下午7点。



还剩两天,等被雪封住的路开通,警察就会到来。他们彻底调查过一遍,很快会注意到我与妹妹关联的动机。然后我将被列为杀害神津岛的第一嫌疑犯,受到从头至尾的审讯。到时能撑得过去吗?



有望摘取诺贝尔奖桂冠的科学家兼大富豪在这座玻璃馆内被害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媒体必定蜂拥而至。不用说他们肯定会坚持不懈找到妹妹,以采访的名义进行社会性曝光隐私。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要避免。



游马把视线投向月夜。她已经吃完了手边的菜,又起身去取下一碟。



那位名侦探到底有多接近案件的真相?和她一起行动真的是正确选择吗?游马那边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决定,拿完菜回来的月夜朗声提议道:



“诸位,难得一起用晚餐,要不要聊下天呢。光吃饭不说话,这么好吃的菜都索然无味了。”



“就算你让我们聊……不知聊什么话题好?”



九流间疑惑地问。月夜愉快地答道。



“那当然是在这座馆内发生的案子。”



好几个人露骨地沉下脸来。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把菜往嘴里送的梦读响亮地喊:“适可而止吧!”



“为什么要不断提起那些?那么恐怖的案子,我是一丁点都不想去回忆。现实里真的有人死了!是被杀死的!不管你是名侦探还是什么,别把自己过分的恶趣味强加给别人。”



“恶趣味。”月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你想说,我是出于兴趣爱好才进行的搜查?”



“我说错了?”被像戴了一层面具、面无表情的月夜冷冷盯着,梦读全身僵直。



“对我来说,名侦探绝非兴趣那么简单。就算赌上人生的全部,就算失去拥有的一切,我也会无怨无悔地追求下去。”



月夜一板一眼地说着。平时的活泼开朗似乎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那副模样阴气逼人。不知不觉间,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被她吞噬而去。



“你们说,有人真的死了。对,没错。正因为有人死了才需要名侦探的存在。连警察都无法侦破的疑难案件,放着不管,犯人将得以逍遥法外。而解明案件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使犯人受到应有的制裁,这就是名侦探的使命。只是我们置身的情况中,比起让被害人沉冤昭雪,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不能再出现牺牲者了。我昨天说过,像这种闭合环境中发生的杀人案,不是简单一两个人遇害就能彻底终结。案件解开得越迟,将会有更多人丧命的风险越高。在这的所有人都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牺牲者,当然包括我在内。”



平淡无波的话语里蕴含的可怕信息,让梦读不敢再多言语。其他人也同样鸦雀无声,包括让神津岛服下毒药胶囊的游马在内。



之前单纯觉得只需在两天内找到杀害老田的犯人就成,可事态说不定没有那么乐观。



如果被发现神津岛被害是我干的,那杀掉老田的犯人恐怕会把其罪过推到我身上。这一点早已料到。但万一他并不想让我活着背锅,而是想让我永远闭嘴呢。死者又不能说话。这么做明显对于那位犯人更加有利。游马的脑子里翻江倒海。



自我认知里自己属于猎人一方,可说不定在这座玻璃塔之中,我可能才是那个被巨大的猎人来回追逐的猎物。



也不知自己何时会遭到不测,必须尽快找到犯人。



潜意识中一直在逃避的事实突然被摆在眼前,所有人一时间都陷入沉默。这时,月夜把装有菜肴的碟子放在桌上,用力双手击掌。一记“啪”的清脆响声在游戏室里回荡,其他人像被解穴一样醒过神来。



“正因如此,如果想要保证各位的安全,就应该尽快找到犯人,然后将他拘禁起来。为此我需要各位身上拥有的情报,请大家助我一臂之力。”



不知不觉间,月夜的脸上又露出了天真开朗的笑容。



“可是…就算要说情报,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九流间颤颤巍巍地说。



“没必要顾虑太多,在我们不经意的聊天当中,可能就会获得案件解决的巨大线索。这不是推理小说中经常出现的剧情吗?大家一边享受美食,一边聊聊关于案件的事情就好。”



月夜催促说:“来,开始。”但谁都不肯开第一句金口。



“突然让大家开口可能都不知道说什么,那由我来开头吧。巴小姐。”



“在、在的……”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圆香把身子缩成一团。



“你知道神津岛馆主昨晚想要在众人面前发布什么吗?”



