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一个半月了，虽然已经进展到会说一些打招呼的话，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住我。



「秋叶，春樱今天人呢？」她用圆润的声音问道。



第一次看到她穿短袖，让我的平常心瓦解了。从清爽的浅蓝色轻飘飘洋装露出的纤细手臂和双腿都相当水嫩，害我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



「唉，春樱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她似乎等不及我回答，又问了一次。有别于丽奈文静的长相，她的个性似乎有点急躁。为了不让她等太久，我回答得很快速。



「我们今天没有待在一起，没看到她。」



「这样啊。我听说她傍晚之后要去拍摄，还以为她有来上课。」



「你想找她？」



我的标准语就像出现在外国电影中，日本人说日语一样地生硬，而且语尾还有些颤抖。



「我拜托过她，要她下次带我去拍摄现场。」



「原来是这样，真可惜。」



「唉唉！枉费我今天打扮得特别用心。」



「真的很可爱呢。」



「唉，秋叶，你知不知道春樱的联络方式？有没有办法联络到她啊？」



「嗯，知道喔。」



为了炒热毫无高低起伏的对话，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而丽奈的表情顿时发亮。



「谢谢你，秋叶！」



露营社在黄金周去露营时，春樱硬把我的手机抢走，擅自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新增到我的通讯录里，而且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抢走了我的号码。对于她传来的邮件和电话，我决定一律无视，没想到她的联络方式竟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我第一次感谢了春樱。



「桐原你今天一个人吗？」



「嗯——我今天本来打算要去拍摄现场。」



「你要去看牧村学姐拍摄？毕竟是流行杂志，会感兴趣也是正常的。」



丽奈把春樱的联络方式输入手机后，就把我失去用处的手机还给我，接着非常有效率地用另一只手开始写邮件。



「那个，桐原，方便的话，把你的电子信箱……」



「谢谢你，秋叶。再见喔！」



她面露微笑，匆忙地穿过正门离开。



方便的话，把你的电子信箱告诉我好吗？顺便等一下一起去喝个东西？



如果是阿神，这些话他一定能轻易说出口。春樱的话，不用她主动邀请，对方应该也会开口。无论何时，我总是非常胆小，言语无法化为声音。



能够净化巨大忧郁的地方，终究还是只有天文馆。



5



几天后，在工学系校舍前等着我的人，不是春樱，而是她的朋友藤井华夜。



「羽田，过来一下。」沙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充满了压迫感。



她的祖母是俄国人，手脚的尺寸都比日本人大很多。染成银色的极短发下，脖子雪白到刺眼，这个人总是陪在春樱身边。



她那看不出本性的冷酷，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一走到运动社社办所在的校舍旁，她就转过身来。她不但身高比我高五公分，还穿着鞋跟有十公分高的靴子，让我必须仰头看着她。暗灰色的眼睛，让我联想到附近那片大人们警告不准靠近的水池。



