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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眠夜之羊(2 / 2)


「唔……」小花低喃着,闭上双眼,似乎是在回忆。



「喂,小花!……」小室塔子颤声呼唤,「你告诉我,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头发长不长?几岁?跟我差不多年纪吗?难不成她的头在流血?喂,小花,快告诉我啊。」



小室塔子抓住小花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过猛,小花哭着喊痛,塔子顿时回过了神。



面对这样一个小孩子,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八成是一夜无眠,才会脾气暴躁,情绪失控。



「小花,对不起,对不起喔。」小室塔子连忙缓和了语气,「对了,小花喜欢画图吗?」



小花擦着眼泪,点了点头。



「那么,你能用这些画图,一个人玩吗?」



小室塔子将事先准备的蜡笔、图画纸和色纸等工具,依次放在了桌上,但是,小花并没有看那些东西,又盯着塔子左肩后方的落地窗一带。



小室塔子觉得,房间的温度陡然下降了,她一阵哆嗦,提心吊胆地循着小花的视线回头,只见到了拉上蕾丝窗帘的落地窗。然而,小花却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地方。



「什么?你看到什么了?」小室塔子颤声问着,回望着窗户。



此时,白色窗帘的另一头,晾晒的衣物和丹桂丛之间,突然引发了一阵骚动。疑似一道人影幽幽地站了起来,缓缓地靠近了小室塔子。



小室塔子尖叫着后退,不过,开窗现身的是一名熟悉的男子。



「喂,塔子姐姐,你怎么啦?」



「尾贺宏树?」



小室塔子全身脱力,差点当场瘫坐。



尾贺宏树的指尖飘出了烟雾。店里会抽烟的,只有尾贺宏树和母亲,尾贺顾虑到小室塔子,通常会去庭院里抽烟。晾晒的衣物和树木遮住了尾贺宏树,所以,小室塔子瞧不清楚。



「糟糕,有没有看到烟灰缸?」



总是摆在桌上的玻璃烟灰缸,此时却突然不见了,尾贺宏树东张西望,发现了小花。



「咦,这孩子是谁?」



小花若无其事地摊开图画纸,拿蜡笔画画。



「噢,是丸冈先生的女儿。他托我照顾一天。」



「咦,丸哥的女儿?真的假的?一点都不像……」尾贺宏树注视着小花,一时忘记了手上燃烧着的香烟,「哇,好烫!」



尾贺宏树惊叫着,甩开了指间夹着的烟屁股。滤嘴烧焦的香烟,撞到了花圃里的石头弹起,掉在泥泞中。不久前母亲刚重新种植球根,花圃一片光秃。尾贺说着「不妙,阿姨会生气」,急忙踩熄,捡起了烟蒂。



