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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1点14分36秒(1 / 2)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念旧c、YUMIKA、五月鲤



校对:念旧c、次凝



图源:小村雏



真尴尬。真想死啊。



我边走边这么想。内心激烈。



和东京比起来,函馆的空气弥漫着紧张。一走到建筑物的阴影里,就会感受到一种肌肤被冷膜包裹般的寒意。寒冷得根本不像是十月下旬。尽管如此,我的腋下依旧渗出汗水。手汗也很夸张。而原因就在于这异常强烈的不自在感。



四个男生在我前方并肩走着。他们占着人行道的大部分宽度,兴高采烈地聊着天。各自穿着大衣或是羽绒服,里面是和我同一学校的制服。他们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这次修学旅行的组员。然而,我已经一言不发将近三十分钟了。



最初,我还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附和几句。但渐渐地我感到空虚,从后退一步变成落后大概两米左右,现在连当个听众也放弃了。



除我以外的四人在学校里是关系很好的团体。午休时也能常看见他们四个聚在一起吃饭。而我从没有加入过他们,甚至连对话也基本没有过。而像这样一起行动,还是第一次。即便不情愿我也会意识到,自己在他们其中就是个异类。



我痛切地感受到,自己果然不应该来。



“麦野也这么觉得吧?”



“诶?”



我抬起固定在斜下方的视线。走在前面的一名男生朝这边回过头来。是同班的永井。



我慌忙拉近和永井他们的距离。



“啊……不,不好意思。刚才在说什么?”



“哈哈,说什么不好意思。不用这么见外哦。”



永井发出爽朗的笑声,带着其他组员也笑了起来。虽然不是令人厌恶的感觉,但脸不由得发热。



“我们在说难得来北海道果然还是冬天来更好吧。为什么会是秋天啊?都看不见雪。麦野也想要看雪景吧?”



“不,也没那么…… ”



“真的?是比较怕冷吗?”



“还,还行吧。”



“是吗,还行啊。”



永井好像有些困扰地笑了笑。



我似乎,让他有些顾虑了。



永井是个好人。修学旅行分组时我被剩下的时候也是这样。当被老师拜托道“能不能把麦野加到你们组”的时候,他欣然地接受了。其他的组员也没有提出异议。班上的同学们对我真的相当照顾,和中学时完全不同。



只是,被温柔对待,有时也会令人感到乏累。



前方一名穿西装的男性朝这边走来,永井他们让开道路。随着接近函馆车站,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我原本以为北海道的人都比较耐寒,但路上的行人都和我们穿的一样厚。



“我说永井,吃完午饭去函馆的Animate转转吧?”(注:Animate,日本一家售卖动漫相关产品的连锁店)



其他组员对永井说道。



“诶——,都来北海道了还要去吗?”



“应该会有地方特色的东西吧?”



“会有吗。话说函馆的Animate在哪?”



“五棱郭的对面。”



“那看完五棱郭就顺路去看看吧。”



永井看向这边。



“麦野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啊,不。没有特别想去的。”



“这样啊。”



简短的回应。



我顿时觉得很抱歉。或许即使没有想去的地方,也应该选个合适的景点比较好。他好不容易把话题抛给我,应该努力活跃下气氛才行。目前,我只是这个组里的累赘。



我很不擅长和别人说话。即便如此,也应该说点什么。



我边走边思考话题。将意识集中在身体内侧后,我突然开始在意起外界的声音。汽车的声音。谈话的声音。乌鸦的叫声。有轨电车通过的声音。风声。被风吹起的落叶在人行道发出沙沙的滑动声。



上午十一点的函馆充满了嘈杂的声音。每种都是微弱的声音。但一旦意识到以后,思考的资源就会被处理这些杂音所占用。像是有只小螳螂在脑袋里搅动。



思考杂乱无序。



我焦躁地摆弄着自己的刘海。长到眼睛的刘海,每动一下就会在睫毛尖上晃来晃去。虽然看着很烦人,但因为我害怕理发,只好一直留着。



在朝着车站的方向前进时,遇到了红灯。我们停下脚步,等待信号灯变绿。



“麦野。”



