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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面对进太郎的质问,亚矢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说得对,这不算理由。不过,我只是借用你们年轻人平常使用的借口而已呀——并不是自己害的,自己完全没错……”



突然间,手枪像滑开一样,往旁边一横。先是“砰”一声,然后又“砰”了一声。枪口周围看得见薄薄的烟,弹出来的空弹壳在地上发出咔啷、咔啷两声。



一群人下意识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进太郎回过头去,看到吉元茂身体靠在椅背上,头往后方弯曲,脸朝着天花板,而土屋广幸则头先是急速往后一折,又因为反作用力,正从椅子往下滑。



广幸的身体就这样从进太郎的视线中消失,仿佛叠在雅行上头,眉间流出一道血,一命呜呼。这是同一条通道上的第三具尸体了。吉元茂也是一样,人还坐在椅子上,魂就归了西天——座位后方,真田美和微微呻吟了一下,因为被射中额头、眼睛与嘴巴开得大大的吉元茂的脸,就在她面前。



吉元茂的座位旁边就是义博。他人还站在那儿,奋力撑住差点软掉的力气,眼睛满是血丝,直视着亚矢子。这种事情他太有经验了,被人瞧不起,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义博胃里突然涌上一阵恶心,他用少许口水吞了下去。



亚矢子把枪口移向进太郎,丢下一句话:



“这样就公平了吧,白井同学?”



然后又把声量放得更大,再次高喊着:



“是不是呢?白井同学!”



白井龙彦紧咬住臼齿,动也不动,瞪着亚矢子。茂与广幸都是龙彦的伙伴。



亚矢子保持与进太郎对看的姿势,突然以温和亲切的口吻向义博说道:



“佐佐同学,你坐下。”



就像拔掉原本撑着的支柱,义博的腰杆突然放松,咚地跌坐在椅子上,全身因用力过度造成的僵硬不见了,一脸失魂落魄。



这时响起一阵脚步声,教室的前门开了。



“刚才的声音到底是——”



探头进来的中年男子话讲到一半,察觉到教室内的异常气氛,吓了一跳。所有人都沉默地坐在位子上,规规矩矩看着前方。这群吊车尾的学生从来不曾这样安静规矩。绝对不可能。中年男子不经意地往讲桌看去,和坐在椅子上的亚矢子眼神交会。她微微笑了笑。



“久候多时了,梨田老师。”



“怎么了吗?”



梨田这么说着,往教室走进两三步,然后停住。桌子与桌子之间的地板上,露出穿着运动鞋的脚。他停在那儿,一脸“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看着亚矢子。亚矢子露出笑容点点头,像要扫去他的不安。梨田战战兢兢地继续往前走去,好像被吸过去一样。



“啊!”



梨田发出莫名所以的叫声。本来被学生与桌椅挡住,因而看不到的悲惨光景,直映入他的视网膜。交叠在一起的三件制服,以及数量极多的鲜血……



亚矢子悠悠站了起来,梨田这才发现,她的右手握着一把枪。



前门附近,几个梨田班上好奇而跑来观看的学生,这下全都惊慌失措地逃了出去。



“门,给我关上。”



亚矢子握了手枪催促着。梨田照她的话,背对着门关上它。



“近藤老师,你……”



梨田的声音像是从声带硬挤出来的一样。



“请到这里跪坐好。”



亚矢子指指讲桌旁边。梨田走了过去,面向着学生,跪坐下来。待在这个位置,再怎么不情愿,也会看到那三具尸体。他把脸别开。由于恐惧与寒意,牙齿发出嘎答嘎答的声音。梨田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来闯入了多么严重的事态之中。



亚矢子站在梨田背后,以明快的语气控诉他的罪状。



“这所高中已经腐烂到极点,你不这么觉得吗,梨田老师?老是说学校经营最优先,却宠学生宠到不像话。的确,学生人数每年都在减少,所以必须尽全力招揽学生,这个我理解。聊胜于无嘛,不管是怎样的学生,只要他付得起学费,就是学校的金主、学校的贵客吧。但因此对孩子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态度,却也让他们任性到这种地步,不是吗?再这样下去,学校的治安会变成什么样子?”