「烫到手了吗?」



「不好意思,我去冲一下水。」



尾贺宏树冲进了洗手间,小室塔子搬出了急救箱,寻找到了烫伤药膏。她瞄向时钟,接近开店时间。



「小花,阿姨在店里,有什么事就叫我……」



小室塔子回头看着小花,倒抽了一口气。



小花握住了蜡笔,彷佛定格在了原地。看到那副模样,小室塔子也动弹不得。小花又注视着塔子的背后,似乎有什么不该存在的某种东西。



「你在看什么?有……有人吗?」



小室塔子恐惧得哑声询问小花。盯着微开的窗户缝隙,小花回答:「马。」



「咦……你说马?你看到马了吗?」



小花摇了摇头,指着落地窗,像是焦急小室塔子怎么不懂,尖声地说:「马的衣服。」



小室塔子困惑地望向庭院里,晾晒的衣物中,并没有马的图案。丹桂的甜香传来,塔子浑身一颤,连忙关上了窗户。



七点一开店,唐泽夫人随即上门了。平常她都固定在中午光顾,所以,小室塔子和尾贺宏树还没有备妥大量炸鸡,不禁面面相觑。



「早安,唐泽女士。」小室塔子连忙起身招呼,「很抱歉,如果您要买炸鸡,可能得稍等了。」



唐泽夫人没有理会小室塔子,不屑地开口问道:「据说,遇害的须藤明穗,她是你的朋友?」



听到对亡者毫无敬意的粗鲁言词,小室塔子的心头一惊。



「也不算朋友,我们就是从小认识……」



「她似乎是个了不得的荡妇,真的吗?」



「呃?」小室塔子不禁怀疑,自己哪里听错了。



「明明有老公,却玩弄年轻男人,诱引他们出钱供养自己,对吧?」



「什么?……这……这是谁说的?」



「还问是谁?大家都在说啊。」唐泽夫人一脸鄙夷地说,「从昨天晚上开始,不管去哪里,每个人都在谈论那个骚货。」



小室塔子一阵错愕。



昨天晚上的守灵仪式,塔子随口敷衍,不小心对梨本真由美撒了谎。这个谎言传遍了大街小巷吗?居然还加油添醋,流言继续扩散,会给须藤文彦添麻烦。



小室塔子焦急万分,辩称不曾听过明穗提起这种事。但是,唐泽夫人不接受,执拗地追问,明穗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不管塔子讲什么,夫人都往坏的方向解释,还不停地吐出「浪货」、「妓女」等,小室塔子根本就没有说过的偏激的形容词,最后什么都没买就离开。



尾贺宏树穿过茫然的小室塔子身旁,走出收银柜台。尾贺总戏称唐泽夫人为「炸鸡夫人」,待她离开就会调侃几句,今天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怎么?烫伤的地方还在痛吗?」



「啊,没有,我去一下厕所……」



上完厕所的尾贺宏树,脸色看起来很糟糕,身体似乎不太舒服,但受到命案的影响,客人比平常要多,无法让他休息。



不晓得从哪里打听到的,电视台和杂志媒体发现,小室塔子是明穗的儿时玩伴,于是找上门要求采访,塔子根本没有空觉得累。当然,塔子不可能在镜头前说明穗什么,全部郑重婉拒。



早上的人潮过去了,总算能够喘上一口气,小室塔子想到,还没有给小花吃早饭。



小室塔子急忙拿面包和果汁进入休息室,看见小花躺在榻榻米上,睡得正香。一早就被叫醒带过来,小花一定很困。塔子替小花盖上了毛巾毯,不禁羡慕起她来,同时也放下了心。



原本小室塔子有些害怕,小花又吐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面包和果汁要放在桌上,所以,小室塔子将散落在图画纸上的蜡笔,收回到了盒子里。挪开几根蜡笔后,底下的图画跃入了眼帘。塔子拿起以黑白两色蜡笔画的图,吓得面无血色。虽然是出自幼童笔下的笨拙图画,但看得出是什么内容。



那是穿着黑白条纹衣服的长发女人……



原来「马的衣服」指的是斑马。小花在无人的空间里,看见了穿斑马条纹怪衣服的女人,这就表示……



小室塔子环顾了休息室后,吓得顿时落荒而逃。



拆开送来的杂志包装并上架,面对着熟悉的例行工作,小室塔子背部却冷汗直淌。陈列杂志时,眼前的窗玻璃无可避免地,会倒映出她的身影。每次抬头,彷佛会在左肩上,看见梦中的明穗,血流满面的脸,塔子非常恐惧。



明穗的冤魂真的在这里吗?



尽管不愿意相信,但是,小花在小室塔子得身后,所看见的穿斑马条纹衣服的女人。小花不可能晓得明穗那天的穿着,她能够说中,想必是目睹了明穗的鬼魂。



如果明穗的鬼魂附在了小室塔子的身上,这就代表是塔子亲手杀害了明穗。塔子强烈希望明穗死掉的念头,与失眠的影响,导致了她化为「生灵」,徘徊在梦与现实的夹缝之间,用烟灰缸砸烂了明穗的头。



啊,烟灰缸……



警方只透露凶器是钝器。那个烟灰缸还没有找到吗?



掩埋尸体时,她似乎连同沾血的烟灰缸,一起埋进了土里。如果找到了烟灰缸,上面应该会有小室塔子的指纹。



这么一想,今天早上尾贺宏树说,并没有看到烟灰缸。梦中的玻璃烟灰缸,和员工休息室里的非常相像。那是小室塔子从休息室里拿出去的吗?