“不、不太清楚。老爷并没有和我提起类似的事。”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神津岛馆主只对一条君提过关于发表的内容。”



游马突然沐浴在所有人视线之中,轻微愣怔了一下。



“额,我也没听到具体内容,只是之前给神津岛馆主看诊时,听他提过只言片语。”



实际上从神津岛那听到这件事,还是在让他服下胶囊之前。若不小心应对,很有可能这个情报就会给自己招来加害神津岛的嫌疑。游马连忙作出解释。



“那么神津岛氏到底说了什么。”



加加见声色俱厉地发问。游马注意到他的眼神隐含怀疑之色,不由额头渗出汗来。



“他好像获得了非常宝贵的未公开原稿,一份据说能够彻底颠覆推理小说历史的原稿。”



月夜代替游马回答。



“原稿?”加加见皱眉。



“没错。按照我的推理,如果没猜错,很有可能是在《莫格街凶杀案》之前还要早写成的作品。”



月夜两眼放光大声地说。可其他人反应都很平淡。在这之中明白原稿价值的游马、九流间、左京早已知道此事。另外那些对这领域一知半解的人,压根无从得知那是多么振奋人心的事,只露出少许吃惊的神情。



“我不是很懂,那东西值钱吗?”



“那东西值钱吗⁉︎”月夜目眦欲裂。“这还用问!它比起世上任何一件东西都要有价值。无论什么金银珠宝放在那份原稿面前都像废铜烂铁一样。”



“别激动别激动。也就是它对你们这些推理迷来说,是极为看重的物件是吧。”



“不只是推理迷!对于整个人类来说都是瑰宝。你理解其中蕴含着多么重大的文化价值吗⁉︎”



“那种事无关紧要吧。重要的是,对于特定某一部分人来说,那份未公开原稿是他们梦寐以求也想获得的东西。……在某些情况下,甚至不惜夺走他人的性命。”



加加见低声说道。本来面红耳赤、身体前倾、慷慨陈词的月夜重新调整好了站姿。两人同时拉扯起嘴角。在游马眼中,露出某种带有危险气息微笑的加加见和月夜,就好像两只凶禽猛兽互相龇牙威吓着对方。



“你这么理解也没关系,加加见警官。如此难得,不知我能否有机会洗耳恭听一下你的宝贵意见?”



“我?你想听我什么意见,名侦探小姐哟。”



加加见皱起鼻子,瞪着月夜。那足以让众多的犯罪者吓得屁滚尿流的视线,月夜无动于衷地扛了下来。



“当然是蝶之岳神隐一事的案件了。”



“今天不是听编辑说完了吗?”加加见指着左京。



“加加见警官,你是刑警。而且还是负责蝶之岳神隐事件的长野县警局搜查一课的刑警。应该比左京主编要了解更多详细的情况吧,我有说错?”



月夜挑衅地眯起眼睛:“还是说,”



“十三年前你还不是刑警,没加入过搜查的队伍?那不好意思了。你知道得也不比左京主编多多少。”



“喂,别小看我。”加加见扭起嘴唇。“的确,十三年前我尚未隶属于县警搜查一课。可作为所管辖区的刑警,我加入过那个案件的特别搜查本部。”



“天呐太棒了!那么请务必告诉我此案的详细情况。”



“……为什么我要在普通民众面前说起这个。”



“我不是普通民众。是名侦探。”



月夜正色作答,加加见大声砸了下嘴。



“那也是普通民众。搜查情报哪有那么简单随便透露。”



“简单?”月夜向加加见走去,盯着他的眼睛。“发生了两起密室杀人案,没有下山的退路,现在一干人等被困在奇妙的玻璃馆里。这种情况能用简单形容?”