梨田拼了命不让自己叫出来,也好不容易利用这段时间,仔细看了看整间教室。他清楚知道,其中一个叫吉元茂的学生有了异状。吉元茂虽然坐在椅子上,额头却有一条红色的线顺着右眼,往脸颊延伸。那是被枪打的伤口。



亚矢子把玩着手枪,一面在梨田周围踱步。



“这所高中在社会上的评价很低,进来就读的学生,水准也就高不到哪里去。尤其我担任级任老师带的这个三年D班,更是所有坏家伙的大本营。都是人渣!”



亚矢子的语气越来越带怒意。



“你不是学年主任吗?为什么让我来带这种班级呢?你是看我不爽吗?一定是这样的吧!一定是!开什么玩笑!我呀,我每次都被迫抽烂签,好几年都是这样,每天每天都像活在地狱一样呀!”



“不是的,这个——”



“我不要听你的借口!”



梨田想设法平静对方的情绪,所以像是要说“了解”一样,稍微轻轻地举起双手。如果反抗,只会导致最糟的后果。



亚矢子一次把情绪释放出来,又再度深深吸了一口气,站到梨田背后。她声音的语调变了。



“梨田老师,现在我要进入正题了。你利用老师的身分,把学校女学生的肚子搞大,对吧?”



梨田的脸颊一阵痉挛。



“你在胡扯什么——”



梨田话还没讲完,枪就抵上他右边的太阳穴。他一阵恐惧,身子缩了起来。亚矢子在梨田耳边,以怜悯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可是知道的哟,一清二楚。谎言或借口,我听多了。”



亚矢子握枪的手使了力,把枪口猛力一推。



“我可没做……那种事……”



“咦,你还不承认是吗?我不是讲了,我手上有所有的证据。怎么样?还是你要我直接扣下扳机?”



亚矢子把为防止走火而放在滑套上的食指移到扳机上。



认了命的梨田,大大点了好几次头。



亚矢子一脸镇定。她把枪口抽离,再次在梨田四周踱步。



进太郎、直子与龙彦三人都确信,亚矢子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也就是说,不能再把她当成过去那个亚矢子对付。她紧绷着脸,从脸颊到下巴的线条,似乎变得很明显。还有,这是她第一次穿裤装。应该是因为穿裙子就无法随心所欲做任何动作吧,这让人感受到她的决心。从腰部到腿部的肌肉,清楚看得出来曾经受过锻炼。最明显的是,她全身的迟钝感消失了。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呢?刀子和手枪,以及快速而顺畅的动作……不过最大的变化在情绪,她竟能冷血到这种地步——而且不是普通的冷血。



“对于自己看上眼的女学生,就胁迫她就范维持关系,放任自己的欲望,做出荒淫行为;又因为疏于避孕,结果让同一个女学生怀孕两次。更可恶的是,你还用暴力让她两次流产。算起来,你杀了两个婴儿,夺走了他们的性命。由于今后你再做出这种事情的可能性极高,为了防止你再这样杀人,也为了保护那位高中女生的生命与生活安全,我要在此采取紧急处置。”



说时迟那时快,亚矢子突然转到梨田正前方,扣下扳机。子弹咻的一声,梨田的后脑喷出脑浆,当场死亡。飞散的肉片与鲜血,点状喷散到后面的白色墙壁上。



亚矢子的脸颊也被喷到一滴血。她一面以指尖擦去,一面对着脸上开了个洞、陈尸在地的梨田说道:



“你那粘满泥巴的双手,玷污了老师这份神圣的工作……你是老师中的大败类。不,你根本只是人渣。”



说完,她一脚踢开梨田的脸。



看到亚矢子这么激动,学生们这下子完全明白,自己是很难从这里脱身了,绝对不是开玩笑。



亚矢子转过头来,环顾每一个学生。



“我只讲最后一遍。你们现在已经是人质了。谁敢反抗,我通通杀无赦——”



亚矢子这句话快要说完时,走廊上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前来察看。脚步声停了下来,教室里的学生,自然把注意力转到墙壁那一头。



