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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9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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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边海滩的山坡上,成片的向日葵盛开着。那些金黄色的花朵,迎着海风,面朝大海,左右摇曳。象征着夏天的向日葵,呈现出几近疯狂的鲜黄色。虽然没有像电影中一样在广阔的向日葵地里奔跑过,但若有这种经历,脸上即便是微笑着,恐怕也会令人感到分外沉重。



北边山上的小树林中,长满了不知名的树木,那些绿叶上都戴着白色的帽子。看等高线地形图时,觉得山并不高;站在山脚下看的时候,却比想象中的要高几倍。山的那一边是怎样一番景象呢?肯定也还是海。



山的西面,耸立着那座被破坏了的信号塔。那是将孤岛与本土联系起来的唯一通信工具。从外观上来看,并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总之无法使用。事实上,破坏也无外乎切断了一根电线而已,不过这几个人都不懂技术,看到那些缠绕一起的黄蓝电线,一筹莫展,只能干着急。



仆人真锅夫妇居住的日式房间离种满向日葵的海滩较远,靠近海岸线的地方有一座码头,用来停靠外出购物用的小艇。现在看来不过是形同虚设,但三天以前,它还切实地发挥着码头的作用。



岛屿直径约为两公里左右,中部偏南耸立着一座异想天开的人基于立体主义设计出来的巨大西式建筑,俨然成为了和音岛的主体建筑。不对,从岛屿的名字可以看出,真正的岛主曾是一位名叫和音的少女。



在山麓略微偏北的地方,背靠着海,是二十年前和音唱歌跳舞的大理石舞台。现在是夏天,却被银白色的积雪所掩盖。那里曾经丢弃过一具孤独而丑陋的男性无头死尸。



据说死者是一位名叫水镜的男子,也就是大富豪水镜三摩地。



接下来会是谁呢?



1



乌有醒来时发现自己半边脸靠在门框上,原本垫在墙上的枕头落到膝盖上,左边嘴唇被压得变了形,贴着白色的墙壁。不用照镜子,只需用手指一摸,就知道肯定有红色印痕。他揉搓着自己的脸庞,意识到昨晚睡着了的事实。虽然头脑尚不够清醒,可也知道现在已经天亮。接下来脑子里展开一幅图景,无边无际的蓝色天空下,盛开着耀眼的向日葵。乌有本以为能通宵守夜,想不到体力不支——前天才下决心一定要保护好桐璃,竟然只坚持了一天。



乌有痛斥自己真没用。



乌有正要起身,忽然觉得关节疼得厉害。他拼命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好像恶鬼上身般酸软无力。同时他感到高烧和恶寒,看来是发烧了,而且很严重。手扶着墙尽量保持平衡,就连这个动作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断喘着粗气。现在虽然是夏天,却如冬天一般寒冷。因为温度过低,昨天尚未从感冒中恢复过来的自己,现在更加严重了。自己带来的毛毯此时正裹在脚上。



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非常惭愧,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确认桐璃的安全。乌有裹着红色的毛毯蹒跚地走出走廊,轻轻推开斜对面的房门,观察桐璃房间里面的情形。这个粗心的家伙,竟然没有锁门。她躺在宽大的床上,睡得正香,脸上表情非常平静,只是睡相实在不敢恭维。无论如何,没事就好。乌有跪在走廊上,喘了一口气。想起万一在自己熟睡的过程中,桐璃遭到什么不测,那就太可怕了,事后再怎么后悔也无济于事。那将意味着失去桐璃,失去刚找到的目标。



他看看手表,约七点二十分。走廊上射进来细碎的阳光,窗外传来几声鸟鸣,这是一个缺少朝气的早晨。乌有感到莫名的焦躁,觉得房屋倾斜得更明显了。



到早上应该没有大碍了吧。乌有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房间,希望能安睡一个上午。他关好房门,躺在白色被子里面,闭上眼睛,再次睡去。慢慢地,一天似乎要结束了。



乌有梦到自己杀人,从梦中惊醒。



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和音馆的隔音效果不错,外面如此嘈杂,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扭头去看枕边的台灯,已是下午,看来睡了很久。乌有头疼欲裂,望着房间里的情形,很是烦闷。一觉醒来,疲劳缓解不少,可感冒却并没有任何好转。嘴唇发干,喉咙里简直要冒出火来。