「请你不要随便散播春樱的个人资讯，好吗？」我忽然就被她切入重点，乘虚而入，「你告诉桐原了对吧？」



「啊，对。」



「还有告诉谁？」



她的口气就像在审问我，我赶紧否定。



「我没有告诉别人。」



「那就是桐原散播出去了。」



华夜咂了嘴，瞪着天空。



「请问，你说散播是怎么一回事？」我战战兢兢问道。



华夜流露出足以呼唤暴风雪的杀气狠瞪着我。即使如此，我还是鼓起勇气再问一次：「桐原做了什么吗？」



「从前天开始，春樱就收到来自陌生人的邮件，而且非常多。」



「为什么这件事和桐原有关系？」



「桐原寄了信，说她想参观拍摄现场。春樱拒绝了。但是，桐原那家伙说她会和羽田一起去，说是你想看现场的情况。」



「我没说！」



华夜点点头，有点敷衍大声吼叫的我，揉捏着眉间试图让自己冷静。



「春樱听到你的名字就答应了，开心地说你终于对她有兴趣。结果她答应后，来到拍摄现场的人只有桐原，而且她还开始对编辑推销自己。」



「桐原要当模特儿吗？」



「怎么可能当得了。」她回答得斩钉截铁，让我有点生气。



春樱的美貌确实相当出众，但我不认为丽奈比不上她。



华夜叹了口气，似乎看穿了我的心。灰色眼睛上紧紧黏着对我的轻蔑。



「春樱之后打算要加入经纪公司，如果有人做这种没规矩的事，会破坏她的形象。」



「你的意思是桐原的行为很没规矩？」



「她想靠关系当模特儿，实在太天真了。看在春樱的面子上，编辑不方便随便应付她；看在你的面子上，春樱也不好意思不理她，只好居中帮忙，替靠旁门左道跑来现场的桐原和编辑协调。」



听到她说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我就没办法反驳了。



「但是，当编辑拒绝桐原后，春樱就立刻收到大量骚扰的邮件，这根本就是迁怒。」



你把怒气发在我身上，也是一种迁怒吧？



虽然很想回嘴，但我想她会加三倍奉还，或是用那双看起来很硬的皮靴踢飞我，我就把话吞回去了。在我大半辈子的人生中，把话吞下去的经验一直都比多说话好。



「对不起。」



我大致理解她叫我出来的原因了，道歉归道歉，但我也小心地不让她发现到，我并没有真心诚意。毕竟我的确把春樱的个人资讯告诉了丽奈，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想快点圆满收场，从被藤井华夜锁定的情况解脱。再说，等一下我还得去打工，迟到会让美智小姐臭脸，并不是明智的举动。



「我也会向牧村学姐好好道歉。桐原那边该怎么处理才好呢？是不是应该由我去……」



「我们会自己处理，我只是想确定你有没有把春樱的个人资讯，告诉桐原以外的人。今后请你不要再把她的个人资讯外流，如果你不需要就删掉，这样对春樱比较好。」



「我明白了。」



就算我单方面删除，春樱也知道我的联络方式，状况并不会有什么改变。但想归想，我还是没有说出口。我稍微鞠了躬，转身要离开。



藤井华夜丢下一句：「你真是一个无趣的男人。」



当下我没听懂她说什么，只是回头看她；华夜用鼻子哼了一声，脸颊抽搐，她的冷笑就像烙铁一样，烙印在我的眼底。



——无趣的男人。



对方突然抛下的这句话，起初只有一张面纸的重量，随着时间流逝越变越重。两个小时后，已经变得像从天而降的陨石般，将我击个粉碎。



惨遭打击后，下一秒涌现的就是气到想跺脚的懊恼。我推着放置已还书本的推车，哀伤与愤怒不断交替出现。



被牧村春樱缠上之后，我在心里创造了一个类似垃圾场的地方。把他人对我的中伤、侮辱、批评及人格否定，全都丢在那里。每天晚上，我会用双脚把垃圾踏得更紧实。只要不去看，逐渐变成地层的垃圾感觉只有一片宁静，但华夜把陨石砸进了那块园地。



垃圾气势十足地飞舞起来，人身攻击在我的内心大合唱。



华夜的冷笑在我眼底无法抹去，我紧握住手上的硬壳书，用力咬紧臼齿。



「羽田，你来一下！」我一回头就看到兼差的阿姨，她一边挥手一边朝我走过来，「你说你会英语对吧？」



柜台前站着一个外国人。



「你帮忙带他去欧美书籍那一区。」



「知道了。」



我把访客带到欧美书区，帮他找到他想看的书。看似商务人士的他非常开心，还爽朗地夸奖我英语说得很好。办好借阅手续并目送他离开后，不只是兼职阿姨，就连图书管理员和职员们也都称赞我，直说幸好有我在。



我不想让大人们看到我的笑容，便去整理碰巧映入眼帘的书柜。但我开心到差点哼歌，觉得自己的单纯很好笑。



我的英语是自学的。虽然很想去上英语会话班，但我不敢向父母开口，只好认真听电视或广播节目的讲座，稳扎稳打地学习。



外国客人疗愈了我大受打击的心灵。虽然我也觉得自己很单纯，但比一直无精打采要有建设性多了。



经过杂志区时，看到最新一期的杂志从书柜上掉了下来，于是把它放回原位。旁边摆放着《Sucre》，虽然这个月的封面人物不是她，但上面大大刊登着她的名字：「绝对要学！小春的一星期搭配术」。