永井朝着这边说。会是什么呢?我正想着。



“修学旅行,真亏你能参加呢。”



他继续说道。



思绪顿时烟消云散,从头顶开始血色全无。



永井的话语在我脑内回响。修学旅行,他觉得真亏我能来啊。



“啊、那个……哈哈哈……”



我说不出话来,仅从口出漏出干笑。



永井惊讶地皱起眉头。似乎很想问我为什么笑。但没过多久,他脸上就变得净是“糟了”的表情。



“不是,我刚才没有不好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不怎么来学校,却有勇气参加修学旅行。换做是我应该做不到吧……那个,如果让你误会了抱歉啊?”



完全算不上打圆场。倒不如说这话更刺人肺腑。但我知道永井没有恶意,甚至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在巴士和飞机上,甚至到了函馆这里后,也无数次这么想过。



“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要道歉?”



其他组员看着我和永井。另一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空气略微有些紧张。



这可不好。发言内容姑且不论,永井是为了照顾我才向我搭话的。所以这里应该由我来掩护。在信号灯变绿之前,迅速结束掉这个话题。



“那个……”我开口。



“刚才,永井完全没有错。只是……说法稍微有些容易引起误会。总之,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我稍稍松了口气。稍微说几句话就精疲力竭了。



永井露出安心的表情。其他三人的脸色也舒缓下来,好像在说原来没事啊。太好了。正是我期待的反应。



“嗯,永井有时候就是这样呢。偶尔会说比较没心没肺的话。”



“确实,说话不过脑子啊。”



“麦野也不要顾虑什么,有话直说哦,永井对谁都不会介意的。”



三人笑了起来。“你们几个啊。”永井有些无语,但也不是很生气地轻轻戳了下其中一名组员。被戳的人说着“喂,别啊!”一边扭动身体。笑声增至四声。一副简直就像朋友这个概念被可视化一样的光景。



他们关系真的很好啊,我坦率地感动着。但这种感动,就像是看到和睦的企鹅群一样,是一种遥远世界的存在所带来的感动。我怎么也想象不出自己加入永井他们圈子里的样子。这又令我感到莫名的悲伤。



曾经无数次自问的想法再次浮现。



我到底,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呢——。



“真是的,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而且,我和麦野是朋友啊。”



永井“嘭”地将手放在我肩上。



就在这时。



我用双手推开永井。



永井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空气凝固。



头顶的信号灯发出『嘟-,嘟-』的提示音。行人从我身边走过。其中有几个人讶异地瞥了一眼这边,然后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好痛……”



永井呻吟道。



一名组员瞪向我。



“喂,你干什么啊!”



这时我才回过神来。



同时,强烈的后悔和罪恶感袭来。搞砸了!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事情。只剩下残留于双手和肩上的鲜活触感,在牵引着意识。



永井接过其他组员的手站起来,看着我抱歉地笑了。



“抱歉,我有点太自来熟了。我有些不擅长把握距离感……以后会注意的。”



“啊、不是……那个、我。”



想说的话有很多。我想好好道歉,说明情况,想要告诉永井我对他没有敌意。但是,我没能说出口。破碎的词句在喉咙里纠缠着,声音噎住了。



就在我说不出话的时候,永井说了声“走吧”,领着其他组员穿过了斑马线。



组里的一人还在瞪着我。但他很快转向前方,用带刺的声音说:“那家伙什么意思啊?”。那刺像一根粗钉子,重重地扎进我身体的正中央。



信号灯闪烁着。我闭上嘴,再次拉开两米左右的距离,跟在他们后面。



从记事起,我就过着电流急急棒一般的人生。



(译注:电流急急棒,一种游戏。在该游戏中,玩家必须操控一个金属指示物,使其通过一段迷宫,一旦该指示物触碰到迷宫的墙壁,游戏就会以失败告终。)