亚矢子留神注意,蹑着脚走近教室门边。穿运动鞋这样走着,刚好把自己的脚步声完全消去。坐在第一列靠走廊位置的宫本浩明,看着近在眼前的亚矢子,不禁想着到昨天为止,她的脚上都还是老女人穿的那种凉鞋。



亚矢子的侧脸首次出现神经质的表情。她全神贯注听着外面的动静,然后抓准时机拉开门。走廊上一个男老师屈着身体像要刺探,似乎正准备拉开门。时间真是抓得刚刚好。这个还很年轻的老师一抬头,就看到手中拿着枪的资深老师亚矢子站在那儿。突然这样被发现,他吓到腰都软了,屁股像滑行一样向后退,还从亚矢子的膝盖缝间,看到梨田的尸体。他惊叫了起来,完全没有大人的稳重模样。



这个年轻男老师,也是平常看不起亚矢子的人之一。亚矢子走到走廊上,像是炫耀一样,举起手枪,秀给他看。



其他远远站在走廊中段观望的老师与同学,一听到尖叫声,就像发生了雪崩一样,一股脑儿作鸟兽散,争相向楼梯逃去。过去以高傲态度无情对待亚矢子的那个男老师,也拼了命地逃走。



——只会狐假虎威。



亚矢子轻视地笑了笑,走进教室,关上门。教室里的学生也听得出来,外头的人都已经走了。被丢在这里的自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不愿意去想这件事”的表情。



亚矢子目光锐利地看了大家。



窗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应该是所有老师与同学全都跑到校舍外避难所造成的声音。



亚矢子把手枪放在讲桌上,用电脑叫出某个画面后,略为看了一下进太郎,然后读出里头的内容。



“飙车族‘美射纹’,一九八五年成立。现在的头头、第九代总长,奥村进太郎,旗下有五十名以上的成员。成员就读私立宝岩高中三年D班者,有总长奥村进太郎、副总长根本敏夫、特攻队长佐佐义博、加纳雅行、久我丰等共五人。该组织上头,还有个已遭警方锁定的黑道组织‘萨林会系平间组’,专门收取保护费。很多该飙车族先前的成员,现在都变成这组织的一分子……”



进太郎的脸色变了。



敏夫与义博的眼神也变了。



亚矢子敲着键盘。



“组织名‘雷且尔’,二○○一年创立。现在领导人,第三代,白井龙彦……二○○二年夏天,与敌对组织‘幻影’对抗后获胜,吸收对方成员,成为东京都内少数有实力的组织。现在成员数约六十人,在私立宝岩高中三年D班就读者,有领导人白井龙彦、副手小泽康郎、土屋广幸、吉元茂、大久保忠教等五人。虽然组织历史不长,仍属新兴势力,但前成员独自开拓专门管道,供不法滞留日本的外国人使用,经手毒品、卖春、伪卡等项目,范围甚广……最近时常与黑道组织发生小冲突……”



龙彦以尖锐的眼神看着亚矢子。



康郎与忠教也藏不住自己受到冲击的情绪。



亚矢子看着进太郎与龙彦,说道:



“两边我都各挑两个人杀,没有任何不公平。”



接着她按了键盘,向进太郎说:



“久我丰与加纳雅行,两人常厮混在一起。去年八月三日晚上九点半左右,两人自行骑车出游时,在杉并区的天沼,撞死蓑田好女士(七十八岁)正牵着散步的两只博美狗‘豆豆’与‘波可’。其后,一人独居的蓑田女士,由于意气消沉,失去活下去的力气,在十二月十一日,追随自己的爱犬而去。包括其他的罪行在内,为预防今后他们可能再次导致他人的不幸,我采取了紧急处置。”



“开啥玩笑啊!为那种无聊事——”



“无聊?”



