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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 / 2)



我到学校的时候,一群警察聚在教学楼后面的一个角落,正准备铺开蓝布。虽说是暑假,但还是有相当多的学生凑了过去,教师则嗓音嘶哑地喊着,想把他们赶走。



然而,我还是看到了。



吸饱了血,染成黑色的地面上,头发有如藤蔓般向外扩散。



脸正好被警察的后背挡住,看不太清。但他起身的一瞬间,我看到了耳朵的形状。



这就够了。



我鲜明地回想起道永学姐的话语。形状完美的耳朵。简直不像用来听声音的器官。一点没错。感觉仿佛是『作品』掉在了那里。锋利得有些凶恶的阳光与阴影一同将这个『作品』中十分重要的部分挖取出来。即使变成碎块,倒在地上,不停滚动,沾满沙石,却依然那么美丽。



视野中,明亮的部分与阴暗的部分彼此调换,天与地也正要摇摇晃晃地交换彼此的位置。



有人按住了我的肩膀,在耳边用强烈的语气说着什么。



然后还有另一个声音,记忆中听过的声音。



「——君,柚木君!」



我慢慢转过头。菠萝那茂盛的叶子刺痛了我的眼睛。



是道永学姐。原来这个人也会摆出这种脸色铁青的样子啊,我想到。当然会了。这可是死人了。死的是纯香学姐。



为什么?



道永学姐的声音抓挠着我耳中比较迟钝的部分。我看见的时候已经……但也没有靠近看……那个是……



话语渐渐失去意义,变为单纯的噪音。一种错觉袭来,似乎自己的鞋底也被粘稠的血液粘在了地面上。



血。



大量涌出,暴露在夏天的阳光下,表面满是裂缝的红黑色泥沼。



不断地向外扩散,来到了我的脚边。



不对。这也是错觉。脑袋晕乎乎的,脑浆似乎快要煮沸,然后从耳朵流出。错觉。



那么,躺在警察们双脚之间的那个穿着校服的尸骸也是错觉?



还有阳光被短袖水手服的白色部分反射、刺入我的眼睛,胃液翻涌着来到喉咙附近,混着酸味的铁锈味迎面扑来——



也都是现实。



我用力闭上眼睛,然后再度睁开,但眼前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鉴识科人员拿着一个灰色的裹尸袋,将袋子撑开。



往后退,离这远点!有人在我耳边大喊,粗鲁地按住我的肩膀。



为什么纯香学姐一定要被人杀掉?



感受到身体从脚下开始逐渐变冷。顶着盛夏的太阳,这种体验可真是恐怖。蝉的叫声,警笛的声音,教师的怒吼,道永学姐的低喃全部溶于包容一切的油中,在耳朵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形成一个漩涡。



我又闭上了眼睛。



然后用力握住了手心中的把手传来的凉意。



*



掀开毛毯起身后,我发现自己满身大汗。



呼吸也不是很顺畅。我肩膀痉挛,咳嗽着环视四周。



是自己的房间。阳光以陡峭的角度从窗帘缝隙中照进来,在地板上划下一道痕迹。刚才开始一直断断续续地听到某种烦人的声音,难道是有虫子在附近飞吗。



过了一会,我才发现那是手机的铃声。



上午七点。



……第二次的,八月三十一日。



倒回来了。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动了把手。



依然可以清晰地回想起教学楼后面的情景。紊乱的呼吸一时间无法平息,肋骨内侧阵阵作痛。



纯香学姐,死掉了。



为什么?谁动的手?过程如何?当时立刻就倒了回来,导致我几乎什么都没弄清楚。但不管怎么说,要是还在这里发呆,学姐又会被杀。我是什么时候转动的把手来着。记得道永学姐来电话的时候正好是下午四点。然后到学校用了四十分钟。我基本是看到现场后马上倒了回来,那么——应该是回到了接近五点,依然一片漆黑的时刻。正是我睡觉的时候。



会不会这些其实都是梦境?



我闭上眼,在黑暗中寻找起把手。没有。哪里都找不到金属的触感。这种感觉我很熟悉。就是倒回来之后的十二小时,失去保护的时间。



那些全都不是梦境。



那么,就必须行动起来。一秒都不能浪费。我下了床换上校服,正要离开房间时突然想起一件事。说起来昨天家附近的道路上有一起事故来着。卡车扎进了民居的围墙。在灯子眼前——