我随手拿起来翻阅，看到牧村春樱穿着很适合丽奈的衣服，笑着摆姿势。比起春樱，丽奈穿起来一定很适合，本来就应该让她当模特儿才对。我边想边翻到下一页，看到春樱穿着浅蓝色的洋装，站在海边的照片，和丽奈是同一件。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春樱的美貌确实气质出众。看到这种照片，或许真的会想买同一件衣服，或是向往这个圈子。



思考着该怎么写信向牧村春樱道歉，让我开始头痛了起来；正当我越来越觉得麻烦时，收到了她传的邮件。



『明天有空吗？』以往我一定会视而不见，『下午有空。』但我今天第一次回信了。



没过多久，她就回覆了。文字闪烁得像跑马灯流过，还有爱心蹦蹦跳，充满过度的装饰，仿佛可以透过手机画面，看到春樱在另一头的灿烂笑容。



我不由得觉得她很可爱。



那是我们第一次相约见面。我来到她指定的车站前，春樱已经先到了。她比约好的时间早了很多，我感受到春樱的干劲，有点害怕。总之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今天要陪她一整天。



无论春樱说什么，我都必须冷静应对。设下防线的同时，也想到我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和女生单独外出了。



「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



春樱抬头看我，先是愣住，接着便露出笑容。看得出来我确实赴约让她松了一口气。



「要去哪里呢？」



「随便哪里都可以。秋叶你想去哪里？」



「我对东京还不熟。」



我忽然心跳加速，讲话速度变得很快。



春樱穿了雪纺纱衬衫搭配缎面裙，还有颜色像草莓牛奶的凉鞋；服装和走在附近的女孩子没什么不同，却比任何一个路人都引人注目，她有着过人的存在感。



「那就去我想去的地方，可以吗？」



春樱征求我的许可后，搭上了山手线。因为是用IC卡通过验票口，我并不知道她打算去哪里。



春樱全身上下沐浴在乘客肆无忌惮的眼神下，目不转睛地仰头看着我一人。这已经超过难为情的程度，我恨不得有个洞可以跳进去。亲眼目睹春樱过人的存在感，刹那间我化身为会走路的自卑感。



「习惯学校了吗？」



「嗯，还可以。」



「校园很大，会不会迷路？」



「我在校园里没有迷路过。」



「看来秋叶不是路痴。我啊，到现在还是会迷路，华夜不在的话根本没办法。」



「所以你们才会老是在一起啊。」



「你把华夜讲得好像导航喔！」



春樱咯咯笑了。我也想笑，但脸颊僵硬得动也动不了。



春樱好像完全感受不到我的紧张，继续往下说：「在图书馆工作开心吗？」



「是啊，还算开心。」



「我看了科幻小说。」



「亚瑟•克拉克？还是詹姆斯•霍根？罗伯特•海莱因？菲利普•狄克呢？还是雷•布莱伯利？」



春樱不停眨眼，于是我闭上了嘴。



电车晃动，她下意识地用指尖抓住了我的T恤，让我感觉皮肤下窜过了电流。春樱找到平衡后，立刻放开了手。



「原来有那么多推荐的作家啊！」她若无其事地苦笑道。



稍微抓住男人T恤的边边，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吗？还是说，她熟知这种细微但充满女人味的柔弱动作能瞬间抓住男人的心，才刻意用这一招？



怎么可以轻易中招！我重新筑起心防，别开视线，试着把坐在对面的女生想像成丽奈，以免忘记丽奈才是我喜欢的人。



「秋叶最喜欢的书是哪一本？」



我展开最大限度的警戒，她却巧妙地像骇客一样，在我的脑子里埋下病毒。她的大眼睛凝视着我，让我头晕目眩。



「《银河铁道之夜》。」



「也是科幻小说吗？」



「不是，是宫泽贤治。」



「那，下次我借那一本。」



「去图书馆借？」



「你愿意私底下借我吗？」



「麻烦你去图书馆借。」



春樱一脸遗憾地嘟起嘴。这时候车厢又摇晃了，她再次失去平衡，抓住了我的T恤。我就像碰到水的猫一样抖了一下。还没有抵达目的地，我已经把一整天的热量都消耗光了。



春樱下车的地点是秋叶原。她明明说在大学校园会迷路，却踩着毫不犹豫的步伐，在迷宫般的岔路前进。她好像很常来这里，让我觉得很突兀。我一边思考模特儿和电器街的共通点是什么，一边紧跟着春樱的背影，免得最后换我迷路。



