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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不为我理解的不合理(2 / 2)


那个把人吃掉,创造尸体。但是,留下了最根本的疑问。



「……那个,是什么?」



那个,很像人类。



「如你所见。那个并非人类。不过,那是非常接近人类的怪物哦。将脱离世间之理的丑恶————创造出来的东西。明明是不可能存在的呢」



茧墨露出讨厌的笑容。突然,蹲下的女人抬起脸。



她发疯似的左右张望,将脚下的橛子胡乱地集中起来。她站起来,跑了出去。究竟,发生了什么。背对着困惑我,茧墨也走了起来。



她十分平静,悠然的走向了女人消失的走廊。



在那里,展开着一片虚无的黑暗。



我连忙跟在了她的身后。



* * *



走廊中间的地方,一面墙打开着。



穿过的时候没有察觉到,那里似乎有一扇门。我向门内窥视,只见近乎消失的灯光不稳定的闪烁着。连通地下的台阶如幻影般浮现,消失。



我吞了口唾液。茧墨毫不犹豫的向前走去。沉闷的空气包围全身。



从台阶下面响起空洞的声音。如钟声一般,声音回响着,叠成好几重。



铿————————————,铿————————————!



被石壁围绕的房间没有敷设地板。女人的膝盖跪在裸土上,发疯似的敲打橛子。地面上排列着无数的橛子。明灭的灯光下,不祥的景象摇晃起来。



橛子的间隙中,横着巨大的骨头。



腐败的肉和内脏腐烂脱落,只剩下橛子。填满骨头缝隙的无数橛子,看上去就像墓碑。女人专心致志的在剩下的骨盆上打入橛子。



变色的骨头渐渐开裂,缺损。注视着疯狂的一幕,茧墨细语



「原来如此,果然死了么。这个地方只有骨头了哦」



我用眼睛描摹骨头的形状。我确认到手指的骨头,盯着头骨的眼窝。



不是被肉,而是被橛子铺满的骨头,很像人骨。但是,和其它尸体相比,那个腐败的速度太快了。虽然也存在着环境的差异,但肉完全腐化脱落,还是很不正常。



「阿座化小姐……这、究竟是」



「看了不就明白了?这是非人之物。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茧墨淡然的回答。她将纸伞的前端指向扭曲的尸体。



我反刍着刚才目睹的幻影。那个形似人,但与人存在着明确的差异。怪物这个词,我理解了。但是,异样感挥之不去。



怪物正因为不存在于现实,所以才是怪物。本来,人是不会被怪物吃掉的。



「你的疑问切中核心。人外之活物,本不会如此明确的显露身形。此乃世界之理。然而,藉由人类的肚子被生下来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仿佛读取了别人的思考一般,茧墨浅浅的笑起来。我内心萌生出一股强烈的厌恶感。



人会生出怪物,此话怎样。



「人的兴趣多种多样。虽然牵涉到异能,但无能力,或者力量微弱的家系,倾向大多还算过得去,然而也有将与『神』的交际奉为至上,渴望产出人外存在的一群人……在这其中,非常遗憾,这个家系很接近真货哦」



「————————接近真货?」



有真货和冒牌货之分么。我几乎无法理解茧墨的话。



她轻轻地耸耸肩,不高兴地继续说道



「或许替换成性质极端恶劣,才更正确吧。他们的确拥有潜质。但是,既然无法驾驭,生产活不长的异形是否具备价值,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意见了。在我看来,不过是会对肉体造成过大负担的儿戏罢了」



茧墨摇摇头。我望着巨大的人骨,反刍她的话。



——————活不长的异形。



「以前,这个家族对处理生下的异形的尸体很困扰,通过茧墨家,进行非法……哎,解释起来好麻烦。他们向茧墨家要求介绍过尸体处理业者哦。就是这份机缘,才有了这次的骚乱。整个家族留下女人,化作了尸体——确认到这件事的远房亲戚,于是向茧墨家发出了委托。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就是很麻烦」



