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七海不信幽灵(2 / 2)


「——————————」



我掀开薄薄的被子,张开眼睛。婴儿在腹中蠕动着。我一下子没搞清楚这是哪里。我没办法轻松呼吸,任口水流到榻榻米上,凄惨地喘着气。



「————唔、咕啊」



————————噶!



我捶打自己房里的榻榻米,让自己强行苏醒过来。拳头好痛,但我从噩梦的残骸中得到解放。



与此同时,我感到肚子的钝痛,叹了口气。正在蠕动的存在令人讨厌。我查看伤口发现,果真流过血。但是,这还不至于要请茧墨帮忙。我粗暴地包扎好伤口,站了起来。我穿上西装,打好领带,夸张地把门打开,走了出去。



我完全不想吃早餐。我点了支烟,将烟吸入空荡荡的胃里。



今天也是个大晴天。耀眼的蔚蓝天空之下,蝉鸣堪称暴力。



我挠了挠汗湿的头,向前走去。我决定提早前往茧墨的事务所,在途中的车站里解决早餐。但是,当我下到一楼时候,我不禁停下了脚步。



我突然在意起七海。我竖起耳朵,可一楼一片沉寂。



神社前的道路,有幽灵出没。



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神隐。



我知道这种事是迷信。世上根本不存在会作祟的神。可是,七海有可能看到了幽灵。我转过身去,走向七海的房间。她应该已经起床了吧。我站在房东的房间前面,按响门铃。可是,没有回应。



门口只有一片沉默。不好的预感充满我的脑袋。薄薄的门的那头,我看不到。



说不定,里面空无一人。



——————………吱



「……是……久等了…」



我刚这么想,门打开了。我吃了一惊,张大双眼。七海靠着门,站在那里。她穿着睡衣,水汪汪的眼睛向上看着我。那张白白的,圆圆的脸,现在变得通红。解开的两根马尾辫,轻柔地搭在肩上。



七海的样子跟昨天截然不同,看上去非常柔弱。



「七海,你这突然间怎么了?要不要紧?」



「……咦?小田桐先生?怎么了,这么早来找七海。七海没事哦?」



七海虚弱地露出微笑。可是,我完全不觉得她没事。七海好像很难受的样子,闭上眼睛。要是不用门支撑着,她的身体恐怕立刻就会倒下去



「身体不舒服么?七海,你为什么突然间……」



「不…………七海觉得,只是热伤风…………」



她难受地按着额头。她的脸的确变得通红。可是。



「——————————热伤风?」



昨天还那么有精神,说病就病啊。



神情恍惚的七海,眨了眨眼。但是,她突然露出好像注意到什么的表情。她微微颤抖起来,抱住自己的肩膀,好像在害怕一样,挤出了声音。



「欸、欸,其实…………七海感觉,做了个,奇怪的梦…………然后就……」



「——————————————————————————奇怪的、梦?」



七海对我的提问点点头。她更用力地抱紧自己,接着说道



「是个,关于小男孩的,梦………神社………」



「…………………………………………神社?」



我的心跳不祥地加快了。可是,七海突然不吭声了。不知她想要否定什么,摇了摇头。随后,七海表情骤然一变,露出平静的微笑。她缓缓地开口说道



「没有,什么也没有」



怎么可能什么也没有。



可是,七海禁忌你闭上了嘴。我就算继续问下去,她也不会开口吧。



我一声不吭地注视着七海。她现在的眼神,就好像在害怕什么东西。



「————是这样么。请保重身体」



「……………………是。非常感谢」



七海听到我好不容易挤出的话。



虚弱地招着手,对我露出微笑。



* * *



我关上门,来到外面。我点了支烟,吸了口。我一边把滤嘴姚岚,一边拼命地开动脑子。我不觉得七海那样子只是一般的热伤风。我的肚子开始钝痛。



神社前的道路,有幽灵出没。



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神隐。



我再度反刍传闻。我不能断定,七海发烧的情况不是某种不祥的预兆。我刚才看到她的时候,她的样子非常虚弱,感觉随时都可能从这个世上消失。



怪异,有时会对人造成危害。我很烦躁,心急如焚。



我尽量不想去接触怪异。我想要安稳的活着。我不想对别人产生共鸣。不论死者也好,生者也罢,我都不愿过多的产生瓜葛。



可是,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既然了解了情况,我只能行动了。



七海昨天没跟我说她看到了幽灵。但是,这是她性格使然,她所不相信的东西,就算看到了她也会否定。而且,七海很胆小。她肯定在一个劲地认定,自己看到的东西是幻觉吧。我想起了她说过她做梦的事。