无法接受。被人碰触。



没有理由。就像听到刮黑板的声音,铁的摩擦声会感到不快一样。从本能上,从生理上,我做不到。我不能靠近人群拥挤的地方,也不能去美容院。都十七岁了,还得靠母亲帮着剪头发。光是活着就感到羞耻。



班主任用“一生只有一次”的说法,说服了我参加修学旅行。搞错了。这样的经历,一生都没有才好。要是修学旅行能中止就好了。



不,不对。



只要我没有来就好了。



“……对不起。”



我边走边对着永井的背影道歉。但是,这句话无法传递到任何地方。我当然是没有用能被听见的音量说出口。这只不过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而做出的狡猾努力。我没有直接道歉的勇气。



和人交往。很可怕。



突然,我眼睛深处热了起来。我抚着眉间,抬头望向天空。这时,有飞机进入视野。在蔚蓝的天空上,画着白线直行。



忽然间,我想到干脆回去吧。如果和老师说身体不舒服,或许就能回东京了。不,不可能。回程的机票肯定已经订好了,大概只会让我呆在酒店等待吧。即便如此,也比现在要好。就算这样继续参加小组活动,也只会让气氛更差。既然如此,干脆装病离开这里……



啊,又开始满脑子都是逃避。



这样可不行。老师也说过吧。“一味地逃避是无济于事的。”所以才来修学旅行的不是吗?



我轻轻摇头,看向前方。



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将感情盖住,把自己和空气同化熬过去。修学旅行才刚刚开始。之后还要去登别、札幌和小樽呢,在这种地方就气馁可不行。总之,我只能忍耐。



如此,下定决心后。



寂静————响起。



我停下脚步。



“诶?”



我被自己的音量之大吓了一跳。



……不。不是声音太大了。



是周围太安静了。



一切。



一切都停止了。



不管是永井他们,还是其他行人,还是车辆都仿佛时间静止一般,凝固住了。而且,安静得令人难以置信。刚才还充斥在城市当中的喧嚣,全都消失了。



“诶,怎……怎么回事?”



自言自语的声音清楚地令我吃惊。不只是说话声,呼吸的声音,身体活动时衣服摩擦的声音,运动鞋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这种异常的寂静,使得就连平时听不到的细微声音也显得格外突出。



这是,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惊吓作战?还是说遇到了叫快闪族什么的。是被卷入了谁的惊喜活动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该说是规模太大,还是太过投入了呢……我想,这已经超出了靠人的努力就能做到的范围。



“那……那个。”



我鼓起勇气向站在前面的永井搭话。这次的音量十分清楚。但别提永井了,我根本就没有听到任何人作出回应。



我越过永井,站到他的正面。



仿佛是在看一个精致的人体模型。永井停滞在谈笑的途中。仔细一看,他的笑容似乎有些阴沉。想到原因或许就在我,胸口便传来阵阵痛楚。



这次我战战兢兢地在永井眼前挥了挥手。但是,眼球没有活动的迹象。完全没有反应。



无意间,我看见永井右腕上的手表。仔细看去,连秒针都停止了计时。时间停止在十一点十四分三十六秒。并不是什么比喻,时间停止了。



我环顾四周,想要寻找活动的物体。但是,一切都停止了。马路中央的有轨电车,店门口的电子广告牌,甚至,连云都——。



“哇。”



一只张开翅膀的乌鸦,固定在半空中。



甚至在那天空中,原本在直线前进的飞机也同样静止不动。那无视物理法则的光景,让我目瞪口呆。



……梦?



我是在做梦吗?