茧墨叹了口气,拿出巧克力。



发红而坚硬的一粒巧克力,被她推进柔软的唇间。



「存在于这个地方的大量橛子,是用来固定异形的尸体的。以前储存的尸体,连移动的力量都没有,长期不断的痉挛。这个家的异形,死了尚且在蠢动。为了多少控制住这个现象,所以才决定打进橛子吧。换种说法,就是为了镇压」



我望着尸体。残留下来的骨头,没有要动起来的迹象。但是,女人好像害怕什么一般,继续钉着橛子。骨头完全碎掉,仿佛将要回归尘土。



「这次怪物失控的结果,就是吃人。以人的躯体,岂能逃得过怪物。但是,你活了下来。是怪物在咬下这里的住人之前,自然死亡了吧」



女人没有理会茧墨的断定。听到怪物自然死亡了,我稍稍松了口气。我想到怪物要是到了外面所酿成的惨剧,背脊发颤。



茧墨侧目看了我一眼,浅浅的笑起来。



「关于这一点,不用担心哦。就是办不到才会立刻死去。真正的鬼被生下的事例并不多。鬼的诞生,需要母体怀有超越常识的感情,需要更加扭曲的事态」



还有比这更加扭曲的事态么。我按着作痛的肚子,擦掉油汗,盯着被打入橛子的尸体。但此时,我萌生一个疑问。



为什么女人对人的尸体,也如此执着的打入橛子呢。



「阿座化小姐。人的尸体上也打上了橛子,这是……」



「应该是因为在不断打入橛子的期间里,经受过强迫观念的煎熬吧。被『要在尸体上打上橛子』这个行为附体,甚至将毫无关系的其他人当做了实施对象……但是,情况看样子不仅如此。你原本就恐惧着『这个屋里的人们会动起来』的可能性,所以才开始在人的尸体上打入橛子的吧?」



茧墨向女人问道。女人还是有呼无应。



茧墨对着隔着衣服也能看出脊骨的消瘦身体,接着说道



「我说过,怪物在吃掉这个大屋的住人之前就自然死亡了呢……但是,这可能也不对……也有怪物硬是把你留下,然后自然死亡的可能性」



铿————————————,铿————————————!



如同在拒绝回答一般,女人打着橛子。但是,茧墨无情地放出话



「————那『孩子』,是你的孩子么?」



女人的手突然停下。锤子掉在地面上。



纤细的后背颤抖起来。女人抱着头,身体在地面上扭曲。



唔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啦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似饿狗的咆哮响彻大屋。女人一边流泪,一边向虚无的空中放出怒吼。



茧墨丧失兴趣一般背过脸,旋踝离去。



「怪物,已经死了。幸存者只有母体一人。她没有继承旧习的意志。这样一来,委托的确认工作就结束了呢……回去吧」



她头也不回。我虽然想对她冷淡的背影出言反驳,但我还是追了上去。



女人继续狂吼。但是,她突然停了下来。凝重的沉默灌入耳朵。



铿————————————,铿————————————!



随后,空洞的打橛子声,开始回响。



就好像敲响吊钟一般。



* * *



从地下室离开之后,我们回到走廊上。



黑色的背影没有转过来。我对毫不犹豫步向前的她开口问道



「阿座化小姐,你去哪里?」



「那还用说。是去外面啊。已经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和义务了呢」



茧墨淡然的回答。她对这个地方似乎完全丧失了兴趣。



橛子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昏暗的走廊上,只有她的声音回荡着。



「原本来到这个大屋的理由,就是因为茧墨家发来的委托。然而另一点,我想到这件事也有狐狸的参与」



狐狸的参与。听到这句话,肚子里面立刻翻腾起来。我用力按住伤口。



茧墨没有察觉我的变化,接着说下去



「不论多么有潜质,会生出吃掉大量的人的怪物,还是因为力量不足吧。狐狸恐怕已经与死在里面的老人接触过了。成为母体的女性就是这件事的被害者吧……她的肚子,恐怕是受到过人心的摆弄」