亚矢子盯住突然插话的义博,眼神锐利。



“无不无聊,取决于当事人的感受。事实上,两只爱犬是蓑田女士生存下去的意义所在。浑然不知此事的外人,请不要擅自以自己的价值判断轻率认定。还有,我就是讨厌飚车族。我恨他们恨到骨子里。”



义博还想回她几句,但是嘴巴没有发出声音。



接着,亚矢子看着龙彦,敲着电脑。



“土屋广幸与吉元茂,四月二十一日、七月十三日、八月五日,共三次,两人因为缺少玩乐的钱,在路上抢人财物,共计得手十九万八千元左右。四月时遭袭的鹈饲慎司先生(四十四岁),右侧头部被重击,身体左边半身不遂。七月遭袭击的山县晃先生(三十一岁),右腕受了重伤,必须截肢。八月遭袭击的下柳浩三先生(五十八岁),脸部被痛殴,左眼失明。下柳先生特别惨,受伤一阵子后入院治疗,再度失去了意识,在十一月时去世,非常令人遗憾。他们遇袭后的生活以及家人的负担,着实令人同情。而且三个案子到现在都还没抓到犯人。基于这两人难以计数的其他罪行,以及为防止更多不幸发生,我采取了紧急处置。”



亚矢子的语调如机械人般,毫无抑扬顿挫。



龙彦实在按捺不住,终于开口了。



“你这家伙,这种情报,哪里来的?”



亚矢子看着龙彦,嘴角微扬笑了笑。看到她那种似乎什么事都知道的泰然表情,龙彦一肚子火。



“死老太婆!我们没有一次是因为想杀人而袭击对方!根本没有那样的意思,只是他命不好死掉了,就这样而已嘛!那些人自己运气不好,是运气的问题!我说你呀,又有什么权利突然干这种事?”



亚矢子点了好几次头,然后把身子转向全班同学。



“你说‘没有那样的意思’?这种说法我早就听烦了。犯人在犯案后都会这样讲,这根本不能算理由。被害人可是以为你要杀他们的呀!这叫他们怎么受得了呢?运气不好?什么都用运气来解释,往生者可是会死不瞑目的哟。知道吗?不管有没有杀人的意思,但都是因为加害者任性且愚蠢的行为,才害别人死掉。如果你要和我讲权利,那我也要问:你们又有什么权利扭曲别人的人生,或是中途斩断别人的人生呢?被杀害的人都死了,现在就算要主张‘自己有活着的权利’,也都不可能了!”



讲完这番话,她举起手枪,下了命令:



“儿玉同学、藤井同学、安齐同学、宫本同学、佐佐同学。现在有久我同学、土屋同学、吉元同学、加纳同学、梨田老师等五具尸体,你们一人去处理掉一具。”



五个人一时没法马上站起来。亚矢子单手拿着枪,往前跨出一步,语气猛烈强硬地说道:



“给我弄!”



有四个人反射性地站了起来,还撞到桌椅,发出巨大声响。只有儿玉秀之眼神空洞,还坐在座位上。



“秀之!”



坐在走廊那头最前面、也是秀之右手边的宫本浩明,抓着秀之的肩头,使劲摇着。秀之依然故我。亚矢子慢慢走过来。



浩明一面注意亚矢子手中的枪,一面抓住秀之的手,急着想把他拉起来。



“你在做什么啦!秀之!喂,快站起来!”



“一切都无所谓了,反正就是这样。”



秀之的声音有气无力。



“反正很无趣,我本来就对未来的日子不抱什么特别的——”



亚矢子一句话也没说,毫不犹豫,直接开枪打穿秀之的额头。坐在后面的安齐史生桌子上,零散地撒着鲜血与头颅里面的东西。浩明抱着横倒下来的秀之尸体。



“啊——啊!”



浩明几乎要抓狂,失声大叫。



“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亚矢子用手枪握把底部敲击浩明的侧脸。秀之的尸体掉到地上,浩明的背也重重撞上墙壁。



教室再次回复宁静。亚矢子回到讲桌前,再次操作电脑,眼睛盯着屏幕。



“八月二十九日,有人在私营电车信王上冢线上行的铁轨上摆设石子,造成电车翻覆,导致七人死亡、六十八人轻重伤。那时碰巧是暑假,又刚好是八点左右的回家尖峰时段。许多家庭原本全家快快乐乐坐车旅行去,结果演变为这次的惨剧……”



