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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咳病的床褥(1 / 2)



1



长达十几秒的沉默之后。



景介还是只能吐出愚蠢的问题。



「你刚、刚刚、说什么?」



狼狈得连话都含糊地黏成了一团。景介的内心比外表呈现的模样还要混乱。



换句话说,这家伙不是『铃鹿一族』、就是一族有关的人物。那么,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足为奇——不、不对。



不对。她刚刚说的是——



「雅……」



雅姊姊的弟弟。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你、是……」



姊姊的名字从铃鹿一族关系者的口中说出。



果不其然,景介心想。



但,内心终究有个希望事实并非如此的自己存在。



景介并非还抱着「姊姊至今还活得好好的,在别的土地上生活着」这种如同白日梦般的幻想。只不过,内心里还是有一块地方,希望铃鹿一族跟姊姊的失踪是无关的。明知是徒劳无功,却还是抱着希望不放。



然而那个希望如今也完全破灭了。



「你把、姊姊的……?」



景介的双脚开始颤抖。舌头也变得不灵光。



难不成这家伙、这家伙的脖子以下是——



脑子在发热。有一股冲动遽然涌现。



如果真的是这样,要是这女的就是夺走了姊姊身体的头号凶手——



我会当场砍断那颗令人恨之入骨的头,丢进火堆里面烧个痛快。我一定要把姊姊抢回来。



自从那一天消失不见的姊姊。即使她已经成了一具尸体,我也无所谓。



因为姊姊终究是姊姊——



「……」



景介蹲了下来。



搂着自己的手臂,把指甲刺进大衣。



——我在想什么啊!



景介克制了在体内狂窜的杀意。



让人感觉温热不舒服,又有如泥泞般的晦暗欲望缓缓地从背脊消退而去。绝不能任凭两个



礼拜前才使自己迷失自我的那个,乍似甜美但一失足便成千古恨的那个随心所欲地操控自己。



况且,只要冷静下来思考、看个仔细,真相不就大白了吗?



这家伙的身体并不是姊姊的。



姊姊是在八年前失踪,当时十八岁——光是年龄就不符合了。



然后体格也不同。这家伙的个子娇小到甚至看起来比自己年纪还要小,体型也很稚嫩。姊姊则和她恰恰相反。她以前还非常头痛自己高于平均的身高。景介还记得很清楚,姊姊常常打趣地说「如果能分一点身高给阿景就好了」。



「身体不舒服?」



声音从瑟缩在地上的景介头顶飘下。



「不……我、我没事。」



景介勉强站起来之后,再一次和少女四目相对。



沉住气,冷静下来吧。



就算她的身体不是姊姊的,好歹也知道姊姊的事。



这无疑是上天赐予的良机。自从知晓铃鹿一族存在的一个月前起,不对,从姊姊失踪的八年前起就一直期待碰上的机会,如今就在眼前。



「那个,请问你的名字叫?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那表示——」



「槛江。」



少女只简短地交代了名字。



槛江。浅野槛江。名字有列在木阴野的清单上的——繁荣派一员。



原来这家伙是敌人吗?景介立即提起警戒心。可是说也奇怪,完全感受不到敌意或恶意。



「……你是为了对付我才埋伏在这里的吗?」



「不是。」



槛江宛如人偶般摇头否定。



「偶然罢了。我没有接到那样的命令。」



槛江一副木讷寡言的模样说道。



「那为什么……不、不对。』



问题不在她为何出现在此。槛江有什么目的,一点都无关紧要。



就算她是敌人也一样。



「为什么你会知道姊姊的名字?」



唯有这个疑问——无论如何都要想尽办法问出个所以然。



「你和姊姊是什么关系?朋友吗?」



被另一种激情给冲昏了头的景介向槛江追问。



「拜托告诉我。我想知道姊姊……」



她的下落,哪怕是什么结果都好。



就在景介准备接着说出这句话时,槛江念念有词地嘟嚷了一声。



语气不带感情的她有话直说道:



「雅姊姊的事你一无所知?」



「……!」



景介的感情一口气超过了沸点。



他冷静顿失,用力抓住槛江的肩膀怒吼:



「会这样还不都是你们……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害的!」



没错。我是对姊姊一无所知。



姊姊是在景介即将迎接八岁生目前失踪的。回忆虽有,但所记得的那些全都显得模糊不清,在记忆中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



最喜欢姊姊,而且黏她比黏父母还凶的这份感情,景介明明记得一清二楚。然而最重要的声音和容貌,景介却是印象模糊。长相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这样的事实更加无奈地助长了沮丧感。



把这些苦痛带给景介的,正是这些家伙——铃鹿一族。



「会痛。」



槛江露出一点都不像有感到痛苦的表情制止,但景介不肯就此善罢罢休。



「不然你又知道什么了!你又知道我姊的什么……说啊!」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一句意外的话浇熄了景介的激情。



这时景介才注意到,槛江的脸上浮现有类似情感的反应。但看不出来是喜怒哀乐的哪个。等到景介想再确认一次时,表情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景介一放缓抓住她肩膀的力道时,槛江便开口说道:



「我连她长什么样子也没看过。」



「……咦?」



「大姊姊她人在村落。待在宅邸里面没有出来。」



她往后退开一步,甩开景介的手,继续接着说:



「所以我也跟你一样,对大姊姊一无所知。」



——这是怎么回事。



姊姊在村落?待在宅邸里面没有出来?



这意思是说,在姊姊还活着的时候——她跟一族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吗?



「那……那首歌谣是?」



满脑的疑问盖过了愤怒,反而因此恢复冷静。



景介一边重整呼吸,一边询问槛江。



「你刚刚在唱的那首歌谣是?」



「是大姊姊教我的。」



「什么时候?在哪里教的?」



「以前,隔着宅邸的墙壁。」



「为什么我姊会出现在一族的宅邸里面?」



「不知道。我禁绝丧服。」



「禁绝丧服?」



「是铃鹿,但也不是铃鹿。被禁止流传血脉。」



「什么跟什么啊……」



真是莫名其妙。



到底是不擅长说明,还是根本无心说明?



愈是交谈,当初见到她时所感受到的不协调感就愈发强烈。



这个人真是怪异。



说法的语调毫无抑扬顿挫,甚至让人听不出一丝的感情成份。那个视线,与其说是在看着景介,倒不如说是恍恍惚惚地发愣而已。不像是有在思考的样子。



彷佛对外界一点也不感兴趣一般。虽然就无机质的层面来说给人跟棺奈近似的印象,不过这名少女更夸张。



不对——连身为活死人的棺奈看起来都还比较有感情。



至少棺奈有着必须关心枯叶和景介等人的理念。即便那不是出于感情或意识,纯粹只是秉持那样的原则在行动;纵使那跟觉得机器宠物很可爱是同样的道理,从棺奈的身上景介仍然感受得到人格,并且也对她产生好感。



不过对这名少女就丝毫不会有那种想法。跟墙壁说话感觉都还比较有意义。



槛江突然淡淡地说:



「时间。」



「咦?」



等注意到时,她的视线已从景介身上移开,正在看手表。



那是一只与流行品味无缘的廉价电子式手表。感觉只是因为有必要掌握时间才配戴在身上,一点都不适合高中女生。



「我得走了。」



喃喃说完,槛江唐突地转过身子。



「喂,等……等一下啊!」



她瞥了连忙阻止她的景介一眼。



「怎么?」



「我们话还没说完吧。」



「可是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你要去哪啊?」



「医院。」



然后,对于景介的狼狈毫不引以为意,那个奇妙的少女——槛江一如无所谓般开口询问。



「你要不要来?」



不等景介答复,便直接转身迈步离开。



景介本想叫住她,但念头一转,心想叫了可能也是白费力气。



「搞什么啊……真是。」



于是下定决心跟在槛江的身后离去。



之后,景介随着槛江远远绕离了归路,离开住宅区徒步行约莫十五分钟。



槛江前往的目的地是位在郊区的筱田医院。



那是一栋颇具规模的六层楼建筑,关于它的存在,在市内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没听过有名医驻诊或者设备充实这一类的风评,不过若不是什么大病大痛,先去那间医院看诊准没错,总之就是一间这种感觉的——随处可见且平凡无奇的综合医院。景介很幸运地从没有去那里报到过的经验,不过国中的时候,曾因为班上有同学得盲肠炎住院而前去探病过。