七海目击到幽灵的可能性恐怕很高。



「————————————见鬼!」



我粗暴地香烟吐出来,踩烂。我将烟蒂捡起来,再次走了起来。



————————作祟的,神。



这个世上,存在着这种东西吧。



* * *



「于是,你让虚弱的我做什么,小田桐君?」



担心幼女,放着我不管,你兴趣可真高尚。



茧墨向我投来懒散的目光。她躺在沙发上,就像悲剧的女主角一样仰对着天花板。她叹了口气,把纤细的手指交扣在胸前。



「哎,讨厌讨厌,不但薄情,还很冷酷。没想到,你是那种认为只有幼小的少女才有人权的那类人呢……我真是万万没想到」



「那个,小茧……别在开玩笑了,我真的会生气的」



「我知道。这只是个恶趣味的玩笑。不过,你的确对我不够关心哦。你要是能有体谅雇主的精神就好了呢」



茧墨细语着,闭上眼睛。她自称虚弱,却非常能说。她在周围,掉着大量的空盒子。事务所里的甜腻香气,比以往更加浓烈。看来掉在地上的那些盒子,全都是前些天买的巧克力的残骸。



穿着黑色蕾丝长裙的茧墨,埋在丝带与包装纸之中。这个样子看上去,就像是收纳在盒子里的人偶。虽然此情此景美不胜收,然而在她周围散落的东西全是垃圾。



「小茧……我渐渐地搞明白了。莫非,你不知道自己收拾东西?」



「既然明白了,还干嘛明知故问,小田桐君?既然有你在,我应该没必要自己收拾哦」



——因为,一个人收拾就可以了。这叫适材适所。是非常高效的做法。



茧墨轻轻地摆了摆手白皙的手。她的手每摆一下,装饰在手腕上的大量荷叶边便随之摇摆。



今天的茧墨,穿着一身华美的衣裳。白皙双腿像花蕊一般从黑色奢华的荷叶边之间伸出来。忽然,那双腿动了起来。茧墨在沙发上坐了起来,伸出手臂。她的手拈起一刻叶状的巧克力,扔进嘴里。发出坚硬的响声。



「我专程出了趟远门,难得有机会,要是好好地买点就好了。可是,洋酒太烈了啊。一下子吃了这么说,实在免不了身体不舒服」



「你这一边说还一边……呐,小茧。你刚才,吃了什么?」



你完全不打算吸取教训么。



这才是身体不适的原因吧。



茧墨没有回答,垂下脸。她又换了个姿势,趴在了沙发上。



白皙的腿上缠满了深粉色的缎带。茧墨很烦闷地把那些缎带挥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茧墨的反应跟我设想的一样。我早就知道,找她商量也无济于事。不过,她的意见是必须的。说来惭愧,但我一个人完全束手无措。



「小茧,你对这个情况怎么看?是幽灵,还有诅咒的……」



「真是蠢死了啊,小田桐君。这话题让人完全提不起兴趣」



你能不能放过我,别老是把我卷入这种无聊之极的事情里?



茧墨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我的话。她趴在沙发上,用手撑起脸。



她向我流眄一瞥,弯起嘴唇。她无聊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而且啊,小田桐君。麻烦你稍微把信息梳理一下再说」



————那个传闻的内容,从中间开始就出现龃龉了吧。



出现龃龉?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皱起眉头。茧墨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挂在她蕾丝头饰上的缎带沙沙作响。她用一只脚,将空盒子从沙发上踢了下去。



「神社前面的道路,有幽灵出没…………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神隐」



仔细想想看吧。在这个时间点上,传闻的内容不就已经出现龃龉了么?



茧墨倏地一下直了起来。她双腿并拢,在皮沙发上坐起来。



她又将手指伸向桌子,拈起一颗做成白色妇人像的巧克力。



「有令世人。听说,这次的怪异是因为看到幽灵而发生的。既然如此,一切应该都是幽灵……也就是死者在作怪。会被神给藏起来?愚蠢之极。不过,说不定只是单纯地吧突然失踪称作了『神隐』呢」



这次的怪异————情报非常混乱。



「神社前面的道路,有幽灵出没。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遭神隐。目前,曾有一个孩子消失。前者是传闻,到了中途,是前者与后者融合而成的东西。后者是事实。可是,本来这两件事并不应该联系在一起。据七海君所说,目击到幽灵的人似乎很多。可是,并没任何人失踪。既然如此,孩子的消失与目击到幽灵本来没有因果关系……但若是这样,消失的孩子『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幽灵的传闻会和过去孩子消失的事件混在一起呢」



答案已经得出来了。真是个简单的谜题。



茧墨嗤之以鼻。她无言地等待着我的回答。但是,我还不知道答案。从前些天开始,我就净被游戏捉弄得晕头转向。我高举双手,痛快地表示投降。



「我不知道。消失的那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答案你自己去找。闲下来时候想想吧」



偶尔用一下你那颗迟钝的脑袋,也不错哦。



————————————————噶哩!