按照上次的安排,今天应该是夫人做饭。要是能走到楼下的餐厅,乌有真想大吃一顿。他眼睛发红,白色的墙壁看起来呈黄色,连盖着的被子也给人沉闷压迫之感。



可能是感冒的缘故,乌有的神经越发敏感起来,觉得整个和音馆内充满了不安定因素——躺在床上都能感觉得到。从昨天,不,前天开始就感觉到了。他感受到的不是争吵声,而是周围无限膨胀的冷漠、固执、猜疑以及其他一些负面情绪。



还有四天……



身患感冒的乌有,变得很脆弱,总是想着自己会不会就这样睡下去,卧床不起,或者高烧过度,衰竭而亡。讽刺的是,偏偏这个时候,他最怕死。



平时就不乐观的乌有,在这种情况下更是深陷忧郁的泥淖,愈发悲观起来。若是平常,他肯定会不断自责与内疚,因为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找不到谴责的对象,只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自己是对还是错呢?高烧中的乌有陷入幻境,无法分辨虚妄与现实,再次陷入十年前那场事故带来的旋涡之中。那个青年的死象征着连环杀人案的开端,接下来是水镜的无头尸体浮现在漆黑的夜里。那一幕消失之后,接下来又出现了和音坠海的画面。与昨天不同的是,这些景象中有两只,不,几只手直直地伸着。



知道桐璃推门而入,那是后来的事情。



“今天也睡懒觉啦,还赖在床上啊。”



桐璃戴着耳机,说话声比平时大,表达出强烈的不满。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不过好像确实发生了大事。怕你说我,没敢跑去凑热闹。”



“难得你这么听话。”



桐璃取下耳机,嘿嘿笑出声来,说了句“那是当然”。



“想着你肯定会出去看的,就一直乖乖地等着。想不到你竟然睡到这个时候。”



“啊。”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形势有多混乱啊,还这么轻松。你这样好不警惕,小心睡着的时候被人割下脑袋哦。”



“那是……”乌有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妥,把“你”字吞了下去。他可不想因为说了这样无聊的空话,让桐璃夜不能寐。就让我一个人牺牲吧,乌有心想。这是个长远而伟大的目标。



“你别管,说这话的人才应该小心。”



“你可真烦啊,就会挖苦人。”



“就是因为你不去上课,才有如此下场。小姑娘应该好好去上课才是。”



“你又不是我爸,再说我可生气了哦。”



桐璃吐了吐舌头。粉红色尖尖的舌头从红润的嘴唇里伸出来。



“我才不怕呢。”



乌有无力争吵,打算起身。可他根本就使不出力气,又倒了下去。桐璃第一次看到他的这副狼狈相,大声叫了起来。



“你感冒又加重了吗?”说罢就去摸他的额头。



“真烫!”桐璃连忙缩回手。“好烫啊,看来很严重。”



“别吵。”



乌有的怒吼听起来不比蚊子的声音大,而且很沙哑,引人同情。



“你还好吧,好像很严重呢。”



“没问题。”



“我下去给你拿药吧。”



说着桐璃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门开着,只听得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



“桐璃……”



乌有望着那扇半开的门,不禁再次发出感叹,怎么能在如此紧要的时候生病呢。走廊上的冷风灌进房间,刺激着乌有的头部、脸颊和肩膀,他不禁颤抖起来。抬头一看,发现空调已经调至暖气状态。



五分钟后,桐璃回来了。她手里端着满满一杯水,又递给乌有一包颗粒状的药。空气干燥,发着高烧的他勉强起身,拿过水杯,一饮而尽。乌有不知道这里的水是从哪里来的,总之,比本土的水更加甘甜。



“怎么回事?很少看到你生病呢。”



“我太敏感了。”



“真会撒谎。你看你住的那个房间脏成什么样子了,还说这种话。”



这是事实,乌有无从反驳,心里却想着,我是既敏感又随性的人呢。这次感冒不是因为太过敏感,不过还不能告诉她真正的原因。



“楼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楼下?刚拿药的时候问了一下,好像是结城先生失踪了。”



“结城先生?”



“嗯。”桐璃若有所思地看着乌有。她的眼里,比起好奇,更多的是哀愁。说话声音也不如平时那么悦耳、有生气。



“莫非,遇害了?”



“不可能!”