听到肚子被摆弄的瞬间,现实与想象中的疼痛重合在了一起。



我产生一股伤口裂开的错觉。我一瞬间停下脚步,但茧墨没有回头。



「拜其所赐,各个方面都变得慎重了哦。狐狸出逃之际,以愿望做交易,收买了好几个茧墨家的人呢。就连这种事也被旧话重提了。家里担心我的声音此起彼伏。结果,麻烦事越来越多。受不了,真够烦人的呢」



茧墨轻轻地松松肩,合上嘴。凝重的沉默弥漫开。话的意思不明不白,但我内心萌生一股讨厌的预感。我咬紧嘴唇,按捺住灼烧胸口的冲动。不安再一次被唤醒。



失去的记忆没有回来。我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然而,我遗失的究竟是什么,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途径尸横累累的通道。在茧墨展现出来的幻影中,怪物将人们咬得七零八落。摆放在这里的遗体,是女人回收之后,打上橛子的吧。有什么东西灼烧我的大脑。



我停下脚步,凝视身旁相邻的两具尸体。



一边被吃过,一边没有被吃。



一边腐烂了,一边没有腐烂。



一边很异常,另一边是正经的尸体。茧墨曾经讲过,但不应该是这样。怪物,将人们咬得七零八落。没有被吃掉的,才不正常。



心脏激烈的拍打。我按住发抖的脚。我感觉疏忽了至关重要的事实。



两种尸体,死因不同。



既然如此,有一方是被什么人杀掉了么?



我回想起手掌被钉入橛子的疼痛。我似乎从什么那里逃了出来,倒在了小屋里。我向背后的黑暗转过身去,感觉女人如今追了过来。



虽然焦躁,我还是调整好呼吸。我必须将事实传达给茧墨。



这里,还不安全。



「阿座化小姐,赶紧逃出去吧。杀人者还在这里。请看这些具尸体。他们没有被吃。是被别的人杀死的。动作快一点,这里很危险」



听到我的声音,茧墨转过身来。她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红色的嘴唇打开。她缓缓倾首。



「哎呀,还没注意到么?」



看来,茧墨似乎已经洞察了危险。连自己的死都能冷笑以对的她,似乎从不懂得焦虑。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打算再一次催促她逃走。



但是,茧墨还是歪着脑袋,静静地接着说道。



「他们,不都是被你杀的么?」



我感觉橛子打入了额心。



伴随着剧痛与冲击,我想起一切。我深陷世界裂开的错觉中。乘着从裂缝中灌入的暴风,樱花的花瓣漫天飞舞。记忆中的景象,重叠在眼前。



在樱花的海洋中,我凝视着茧墨阿座化。



她年仅十二岁的稚嫩美貌上,绽放出充满魅惑的笑容。



* * *



樱花的花瓣,如骤雨般飘舞零落。红色的纸伞咕噜咕噜地旋转,将流泻的白色轻柔地弹开。她无意义的伸出手,拈起一片花瓣,又马上放开。



盛开的樱花下,伫立着黑色蕾丝的少女。



她的身影,如非人之物般美丽。不祥的黑色倩影,映衬在白樱之下。



这是一幅如画般美不胜收的景色。一切都缺乏现实的味道。



她用猫咪一般的眼睛看向我。红色的嘴唇柔软的弯起来。



她露出美得沉鱼落雁的丑恶微笑。



——————那一位就是你的主人哦。



有人对我细语。那一天,映入眼中的情景,如今依旧烙印在眼皮之下。



和她相遇的最后,我有了一些体会。



纵然时光流转,她还是那么不祥而美丽。



就算这个世上的任何东西都难逃破灭,唯独茧墨阿座化不会改变。



纵然我失去一切,唯独她会留下来吧。



我确信,这一点让我安心,胜过一切。同时,也是最令我愁苦的事实。



她嗤笑人的死亡,享受残酷的事态。我应该无时无刻保护的人,不是人。



茧墨家的神。茧墨阿座化。她,让我感到恐惧。



怀着超越任何人的恋慕,我让恐惧一味的延续下去。



* * *



「…………我、阿座化大人,我、您」



我呓语般呢喃着。黑暗的走廊中,茧墨阿座化依旧维持着倾首的姿势。



她没有责备,没有冷笑,正看着我。我从她冰冷的眼睛里背过脸去,向后退了一步。脑袋开始钝痛。我注视着没被吃过的尸体,然后让视线移开。



现在的话,我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是排除了狐狸的干预,被选拔出来的不会背叛的族人们。包括我在内,作为茧墨阿座化的护卫同行的最后,所有人都被我杀死了。