茧墨甜腻地细语之后,把巧克力咬碎。贵妇人的脸碎掉了,洋酒从里面流了出来,就像鲜血一样,从破碎的面部滴下来。茧墨慢慢地把洋酒吸进嘴里。



她舔舐湿润的嘴唇,又用手撑着脸。我想尽快把事件解决,可是,在我准备抱怨之前,我注意到了别的事情。她刚才说的话,我记得听过。



「你说的话跟七海非常像啊」



「嗯……………你说什么?」



茧墨眉宇颦蹙。我把七海提出的游戏,以及其中的来龙去脉说给她听。我很意外她没有打断我,而是认真地听完了。她露出老实的表情,用手指托着下巴。



然后,她摆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开口说道



「小田桐君,你能再把你问的问题以及七海君的回答,复述一遍么?」



「…………………………………………………………………………哦」



————那是,吃的东西么?」



————『不是』,不过想吃的话,应该能吃。



————那是生物么?



————『不』生物的话……算不上呢。



————那是,物件么?



————『是』



————呃,那是文具么?



————『不是』……大多比文具要大得多。



————那是,值得观赏的东西么?



————沉默。有的人『是』。



「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呢,小田桐君」



茧墨突然呢喃起来。她说的话跟七海完全相同。我想知道究竟哪里有意思,等待她继续说。可是,茧墨直接不说话了。几秒钟后,我接着往下说。



————那是,拿来使用的一类东西么?



————也有用于加工品的事例,但通常来说『不是』。



————那是,坚硬的东西么?



————『是』………有时候。



————那是,柔软的东西么?



————『是』………有时候。



「原来如此……提示确实太多了」



到这里,茧墨打断了我的话。应该是不需要更多情报了吧。确实,后面我也懒得提问了。茧墨一时闭上眼睛,张开嘴。



「从上次公寓的事件开始,我就感觉到了。真亏她小小年纪,就能毫不犹豫地正确利用你呢。可是,事情弄成这样,真有意思」



偶尔观察一下人类也不错呢……反正人生很无聊。娱乐得要动手去找呢。



茧墨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猛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白皙的腿悄无声息地踏在了地上。她可能忘记声称过自己身体虚弱,直接走了出去。



白皙的手抓住红色的纸伞。她把纸伞咕噜咕噜地转了转,靠在肩上。



「好了,虽然事情无聊之极,但还是给迷茫的你帮一把吧。听你说了这么多,我也想去会一会七海君这号人物呢」



「……………………………………你要去见,七海么?」



这次的事情里,有什么地方让茧墨对七海提起兴趣的么。可是,茧墨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我连忙头也不回地跟了上去。此时,我察觉到了一件事。



她感兴趣的理由,也是一个谜题。



游戏的答案,仍旧藏在黑暗之中。



* * *



在老旧的公寓前面,红色纸伞转呀转。



茧墨和我两个人,来到了公寓·七濑。



迄今为止,茧墨从未进去过。我平日的大部分时间在事务所里度过,这里对我来说,可谓是唯一残存的私人空间。



这个剩余,如今被彻底侵蚀。茧墨威风凛凛地走进公寓里的公共走廊,转着纸伞。这是幅恍如噩梦的图景。我硬是将欲哭无泪的感伤强行咽进肚子里。茧墨就算进来,公寓也并不会爆炸。



茧墨把纸伞一斜,观察开裂的外墙,嘴唇柔软地弯起来。



「哼,原来如此。这地方感觉挺不错的嘛」



她的话究竟有几分发自真心,我不能确定。



我叹了口气,怀着半放弃的心情,朝走廊走去。可是,茧墨停在原地。



茧墨向我投来茫然的视线,摇了摇头。红色的纸伞,转呀转,转呀转。



「小田桐君,你在做什么?我们是来找七海的吧?完全没必要去你的房间」



听她这么一说,确实如此。不用请她进我的房间,真是谢天谢地。



我把茧墨带向一楼的房东房间。但是,我正要按门铃,手却突然停住了。我该怎么解释呢。最关键的是,带陌生人到身体欠佳的人家,硬闯进去,实在不太好。但就在下一刻,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啪叽。