来到繁华的大路后，春樱东张西望地环视四周。



「你约了人在这里碰面吗？」



「也不是，但她一向在这附近发传单。」



话才说完，春樱大概是发现了目标，兴奋地边叫唤边冲进人群。在有着五花八门的嗜好、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大又清晰的声音：「春樱！」



春樱介绍了一个女仆给我认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女仆这种生物。



「我叫小莉，请多指教，主人。」女仆将短裙下的修长双腿交叉，笑着说道。



一打完招呼，她粉红色的嘴唇就用令人目瞪口呆的速度动了起来：「唉唉，这个人是春樱的男友吗？天哪！讨厌啦！春樱，上次你不是说没有男友吗？啊，他好高，也是模特儿吗？不对，应该不是模特儿吧？啊！摄影师，是那一型的！你果然有男朋友！」



她用尖锐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说着，我根本没有否认或肯定的余地。



「不要站着说话，来店里嘛！」



「我就是这样打算的。」



「打算？我们要去女仆咖啡厅吗？」



女仆勾住我的手臂，像在强行拉客，我一边扯开一边问春樱，春樱面露微笑点点头。



「好了好了，快走吧，主人！」



自称小莉的女仆硬是拉走我的手臂。她的力气和苗条的身体正好相反，握力超强。



小莉的店并不是在电视新闻看到的那种滑稽的装潢，而是摆放普通桌椅的咖啡店。春樱在蛋糕柜选好蛋糕后，就去上了洗手间。



虽然装潢是普通的咖啡店，但我实在无法融入这种有着迷你裙女仆在眼前来来去去的环境，所以很快就闲得发慌。我又再看了一次菜单，小莉就跑来说：「主人，方便的话，要不要玩猜拳？」



「不，不用了。」



「咦——猜赢就可以免除消费税喔！」



「好实际的服务。」



「我问你，为什么你不当春樱的男友？」



在来店里的路上，春樱简单扼要地向小莉解释了我们的关系。一听到春樱喜欢我，但是我有其他喜欢的对象，小莉就变了样。兴奋的笑容忽然蒙上阴影，还没下雨就先打雷闪电。



无论去到何处，不爱春樱的人，就是这个世间的敌人。



「当春樱的男友，是你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的幸运。你明白吗？」



「还是不要比较好。」



「太扯了！」她弯起没有长肉的膝盖，像要服侍我一样，坐在我的旁边，「我可是第一次看到春樱谈恋爱。」



小莉睁开有着双眼皮的大眼睛注视着我，问：「你喜欢的人那么优秀吗？比春樱更好？」



「跟你无关吧？」



「当然有关。春樱一定要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否则我无法接受。」



「什么意思？」



「我希望春樱成为最幸福的人，一定要这样才可以。」小莉毅然决然地放话道：「春樱救了我，她是我的神。女神？圣母玛利亚？就是那种感觉。所以她一定要幸福，而且要世界第一幸福才行！」



「我认为她现在已经够幸福了。被周围的人捧在手心，在大学也很有人缘。」



小莉忽然站了起来。我们的眼神上下调换，攻守的立场也顺势逆转，谦虚从小莉的脸上消失。



「你认为春樱很幸福吗？」



如果藤井华夜是黑手党，那她就是小混混。



「你觉得被捧在手心就是幸福？因为她长得可爱，是模特儿，很有人缘，所以过得很充实？春樱才不是那么乐观的傻瓜，她的幸福不是你所看到的样子，才不是那样！」



小莉化身为穿着女仆装的小混混。虽然她没有揪住我的胸口，但看到她异常锐利的眼光可以得知，她原本就是那个背景出身。



「春樱很善良，她只是不想背叛身边的人。你们擅自把她捧得高高的，然后硬说她很幸福，未免太超过了吧！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推给春樱，大家都不了解真正的她。」