我隐瞒自己的背叛,为了杀死茧墨阿座化,与她同赴委托。



至此为止的事,如走马灯一般在眼睛闪过。



取回的记忆,令我产生强烈的呕吐感。



无法成为阿座化的女人没有价值。这是束缚茧墨一族的一个诅咒。



茧墨阿座化,比任何人都要尊贵,是至高无上的女人,是憧憬与畏惧的对象。



茧墨家的人,一心向往着茧墨阿座化。我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



父亲为了让我被选为茧墨阿座化的护卫之一,竭尽全力。



他对我灌输了各种各样的格斗技术,有时还论及杀人。这份执着与恋慕无异。为了让儿子被茧墨阿座化一见倾心,留下子孙,他赌上了性命。



以前,他发疯似的重复的那句话,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茧墨家有神。但是,神虽然是神,可还是人。至高无上的女人。



既然如此,除神之外的人都是不需要的。除她之外,都是丑女。与畜生无异。



父亲的愿望,实现了一半。当代的茧墨阿座化比我更年轻。由于考虑到也有年龄相仿的必要,我平安无事的被选拔成为了护卫。然后,我与神相遇了。



茧墨家盲信的对象。当今世上,令族人最向往,最恐惧的异能者。



茧墨阿座化,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美丽,更加柔和,更加妖艳。



而且,更加欠缺人性。



——————咔嘣



在我眼前,茧墨好整以暇的咬着巧克力。就算杀人者站在眼前,她依旧不为所动。伫立在尸横累累的走廊上的少女,无法让人联想到她是人类。



与她相对,让我再次痛彻的感受到。



父亲的感情,终归是无法实现的。



——保护神,与神交流,这就是你的人生。切莫忘记。



向我灌输的愿望,如果我不能将茧墨阿座化视作能够奢求的存在便无法完成。



她在肉体上,仅仅是一名少女。但是,我彻彻底底的领悟到。



她的冷笑让我厌烦。我无法理解她的喜好,比藉由异能引发的事象更令我胆寒。人和怪物,终究是不可能结合的。



所以我————要选择逃避自己所恋慕的女人这条路。



「姑且先问问好了。你向狐狸许了什么愿望?」



茧墨阿座化甜腻地细语。听到狐狸,我感觉汗水从全身喷出来。不祥的少年面影在脑海中浮现。他对我来说,是一切的元凶,是救世主。



他出走茧墨家之际,把许多人牵连进去。以茧墨阿座化为中心的家族,一直怀抱着扭曲。好几个人吐露愿望,被狐狸利用。



听信狐狸的甜言蜜语,背叛茧墨家的人,被茧墨家悉数肃清。



狐狸,有意图的将晚发芽的种子除掉。



「解放………………我向他许愿,得到解放」



我应该没有回答她的必要。但是,当我回过神来,我已脱口而出。



我被保护茧墨阿座化,待在茧墨阿座化身边的义务缠身。但是,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只要茧墨阿座化不死,我的向往和恐惧都不会消失。