——————叮咚。



收起来的纸伞顶端,毫不留情地按下了门铃。我连抱怨都没来得及,里面便有了回应。



「来了,请等一下」



门一下子就开了。七海红着脸走了出来。她的状况似乎比早上要好一些。她的打扮从睡衣换成了便装。虚弱的感觉一扫而光。七海用她大大的眼睛看看茧墨,接着又看了看我。下一刻,她非常不开心地眯起眼睛。



「————小田桐先生?这个人是谁?」



她的声音很平静,可是脸上似笑非笑。乌黑的眼睛缓缓地眯了起来。不知为何,我感觉我的背脊之上薄薄地冒出了一层冰冷的东西。茧墨在我身旁,嫣然一笑。



「呃,那个,这个就是七海…………………………………」



「嗨,幸会。你从小田桐君那里,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吧?」



我名字叫茧墨阿座化。七海君,请多关照。



茧墨就像中世纪的贵族,优雅地行了个礼。



七海眯起眼睛。她的脸上一瞬间被某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塞满。可是,她又立刻像原来一样,露出了美丽的笑容。七海,非常稳重地组织出语言



「非常感谢,茧墨阿座化小姐。我叫七濑七海。你这抛头露面的打扮,还真是滑稽呢。莫非是从钢琴演奏会上,还是什么表演上回来的?竟然不懂察言观色,突然来到病人家中,真是跟小田桐先生说得一样无所顾忌呢。哎呀,看到这个样子,七海反而放心了」



七海微微歪起脑袋,感觉她的背后有只老虎在咆哮。只见她围裙上画的老虎,也正精神饱满地张着嘴。茧墨和僵住的我相反,愉快地笑了起来



「哎呀哎呀,这腔调真有意思啊。在你看来,我像是弹钢琴的人么?」



「不,一点都不像。硬要说的话,更像是听着古典乐入睡的那类人哦。能看得出你拥有着让人感觉不到深邃艺术造诣的兴趣呢!」



「也对,我对音乐不感兴趣呢。你说的极有道理哦」



两人有说有笑,乍看上去和乐融融,可对话中明显带着刺。我头一次看到温厚的七海露出这么强烈的敌意。



看来她是彻彻底底地看不惯茧墨。他们之间的关系,说不定就是所谓的天敌。不管多么善良的人,都会有一两个不喜欢的人吧。



我自顾自地想通这件事。同时,七海锐利的视线向我转来。



「那么,小田桐先生,你为什么要把茧墨小姐请到七海家来?」



「这、这个嘛。七海,茧墨是我上班的灵能侦探事务所的所长。我想,幽灵方面的问题,可以让她帮帮忙」



「就是这么回事。虽然很麻烦,但答应的事也不能反悔了。小田桐君可是非常担心你的身体状况哦」



茧墨这么说道,用下巴向我指了指。七海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再次歪起脑袋。



「真的么,小田桐先生?」



「诶,似的,我很担心你」



七海对我说了句非常感谢,然后微微一笑。下一刻,茧墨弯下腰。她毫无征兆地把脸凑到了七海面前。她的眼睛像猫咪一样发着光,嘴上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原来如此,脸很红呢。小田桐君说你身体虚弱,看来确有其事。昨天发抖,就是突然发烧的预兆吧?小孩子容易感冒。可是」



「…………………………………………」



茧墨伸出涂成黑色的指甲,笔直地指向七海的胸口。



「———你说你梦到了神社和少年,其实在撒谎吧?」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七海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漫长的沉默持续下去。但最后,七海开口了。



「—————————谁知道呢,你究竟在说什么?七海完全不明白」



七海一边微笑,一边微微歪起脑袋。七海尤为平静地否认了茧墨说的话。茧墨看着她天使般的笑容,点点头。不知为何,她看上去心满意足。



「我明白了。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就这样吧。不过,用人的时候要选择一下对象。你的真意————可不是能够笑着说出来的东西,他可不会按你的想法行动哦。毕竟,你即便给出了那么多的提示,他还是没办法注意到呢」



他呀,可是个远远超乎你想象的,没用的男人呢。



茧墨低声细语。我感觉,我突然间被她侮辱了。可是,七海用开朗的语调做出了回答。她声音富有活力,依旧拐着笑容。



「七海可没有搞错哦?因为,你不是过来了么!」



茧墨眉宇颦蹙。她缓缓地眯起猫咪一样的眼睛。七海的微笑更加灿烂。她夸张地展开双臂。看到她的样子,我忽然察觉到了某件事。



话说,能笑着跟茧墨对话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只要能解决问题的话,七海无所谓是谁来解决哦!」



——————————————————啪!