我慌忙扑到窗前,打开窗户。



正好看到灯子走到路上。



「灯子!」



听到我大声喊她,灯子吓了一跳,看了过来。



「什、什么事?」



「等一下,呃」



回溯之前的那个早上,事故是在我和灯子说了几句话后发生的。要是灯子走向大道的时间提前,就有可能被卷入事故之中。



「我也一起去学校!你先别走,等我一下!绝对不要走!」



灯子直接愣在了那里。这也难怪。但无论如何,能拖住她就好。我迅速跑下楼梯,冲出了家门。



「怎么了你,这么突然。」



在门前等着我的灯子疑惑地问道。



「啊,倒也不是。」



我考虑起该找什么借口。随便来一个就行。



「是那个嘛,灯子的画,还是得好好画完才行。……然后上次画的素描不是挺久之前了嘛,就想你能不能再来当一次模特之类的。」



能想到的只有这种不值一提的谎话。灯子摆出一副有如虫子钻进衣服一样的表情。



「说什么呢。我今天一整天都有社团活动。」



「啊啊,嗯,不是,不用非得是今天,等到了第二学期也没问题。」



「你怎么了?怎么一大早上就那么多汗?」



「没啦,这个是」



正说话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巨响。灯子瞪大了双眼。



我回过头,看见那辆卡车扎进了对面房子的围墙里。



「……严重事故。」灯子轻声说道。



住在附近的居民们一个接一个地出来查看情况。穿着运动服的司机从卡车上下来,双手使劲挠着头。



这次他没跑啊,我有些意外。



啊啊对了,回溯前灯子倒在地上受了轻伤,所以那个男的以为是伤到了人才慌了神,直接逃跑了。这次则只是撞坏了围墙。



当然这也是不是小问题,但总之灯子没有损伤,那边就怎样都好了。



「走这条路吧。不快点要赶不上电车了。」我指向相反的方向。



到学校后,我先去了杀人现场。



准确来说,应该叫杀人即将发生的现场才对。教学楼后面,围墙边有着一排银杏树的那个地方。如今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躲在教学楼的影子里避开阳光,尝试回想起回溯前见到的景象。然后将记忆画面中的蓝布和警察们的背影逐渐消除。



学姐趴着倒在那个树根附近,身下是一大滩血。



当时她死了多长时间呢。虽说现在是暑假,很少有人路过,但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这么显眼地死在这里,不可能好几个小时都没人注意到。这么一来,被害的时刻再早也不会早于下午两点。



在大白天的学校里?是谁动的手?



能想到的只有几原老师。何况两个人最近似乎关系不太融洽。比如起因是学姐想将两人的关系透露给老师的妻子之类的。



我蹲下身体,使劲挠了挠头。



我不认为这两人会做出那种事情。……但说到底,这两人保持着亲密关系这件事本就超乎了我的想象。我根本就不了解那两个人。无论真相有多么瘆人,都不是不可能。



几原老师来学校了吗?时间安排上,今天他应该不会来才对。



我去办公室确认了一下,果然是休息。



但哪怕安排上没写,一样可以来学校,不能排除他的嫌疑。



回溯的还是太急了。早知道就该等一会,弄清各种事情之后再倒回来的。



算了,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总之学姐确实是在这里被害的,所以应该能阻止事件发生。



我决定在图书室等学姐来。毕竟工作还没做完,她又拿着平板回去了,那么到校后首先会来司书室才对。而且从图书室的窗户看去可以看到正门,哪怕猜错了,也能在学姐出现的瞬间发现。



十点过去了,学姐还没有现身。



我开始担心起来。房间开着空调,脖颈处却依然有汗黏在上面。



说不定她今天偏偏从后门来的。也说不定就不来图书室。还说不定在来学校的路上就被犯人抓住,杀掉了。



我冲出图书室,又跑到了教学楼后面。



空无一人。



深深弯下身体,平复紊乱的呼吸。



光等着是不行的。必须由我去找到学姐。



我走进教学楼,将高三的教室一间一间瞄过去,脑海中思考着方法。联系到学姐,询问她在哪里是最省事的。话说只要跟她说不要来学校就好了。可我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去老师办公室问一下?可我又没有正当理由,何况老师也不可能泄露学生的隐私。



北教学楼的楼梯里侧那里有一个白色的人影。



是道永学姐。她嘴里咬着画笔,双手抱胸对着画架,正在沉思。那个人应该是尸体的第一目击者。我跑过去,差点就要询问她发现尸体时的详细信息。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忙住口。



「柚木君。早啊。」



她发现了我,于是画笔从口中掉落。



「早、早上、好。」



结果回得磕磕巴巴的。我刚才到底想说什么东西。道永学姐发现尸体这一事实已经经由回溯被消除了。冷静下来。



「今天不去图书委员会吗?」



「啊啊,没有,」



就在迟迟憋不出下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她应该知道纯香学姐的电话号码。



「给久米泽学姐打电话?倒是可以。」



道永学姐从地板上的一个朴素的包里取出手机,操作几下屏幕后将手机放到耳边。



口袋中有什么东西开始震动。我差点叫出声来,随即将手伸进口袋,躲着道永学姐走到了墙边。纯香学姐的手机不是也在我这里吗。就是昨天忘在麦当劳的那个。然后就一直是我在保管。