乌有叫了起来,头疼欲裂,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



“村泽他们也这么认为吗?”



“不知道,他们只告诉了我结城先生失踪了,其他的都没说。”



“啊……”



“当然,也可能是逃跑了。”



桐璃竖起食指。



“原来如此。不过,他是如何做到的呢?又没有船。”



“可能是藏起来了呗。我也不是很清楚。”



说罢桐璃夸张地耸耸肩,接过空玻璃杯,轻放在桌上。



“结城先生……”



“意外?”



“不。”



乌有诚实地摇头,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去看看……”



可身体并不听他指挥,根本动不了,大腿也使不上劲。看来病原菌让肌肉松弛,僵化了关节。



“不行,你得好好躺着休息,再不听话,小心变成肺炎。”



桐璃把乌有按下去重新躺好,在被子上拍了一下。接下来她拿出湿毛巾,敷着他的额头,动作非常轻柔,就像一位母亲。乌有感到(虽然是事实),桐璃果真是一个女孩子(他经常忘记这一点)。她要是总这么温顺善良就好了,现在可能是非常时刻吧。一想到这里,乌有的心都快融化了,觉得感冒也不是坏事。他的想法跟一感冒就能吃上桃子和哈密瓜的孩子一样;不同的是,他不能直接表现出这种喜悦之情。



“一会儿给你拿点吃的来吧。”



“谢谢。”乌有发自内心地说道,觉得体温有所下降。看来湿毛巾吸收了不少热量。



结城的事以后再想吧,至少得等身体稍微好点儿之后。



“桐璃……”



“怎么了?”



“你可千万别一个人跑出去调查啊,现在是非常时期。”



没等乌有说完,桐璃将食指轻轻按住他发白的嘴唇。



“你可真啰唆呀,没事的,你别担心啦。”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表示愿意听从乌有的建议,还是告诉他并没有那么危险?想来想去,不知所指。



乌有告诉自己,白天大可放心,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只需静观其变。他想着桐璃的眼睛,再次睡去。



2



“是如月君吗?”



第一个向乌有搭话的人是村泽。他的眼里隐藏着些许暗影,面容憔悴,朝乌有出现的门口走来。



“听说你发高烧,现在好点了吗?”



“多谢您的关心,好多了。”



窗外的阳光已经开始变成红色。天空描绘着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杂糅着红莲的赤与空虚的蓝,阳光照射到客厅里。现在已经五点了,看来又睡了四个小时。



“那就好,前天发生的事,真过意不去。”



“没什么,跟那件事没有关系。”



乌有看了一眼尚美。她正坐在客厅的一角看电视,显得非常虚弱。没有化妆,脸庞显得有些松弛,平日的端庄与秀丽完全消失殆尽。莫非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坐在那里?



“听说结城先生失踪了?”



“啊,是舞奈小姐告诉你的吧。你见过结城吗?你好像是一直在睡觉吧。”



“现在还没找到吗?”



“房间里找过……他应该不会在外面散步吧?”



“什么时候发现他失踪的呢?”



乌有站不稳,与桐璃一起坐到村泽对面。他觉得沙发比平时硬,坐得不舒服。



“上午发现的,一直没找到。”



也就是说,发现是在五六个小时之前。村泽的话里,包含着放弃的意思。水镜之后的遇害者是结城……这么想,倒也成立。



虽然头还是晕,可不管怎么样,得先克服一下,必须了解现在的状况。乌有尽量冷静地扫视了一眼四周,客厅里的人比昨天又少了一个,大家坐得很分散。最爱说话的结城消失之后,客厅里显得很冷清,同时也显得更加宽敞。



旁边的神父双手一会儿交叉一会儿分开,似乎等待着什么。乌有前天就想请教他那天说的话有何特殊意义,但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不说为妙。



“看来,结城先生果然……”



夫人的声音很微弱。



“消失了,是吗?”