“别鸡蛋里挑刺。”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既然不知道犯人的动机,那我们就无法预料他接下来还要对多少人下手。最糟糕的情况,或许犯人想要取走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就好像在推理历史中璀璨生辉的那部名作一样。”



月夜嘴里低声念叨着可怕的事。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必须速战速决抓住犯人。你作为搜查相关人士,拥有的情报极为重要。所以,加加见警官,请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们吧,说得越详细越好。”



月夜的遣词用句诚恳又不失礼貌,可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容回绝的坚决。加加见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加加见警官,我也拜托你。都这种情况了,你就帮帮碧侦探吧。”九流间在旁边推波助澜地劝道。



加加见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把背往沙发一靠,大喇喇地说:“好吧,你们想听什么。”



“关于蝶之岳杀人事件中,你所知的一切事实。”



“哪有什么一切,基本和编辑讲的没多大出入。就是别墅主人绑架了那些就算失踪也无人问津的被害者,然后加害。不过有一点问题,就是犯人冬树大介的身份。”



“身份……”,左京喃喃低语。“我记得冬树大介的出生地是长野县,高中毕业以后就职于东京的工厂,30岁时那家工厂倒闭。后面的几年间,在他成为别墅的经营者之前,一切经历不明。”



“在他辞掉工厂之前的经历都很准确。不过。在那之后发生的,正确来说,并不是『冬树大介』的经历。”



“什么意思?”左京也蹙起眉头。



“在案件尘埃落定以后,我们收到了一个消息:在东京发现有一名叫做『冬树大介』的男人。”



“你意思是说冬树还活着⁉︎为什么你们不去逮捕他⁉︎”



“喂喂,编辑冷静点。那男人确实是叫冬树,但他不是蝶之岳神隐事件的犯人。那家伙13年前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真正的冬树大介离开工厂以后,一直在东京流浪,无家可归。然后从现在算起的15年前的冬天,他在马路边上冻死了。”



“那在别墅里杀人的是谁?”



“不清楚,但能够确认的一点是,冬树在成为流浪汉以后,很快就为了解决温饱问题,把自己的户籍给卖掉了。”



“户籍还能交易⁉︎”游马大为震惊。加加见讽刺地哼了一声。



“太年轻啦,医生。这世上没有卖不出的东西。购买户籍伪造身份,就能伪装成他人做很多不法之事,而一旦出了什么危险,只要把那份户籍再舍弃便是。”



“不法之事是包括……杀人吗?”游马提问。



加加见没有回答,只是勾起一边的嘴唇。



“那自称是冬树大介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月夜问。加加见耸了耸肩。



“谁知道呢?但那家伙每逢周末和冬季,别墅都不会开门营业。恐怕平时都伪装成一位有正常工作、普通善良的市民吧。而只有在自己身体内饲养的怪物无法抑制之时,他才会成为『冬树大介』,到处去物色猎物。”



“居然不清楚,难道你们没去调查?”左京责怪地问。



“那有什么办法。我们知道冬树的消息是在把嫌疑人死亡的文件呈报上去之后,那已经是搜查本部解散后的事情了。你们这些媒体不也因为犯人死了偃旗息鼓,才不到一个月,蝶之岳神隐事件就完全消失在公众视野之中了吗?”



遭到反击的左京“呜”地一声闭上了嘴。



“……犯人确定真的死了?”



月夜把手放在嘴角边自言自语。加加见瞪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有可能冒名顶替冬树大介的犯人,在事情水落石出以后依然活着,只是回到了他原来的身份,过上日常生活也不一定。”



“那不可能。那次雪崩规模非同小可。足迹显示,从别墅逃亡的犯人确实遭遇了雪难。不可能还活着。”



“可是并没有发现尸体对吧?那他从雪崩之中生还的可能性并非为零。顺便问下,那位『冬树大介』的外貌长相如何呢?”



“这没人说得清楚。他总是戴着面具和一副边框粗大的眼镜。在别墅住宿过的旅客都口径一致称他为『年龄不详』。”



“或许他刻意隐藏了年龄和外貌。也就是说,『冬树大介』的真正身份,至今都无人知晓。”



月夜薄嘴唇边又挂起妖异的笑容。这时梦读猛地站起来。



就是他!那家伙肯定苟活了下来,躲进这座馆里!”