我试着捏了捏脸颊。从没想过自己会用这种古典的方法。而且,就像在许多虚构作品当中一样,这个行为毫无意义,什么都没有发生。



“啊,对、对了。”



我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按钮后,画面转到主页。看来除了自己以外还有能动的东西……或者说找到能证明这点的东西后,我稍微松了口气。可是,明明在市中心,却没有信号。如果连不上网络就没有用处。



我抱着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态继续操作。可即使这样也没反应,我试着稍微改变下位置。然而依旧没有收到信号。我只好放弃,将手机放回口袋。



“嗡——”我感觉到一阵轻微的耳鸣。



太过安静,反而显得很吵。我不禁这么想到。无论何时,日常生活中总有声音。无论是深夜还是清晨,总有或大或小的声音在某处响起。而这些声音,除了我发出的之外,全部消失了。这是一种无声环境下的嘈杂。大概和船员在陆地上会感受到摇晃是一个意思吧。我虽然喜欢安静,但在这种状况下,实在是无法平静下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正当我不知所措时,远处传来了声音。



我吓了一跳,侧耳倾听。



————有人在吗?



人的声音。



女性的声音。



“有……有的!”



我竭力大声地回答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是车站的方向。我一边躲避人群一边在沿着人行道前进。寂静的街道上,自己的脚步声嗒嗒地回响。



途中,遇到红灯。我反射性的停下脚步。但马上便意识到恐怕没有变绿的可能,于是便又跑了起来。右边车道有辆车停在斑马线上,为了防止突然启动被撞到,我从车后面绕过去。



函馆车站映入眼帘。嵌在车站墙壁上的巨大时钟和永井的手表一样,指向着十一点十四分。站前的开阔广场稀稀疏疏有几道人影,除了一个人之外,全员都静止不动。



没错,是一个人。



那里有一个女孩在不安地环顾四周。



她在动!



我内心叫道。原来被踢出时间流动的,不止我一个人。我放下心来,将步伐渐渐放缓往过靠近,这时那个女孩注意到了我。



她转身时,膝盖上方的百褶裙微微摇晃。年纪似乎与我相仿。身披着一件带风帽的运动夹克。虽然头发染成了金色,但头顶的部分长出黑发,有种不良少女的感觉。是我在学校没见过的类型。



她一看到我,就露出警戒的神色。下意识地放低姿势,两手从腰部离开像是在防备。因为她浑身散发着“不要靠近”的气场,所以我在离她三、四米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你这家伙是谁啊?”



女孩问道。声音透露着威吓感。而且,冲着初次见面的人称呼“你这家伙”的强硬态度让我有些畏缩。



“啊……我、我叫麦野茅人。”



自我介绍后,女孩讶异地盯着我的打扮。她的眼神很凶恶。散发出熬夜过后般的紧张气氛。



“本地人?”



“不,我是从东京来……修学旅行的。”



“哼嗯。”



她警戒着我的同时眼神四处环顾。没有看过来径直问道。



“这个,是什么?”



“什、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停住了。”



“不知道……?我也、不太清楚。”



“……嘁。”



一声咂舌。



太过露骨的态度令我大受冲击。虽然明白这种情况下她很难保持冷静。但还是有些受打击。



她继续四下张望。我没有搭话的勇气,于是再次观察她的样子。



仔细一看,运动夹克下面还穿着制服,应该是当地学校的。虽然是很常见的制式西装,但没有系领带或是蝴蝶结。从发梢间露出的耳朵上,能够看见耳钉。



我顿时紧张起来。自己很难应付这种张扬的人。要是性格还差就更难办了。恐怕对她来说,和我这样的人平时也不怎么打交道吧。如果不是遇到这种事情,根本不会有所交集。



于是,我产生了一个单纯的疑问。



为什么只有我和她,能够在这个世界里活动呢?



还是说,还有其他的人只是不在附近而已?



“喂,别盯着我看。”



她注意到我的视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慌忙地低下头道歉:“对,对不起。”



随后她走过来,盯着我的脸。



“我说,你几岁?”



“十、十七岁。”



“同龄啊。我还以为是初中生。”



“初中生……”



我受到了和咂舌同程度的打击。她是觉得我的长相很幼稚吗?也可能是我太过畏缩的缘故。既然是同龄人,那就不用敬语了吧。



虽然有些胆怯,但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她。



“那、那个……”



“干什么?”



语气中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这让我深感棘手。



“那个,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有些不自信地问后,她踌躇了一下,



“我叫井熊,井熊光。”



她不耐烦地报出姓名。



“井熊……同学是函馆本地人吗?”