“消失,这可不是句好话。”神父插嘴道,“应该说‘藏起来’或者‘被藏起来’才对。消失这种话,就像是恶作剧一样。”



神父说话时的语气与当时的情景并不十分协调,太过冷静,几近无情。夫人半是轻蔑地望了他一眼。这句话对乌有和尚美来说并不重要,可神父却很在乎。他一脸严肃,非常认真地回望了夫人。帕特里克神父口中的“消失”一词具有神秘的意味,有上天显灵的意思。乌有突然想象出一幅场景——大地裂开一条大缝,将结城吞了下去。神父不想将人为与天意混同起来。不,乌有马上改变了想法。神父如此想从语言上将这两者区分开来,正表明他并不清楚这到底是人为还是天意。



因此,他刻意地回避了“消失”这种说法。



“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在乎的呢?您认为他不是‘被藏起来’,而是‘藏了起来’,有什么根据吗?”村泽改变了坐姿,问道。



“你应该也想到了吧,应该是那个人所为。”



“你是说……结城是凶手?”



神父声音很小,却很有说服力。“很有可能。”



“原来如此。”乌有插话道。虽然并非真正认同,可神父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村泽他们不也毫无根据地怀疑结城遇害了吗?谁能断言结城不是法官沃尔格雷夫(1)?



“结城先生?不可能。”



夫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大叫了起来,反复望着乌有和神父的脸。



“你撒谎。”



“尚美,神父说的是有可能。”



“有可能?那就说明他在怀疑结城。”



“没办法,谁让他现在没在这儿呢。”



“肯定跟水镜先生一样,被同一个凶手杀害了。”



同一个人。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指示代词,可怎么说得那么肯定呢?夫人穿着单薄的衬衣,双手抱住肩头,颤抖起来。那种表现也可能是装出来的。乌有目睹过昨晚发生的事情,什么都不敢轻易相信。他并不同情这些人,可也不想激怒大家。



“不过,要是遇害,应该能看到结城先生的尸体才是。”桐璃一句话,把乌有的苦心化为乌有。



夫人瞪着桐璃,眼里冒火,好像在说“真惹人厌”。桐璃条件反射般躲在了乌有的身后。看来她很不人道地将乌有这个病人当成了挡箭牌。



村泽说话了,他用手撑住下巴。



“现在一个人出去的话,太危险了。”



一个大男人说这话未免显得太没有担当,可这表明他对那位隐藏起来的凶手恐惧万分。最有可能是凶手的结城现在突然失踪,让人不知所措。



“那就派两个人……”乌有说了一半,突然领会到,既然现在结城失踪,那么事态就变成“鸡、狼与大白菜过河的游戏”了。贸然行事很有可能遭到暗算。这就是大家都神经高度紧张,还停留在客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原因。



“至少和音馆周围没有发现异常。”



“考虑到前天的情况,如果结城遇害,是不是也应该像水镜先生那样?我们是不是会看到他的尸体?”



“也有可能凶手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引起大家恐慌。”



帕特里克神父这次站到了反面的立场。他本人可能是想站在宏观的立场上来论述,就像小说中的布朗神父一般,故作镇定,采取了似乎与己无关的超然态度,可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和不安。



神父将十字架拿到眼前说道:



“不管怎样,他不可能只是单纯地出去散散步。”



“当然。”村泽很着急,指尖不停地叩着桌面,俨然冷战后的美国,突然得独自承担控制世界的重任。结城失踪了,现在只剩下村泽一个人来收拾局面。



“请大家保持冷静,假设结城先生是凶手,他怎么会突然消失?这不过是造成了些多余的恐慌。”



乌有的立场发生了变化。看来他已经开始怀疑任何人了。



“你现在看起来可真像一个侦探,以前是那么不愿意。莫非是发烧的缘故?”站在一旁的桐璃嗫嚅道,“好像换了一个人。”



“啊。”乌有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并未作出解释。原因很简单,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了。既然警察暂时介入不了此事,他也不能再冷眼旁观下去。在来人接走他们之前,哪怕是为了自我保护,即便是当不好侦探,也得积极地采取一些行动。现在,怀疑的对象已经只剩下三个人。



正在这时——



放在桌上的玻璃杯与玻璃桌面相撞,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接着,碗橱以及红酒瓶都开始摇晃起来,一起发出声响,产生共鸣,奏出气势恢宏的和音。



桌上的玻璃杯倒了下来,滚到了地板上,淡褐色的液体渗入红色地毯。不久,整个客厅都开始晃动起来。



“地震!”