“你突然说什么胡话?”加加见满脸不悦。



“我说过了,这座馆里有人在暗处潜伏着,一直想对我们下手!”



“喂喂,难不成你想说『冬树大介』得以幸存之后,溜进馆里躲在某处,还杀害了神津岛氏和管家?你脑袋还正常吗?”



梦读刚想反击加加见的嘲笑,还没等她开口,月夜先发话了。



“确实存在『冬树大介』躲在玻璃馆里的可能性。”



“连你也这么说?名侦探居然沦落到和这种通灵女人同样水平。我们那么多人四处行动,那家伙也没见露过脸,要如何做掉两个人?吃饭呢?排泄又怎么办?一个在雪山之中苟延残喘十三年的杀人魔,突然溜进别人家里大开杀戒?这已经不是推理小说了,这是恐怖电影。”



“不一定没露过脸。搞不好我们已经见过『冬树大介』。”



听到这句谜一样的话,其他人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慢了几拍,终于有几个人理解了月夜台词背后的恐怖含义,表情变得十分难看。



“该不会,『冬树大介』就在我们当中⁉︎”



游马的语气都变了。月夜满意地点头:“不愧是我的华生君。”



“目前还无法排除这个可能性。不过也不知道他是犯人还是被害者。”



游马恍然大悟。他下意识地认定『冬树大介』是杀害老田的犯人。但反过来说,被害的神津岛或老田可能就是『冬树大介』也不一定。



蝶之岳神隐事件中被害者的至亲之人,为了复仇杀害了『冬树大介』,并在现场留下了『蝶之岳神隐』的血字。这个逻辑非常通顺。在短短时间内接收了大量难以消化的情报,所有人都陷入混乱之中,低头不语,只有月夜若无其事地看向加加见。



“好了加加见警官,后续的情报麻烦你继续说下去。”



“后续情报?”



“对,没错。你刚才说的只是13年前的案件。可被称为『蝶之岳神隐』的案件并非只有那一次。最近发生的登山者失踪事件同样包括在内。而你也是因为那个搜查才和神津岛馆主有了接触。那现在可以和我们说说新近发生的『蝶之岳神隐』事件了吗?”



加加见表情凝重,抱起胳膊低声长吟。13年前的案子倒也罢了,但要直言还在调查当中的案子详细情况,踌躇不决也很正常。



“这是为了在场的每个人的安全。守护市民是警察的职责吧。”



月夜加重了语气。加加见一顿摆手:“得了,我告诉你们可以了吧。”



“被害人……或者说行踪不明的是一位叫摩周真珠的女性白领。去年冬天,她和婚期将近的未婚夫两人一起去登蝶之岳。”



“就两个人去爬雪山?”



“啊对,就两人。”加加见恨恨地说。“她未婚夫好像是位业余的登山客,硬是拉上她一起去。半吊子的水平就敢去挑战北阿尔卑斯,脑子里装的是水吗。”



“也就是他们过于小看了雪山的威力。”



“毫不意外,两人出事了。到了说好的日子也没见人回来,他们家属便提交了搜索请求,结果找到了未婚夫滑落山崖的遗体。可是,摩周真珠依然不知所踪。”



“她会不会目击了未婚夫掉下山崖,惊慌失措想要下山,然后迷路了呢。”



“或许吧。”加加见板着脸说。“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搜索之后,在偏离正确下山路线的一个森林里,发现了她掉落的一部分装备。可是最终还是没能找到摩周真珠。……就连遗体也没有。”



“偏离下山路线以后在广袤的森林中迷路,发生这种事也正常。但光凭这种普通失踪案也不至于让警察介入调查吧。”



“我之前也提过,她家人闹得很厉害。摩周真珠的母亲一直吵着坚持她女儿不是遇难,是被人绑架了。”



“这有点异想天开呀。为什么她母亲会这么想。”



“还不是因为那边的编辑。”



加加见下巴指了指。左京指着自己:“啊?说我吗?”