「我想从你这个绝对的君主身边逃走。我想夹着尾巴,像丧家犬一样,远离你」



我不想将护卫的地位让给任何人。但是,缠住我自己脖子的锁,实在太过沉重。这是矛盾。从这份纠葛中得到解放,也是我的愿望。



我想忘记茧墨阿座化。



将至高无上的十二岁女人,我的冷酷的神忘掉。



「我以忘却有关茧墨阿座化的一切记忆作为条件,答应将您杀死」



这是连我自己都笑不出来的愚蠢行为。漫无止境的扭曲。



为了忘记心爱的女人而将她杀死,孕育出无比强烈的矛盾。



我环顾扭曲的大屋。杀死护卫们的时候,我遭到了反击,腹部被割开了。



而且,我头部遭到殴打,逃了出去。在门旁看到过的男性尸体,在我眼前重新浮现。



他应该是追着我,用尽了气力吧。之后,女人在他的遗体上打进了橛子。我明白了我一时丧失记忆的理由。但是,比起头部遭受的打击,精神方面的冲击感觉才是更主要的原因。杀掉一名护卫之后,我凝视着茧墨。



是吃惊,是害怕,是哭泣,是愤怒,是失望,是什么都好。



我期待过她会做出符合人类的反应。但是,她笑了。



她注视着脖子上的动脉被割开,倒在地上的随从,只是微笑着。



这一刻,我输了。



名为茧墨阿座化的存在,完全脱离了我的理解范畴。



————————啪



「…………原来如此,好一个平凡的回答呢」



茧墨阿座化咬碎另一块巧克力,弯起红唇。



她露出讨厌的笑容,轻轻地耸耸肩。



「既然想逃跑,你就应该背对着我,逃走才对。我不会束缚任何人,我也没这个意愿。你拥有和我毫无瓜葛的生活下去的权利」



「这种事我知道!对您来说,对您来说终究是不会明白的。即便如此仍旧痴迷着神的感受,您根本就不屑一顾!」



听到她的话,我惨叫起来。激情灼烧胸口,颤抖的手指自然而然的动起来。我从西装的胸口取出刀。将刀鞘拔出扔掉之后,刀刃上全是血。



「如果您肯对弱者施以慈悲,我就不会是这样了……!」



樱花在眼前飞舞飘散。染成豪奢之色的天空下,红色的纸伞旋转着。



美丽的身影,忽然被另一个身影重合起来。樱花的花瓣消失了。鲜烈的蓝天下,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站在那里。不祥的野兽在冷笑。他张开嘴,用柔和的声音说道



『呀,■■君。你是妹妹的护卫呢』



狐狸叫出我的名字。可是,她却……



「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么!」



她一次都没有用我的名字称呼过我。



茧墨阿座化,平静的微笑着。



她的眼睛,宛如充满慈爱一般,比冰还要冷冽。



「……你这么说,的确没错。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但是,你也一次都没有对我报上过姓名,不是么?」



听到这句话,我愕然了。没有报上姓名。自从得到茧墨千花介绍以来,我从未向她报上过自己的姓名。对神报上自己的姓名是傲岸不逊,不能原谅的行为。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神。将人和神作区分的是你。时至今日,你所怀的不满,就连一次也不曾对我诉说过。是你将自己认定为弱者。将自己定为不受神眷顾,便不能出现在神视野中的存在,没错吧」



她淡然的继续说下去。她的话,毫无怜悯。



茧墨阿座化没有持起我的手。追寻依靠的言语,被她毫不犹豫的挡了回来。



「既然称自己是弱者,如今你便该从我身边逃走。从茧墨阿座化这个怪物身边逃跑呢。人拥有逃离怪物的权利。你连逃跑都放弃掉,寻求了狐狸的帮助。你想逃跑,却依靠了另一只怪物,被吃掉。结果,你」



如宝石般透亮的眼睛里映出我的身影。



她,并没有笑。



只是静静地,弱弱的注视着我。



「————你连弱者的权利,不都没有利用么」



我将自己的软弱,都归咎在了别人身上。



我握紧刀。只要刺进她的胸口,一切都会结束。



只要杀了她,我就能从一切中解放出来。就连罪恶感,我也能通过狐狸的帮助忘掉吧。但是,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身体动弹不得。脚完全无法离开地面。