槛江穿过停车场,直往医院玄关而去。



跟她保持数步的距离跟在后头的景介,被两人之间的气氛搞得很疲惫。



一路上完全没有交谈。本来想找些话题,但跟她攀谈大概也得不到什么认真的答复。即便想追问一些姊姊的事,景介自己也还不能整理出一个头绪,想不出恰当的问题。也因为这个缘故,景介处于一个默默跟在少女身后,很容易被偶然擦身而过的路人误以为是跟踪狂或变态的状况。



赫然记起自己得跟父母先报备一声,景介赶紧传了一封『今晚会晚点回家』的简讯。如今回想起来,这个会认真跟父母一一报备的习惯也是因为姊姊失踪的关系才养成的。



在一般的家庭,就读高中的儿子就算晚一点回家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景介的父母表面上不会针对晚回家这件事刻意表示什么或严厉斥责。不过,只要超过平时回家的时间,景介的父母一定会传给景介一封询问今晚是否晚归的简讯……他们至今仍然深受景介的姊姊——自己的女儿去了学校之后便再也没有返家的事件所影响。



话说回来——传完简讯后景介心想。



——这家伙跑来医院干什么?



铃鹿一族的生命力远比人类强韧。非但头被砍断也不会断气,不是太严重的伤势当场就能治愈。纵使断手断脚,也有办法重新接回身上。



拥有那种身体的家伙,上医院会有什么事?



也很难想象眨眼间就能治好外伤的一族犯感冒。而且光看槛江的模样,也看不出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既然如此,难道她是来探病的?



就在景介想象这种事情的时候,两人已通过玄关进入院内。



槛江直接从挂号台通过,向电梯走去。



「果然是来探病的……吗?」



不过现在时间就快来到五点半。景介对规定不是很清楚,所以也不敢断定,不过医院开放的会客时间应该早就结束了吧?



电梯的门打了开来。



接在搭进电梯的槛江之后,景介也穿过了电梯门。



「喂,你到底……」



无视发问的景介,站在控制盘前面的槛江采取了不可思议的行动。



首先将门关上。



接着——她同时按住『3』和『5』两颗按钮不放,长达数秒之久。



待她一放开手指,按钮的灯光显示便全部熄灭,电梯开始往上攀升。



「……咦?」景介呆若木鸡地发出声音。



「这电梯是要上哪去?」



忍不住好奇一问,槛江便转头回望景介,像是在呢喃似地回答道:



「四楼。」



景介重新观察控电梯按钮。



上头的数字从3一口气跳到5,没有表示四楼的楼层按钮。倒是操作面板旁边有一条注意事项写道:『本电梯为来客·患者专用。不停靠四楼的员工楼层。』



「四楼……不是员工楼层吗?」



「不对。其实是我们的医院。」



在景介问出「这是什么意思?」之前,小空间停住了。



电梯门再次开启,两人踏进四楼的走廊。



「啊,你好啊,槛江。」



两人一出电梯,就碰见一个推着装了医疗器材推车的中年护士。



她望向景介,面露笑容。



「那个男生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



可是槛江只简短否定,连个说明也没有便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景介尴尬地向护士轻轻点头致意。护士顿时露出诧异的表情,但彷佛放弃详细追究似地把头挪回正面,推着推车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环视四周环境,感觉实在不像医院。不但不见任何病患,还安静得格外异常。



不过,空气里还是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液的——让人联想到死亡的讨厌味道,以及漆成了纯白色、彷佛在举办丧礼般的墙壁。从窗户射进的黄昏时分的幽暗阳光,更加助长了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槛江在某个房间的门前驻足。



门旁挂牌上所写的文字是『筱田玲二郎医师』。



「我现在要接受诊疗。」



槛江唐突地转过头回望。



「咦?」



所以是我要在这里等她的意思?