一阵高亢的孩童笑声传来,小室塔子吓了一跳,挺直了背脊。窗玻璃映入眼帘,但是倒映在上面的,只有她憔悴到容易让人误会是鬼魂的面庞。



现在店里没有孩童,那是小花的笑声。如果她睡醒了,得喂她吃饭才行。



小室塔子拖着沉重的脚步,独自前往休息室,刚要开门,又传出了声音。



「哎哟,下一个要做什么?能不能做小花喜欢的?那、那……」



小室塔子顿时停下了动作。



小花正在跟什么人交谈?啊,一定是小花抱来的大娃娃。塔子这么告诉自己,打开一条门缝,冷不防地四目交会——不,不是跟小花。小花坐在视线的死角,塔子看不见,丢在榻榻米上、逼真得诡异的娃娃,嘲笑般地仰望着小室塔子。



「对了,马。阿姨帮我做一只有条纹的马。」



阿姨?……



听到小花的话,小室塔子的心里一阵哆嗦,握着门把手的手渗出了汗水。这扇门的另一头,小花在和死去的明穗玩耍吗?



「阿姨会吗?」小花激动地追问,「阿姨会做条纹马吗?」



「会……当然会!」



听见彷佛从脚尖爬上来的模糊女声,小室塔子顿时发出了不成声的尖叫。抓住门把的右手,猛烈地颤抖着,几乎要震出声响来了。



「太棒了!那么,要是有大象和河马,就会变成动物园。」



「长颈鹿呢?」



「咦,阿姨连长颈鹿都会做吗?好厉害噢。」



那真的是明穗的声音吗?



「哇,小花也想做一样的。」



「没问题。啊,要折长颈鹿,用黄色的色纸比较好。」



什么……色纸?



小室塔子回望着面包架上的手绘POP。上面热闹地贴满了色纸折成的猫、兔子等小朋友会喜欢的可爱动物。



「先像这样折成一半。对,小花真厉害。」



对,小室塔子可真厉害——听出那熟悉的声音,塔子膝盖一阵虚软,抓着门把手当场蹲下了。



多么离谱的误会,她忍不住发笑。



她会像这样学摺纸。第一次折出的鹤,也获得了称赞。



跟小花玩的不是明穗,而是母亲。虽然她气塔子、虽然反对她结婚,但喜欢小孩的母亲,还是没有办法丢下小花不管吧。



小室塔子为自己的傻气憋笑了一阵,起身准备开门向母亲道谢。



「塔子姐姐。」



尾贺宏树语气中带着紧张的呼唤,吓得小室塔子回过头来。



只见自动门打开了,四名西装男子走了进来,显然不是客人。这些人昨天来过,表示想看店里的监视器画面。他们正是负责明穗命案的项目小组刑警。



年纪最大的男子凌厉地扫视着店里,视线停在小室塔子的身上。塔子宛如遭到了老鹰盯上的小动物,全身瑟缩起来,几乎无法呼吸。



男子目不斜视地走近了。



她会被带去警察局吗?



小室塔子站立不稳,伸手抓住了棚架,上面的坚果零食和烟熏食品哗啦啦地掉落了。



「喂,你地还好吗?」刑警扶住了小室塔子,话声意外温柔。



刑警要求配合调查的,并不是小室塔子,而是尾贺宏树。



年纪较大的刑警询问塔子,小室塔子坦白说出了,明穗的尸体被发现那天,尾贺宏树迟到的事情;但是,刑警不肯解释,为什么要带走尾贺宏树。



向小室塔子透露内情的,是接着上门采访的周刊记者。



「怎么,原来你不知道?尾贺宏树和死者关系匪浅。」



小室塔子大吃一惊。记者告诉她,除了尾贺宏树以外,须藤明穗还和多名年轻男子过从甚密。



「须藤明穗在东京和关西,似乎也有男人,但警方强烈认为,凶手应该是熟悉当地的人。」



「为什么?」小室塔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咦,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不是有目击者出来作证吗?说在深夜两点半左右,看到一名男子跑出了公园。不是跑到公园前面的马路上,而是去了后山那边。我刚才去现场查看过了,那种只有动物会走的小径,这一带的人才清楚吧。」