「你了解吗？」



小莉像呕气的小孩子一样嘟起嘴，眼神落在自己的黑鞋鞋尖。小莉的脑袋里，肯定有很多话不停转来转去。



「我啊，为了追男人才来到东京。」



从脑袋里万中选一的话题，竟是她的身世，让我很失望。但如果我把失望写在脸上，可能真的会挨揍，于是我选择沉默聆听。



「我没办法跟家暴男分手，所以陷入了地狱的轮回。到最后没钱了，我们在夜店大吵一架，他把我拖到洗手间，狠狠揍了我一顿。这时候出面救我的人就是春樱。」



「这……感觉的确像女神。」



「因为我被揍得意识模糊，在我眼里，她看起来真的很像女神降临。春樱的手臂那么细，却有力气揍男人，还用靴子踢飞他的胯下。」小莉忽然笑了出来，「那个理智断线的男人朝春樱扑了过去，华夜就忽然跳出来把他秒杀。我劝你最好小心华夜，要是你对春樱做了什么，她一定会杀了你。」



「那个男人呢？」



「不知道，或许死了吧？藤井华夜是何方神圣啊？春樱说华夜是她朋友，但我到现在还是不相信。她其实是杀手吧？」



「我怎么会知道。」



「后来，我说我无处可去，春樱就帮我安排了一切，包括房子、衣服和工作。」



「这里也是？」



「这里是我自己找的。春樱帮我找的店上个月倒了。虽然她说会帮我安排下一份工作，但一直靠她照顾也不太好吧？」



「所以你才来当女仆。」



「以前我老是穿运动服和拖鞋，很想穿穿看荷叶边。」小莉整理好有蕾丝的发箍，发出撒娇的声音。



一看到春樱从对面走回来，她悄声对我说：「虽然华夜很可怕，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要是敢伤害春樱，我也会毫不犹豫杀了你喔，主人。」



「你们在聊什么？又是猜拳游戏吗？」



听到春樱的声音，小莉立刻变回女仆的表情，弯着身体笑说：「你输惨了，主人，真可惜！」然后就退到里面去了。



「你输了啊，我也好想玩。」



春樱坐在我前面。不知道她踢飞家暴男的胯下时是什么表情？想着想着就觉得很好笑。



「怎么了？秋叶。」



「没有，没什么。」



比起被人在论坛写一千次去死，在我耳朵旁边说要杀了我，反而令人觉得比较爽快，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久等了，主人。」



小莉端了布丁，和上面放着冰淇淋的现烤苹果派过来。春樱看到特别加量的冰淇淋，感激得不得了，小莉害羞地笑了。



「我在布丁加了很多魔法喔！」



「魔法？」



「希望秋叶会喜欢上春樱。」



小莉摇晃着荷叶裙裙摆，退到厨房里。我皱起眉头盯着放在桌上的布丁，春樱噗哧一声笑出来。



「秋叶你真的很老实，不需要那么烦恼啦！」



春樱放声大笑，我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牧村春樱无论何时何地都面带笑容。不管是杂志中、大学校园内，脸上都挂着千篇一律、自然柔美的笑容。我不会说那是装出来的，但我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不含蓄的模样。



拯救了一名少女的女神，在追求着什么样的幸福呢？我试着想像大口吃苹果派、眼睛眯起来的春樱，她的幸福到底是什么？



穿着可爱的衣服和细带鞋，和某个人走在大街上。如果是她喜欢的对象，那就更好了。看完电影去吃饭，偶尔再去游乐园玩。他们会牵手加拥抱，迟早会结婚生子变成母亲。然后将事先散播在小小范围的幸福，逐一拾起收进相簿，过着像这样的人生。



想着想着，在想像中抱起婴儿开心笑着的人不是春樱，而是我的青梅竹马。我的青梅竹马是一个会真心诚意向流星许愿的女孩子，我认为那样的她很可爱，我希望她可以过着这种生活。