「那我呢?」



「不知道。」



「不是这样的吧……」



「是你自己跟来的。」



「是我自己跟来的没错,可是基本上也算你约的吧,再说——」



「一小时左右就结束了。」



「那你教我这一小时能干嘛啊……」



好歹对方是同校的学姊,景介却全然忘了得说敬语这回事。



毕竟对方不仅个头娇小长相也很稚嫩,再加上彷佛不具有感情似的,也难怪景介全然不觉得她年纪比自己大。



该怎么办才好?就在景介自暴自弃地心想「干脆像个傻子一样呆呆站在这里站一个小时算了」的时候,房门赫然从内侧打了开来。



「啊,是槛江。」



从房内现身的,是一名和槛江呈对比,有着成熟嗓音的——女性。



她有着一头及腰的长发。旁分的前发厚厚地盖住了左半边的脸庞。虽然脸色苍白得宛若病人,不过多亏容貌长得标致,不至于让人看了感觉不舒服。而且反而带着一种——会令人头皮发麻的妖艳感。



身上穿的是浅灰色的和服。



看来似乎不是医生。难道是病患吗?这身打扮虽然在医院很突兀,不过或许很适合略显老旧的诊所。从和服的袖子探出的两只胳臂细得教人吃惊,而且十分白皙。



那双隐隐让人感受到一股背德魅力的细长眼眸,盯住了景介。



「哎呀,你是……」



「……啊。那个我——」



「你是雾泽景介对吧?枯叶的恋人。」



「啥?不,跟我她倒也不是啥恋……」



「呵呵。害羞了呢,真可爱。」



或许是有抹上口红吧,不自然的红唇弯成了一道弧线。笑容意外地和蔼可亲。



「幸会。我是夭。」



那名女性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



「啊,咦……夭?」



三年C班的筱田夭。



想到这是登记在木阴野给的名单上的名字,景介愣住了。



「在这种地方也不方便说话,欢迎来我的房间坐坐。」



夭如此说道,力邀景介前往走廊的另一头。



「啊,可是……啊。」



直到这时,景介才发现槛江已消失得不见踪影。她抛下无所适从的景介,自己早早进入了房内。看来也别无其他选择了。



景介暧昧地向招手的夭点了点头,决定接受她的邀约。



2



景介被带到了一间病房。



这是位于四楼走廊的尽头,只摆了一张病床和书柜的单人房。虽然连个花瓶也没有,还在墙壁上装设密密麻麻地排满了文库本的大型书柜,感觉十分煞风景——不过扣除这点,无论棉被的床单和墙壁,甚至连天花板全都以纯白色来装饰的这间房间,无疑是病房不会有错。



「真不好意思,没什么东西好款待的。」



景介脱下大衣在夭提供的椅子上坐定后,夭递给他一杯热茶。



夭坐在床边,像是感到疲倦似地叹了口气。



「那个……」



该启齿说些什么才好?景介丝毫没有头绪。有一种像是来跟陌生人探病的感觉,如坐针毡。瞧景介拿不定主意,夭开口说了:



「你的事我听枯叶提过了。」



「啊,是……这样吗?」



「是啊。」



夭俏皮地笑说:



「她说,你是一个生性温和、意志坚强的好男人。是万中选一的本家女婿……」



「那家伙……!」



出乎意料的一番话令景介慌得失了分寸。感觉得出来自己涨红了脸。



平常当面跟自己这么说也就罢了,没想到枯叶私底下跟外人也讲这种话。这跟被人当面夸奖有着另一种不同的尴尬。



「她讲得可得意的呢。这应该是身为男人最大的幸福了吧?」



「我这个人……没有她说的那么优秀。」



景介苦笑着否定,这不是刻意装谦虚。



「是她太看得起我了。」



「一旦爱上了男生,他在女孩子的眼里就是会不一样呀。」



景介搔了搔头。夭则是一副彷佛乐开怀的模样。照理说彼此只相差了两岁,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像。该怎么形容呢——她给人一种大人的从容感。



「呃,我也有听枯叶她们转述过你的事情。你是学姊对吧?」



「是呀……只不过如你所见,我几乎都没办法上学。」



「请问学姊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呢?」



这么说来,果然铃鹿一族也是会生病的啰?从『几乎都没办法上学』这句话来判断,她似乎已经在这里住院好一段时间了。只是砍断头也不会死的一族,竟然也会久病不愈到无法上学,这倒教景介有些好奇。



不过,夭只用简单的一句「是啊。」便带过这个问题。



「话说,你怎么会和槛江出现在这种地方?」



她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询问。



「啊,不。」



难不成她在怀疑我?