「对方目击到的那个人,就是尾贺宏树先生吗?」



「不,天色很黑,看不清楚。但目击者说是年轻人,大约二十几岁。」



警方在须藤明穗的外遇对象中,找到了两个符合条件的人。另一个是唐泽夫人的儿子——唐泽保仁。



「凶器呢?」



「什么?」



「还没有找到烟灰缸吗……」



「烟灰缸?警方应该只提到是钝器,谁告诉你是烟灰缸?」



「啊,不,只是听到了传闻。」



「有这样的传闻吗?不是金属球棒,而是烟灰缸?」记者不可思议地望着小室塔子,「不过,那是乱传的吧。室内也就罢了,命案现场可是公园。」



「也、也对。」小室塔子附和地点了点头,「呃,你说的金属球棒是……?」



「噢,警方还没有发出正式声明,你别传出去。虽然还没有找到,但依照伤口的形状来看,很可能是金属球棒。」



「原来是这样啊……」



小室塔子总算放下了心,全身一阵放松。



杀害须藤明穗的,似乎不是小室塔子。那果然只是一场梦。



可是,真的是尾贺宏树杀死了须藤明穗吗?从公园逃向后山的二十多岁男子,真的就是尾贺吗?



小室塔子做梦也没有想过,须藤明穗会和尾贺宏树有了外遇。明穗经常光顾店里,或许不是为了向塔子炫耀,而只是为了来见尾贺宏树。



话说回来,明穗居然背叛了须藤文彦……



媒体一定会对明穗的外遇加油添醋,大书特书一番啦。一想到须藤文彦会无端受人耻笑和中伤,小室塔子心里气愤得几乎想哭。既然明穗在外头玩得那么凶,她会被杀,不也是咎由自取?



背后忽然一阵阴凉,小室塔子回头望去,只见买冰块的客人,和收银台前的打工女孩正在交谈着什么。



明明应该不必再担心了,她的体内却冷到了极点,彷佛吞下了冰块。



为什么小花会在塔子背后,看见穿斑马条纹衣服的须藤明穗?



如果须藤明穗是遭到尾贺宏树、唐泽夫人的儿子,或者其他外遇对象杀害,没理由怀恨小室塔子……



接着,媒体便不断地找上门来。尽管不安,小室塔子仍然忙于应付。暴风雨般的一天过去了,塔子对抗着逐渐模糊的意识,正在清点营收时,丸冈幸弘下班过来了。



这么晚啦?塔子惊讶地望向时钟。



小花都丢给母亲照顾了,后来她一次也没有去看过。



「你这么忙,真是对不起。」丸冈幸弘向小室塔子致意,「小花乖不乖?」



小室塔子暧昧地点了点头,问丸冈幸弘:「方便谈一下吗?」



她想在客人听不到的地方,和丸冈幸弘商量一下,关于警方带走尾贺宏树的事。但是,大概是听到丸冈的话声,小花喊着「爸爸!……」像只小狗一般,从休息室里跑了过来。



「小花,我来接你了。你有没有乖乖的?」



丸冈幸弘抱起了小花。她没有什么表情,把五颜六色的动物摺纸递给父亲。



「你看,全是阿姨做给我的。」



「阿姨?」



丸冈幸弘望向塔子,小室塔子连忙摇头:「不,不是我,是家母做的。母亲手很巧,店里的POP和摺纸都是她做的。」



「原来是令堂在照顾小花,真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能够有机会陪小花,她应该满开心的。」



丸冈幸弘想对小室塔子表达谢意,三个人走到休息室,但塔子的母亲不在。



「阿姨刚刚走掉啦。」小花指着三楼,「说是玄哥哥的时间到了。咦,那个『玄哥哥』又是谁?」



那是母亲每个星期必定收看的,比三餐重要的韩剧①。



①应该是《我的名字叫金三顺》,剧中男主角名叫玄振轩,是位大酒店的东家。



丸冈幸弘似乎反应了过来,微笑着说道:「那就不打扰她看电视了。方便在这里等到节目结束吗?」



小室塔子向丸冈幸弘坦言,母亲反对两人的婚事。



「如果要见母亲,最好再等一段时间。」



丸冈幸弘一脸消沉,但是,他也应该多少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很快地就点头同意了。