“装什么无辜。你杂志去年报道了『蝶之岳神隐事件』的特集吧。在那份杂志里,写了冬树大介可能还活着,最近的遇难者可能都是他手下的牺牲者的,不就是你们吗。居然刊登那种毫无根据的报道,你要怎么负责。”



“就算你说让我负责……”左京缩起了身子。



“摩周真珠的母亲读了你们的杂志,对自己女儿被某人绑架监禁一事信以为真。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女儿的死亡,把它当逃避的借口罢了。但她依然不死心地纠缠着我们县警。拜这所赐,调查这件事就安排到我头上来了。”



“前面的经纬大致明白了。但有个问题,为何你会将接触神津岛馆主算入搜查的一环呢?你多次拜访这座玻璃馆,还留宿于此。你俩交情好到甚至这次的活动也邀请了你。”



月夜轻声询问。加加见用力挥手。



“因为住在这座蝶之岳山的方圆百里也就剩神津岛氏一户了。而且从摩周珍珠留下的痕迹来看,她曾经朝这座玻璃馆的方向走过。就算我知道这案子调查毫无意义,也不至于样子也不装一下。”



“只是为了装一下,就拜访那么多次?”



“正因为要装,才要来很多次。”加加见嘲讽说。“对于推理狂热人士的神津岛氏来说,身为刑警的我来他家做客是喜闻乐见的事。他还向我打听过去种种实际发生过的案子。我只是随意聊一聊过去,便受到可以和高级餐厅媲美的美食,还有我的工资一辈子都买不上的好酒款待。自从十年前妻子离我而去后,我一直都是吃便利店便当活过来的。还要上哪找比这更好的事。而且神津岛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挥金如土。和他搞好关系也并非坏事。”



“就是说比起调查女白领失踪事件,你更多是为了私利才频繁拜访这个玻璃馆。”



“确有此意,有什么问题?女白领大意遇难的事故被强行安到我一个刑警头上调查。那我这种态度应付也是理所当然吧。”



加加见大言不惭。”真的只是事故吗?”



月夜低声细语。加加见脸上得意的笑容挂不住了。



“什么意思?”



“因为老田管家的被害现场被人刻意写下了『蝶之岳神隐』这几个血字。而且还是用被害者的血液写的。那将女白领的失踪和这次的案件联系到一块也非奇事。”



“你从刚开始说的东西都前后矛盾。一下又说神津岛氏手中未公开发表的原稿是作案动机,一下又说『冬树大介』就躲在这个座馆。”



“我会首先列举出一切的可能性,然后谨慎地从中探明真相,因此白领失踪和本次案件关联的可能性还不能排除在外。”



“那你意思是说,白领的失踪和这座馆发生的杀人案脱不开关系咯。”



“嗯,这个嘛……”月夜把手放在下巴上。“这样说如何?那位女白领遇难之后并未死亡,而是被神津岛馆主或老田管家绑架才遭遇不测。她的亲友发现了这一点,为了复仇刻意接近神津岛馆主,并和他打好关系,直到这次被邀请到活动来。然后那人立下并执行了杀掉所有和白领遇害相关之人的计划。哦,有必要考虑一下神津岛馆主或老田管家就是13年前的连续杀人魔这个可能性。『冬树大介』不再只执意杀害女性,他的目标转向了迷路的登山客……”



月夜刚说到这里,背后响起一阵巨大的哐啷声。游马回过头,圆香脚边散落着摔成粉碎的碟子碎片。



“不、不好意思……手滑了。……”



圆香沙哑着声音说,脸色像死者一样青白。她蹲下来把手伸向碟子碎片,从远处也能看得清楚她的手在颤抖。



“圆香,你不要裸手去碰。我来收拾吧,你去休息。”



酒泉着急地阻止,但话似乎没传到她耳朵里。圆香碰到碎片一瞬间马上缩回手,她的手还是止不住颤抖,好像被碎片划破了指尖。



“你看我话音才刚落。怎么了嘛,圆香。你脸色很差哦,后面我来收拾,你回房间休息如何?这可以吧,各位。”



九留间点了点头说。“喔,那当然可以。”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那个,酒泉先生不好意思,我想休息到明天早上可以吗?”