槛江毕竟是繁荣派的。跟她厮混在一起会被怀疑也是无可奈何。



景介连忙摇头否定。



「我们是放学后偶然在路上碰面的。然后……在我跟她问话的途中,莫名其妙地就跑来这里了。所以我连这所医院是干嘛的也不太清楚。」



景介说着说着发现到一件事。仔细想想,反倒是自己应该怀疑她才对。



面对身为繁荣派一份子同时是本家之敌的槛江,夭看起来并未特别表现出什么怨恨与仇视之意。甚至还像遇到熟人一样简单打了个招呼不是吗?除非夭跟繁荣派私通勾结,否则怎么想都不合道理。



「请问学姊你跟槛江学姊是什么关系呢?」



「哎呀呀。」



景介一间,夭有如感到错愕似地笑了出来。



「原来枯叶没跟你说明啊。」



「怎么回事?坦白说,我完全在状况外。」



看来她似乎知道很多内幕。



这是个好机会,就请她从头开始说明吧。



「请问你目前在这里住院吗?槛江学姊也有说她是来诊疗的……铃鹿一族也会生病的吗?是说,槛江学姊是繁荣派的吧?可是你怎么……」



打定主意,景介把从一开始想到的疑问一一列举出来。



「另外……这里到底是什么设施呢?我是本地人,所以当然从以前就知道有这所医院……可是我一直以为是普通的医院。」



——还有呢,呃。



大概是把发问被思考打断当成问题问完了,夭接着开口回答:



「你对自己就读的高中有所了解吗?」



「嗯,『圣』的事情我也有听说了。」



景介等人所就读的白州高中,还有一个功用是训练铃鹿一族的女孩融入人类的社会。发挥火车头作用的,就是『圣』这个分家。



「啊,难道这里也……?」



「是的,没错。」



夭点点头。



「这话虽然有些不中听……但这间筱田医院其实也是仰赖我们一族的鼻息的。」



或许是体谅景介是无知的外人,夭继续了详细的说明。



「因为我们的身体与人类不同,即使生病,一般的医生也无法替我们诊疗。古时候就不提了,即便现代也是一样。说到这里呢,景介,除了一般综合医院这个表面上的面孔以外,这里还有铃鹿一族专用医院的另一面喔。」



「原来是这样子啊。」



「在这里是严格禁止斗争的。不单是繁荣派的人无法出手,我们也一样受到限制。况且,不论患者是谁都要一视同仁地诊疗才是医生的职责,不是吗?」



「啊……虽然感觉似可以释怀又似不能释怀,不过我理解你的意思了。」



回想起来,白州高中也是一样。



通夜子她们也没因为身属繁荣派便遭到退学处分。就连背叛了枯叶的日崎和可能身处繁荣派核心的秋津也是一样,即便她们俩自此人间蒸发,还是获得了「转学」这个社会性的名目好使人信服。



她们恐怕讲究的是优先顺位。



比起『繁荣派造反』这场一族的分裂骚动﹒白州高中和这所医院更优先重视族人在人类社会避人耳目和一族整体的存续问题。



「意思也就是,个人的深仇大恨和主张主义在这里都要暂且先搁置一旁是吧。」



「你的理解力很强喔。」



开心似地笑盈盈的夭突然向景介伸长手。



一如在夸奖小孩子一样,摸了摸景介的头。



「乖孩子乖孩子。」



「……请不要捉弄我啦。」



「唉,表现得再更害羞一点有什么关系呢。捉弄你一点意思也没有。」



其实景介着实吃了一惊,也害臊无比。轻轻地拨开头上的手,脸也跟着发烫了起来。该怎么说呢——本来还以为自己对年纪较长的女性不感兴趣,没想到一旦被美女这样逗着玩,心脏怦怦跳的程度比原先想象的还要夸张。