乌有叫了一声之后,大家都感到了强烈的震感。他条件反射般地保护好桐璃,将身子缩成一团。晃动接连不断,就像是陈旧的列车被提到新干线般的速度行使,车身摇晃得厉害,地板与沙发都在持续晃动。



咔嚓!木窗户裂开一条缝。接着,白色的裂缝像蜘蛛丝般迅速延伸开来。整个场景像看电影一样,画面鲜明而又震撼。只见许多碎片在眼前飞舞。几级地震?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总之整个屋子摇晃得厉害。到处都是玻璃破碎的声音,酒架上的红酒掉下来摔碎,使得地震的恐怖成倍增加。



桐璃不断尖叫着,躲在乌有身下。看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桐璃害怕地震。天花板上只有三根细链子吊着的吊灯来回摇晃着。眼看着链子就要断开,吊灯要掉下来了。不,更恐怖的是,整个和音馆摇晃得如此剧烈,似乎即将倒塌。



“乌有,你想想办法吧!”



“我能有什么办法。”



乌有声音沙哑,勉强说出了那些话。



“和音,这肯定是和音。”夫人蹲在桌腿旁边低声说道。她好像神志不清,反反复复念叨着“和音”这个词。神父与村泽并未加以制止。这哪里是制止别人的时候!



……



不知地震到底持续了多久,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也许实际的时间比感受到的要短。不过,这是事后的回忆。事发当时,即便理智告诉自己不可能,大家还是害怕晃动会永远持续下去。



地震结束后,大家并未动弹,只是茫然望着外面。每个人都猜想着接下来会不会还有余震,都一动不动。



过了不久,大家都恢复了理智,意识到周遭发生的事情。许多玻璃都碎了,地毯上到处都是碎片。掉下来的酒瓶有一部分也碎了,红酒流了一地,散发着酒气。三个月前采访过的香水工厂也没有这般情形。



——夏日飞雪后是大地震,简直像世界末日。乌有心里默念着,但并未说出声。不过这用不着说,看看大家脸上的神情就知道,每个人都有同样的想法。



“刚来的时候确实也有过几次地震,这么强烈倒是第一次。”



村泽回过神后站起身,说了上面的话。他并没有提及和音。



“新闻里可能会报道相关情况。”



一直紧握着十字架的神父现在站了起来,正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机。这位一直冷静的神父也未能保持常态。他按了两三次开关,屏幕上却没有任何显示。



“插头插上了吗?”



“插上了。”



“电视坏了?”



大家看了看天花板,吊灯也灭了,整个屋子显得十分昏暗。



“可能是停电了。”



是因为刚才的地震吗?



“其他的房间呢?”



村泽跑出客厅,几十秒后回来。



“到处都没有电,肯定是电源出了故障。真希望别出什么大问题。”



“这该如何是好啊?”



夫人发出悲痛的哀鸣,在她看来,停电是雪上加霜。乌有却暗自感到幸运,还好现在并不是完全看不见,如果是那样,恐怕就不是夫人说几句丧气话这么简单了。也许这几个脆弱的小人物,将全部丧生。接下来是桐璃开始抱怨说停电后不能洗澡。



“我们去看看配电盘吧,乌有。”



村泽努力保持镇定,朝乌有招招手,再次跑出去,手里拿着手电筒。



“大家别出客厅,接下来可能还有余震。这里就交给你了,小柳。”



“我们去哪儿?”乌有追上跑得飞快的村泽之后问道。



“地下的发电室。”



“这里有发电机?”



乌有很惊讶。不过稍微想想就会明白,这里离本土太远,拉电线过去成本太高,还是自己发电比较划算。



“您说的地下,是那天去过的地方吗?”



乌有想起前天放置水镜尸体的地方。现在是夏天,地下室可能充满了腐尸的臭味。



“不是。”



村泽听懂了乌有的话,很快打消了他的疑虑。果然,他们去的方向与前天不同,这次走的是向东的楼梯。楼梯间里没有电,楼梯很宽,楼道很长。发电室占地面积很大,所以设在杂物间下面。地下室特有的冷气与气味都是大同小异的,让人不想久留。



突然,面前出现一扇绿色的铁门。没有上锁,上面有一只硕大的门闩,生满铁锈,看来已经多年没有人来过。



“万一发电机出了故障,我们谁也不会修啊。”



村泽并没有答话,可能是不想开口。乌有后悔自己的轻率。



还好,乌有的担心并没有成为事实,发电机还在嗡嗡嗡地叫着,继续履行着自己的使命。地下室里连蒙上灰尘的天窗也没有,像个暗箱。工具散乱地扔了一地,散发着强烈的油污气味与热气。既然发电机没发生故障,应该是接触不良。