我尝试把这样的蓝图也套在牧村春樱身上，但焦点模糊，无法呈现清晰的影像。「樱公主」的幸福，是我一介平民想像不到的。



「秋叶，吃布丁那么可怕吗？」春樱发现我一口也没吃，担心地问道。



「呃？我会吃啊。」



我连忙把布丁送进嘴里，强烈的甜味刺激了耳朵上方。



「希望魔法有效。」



我停下手。



「希望秋叶会喜欢上我。」春樱像唱歌似地喃喃说道。



6



离开女仆咖啡厅后，我们在秋叶原漫无目的地闲晃。越往神田方向走，街景和人群的风格也变了。只不过无论走到哪里，擦身而过的男女都会回头看春樱。



「为什么要带我去见小莉？」



「女仆咖啡厅不好玩吗？」



「原来你是想让我开心？」



「有点不一样。我希望秋叶更了解我，了解我最快的方法，就是让你和我的朋友见面，而且我认识阿神，所以我也想让你和我的朋友碰面。华夜在学校碰得到，但是小莉一定要主动去找她。」



「意思是要我透过小莉，认识牧村学姐吗？」



「没错，因为我没办法表达得很清楚。」



春樱腼腆地笑。



我自认为知道很多关于她的事。但春樱想告诉我的并不是她的资讯，而是活生生的她。



「你透过阿神，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阿神非常开朗，跟他在一起会很开心，但他也是一个老实、有观察能力、非常细心的好人。能够和阿神当好朋友的你，也是一个大好人。」



「什么跟什么啊！」我傻眼地笑了。



春樱用小学生念标语的口气，斩钉截铁地说：「物以类聚。」



「意思是如果阿神是好人，那我也是好人？」



「没错。」



「既然如此，小莉很自大，那牧村学姐也很自大啰。」



或许是这个回答太出乎意料，春樱先是愣住，接着就爆笑了。她毫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央捧腹大笑。如果物以类聚是真的，那个眼神像杀手的藤井华夜，也会像她这样天真地笑吗？



「这可能要打上问号。」



「咦？什么问号？」



「没事，没什么。对了学姐，上次桐原那件事好像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对不起。」



一搬出丽奈的名字，春樱就立刻停止不笑了。



「我真的有点困扰。」她温柔地瞪着我，却又立刻恢复原来的表情说：「我好像对丽奈做了不该做的事，有没有造成你的困扰？」



「没有，我好得很。」



应该说，她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太好了，万一阻碍到你谈恋爱，那就太不公平了。」



我的恋情是单行道，不但没有阻碍到，甚至不知道有没有传达给丽奈。我感到烦闷，春樱忽然在身边停下脚步。



「冬月姐姐？」



她上一秒突然在十字路口斑马线的正中央停下，下一秒便朝某个东西飞奔而去。



春樱的背影显得非常兴奋。我看过太多人见到春樱就欣喜若狂，但让春樱欣喜若狂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冬月姐姐，好久不见！你刚下班要回家？」