讲到这里,亚矢子看着浩明。浩明,还有其他学生的脸,全变得苍白。



亚矢子像是想要征求同意,一字一句强调着:



“对自己的人生感到绝望,那是自己的自由。可是,不能因为人生很无趣,没有好玩的事,就去践踏别人的人生。儿玉同学的行为,不过是用来满足自己的一种游戏而已,但多少人却因为他的游戏而死去。这种愚不可及的行为,他不知道已经做过多少次,这样应该不能再放他进入社会了吧?基于级任老师的职责,我有义务阻止他毕业。采取紧急处置,自是理所当然。”



亚矢子讲到这里突然停下,口气强硬地问道:



“有人有异议吗?”



浩明看着已经殒命的秀之,怅然若失地回答道:



“证据呢?你有吗?能证明是秀之干的吗?”



“你不是和他很要好吗?应该听他讲过什么吧?不是吗?”



亚矢子平静地说道,语气中带有哀怜。



浩明叹了口气,看着亚矢子。她说的是真的。虽然已不记得时间和地点,但平常一副扑克脸的秀之,有次确实快活地拉他闲扯淡,这种情形相当少见。秀之那一脸满足的表情,到现在都还牢牢刻在浩明的某个记忆角落里,包括他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在内——



“你还好像与有荣焉似的,臭屁的向后藤同学、三原同学以及熊谷同学讲过这事吧?你们一面在体育器材室抽大麻,一面轻率地谈着。隔墙有耳、隔门有眼啊!根本不知道有人正在某个地方听着呢!更何况人都是喜欢搬弄是非的……总之,秀之就像是你杀死的一样。”



亚矢子斩钉截铁地说着,浩明终于无言以对。他的举动已清楚说明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教室里的其他人,也对亚矢子一件件揭发事实,感到茫茫然。出于偶然的缘分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也都交谈过的同学,本来以为彼此已经有些熟了,但实际上自己完全不了解对方。就这样,学生们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现在他们最担心的,是自己到底会怎么样。亚矢子到底掌握了自己的什么秘密?讲白一点儿,下一个会是谁?大家都是等待判决的囚犯。每个人就像是走在狭窄的道路上,不知道埋着的地雷何时会爆炸——



“宫本同学,宫本同学!”



浩明终于把脸转过去,看着亚矢子。亚矢子冷静地把枪指向他,用原本那种严肃的口吻命令着:



“你来搬儿玉同学的尸体。”



一会儿,浩明把秀之的手臂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站了起来。亚矢子又看了看靠走廊那一排的学生。



“小泽同学、堀野同学,你们也来帮忙。”



她每念一个名字,枪口就跟着移动。这两个人无法拒绝,一脸消沉地站了起来。



“所有的尸体都从最后面的窗户丢出去。”语气很不耐烦。



不过大家却停止了动作——丢出去?



“快一点儿!”



根本没有回嘴的余地。但只见亚矢子一脸悲伤,脸上的表情和所讲的话,实在不搭轧。另一方面,即使再怎么觉得残酷,只要敢反抗,毫无疑问,只有一死。



安齐史生与藤井洁相互看了看,瞄瞄梨田的尸体后,再次对望。他们只用眼神沟通。从距离上来说,史生的位置比较靠近。他垂头丧气,跨过久我丰的尸体,朝梨田走去。



通道上的三具尸体通通堆在一起,只有加纳雅行的头朝着黑板。最上面的,是额头被子弹开了一个洞的土屋广幸。



小泽康郎抓住广幸的手臂,将雅行与广幸两具尸体分开。失去气力的广幸,眼白上翻,盯着天花板,软趴趴在地板上滑行。



堀野聪看着广幸的双腿往后滑去,才抓起雅行的双脚。他告诉自己,不必看到雅行的伤口与死去的表情,算是不错的了。雅行充满怨念的脸在地板上滑着,他的双手高举过头,身体在地上拉出一条粗粗的红线。



藤井洁看着久我丰,踌躇了一下,毅然决然抓住丰的手腕,拉离讲桌。他出血的程度不输给雅行,重重的身体很难拉得动。走走停停,他那带有脂肪的血液,在地板上印出一层层有浓有淡的膜。