「不提那个了,我还有更多事情想请教你……」



「哇,你真的好乖巧呢。」



但夭还是继续说着莫名其妙的事。



「啥?请问什么意思?」



「受到女人的诱惑也不会露出一副羞答答的模样,正是好男人的证明喔。枯叶的眼光果然没有错……真是,那女孩儿也挺有两把刷子的嘛。」



「所以说,请不要再捉弄我了……」



景介这才发现。



本以为她是个气质端庄的美女,不过如今看来,这名女性似乎拥有调侃别人为乐的兴趣……而且比自己年长的年纪和乍看之下成熟稳重的外表,更加让景介感到棘手。碍于这个原因景介也变得比较收敛,不好意思卖弄得意的嘴皮子。景介最后只得一路挨打。



「唉……为什么铃鹿一族的人每个都像这样……」



「个性有些古怪吗?」



「没错,我就是这么觉得。没有更普通一点的人吗?」



景介试图以发泄不满聊表抵抗之意,但——



「毕竟我们本来就不是人类。要求我们普通也太强人所难了。」



摀着嘴边、彷佛觉得非常可笑似地,夭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败的。



景介叹了口气,就在这个时候……



咳咳。



大概是笑得太激动了吧,夭轻咳了一声,拿开原本摀在嘴边的手。



「对不起,失礼了。」



抽了几张放在棚架上的卫生纸后,夭重新摀住嘴巴。



接着又连续咳几声。



这次不再只是轻咳,听起来有些严重。



「你、你还好吧……」



景介手足无措,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视线游移不定。



那个东西——卡在摀住夭的嘴边的卫生纸上。



附着在上头的,是红色的液体。



「夭……学姊?」



亦即鲜血。



「我没事的。」



停止咳嗽的夭扬起脸来,擦拭着嘴角。脸上虽挂着笑容,但感觉似乎非常痛苦。



「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帮我拿放在那边的水吗?」



「啊,好!」



景介将棚架上的细嘴壶递给夭。



喝下里面的水后,夭这才像平复下来一样吁了口气。



「那个……」



景介想不到自己该主动表示些什么。



毕竟她会在这里住院,想必一定是染患了什么疾病。不过一旦亲眼目睹到她咳血的事实,不免还是会感到惊讶。



「枯叶也没把这件事告诉你吗?」



见景介一副心慌意乱的模样,夭轻叹了口气。



「她……是有说会找机会介绍我们见面啦。」



「呵呵,大概是在担心我的身体状况吧。真是体贴的女孩。不过,我的身体从没有好转过就是了。」



宛如在自言自语般的夭,脸上浮现出一抹貌似厌世的神韵。



「请问这话这么说……呢?」



「我生病了。而且是不治之症。」



她的笑容显得虚无缥缈。



景介倒抽了口气。



因为他领悟到——夭所具有的妖艳气质或许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成长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培育出来的也说不定。



躺到床上只坐起上半身的夭,神色落寞地开始侃侃而谈。



「铃鹿一族现在面临了种族存续的危机。」



同样的内容记得以前也曾听枯叶和木阴野说过。不过如今在景介耳中响起的话语,含带着比当时更为沉重的感情。



「丧服这项仪式,最初也是因为铃鹿的女性无法受孕才衍生出来的。」



天生的身体无法生儿育女。



所以必须跟人类交换,藉以得到人类的躯体。



「更不巧的是,现在铃鹿一族只生得出女婴,这你应该也知道吧?」



「知道。」



「所以单靠丧服也没有用了……现在的我们必须借助人类男性的力量,利用掺杂外族血统的方式才有办法传宗接代。一族的血统实在过浓了。」



景介忆起在生物课上学到的有关遗传的原理。



因为当初没有很认真地听讲,而且就凭高中生的初步知识也不太清楚专业的理论,不过——好比说男性的Y染色体产生了某种缺陷,下一代的孩子照理说Y染色体也会有异常。万一那样的异常在群体数目小、且不断重复近亲婚姻行为的一族之中持续发生的话,也可能导致只生得出女婴的现象。



「人类和铃鹿一族相比,比较弱势的是人类的基因吗?」



「没错。即使掺杂了人类的血统,生下来的终究还是铃鹿的女婴。」



是因为以生物的立场来说一族比人类还强大,所以才没有人类的基因介入的余地吗?这问题到底是属于高中生物课的知识程度、还是常识外的范围,景介也没个底。



夭向沉思的景介继续接着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