「好。我会另找时间道谢,请务必转达我的感激之情。」



丸冈幸弘收拾妥当,准备带小花回去。小室塔子附耳告诉了他,关于尾贺宏树的事,他不禁睁圆双眼:「咦,尾贺宏树怎么会……?」



小室塔子向丸冈幸弘解释,尾贺宏树似乎和明穗搞过外遇,有人目击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逃离了命案现场。



这么一提,尾贺宏树和须藤文彦一样,高中的时候都打过棒球。据说凶器可能是球棒,而尾贺即使持有金属球棒也不奇怪。



「是这样啊。」丸冈幸弘豁然开朗地点了点头,「不,尽管如此,我实在不认为他是凶手。」



「我也有同感,不过,我打尾贺宏树的移动电话都不通。」



「大概他还在做笔录吧。」丸冈幸弘推测,「真是令人担心,先暂时观察情况,再决定要不要通报总公司吧。我也调查一下,有消息会跟你联络。」



「谢谢,麻烦你了。」小室塔子行了一礼。



丸冈幸弘接着说道:「啊,来店里的路上,我看到媒体像鬣狗一样,团团包围住被害者的家门口。那应该是死者的丈夫吧。」



遭利锥刺中般的痛楚,掠过了小室塔子的胸口。



难道结束了告别仪式,带着一身疲惫回家的须藤文彦,因明穗成为了媒体的猎物吗?



直到昨天,须藤文彦仍然是妻子遇害悲剧中的丈夫,此刻却沦落成了惨遭妻子背叛、不知道戴了多少顶绿帽子的可悲的愚蠢乌龟。在自尊心极强又脆弱的须藤文彦心中,无疑是难以承受的屈辱。



目送丸冈和小花离开以后,小室塔子实在坐立难安,于是将店里交给打工女孩,独自外出了。她犹豫着要不要跟母亲说一声,但是,如果问起她要去哪里,可能免不了一场争吵,她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须藤明穗家的门前,挤满了媒体记者,却没有看到须藤文彦。难道他已经进屋了吗?不,车库里不见他的爱车。那个空间彷佛连同车子吞没了文彦,显得极为不祥。



小室塔子迈开了脚步,四处寻找小钢珠店和家庭餐厅的停车场,结果都没有发现须藤文彦的车子。



从来也不示弱的须藤文彦,这种时候恐怕没有可投靠的朋友。此刻,他一个人在做什么?



小室塔子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幕情景。十年前,每当在塔子家里遭受屈辱的待遇,须藤文彦就会驱车前往湖畔。



虽然那里是人造湖,却彻底融入到了周围的景致里,毫无人工的痕迹。须藤文彦会把自驾的车子,停在绿意盎然、景致梦幻的湖畔,两人默默看着阴暗的湖面,直到文彦恢复平静。



那座湖也是这一带知名的自杀胜地。



小室塔子迅速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湖畔。不吉利的想像不断地在脑海里膨胀着,她急切地走在黑暗的夜路上。



须藤文彦的车真的在那里。



就在十年前两个人手牵着手,隔着挡风玻璃,眺望着似乎要将人吸进去的湖畔。



只是,现在须藤文彦并没有看着湖。发现他趴在方向盘上的身影时,小室塔子差一点儿就停止了呼吸,以为晚了一步。她拍了拍车窗,文彦全身一震,神情像是撞见了鬼。



「文彦!……」小室塔子透过降下的车窗缝隙询问,「你还好吗」



小室文彦微微点头,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淡笑,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我够好笑的吧?」



小室塔子坐上了他的汽车,须藤文彦喃喃自嘲,一副走投无路的模样,陷入了沉默之中。



眼窝深陷、脸颊瘦削,外表和十年前一样年轻的须藤文彦,这几天竟一口气苍老得宛如另外一个人。



须藤文彦没有看着小室塔子,而是注视着湖上的一点,彷佛渴望前往那里。暗淡无星的天空与湖泊没有界线,偌大的空间好似在招手引诱观赏的人。只要投入它的怀抱,就能够得到永恒的安眠。