“是啊,那又怎样?”



“我在想,函馆是不是经常发生这种事?”



“这种事?”



“比如时间停止,之类的。”



井熊同学的眼神又凌厉了起来。



“你在耍我吗?要是像电车一样天天停谁受得了!”



“也、也是啊。对不起……”



我低头道歉。吓死人了。虽然内心觉得也没必要这么生气吧。但我没有还嘴的勇气。



井熊同学撩起刘海,深深地叹了口气。



“话说,你就没有点头绪吗?安静得我都头疼了……”



“没有啊。我正走在街上,突然大家都不动了……井熊同学呢?”



“那种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井熊同学虽一直语气凶恶,但刚才的话语听起来却有些软弱。或许,她那强硬的态度正是不安的表现。



“咦?”



忽然,我注意到一件事。



“井熊同学是……本地人对吧?”



“我不是说过了吗?”



“不,我在想今天是周内,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今天是星期二。我因为修学旅行所以不在学校,但井熊同学不同。如果学校停课应该不会穿校服,即便是在上下学途中,考虑到现在的时间也不太自然。这样的话,是翘课吗?



“……跟你没关系。”



冷淡的回答。我感觉自己在短时间里被相当讨厌了。希望这不是我的错,而是我们相性不合。



“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次井熊同学向我问道。



我烦恼了几秒,说了句“总之”后,继续说道:



“我想,只有找出时间停止的原因了……”



“怎么找?”



“这个……还没有想好。”



“……真没用。”



过分的发言。



井熊同学突然转身离去。



“你、你要去哪?”



“我去找其他人。你就随便吧。”



“诶?但、但是……”



在这种异常情况下最好不要单独行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且,我还想和井熊同学共享一些信息。



但是,我没能挽留住她。井熊同学似乎注意到我想说些什么,但她没有理会,径直朝街道深处走去。很快背影便消失在视野里。脚步声也渐渐远去,周围再次陷入异常的寂静。



只要有心,我可以强行把她叫回来。之所以没这么做,还是因为难以消除对井熊同学的抵触。我不觉得自己能够和她顺利地相处下去。



我呆呆地站在函馆车站前。



这样一来,也只能单独行动了。不过也倒是更轻松一些。



“怎么办呢……”



虽然说过要找出时间停止的原因。但问题是“怎么做?”。我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调查。这个时间停止的现象——姑且称为停止现象,出现的太过突然,也没有任何前兆。简直就像上帝按下了世界的停止键一般。亦或是被关进了一个巨大的立体模型当中,一切都凝固住了。



——就像是,被关起来了一样。



察觉到某种违和感的本质后,我的神经紧绷在肌肤上。



……果然。没有风。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只是现在风停了吗?不。即使是没有风的日子,在外面不会连空气的流动都感觉不到,很奇怪。大概这就是,我觉得自己被关起来了的原因吧。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很不科学,或者说异常的状况。这种事,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那么,奇怪的是我吗?



比如说,因为逃避现实而产生幻觉之类的。虽然是相当讨厌的推论,但好像很有可能。我记得,有种精神疾病就叫做『爱丽丝梦游仙境症』。那是种会把身边的物体看得忽大忽小,对时间的感觉变得异常的疾病。我虽然认为那个症状并不会有“时间停止的感觉”,但目前来看,这和我所陷入的状况有相通的部分。只是,如果这是我的幻觉,那个不良少女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件事还留有疑问……



“嗯……”



不行了,搞不懂。



我正觉得想不通时,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说起来,午饭还没有吃。



吃完饭再想对策也不迟。我沿着道路前进。



因为是午饭时间,大部分的餐厅都在营业。但是因为没有人动,进店也没办法点单。我边走边考虑要在哪里吃饭。



“哇!”