「对……」



春樱突然现身，那位等红绿灯的女性，表情就像遭人偷袭似的。



「其他人都好吗？千景和小茜呢？」



「都很好。」



「冬月姐姐过得好吗？花粉症要不要紧？都到这个时期了，应该没事了吧？」



我不晓得方不方便站在春樱旁边，便从步道旁的树丛前望着两人的情况。



春樱的声音和身体都往前倾，简直就像等饲主回家的狗一样兴奋。相较于滔滔不绝的春樱，饲主的态度倒是非常冷酷。



上班族模样的女性，年纪看起来比春樱大很多。眼睛、鼻子、下巴、连她戴的银框眼镜都是尖尖的，让她看起来充满知性又冷酷。



春樱叫她「冬月姐姐」。冬月……冬……



我恍然大悟，这名女性是春樱的亲姐姐。



「秋叶！」



春樱忽然转向我，招手叫我过去。我提心吊胆地站在她的旁边，不知道她会怎么介绍我。那位女性将眼神转到我身上，明明没有做坏事，我却觉得很尴尬。



我想起了国中时同学们都很怕的生活教育老师，就是这种紧张感。



「冬月姐姐，跟你介绍，他是和我同一个社团的羽田秋叶同学。」



眼镜后面的双眼，看起来像是在对我进行检查。



「你好，我是羽田。」



当我低下头再抬起时，冬月的眼神已经从我身上移开了。



冬月早已将我从她的领域删除了。虽然肉眼看不见，但我猜我传送出去的「你好」，撞到了冬月筑起的玻璃墙，并掉落在我的脚边。



「秋叶，她是冬月姐姐，是我的亲姐姐。」春樱毫不在乎姐姐的态度，开心地继续说着。



那道盖得如此明显厚实的墙壁，她是否真的看不见？



她留着一头长度配合下巴末端、剪得很整齐的直发，从中可以窥探到冬月一半的侧脸，而她只盯着红绿灯看，丝毫不为所动。



春樱找她讲话的期间，红灯变成了绿灯。冬月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让我吓了一大跳。



她踩着高跟鞋鞋跟，大步走在斑马线上，春樱则是小跑步从后面追了上去。我惊慌失措地跟在春樱后面。



「冬月姐姐，等一下一起去吃饭吧？」



「我不去。」



「说得也是。千景和小茜，还有姐夫都在，对不起。可是，在这里遇到你我真的很高兴。改天我可以再去你家玩吗？」



「等我有空再说。」



我目瞪口呆。



冬月又在十字路口右转的红绿灯前停下了脚步，春樱笑咪咪地黏在她旁边。



「千景现在喜欢什么游戏呢？小茜的衣服尺寸有没有变？我想再送他们礼物，可以告诉我吗？」



「不要随便买东西给孩子们。」冬月边咂嘴边说道。



她的烦躁连我都感受到了，害我不知所措。



「跟你说喔，冬月姐姐。」



她还要继续讲？这个妹妹的内心实在很强大。



「秋叶写作秋天的叶子，然后，他有一个叫夏芽的妹妹喔！写作夏天的嫩芽。」



「是喔？」



冬月脂粉未施的单眼皮眼睛看向我。或许是对姐姐的反应感到开心，春樱的表情一亮。



「是夏天和秋天喔！夏和秋。」



「加上我们就是春夏秋冬了。」



「对呀！很厉害吧！」



春樱高兴地拍手，用兴奋的眼神交互看了冬月和我。



「可是我不喜欢啊。」



看到春樱天真地冲过去，却撞到玻璃墙被弹飞，冬月眯起了眼睛。她那嘲弄春樱的浅笑，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我讨厌自己的名字。」



红绿灯变成绿色了。春樱维持着不自然的笑容，僵在原地。



「你要成天想着那些无聊的事情，我管不着，但是不要给我添麻烦。」



冬月态度冰冷，过完马路到对面去了。



「再见！冬月姐姐！」



回过神的春樱挤出格外灿烂的笑容，用力挥手目送冬月的背影离开，直到看不见为止。



冬月走路的方式完全没有留下回头的余韵，春樱看起来却像在等她回头。她的双眼中有着像是祈祷的热忱，我总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穿套装的背影一消失在人群中，春樱似乎总算想起了我，回头看向我。



「我们也回家吧！」



「……好。」



我走在春樱的旁边。晚风混着夏天的气息，肌肤和嘴唇都能感受到甜美。



「夏天到了。」「夏天到了耶。」



我们异口同声同时说道，互相看对方的脸笑了。



看到春樱的笑容和见到冬月前没什么两样，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秋叶，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是我给你添了麻烦。」



「我没有这么想，如果一个信箱就可以和你约会，那我欢迎你多多告诉别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春樱便耸了耸肩，「骗你的啦。」



春樱停下脚步，再次依依不舍地回头。她注视着前方的喧嚣，轻声说道：「衔接春天和冬天的，是夏天和秋天。」



「什么？」



一和反问的我对上眼，春樱就坦率地说道：「所以，我果然还是，喜欢秋叶。」



看到她火热的眼神，我有预感，炙热的夏天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