踩下油门,便能毫无障碍地坠落了。



尽管有着千言万语,但是,须藤文彦那张紧绷的侧脸,就像在拒绝一切。小室塔子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与须藤文彦并排坐着,望着漆黑的湖泊。



如同回到十年前的那一天。



当时,自己为什么不抛下父母,和须藤文彦私奔?要是鼓起勇气,此时她应该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文彦也不会被明穗害得这么惨。



或许是感受到了小室塔子的心情,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须藤文彦终于挤出了声音:「如果……那时能跟你在一起……」



一阵风吹得草叶哗哗作响,镜子般平静的湖面上激出了涟漪。



「我们重新来过吧。」小室塔子完全没有考虑后果,冲动地脱口而出。她总是想得太多了,最后哪里都去不了。所以,不如什么都别想,将一切交给命运安排。



「去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远方吧。」



再也不需要更多的话语。须藤文彦默默地凝视着小室塔子半晌,发动了引擎。



不管是前进或者后退,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都无所谓了。



车子缓缓地前进了,小室塔子以为,须藤文彦选择投湖自尽,他却切换成倒车,返回来时路。



这个选择,再次拆散了两人。



车子开出去没多久,便遭遇旋转着红灯的警车包围。



为什么?杀害明穗的不是我,而是二十多岁的男人啊!



不,警方会出现,是跟踪我,一路追踪到了这里。



小室塔子得心里一阵恐慌,几个眼熟的刑警来到了她得面前。那是带走尾贺宏树的刑警。



尾贺宏树果然不是杀害须藤明穗的凶手,警方想必是找到了,足以证明小室塔子是真凶的证据。



唯独须藤文彦,我不希望他看见我被戴上手铐的样子。



小室塔子这么想着,开门想逃,但是,从背后架住她的不是别人,竟是须藤文彦。



须藤文彦以冰冷的刀刃,抵住了惊诧的小室塔子得咽喉,朝刑警大吼:「不准靠近,否则我杀了这个女的!」



小室塔子一时无法理解,这发生了什么事,想回头看一眼须藤文彦,却遭到刀锋划破了喉咙。



感受到汨汨涌出的鲜血温度,小室塔子不知所措,突然想到一点。



熟悉当地,并且与明穗有亲密关系的二十多岁年轻男子,除了尾贺宏树和唐泽夫人的儿子以外,还有一个人。



「情急之下,他想抓我当人质逃走。」



小室塔子担心着脖子上的绷带,告诉枕边的母亲。



警方严密包围了须藤文彦,抵抗也是徒劳。文彦很快被制服,遭到了逮捕。



须藤文彦承认杀害了自己的妻子明穗。



那天晚上,须藤文彦联络明穗,说要在公司里过夜加班,不料工作却提早结束了。回家途中,他目睹了妻子在公园里,和年轻男子相互搂抱,于是一时气愤,返家拿金属球棒打死了明穗。



和须藤明穗在一起幽会的是唐泽保仁,但在须藤文彦去拿凶器的时候,唐泽保仁遭到母亲带走,所以,他并没有看到凶手的长相。



须藤文彦把妻子明穗的尸体,丢在了公园的树丛里,准备回家。不料,一对年轻情侣挡住了去路,于是他惊慌地逃向后山。将擦掉血迹的球棒埋在了山里后,他踏上了归途。然而,球棒上残留的明穗血迹和文彦的指纹,成为了犯罪的确证。



母亲默默地聆听了小室塔子的话,脸上浮现出了得意的笑,像在说「你看吧」。



小室塔子一直以为,父母反对她和须藤文彦结婚的主要理由,是文彦小她十岁。当时须藤文彦才十九岁,尚未成年。难不成父母当时已经看透了,须藤文彦暴躁易怒的性格?