扛着秀之的浩明为了不让自己滑倒,小心地走在后面。史生则继续拖着梨田的脚踝。佐佐义博也把座位上的吉元茂扛在自己肩上,往后头搬。本来是相互敌对的团体,甚至还几度发生冲突,现在这些事却一点儿都不重要了。因为,亚矢子监视的眼神,正目不转睛地发着光。



沉默的教室里,只听得见布的摩擦声与脚步声。



最先到达窗边的康郎回头看看亚矢子。亚矢子什么也没说,只有对准了他的枪口,对他加诸无言的压力。



进太郎略为转头朝后,与康郎对看了一下。在这种状态下,已经不分什么敌我了。



现在马上抵抗,只会以失败收场。康郎扳开窗栓,拉开窗户。三月中的风还是蛮冷的。窗户一打开,应该在避难的其他学生,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骚动声。眼前是无人的旧校舍,但往地上一瞧,却发现建筑物前面有十几个围成一圈、朝这里观看的学生。其中还有人出于看热闹的诡异心态,举起手发出欢呼声。焦虑的康郎,看着脚边的广幸双眼张开着,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似的。康郎伸出手,帮他合上了眼。后面还有一排人正等着。十分凄惨的送葬队伍。康郎抱起广幸的尸体,往窗下一丢。就像穿着制服的娃娃从高处往下掉,咚的一声,正下方的水泥地上,躺着不自然弯曲着手脚的“前广幸”。



看热闹的那群人发出了“喔——”的呻吟声,也有人没品地拍手,好像自己在参加什么活动一样。前来把学生拉回去的老师们大声叫骂,要他们离开。



康郎一脸凄惨地看着亚矢子,质问道:



“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



亚矢子的脸色完全没有变化。



“那他又为什么对别人做出那么残忍的事呢?”



康郎没有回答。



亚矢子似乎并不期待康郎会说什么,冷漠地继续命令:



“快点弄。”



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把尸体往地面丢。久我丰的尸体一个人无法扛动,还是由两个人合力搬的。在全无温度的灰色水泥地上,深蓝色夹克的制服堆得像山一样。



一有尸体往下掉,远处学校师生聚集的地方,就会传出叫声。不过随着次数的增加,声音也越来越小。肉压碎的声音、骨头折断的声音。体会到真实事态的严重性,他们连话也讲不出来了。



就在史生准备把最后一具尸体——梨田——往下丢时,仿佛幻听似的,从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就在同一时间,亚矢子大声叫了起来:



“安齐同学,快点!”



焦急的史生把梨田的尸体往窗框那头推了下去,从底下传来掉落时小小的撞击声。



“回到座位坐好!”



只剩史生一个人留在窗边,他小跑步回到座位上。亚矢子跑到靠近窗户的那一排,下了命令:



“你们这一排,把窗户牢牢闩好,拉上窗帘!彼此确认一下别人的动作!如果到时被我发现有任何一扇窗户没锁好,全员一起负连带责任!”



靠窗这排有五个人慌张地站了起来,急忙把窗户闩好。不过,最后一个座位的进太郎却动也不动。



“喂,奥村同学!”



“干什么啦!”



“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吗?现在不是耍帅的时候了吧!”



小小的责难声刺穿了他的胸口,其他人也都死盯着他看。像是要给他最后一击,亚矢子拿起枪,瞄准进太郎。



警笛声已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就是大家都很熟悉的那种警笛声。不过它越是大声,越是让人陷入某种错觉,仿佛警笛声正催促着他们,赶快把手边的事情做完一样。



进太郎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一共六个人,确认过窗闩确实闩好后,拉上了窗帘。这样外面就看不到教室里的情形了。



——她打算据守在这里吗?



进太郎一面拼命思考,一面坐回位子上,盘起双臂。



“你在怕什么呀。”



直子不屑地笑了笑。进太郎看也不看她一眼,说道:



“你很吵耶。”



“宫本同学,打开电灯。”



在亚矢子的指挥下,浩明按下开关,打开了日光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