圆香眼神恍惚地问道。



“没什么关系。你还好吧?要不要我稍后去照顾下你。”



“不要!我要一个人待着!”



圆香突然爆发出以那副纤细的身体无法想象的高声尖叫。酒泉呆立在原地说不出话。很快圆香露出回过神来的表情,深深地低头鞠了一躬。



“我刚才有点错乱了,实在非常抱歉,我身体似乎有点不太舒服。请原谅我先回房间去了。”



圆香一口气说完,转过身子像逃跑似的冲出了游戏室。这发展过于出乎所有人意料,大家都只是茫然地看着她背影。只有加加见站起来说:“给我等一下!”



“怎么啦?加加见君。”九流间问。加加见指向圆香消失的门。



“让那个女仆就这么逃走不太好吧。她好像知道些什么内情。所以她听到我们的话以后,内心大受震撼逃出去了。必须把她给叫回来,好好审问一下。”



“可她身体不太舒服,别太硬来……”



“别说幼稚的话,现在情况如此严重,必须得马上逮捕犯人。我去带她回来,你们先随意吃点饭。”



加加见丢下这句话,快步冲出游戏室。游马跟不上这突如其来的展开,只能单手托着碟子,目送着加加见的背影。



“唉,加加见君言之也有理。我们就在这边吃饭边等他吧。”



对于九流间的提议,游马、左京、酒泉、梦读几个轻轻点头,只有月夜一言不发地连续把菜送到自己嘴里。过了差不多五分钟,加加见一个人回到了游戏室。



“慢了一步,那个女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锁门了。”



加加见气呼呼地坐回沙发上,对专心致志嚼着食物的月夜投去视线。



“喂,名侦探小姐哟。后面我们该如何做,还要继续闲聊下去吗?”



月夜把嘴里的食物急忙咽进去,好像喉咙被呛住了,连锤几次胸口,然后急急忙忙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水喝下去。



“这个嘛。情报某种程度上大致收集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需要好好思考整理一下刚才听到的情报。”



“随你意。不用奉陪你的过家家,那再好不过了。”



“请等一下,今天晚上怎么办?”



加加见刚要站起来,左京慌忙问道。加加见皱着眉头说:“今晚?”



“对呀!可能今晚半夜犯人又会作案。”



“怎么啦?难道你有预感要轮到自己遇害吗?”



加加见挪谕地说。左京歪起嘴巴。



“才没这样的事!只是犯人有可能会不挑人下手。这种情况下,大家一起抱团行动不是更好吗”



“你想说和你们几个抱团过一晚?那我可敬谢不敏。如果犯人想盯上我,不如说求之不得。我要给他一记反杀之后逮住他。所以我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我不!你们之中可能有杀人犯,我也回自己房间。”



加加见和梦读一前一后走出了游戏,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那我们怎么办?我个人想要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九流间喃喃自语。酒泉指了指摆满菜的桌子。“嗯,我先要收拾一下剩饭残羹。”



可能被圆香吼了一下,他声音听起来很是沮丧。



游马说:“那我也来帮你。”酒泉挠了挠头。



“可以吗?那拜托你了,帮大忙了。”



“我先和九流间老师一起在游戏室里再逗留一会吧。”



左京把视线投向月夜,问:“碧小姐有什么打算呢?”



“我要回房间。虽然左京主编说得没错,抱团过夜是最安全的做法。但是已经有三个人回了自己房间,那意义其实不大了。人数不多的时候待在谁都可以进出的地方过夜,其实风险也不小哦。”



“碧侦探言之有理,那我们再待一会儿就回自己房间去,各自锁好门吧。”



九流间提议说,没有其他人反对。



游马开始收拾放在桌子上的盘子。月夜走过来对他窃窃私语。



“我明天早上会去你的房间推理案件的事情。记得今晚睡个好觉。”



月夜拍了游马肩膀,用轻快的脚步走向了出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