“看来问题不大。”



村泽松了一口气,看了看乌有。虽然发电机本身并未发生故障,但要是内部的配线被拉到了外面或者断开的话,这几个门外汉也无法修理。



村泽注视着发电机。他并非工科出身,不过也不是完全无计可施。不久,他说了一句“不是这里”,转身走向配电盘处。



“你发现原因了吗?”乌有在黑暗中很不安地问道。可能还没确定问题到底出现在哪儿,村泽并没有回答他的提问。



“我认为这场地震的范围应该不仅局限于这座小岛,也许其他的地方也发生了地震。当时的震感让人感觉规模很大,应该是强烈的海啸所致。”



以前听说过智利大地震是因为强烈的海啸席卷太平洋沿岸地区。如果是地球内部能量引发的地震,这座岛如此靠近震源地,海啸应该更加强烈才是。他没有太多理论根据,只是想当然。



“这座岛可真诡异。”



“也许。”



“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和音岛上一人被杀,一人失踪,此刻问这种问题,实在太过愚蠢。乌有并不认为在异度空间内存在着某种神秘力量操控着这一切——如果非要给那种力量取个名字,也可以叫做“神”。



“如月君。”



“怎么了?”



乌有觉得村泽的声音比较生硬,开始不安起来。看来是修不好了吧。



“没有补救的办法了吗?”乌有慌忙跑到村泽旁边。



望着配电盘的村泽给了他意外的答案。



“根本没有故障。”



“不是故障?”



“对,没有发生故障,不过是主电源掉下来了。”



说着,村泽将它按了下去。地下室的指示灯又亮了起来,油污的气味并未改变,不过室内显得宽敞了一些。



“这样就没问题了。”



现在客厅里的吊灯以及电视也都恢复正常了吧。此举避免了事态进一步恶化。



“保险丝烧断也会造成电源弹起。是不是因为地震造成短路,自动切断了主电源呢?”



“不可能。”村泽表情严肃,斩钉截铁地断言,“不是保险丝,它没有出任何问题,现在是主电源出了问题。你觉得这么重要的阀门会轻易掉下来吗?”



“那……”



乌有知道了。



“你是说有人在地震中或者地震刚刚结束的时候故意切断电源?”



“会是谁呢?大家都在客厅里待着呢。”



乌有想到了昨晚的钢琴声。看来弹勋伯格曲子的人,还有切断电源的人,并不在六人之中,而是另有其人。



“也许是结城先生吧。”



村泽苦笑一下,催促说“走吧”。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不知道。我不认为是结城干的。如月君,你可要保守秘密,别引起大家不必要的恐慌。”村泽一脸严肃地交代道。



“明白。”



乌有不知道村泽是否认为是结城所为(至少乌有看不出来)。到底是谁呢?那个人肯定在掌控着一切。看来,第七个人就要登场了。这是最有效且最恐怖的煽动方式。他(现在假定是位男性)在这场意外的大地震中采取了如此大胆的行动,肯定拥有强大的力量。



乌有非常恐慌,看来那个人不仅掌握了他们几个人的动向,连自己也被看穿了。他望着好不容易关上的铁门,脑子里想象着凶手的模样。



3



“另一个人是谁呢?”桐璃吃惊不小,反问道。



村泽说过要乌有保密,乌有知道不能告诉神父和夫人,但没有必要对桐璃隐瞒。他想通过这个消息让她多少产生一些危机感。况且,这么大一个秘密不与人分享也未免太不合常理了,他想找个人谈谈。



“不是结城先生吗?”



其实桐璃对此也表示怀疑。结城不可能藏身于和音馆的某个角落,以捉弄他们为乐,这简直在宣告自己是凶手。



乌有躺在床上,点点头,说了句“有可能”。他感冒尚未痊愈,想要休息,见桐璃话说得那么认真,也只好附和着说上几句。白天比较暖和,乌有穿着T恤,外面套了件蓝色马甲,跟穿着毛衣时的样子已经大不相同。桐璃觉得他的感冒已无大碍。



“到底是谁呢?”桐璃仰着头喃喃自语,不一会儿,她把食指凑到嘴边,“莫非是武藤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