差点一脚踢到路上的鸽子。



好危险。幸亏我注意到了。鸽子在地上走着走着,就像摆设一样静止了。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差点把鸽子踢飞。



一般情况下,鸽子会主动逃走。不过现在这样,似乎有必要由我来避让。学到了新鲜的体验。今后走路要注意脚下。



“……”



我蹲在鸽子面前。



大概是羽毛丰满的缘故,函馆的鸽子胖墩墩的。我不经意间用食指摸了摸鸽子的脖子。很柔软。鸽子纹丝不动,却能让我感受到微弱的生命温暖。



——明明是动物的话,就没问题啊。



我站起身,用衣服擦了擦抚摸鸽子的食指,继续前进。



走了一会儿,发现了一家可以店内用餐的便利店。



我推开手动门进入店内。里面开着暖气。看来即使时间停止,还是有温差存在。



从里面的饮料区拿了茶,又从架子上拿了泡面后,我走向收银台。将钱放在静止在打哈欠瞬间的店员面前,顺便取了副一次性筷子。然后走到用餐区。



翘课的时候,我经常在便利店消磨时间。因为便利店的店员对客人毫不关心这点很合我意。也有一段时间曾泡在图书馆里,但被管理员搭话之后就不再去了。我不想被别人干涉。



我打开泡面盖,站在烧水壶面前。按下热水按钮准备接水。



“咦?”



没有热水出来。看了眼刻度,热水已经补充过了。觉得奇怪的同时我再次按下按钮,结果还是一样。



我试着打开壶盖。蒸汽从里面膨胀起来——然后就那样停留在空中。



虽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事,但我亲眼目睹了非常不可思议的现象。



“好奇怪……”



我下意识地,将手指伸进像云一样停留的蒸汽当中,



“好烫!!”



手马上缩回去了。感觉差点就被烫伤了……姑且,水是烧开的。



我将水壶倾斜,直接向泡面碗往里面倒水。虽然稍微倒出一些,但物理法则只做了最低限度的工作。我合上泡面和水壶的盖子,坐在椅子上。光是倒热水就费了一番功夫。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主页。时间显示为十二点二十五分。如果时间在正常流逝的话,这应该是正确的时间吧。然而店里的时钟还停在十一点十四分。目前我还是找不出活动·停止的规律。吃完饭后,就去调查一下这个世界吧。



我玩着手机等待三分钟。由于连不上网,只是随便点开又关闭了几个应用。这时,我的目光停留在通话记录的“暮彦舅舅”的名字上。这是两周前的记录。



暮彦舅舅是我的叔父。他在这通电话的三天后去世了。死因是急性心脏衰竭。享年三十九岁。年纪轻轻便离开了人世,却很少有人为他感到悲伤。因为他性格孤僻导致朋友很少,连亲戚们都相当疏远。



——暮彦最后说话的对象,可能就是茅人呢。



没来由地,我想起母亲在葬礼上说过的话。



我和暮彦舅舅最后的对话。



那个时候,我们说了什么来着……



『真是愚蠢至极。』



暮彦舅舅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



两周前的那天也是如此。在深夜一点左右打来电话,突然开始冲着我发牢骚。这是常有的事。我记得,那天好像是参加了画家们的聚会,比平时更加闹腾。



『都是一群蠢货。买下那些家伙作品的都是俗人。那些人到死都不会注意到,真正明白本质的人正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们。真是可悲。』



“哦。”



『说到底只是底层的艺术家,每个家伙的人性都卑鄙无耻。一扯到八卦话题就瞪大眼睛兴致勃勃的样子真是看得人反胃。简直就像聚集在尸体上的黑鳟群。这群画师界的入侵物种,赶紧灭绝掉吧。』



“是吗……”



暮彦叔叔对任何事物都抱有愤怒。从政治、电影、演艺、天气、海外的名人到自己家的邻居,他都毫不留情地恶言相向。大部分都是内容空洞的批评。虽然不会给别人带来伤害,但被人讨厌也在所难免。



只是。



『喂。你只会说些没带脑子的回应吗?至少给我装出点感兴趣的样子。不然以后长大会吃苦的。』



“我很困啊……差不多该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



『哼。高中根本没有必要去。又不是义务教育。还不如在房间里看电影更有意义。多接触一点名作。所以说现在的年轻人啊……』



我并不讨厌暮彦舅舅。



在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会生气的这点上,暮彦舅舅是无比平等的。而且,即使暮彦舅舅有着画家的优秀身份,但他仍是个无药可救的人类,这也让我感到安心。虽然是出于某种轻视的情感,但我从暮彦舅舅身上看到了对未来的希望。心想,这样的大人也能活下去啊。



不过最后他还是死了。



『话说,你想上学吗?』



“诶?”