将她当做怪物蔑视,与她诀别,这终归是不可能的。



依靠狐狸,杀害他人的我,已经连名字都报不上来了。



正如她所说,我连弱者的身份都放弃了。



「…………呜、啊、啊啊」



我全身颤抖起来。即便此时此刻,茧墨阿座化,还是美得令人绝望。



唯独这一点,即便我快要崩溃,也不曾改变。



对她的杀意,迅速化归无形。到头来,我究竟想做什么呢。



我真正渴望的是什么呢。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在暧昧的,漠然的噩梦中,我回想起再次开始的日子。



樱花的海洋中,年幼的少女抬头望着我。



穿着黑色哥特萝莉装的身影,远比我想象的更加美丽。



她弯起红色的嘴唇,微笑起来。妖艳的笑容,令我神魂颠倒。



据说曾经,初代茧墨阿座化被侍奉自己的男人杀死了。历代茧墨阿座化都是被杀死的。她的确在招惹死亡,浑身散发着不祥。



我期盼,又不忍留在她的身边。所以,我萌生过想杀掉她的念头。我渴望成为她心目中特别的存在,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接受了狐狸的诱惑。这份欲望,从何而来呢。这份好似着魔,苦涩而丑恶的感情,究竟从何而来呢。



我忽然察觉到。我的绝望与愿望的源头,是……



啊,什么啊,我,只是——————。



想让她记住我的名字么。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哀嚎着逃了出去,跌跌撞撞的从神的身边,从曾经爱过的人身边远离。周围因泪水而溶解。我好几次摔倒,但我要离开她。



我将我的恋情,我的杀意抛下,茕茕逃去。



舍弃一切逃走之后,我看到了遥远的光。我逃出黑暗,扑入光中。



曾几何时的蓝天灼烧我的眼睛。我狂吼的声音塞满自己的耳朵。远离了大屋之后,我依旧不停地奔跑。被光线所吞没的视野中,一瞬间飘过熟悉的狐狸面具。



「条件没有达成呢。天平没有平衡。愿望破灭了哦」



低沉的声音掠过我的耳朵。狐狸确实地展露出野兽的笑容。



「——————我就把代价收下吧」



他的身影,忽然不见了。我一边叫喊,一边奔跑。脚很轻。



我感觉能够一直奔跑下去。我下定决心,就这样不断地逃跑下去。



一瞬间,我感觉有些奇怪。为什么,脚感受不到疲劳呢。



还有,我究竟在逃避什么呢。就连这件事也渐渐变得模糊。



痛觉从全身消失。许多个声音从肚子流出。血从喉咙涌上来。果然很奇怪。但是,我懒得去想究竟哪里奇怪。因为,我一无所知。既然一无所知,这也无可奈何。



天空蔚蓝而澄净,非常舒适。与她相遇的日子,漫天飞舞着樱花。但是,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只觉得好舒服。非常非常的舒服。所以,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这样,就足够了。我奔跑。朝着远方奔跑。



朝着远方朝着远方朝着远方朝着远方朝着远方,逃走。



然后,我。就这样,我。



逃离所有的一切,变得自由。



* * *



茧墨阿座化,独自一人离开了昏暗的大屋。



她向澄碧的天空投去不悦的眼神。她轻轻地耸耸肩,从发白的太阳移开视线。转过身去,大屋沉浸在浓重的阴影中。



在她看来的麻烦事,已经全部解决了。



护卫强行随同的委托,虽然劳师动众,但有所收获。



护卫中混入了叛徒。既然有了这个先例,今后处理委托便可以拒绝随从随行了吧。这样的情况,令她开心。



尸体也让自己一饱眼福。除此之外,她没有特别的感想。



茧墨,从小型挎包中取出巧克力。已经融化的巧克力表面,像肉一样。



她咬下甜美的点心。远处响起狂吼的声音。但是,她没有抬起脸。



茧墨只是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少有的开动思考。



能够面对黑暗,还能一直保护自己的人,终究会存在么。



心怀愤怒,对世道不公而哭泣,即便如此还要反抗的人,终究会存在么。



但是,不论存在还是不存在,这都跟她没有关系。



「——————受不了,真没意思呢」



——————咔嘣



她细语着,撑开红色的纸伞。



就这样,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屋。



狐狸的行踪,也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