「……不行,不接电话。」



道永学姐耸了耸肩,拿开了耳边的手机。



「有什么要说的话我可以帮你留个言。」



「啊,不用,不必了。」



「话说你们又是同一个委员会,又是同一个社团的,不知道联系方式是不是不太应该啊。」



听她这么明白地说出来,还真挺受打击的。



对纯香学姐来说,我根本是无所谓的人。这也是当然的,毕竟我也没想成为她的什么人。



我对道永学姐道了谢,离开了这里。



然后将2升的瓶子装满了自来水,藏在仓库与围墙之间的一个狭窄的地方,开始监视后院。我也考虑过在教学楼内透过窗户监视,也不会这么热,但那样的话碰到突发事件就不能及时赶到,所以还是放弃了。



之后就会有杀人事件发生了。考虑到那种程度的出血量,果然还是认为学姐就是在眼前这个地方被杀的比较合理。



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在我眼前发生。



虽然手中的情报少得过头,但只要像这样在现场盯梢,就应该能保证事件不会发生。



潜伏了仅仅十五分钟左右,我就快要不行了。



仓库背面完全不通风,散发出腐臭的湿气将这里笼罩。淌下的汗水有如焦油一般。



但好歹是在阴影里面,已经很不错了,我如此说服自己,老实地蹲在这里,然后便迎来了接近正午的太阳刚好照进仓库背面的时刻。



我贴在仓库的墙上躲开阳光,但那墙壁充分吸收了上午的热量,也没好到哪去。



有好几次都感到头昏目眩。我内心打起退堂鼓,想着‘果然还是躲进楼里吧’,随即又呵斥自己‘必须待在能立刻赶过去的地方,稍微慢上一步都会很致命的啊’。以上过程已经重复了好多次。



渐渐地,一股怒气涌了上来。



为什么是这里啊。



在大白天的学校里杀人?傻不傻啊?莫非是在楼后面吵着吵着血气上涌,才杀了人吗。那么凶手果然是几原老师?



我是为了避免学姐被杀才回溯的时间,可这时的我却在祈祷令学姐被杀的场面尽快来临。肉体的痛苦轻而易举地涂在思考之上,将其覆盖。每次看向手机,都会因仅仅过了五分钟而异常愤怒。



可我也不能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说不定移开视线的某个瞬间,学姐就会被杀。



瓶子里的水一点点地减少,变成了汗水,将脚下的一块土地染成了黑色。好几次有人路过,每次我都看向时间,背了下来。



13:05,田径社的四名男社员路过,朝正门方向走去。



13:30,还是这伙人,向相反的方向走了回去。



14:18,一名男性穿着似乎是快递员的制服,走教学楼的后门将货物送了进去。



14:52,体育老师从仓库里拿出一台平板车,推走了。



过了下午三点。



太阳改变了角度,仓库背面再次被阴影覆盖。



差不多了吧。还没有吗。总该来了吧。还没有?感觉得到高温和紧张逐渐将我的思考扭向奇怪的方向。奇怪。学姐和凶手再不出现,杀人事件再不开始就不太对劲了。是哪里搞错了吗。果然是在其他地方杀的人,然后将尸体拽到了这里?不对,道永学姐给我打电话是下午四点,还有时间。冷静下来。不要漏过任何事物。



当我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后院的时候,对面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是穿着白大衣的道永学姐。



她打着哈欠走进仓库。我屏住呼吸,尽量压低身体,脸颊紧贴着地面。



传来仓库生锈的金属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走进其中的脚步声。



四处摸索的动静维持了一阵子,然后脚步声渐渐向外,接着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我悄悄起身,目送着道永学姐的背影路过后院后走远。她左手提着一个大桶,右手拿着拖把。



我回过神来,看了眼时间。15:47。



现在这个时间,道永学姐是不是该发现尸体了?果然不太对劲。



站起身体,随即一阵猛烈的眩晕感向我袭来,眼前一片空白,搞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我伸手把住不知道是外墙还是围墙的地方,勉强撑住没有倒下。



从仓库背面的空隙中爬出来。两倍于刚才的汗水随之喷出。



我反复从后院的一边走到另一边,仔细地搜寻树丛和草丛的阴影处。刚才一直在这里监视,应该没有看漏任何东西才对。



过了四点,确认时间后我走进了教学楼。



然后靠在稍微凉快点的洗手池边,开始思考。



本应发生的杀人事件没有发生。意识是我的某个行为影响到了未来吗。比如说,实际上凶手看到了我藏在仓库后面?然后凶手放弃了杀害纯香学姐,说不定是这样。



那样的话,目的算是达到了。



这样就可以了吗。



我用水反复洗着染上汗水和泥土的手。无论过了多久,水龙头流出来的一直都是温水。甚至冲不掉黏在手上的违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