可是,小室塔子还是有些羡慕,遭到丈夫须藤文彦杀害的明穗。毕竟,这证明文彦就是如此深爱着她。



十年前,须藤文彦说,小室塔子就是他的另一半。即使自己跟明穗结婚,文彦和我应该也会永远渴望彼此。因为我们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直到须藤文彦挟持塔子当人质,小室塔子总算醒悟了,这么想的只有她。



因此,她得以斩断对须藤文彦的迷恋,与丸冈幸弘展开了新的生活——明明应该是这样的,但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是小花。小花「看得到」。



昨天丸冈幸弘和小花来探望她。



丸冈目睹女儿朝空荡荡的墙壁挥手,开心地说话,吓了一大跳。然而,现在,小室塔子也看得到小花眼中的景象了。



于是,小室塔子清楚地想起了一切。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她抓起烟灰缸砸的,穿斑马条纹衣的女人,并不是须藤明穗。



「阿姨,今天做熊猫给我。」



小花向无人的空间递出了色纸,丸冈抢过色纸,努力冷静地问四岁的女儿:「小花,你到底在跟谁说话?这里没有人啊。」



「咦,有哇?」



「你仔细瞧瞧,谁在那里?」



「摺纸的阿姨。」小花天真烂漫地说,「爸爸,你真的看不到吗?喏,阿姨穿着有马的衣服。」



合理主义者的丸冈幸弘,抓住了指着墙壁的女儿的手,告诉小花那是幻觉,不可以在别人面前乱讲话。



小室塔子暗暗想着,即使小花拿出了阿姨做的动物摺纸,当成不是幻觉的证据,丸冈幸弘仍然会说服小花,坚称那不存在于现实中吧。尽管那些摺纸,精巧到四岁孩童绝不可能做得出来。



不,就算室丸冈幸弘试图说服,小花也不可能相信。因为小花确实看见了。



或许迟早有一天,丸冈幸弘也会像小花或塔子一样,变成看得见。



看见怨恨地注视着她的母亲静子。



以为遭到明穗附身时,小室塔子害怕得不敢照镜子。奇怪的是,不晓得是不是亲人的缘故,塔子现在一点都不害怕了。待在店里时,她甚至会埋怨母亲呆呆站着,怎么不帮忙补充架上的饭团?



要是妥善祭拜,也许会消失。可是,小室塔子向打工人员和邻居宣称,母亲去九州岛岛的亲戚家了,所以,不能够设置佛坛进行祭祀凭吊。



只要母亲在这里,小室塔子就最好不要离开。她必须留在这里,守住那个小得可怜的庭院,以免任何人发现。



发现这座小庭院盛开的丹桂,散发出浓烈得宛如腐烂果实的毒臭,公园的丹桂根本比不上。不是嗅入鼻腔,而是渗透进了全身毛孔、近似刺痛的丑恶气味,那是丹桂吸收母亲血肉,所散发出来的异样气味。



小室塔子明白,最好将庭院的花圃中——包括挖起花卉球根、埋入血淋淋的玻璃烟灰缸、遭树枝勾破的斑马纹条衣及底下包裹的事物,用水泥封起来,永远住在这个家里。



然而,她的精神状态濒临极限。



白天,母亲不会对她做什么,也没有出来作祟,只是静静地站在附近。可是,一到夜里,她就会摺纸。



明穗和文彦都已经不在世上,以为总算能安心入睡,母亲却每天晚上,在小室塔子的枕畔摺纸鹤。原本猜想母亲是在为脖子受伤的塔子折千羽鹤,但绷带拿掉后,她仍不停地折。



沙沙、唰唰、沙沙、唰唰……



磨刀般刺激神经的烦人声响近在耳边,一直持续到早晨。



不管小室塔子如何恳求,母亲就是不肯罢手。即使不怕母亲的鬼魂,早上醒来一看,床铺遭到无数纸鹤淹没的景象,总让她不寒而栗。就算睡着,也觉得会在梦中,被带去另一个世界,于是她更加恐惧入睡。



所以,小室塔子决定,跟着丸冈幸弘前去美国。



如果母亲凭附在这个家里,只要离开了,小室塔子就能够解脱了。



然而,万一不是……



现在小室塔子无法思考,先睡一觉再来想吧。



总之,小室塔子现在想睡觉。



静静地、缓缓地,她连梦也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