『我在问你想不想上学。』



话筒的另一头传来“咕嘟”的吞咽声。大概是在喝酒吧。这也是常有的事。



“那当然了……不能不去学校吧。毕竟,家里人都为我支付了学费。而且,我也只有现在能享受高中生活……”



『我是在问你的意愿。』



“就算你问我意愿……”



我无法下定决心,陷入了沉默。



『哼,还是这样没有骨气。你太沉默寡言了。不多发表自己的意见就会被周围人利用。知道吗?现在这个时代,国家和社会体系早都变成会吃掉那些落后者的怪物了。要对抗它们,只有靠行动和发言。』



“……我差不多能睡了吧?”



『不行。』



“已经一点了啊。”



『啊啊,真是烦人。不要被时间囚禁。那只不过是幻想罢了。过去也好未来也好,都只是幻想。我们只是,在看着一副名为命运的,难以观摩全景的巨幅画卷而已。』



暮彦舅舅完全醉了。



之后他又扯了些像是梦话的闲谈。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我放弃了第二天去学校。一直没挂电话并不是出于温柔,只是为了找个借口。虽然嘴上说不出口,但我还是不想去学校。



之后的电话内容已经记不清了。我困得要命,而暮彦舅舅说的话也支离破碎,几乎都当作了耳旁风。



除了最后一个。



『琥珀的世界。』



暮彦舅舅说道。虽然前文已经记忆模糊,但那一句话却清晰地留在了回忆当中。



“琥珀?”



『没错。粘稠树叶凝固而成的东西。将小生物困在里面后固化的树液,几万年来一直完好地保存着。我大概,目睹过这个世界变成琥珀的样子。而且,是在时间的外侧。』



“那是新作品的构想?”



『可恶,连你也怀疑我啊。不,我明白的。反正这是荒唐的事情。不过,我应该知道。应该体验过。那感觉,绝对不是因药物和酒精而变冷的大脑所产生的妄想。那个,实在是……太真实了。』



“那个是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什么意思啊……”



『很快了。很快,我就能找到规律了。我有预感,下次一定能留下可信的证据。你总有一天能听懂我说的意思。不,会体会的。那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茅人的话,一定……』



沉默。



“暮彦舅舅?”



『……呼噜。』



睡着了。我挂断电话。把头埋进枕头里。



三天后暮彦舅舅去世了。好像是路人发现暮彦舅舅倒在车站前叫的救护车。但是,听说心脏早就停止了跳动。



守夜时我看到暮彦叔叔的脸,比上次见到他时显得更老了。眉间刻着深深的皱纹,似乎在死后,他也在控诉着对世界的愤怒和活着的痛苦。



“琥珀的世界……”



我喃喃自语。



总觉得这是某种暗示。『琥珀的世界』。『时间的外侧』。这是偶然吗?总觉得,和我所处的现状有某种关联。而且,『那个』到底是指什么呢?早知道会这样,就该好好听他说了。



暮彦舅舅住的公寓在东京。到了那里,我也许就能明白这句意义深长的话的真正意思。不过,在有轨电车静止的当下,恐怕其他交通工具也都停了。前往东京可能并不容易。而且,就算找到暮彦舅舅的房间,也不意味着有解决办法……



“嗯……”



要怎么办呢?



我抱着胳膊陷入苦思,突然想起泡面的存在。



糟了。完全忘记了。面都泡软了吧。



我打开面碗的盖子。小声地说“我开动了”后,将筷子伸进碗里。



“……嗯?”



面条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