「——————不过契机,确实准备了几个」



七海两手拍在一起,轻声说道。凝重地沉默弥漫开来。



不久,茧墨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用微弱的声音,细语



「原来如此,好个有意思的人」



于此,好像有什么事情解决了。



突然,茧墨转身,理所当然一般走了出去。我被留了下来。我在茧墨的背影和七海之间交互地张望。七海对困惑的我露出微笑。



「再见,小田桐先生————不要再带那个人过来了哦」



我不由觉得,她的声音和口吻异常恐怖,就像在赶我走。



「是,我知道了……呃,唐突打扰非常抱歉!」



「哪里哪里,请不要放在心上。谢谢你的关心」



我对我们的无礼道完歉后,门被猛烈地关上了。我暗自下定决心。事情过后,我再向她道次歉吧。



我来到外面,茧墨正手里拿着纸伞,站在那里。她的脚下,有一片圆圆的影子。蓝天之中,缀饰着鲜艳的红色。茧墨缓缓向我转过身来。接着,她微微一笑



「你真的很容易听人使唤呢」



「………………诶,什么?」



听人使唤是什么意思啊。我不明白,向茧墨反问。可是,茧墨什么也没说。她兴致索然地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然后耸了耸肩,说



「算了。虽然一切都如她所愿,觉得挺晦气的,不过偶尔按照别人的意思行动,也不赖吧………………走吧,小田桐君」



茧墨头也不回,走了出去。我呆呆地目送着渐行渐远的红色纸伞。



出发?去哪儿?



忽然,茧墨停下了脚步。她转过头来,不开心地说道



「小田桐君,你在搞什么?我不认识路,你要是不带路可就伤脑经了」



「这……是要去哪儿?而且,七海的身体……」



我问到一半,茧墨顿时眉心紧锁。她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只是得了普通的感冒。她自己不都那么说了?这种事怎么都好,快带我去」



「所以说,你要去哪儿?」



我感到困惑,继续发问。红色的纸伞转呀转。她理直气壮地轻声说道



「要去的地方,还能有哪里?」



————————是神社啊。



* * *



浓密的绿叶摇摆着。枝叶间透出的光斑在干燥的地面上晃来晃去。树木的叶子发出细细的声音。



院地内的空气,感觉无比清新。蝉儿的尖叫回荡其中。这里明明是个开放的场所,身处其中的我,却有种被关起来的感觉。茧墨的脚,踩在闪亮的光斑上。细长的脚,扰乱了摇曳的叶影。几注金色的光芒洒落在红色的纸伞上。茧墨仿佛在水面上行走的优雅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么?」



她用清爽的声音向我询问。我点点头,笔直地指向前面。



在眼前,是个脏兮兮的小型神祠。这里似乎很早以前就无人打理了,既没有浇水也没有供花。但是,就像有什么东西取代那些一样,干枯之后黏在盘底。



一尊缺了鼻子的狐狸像,稳坐在那东西前面。以前看到过的情景,在脑中闪回。



戴着狐狸面具的小孩,抬头看着我。



在面具的窟窿下面,是干涸的黑暗。



——————————————————————————————————啪



茧墨收起纸伞。她沐浴在盛夏的光芒中,笔直向前走去。夏日的阳光照在她白净的脸庞上,此情此景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忽然,她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轻声细语



「话说,小田桐君———谜题的大拿,你已经知道了么?」



「…………………………………………谜题的,答案么?」



茧墨静静地点点头。她进一步接近神祠。黑影洒在积满灰的顶檐上。



「神社前面的道路有幽灵出没。前者是传闻,到了中途,是前者与后者融合而成的东西。后者是事实。可是,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遭神隐。两者的融合是错误的」



既然如此,消失的那个人,怎么回事。



「那个孩子上哪儿去了,在做什么呢?」



茧墨微微细语。在她的侧脸,浮现出令人讨厌的笑容。温热的风吹过,摇摆着黑色的蕾丝。饰边发出沉重的声音,摇摆着。茧墨,默默地等待我的回答。



她的笑容,果然跟七海十分相似。



「—————————我不明白」



经过漫长的思考,我做出回答。随后,茧墨微微一笑,歪起脑袋。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答案就对上了哦,小田桐君」



茧墨重新反手握住纸伞。突然,她无缘无故地把纸伞挥起来,当成凶器一样,将顶端朝着门指了过去。纸伞的顶端,像针尖一般反射着光。



「小茧,等一」



我来不及阻止。茧墨挥下纸伞。纸伞撞到了神祠的门。顷刻间,整个神祠就想要倒塌一般,向后摇晃。里面的什么东西动了起来,咯吱作响,门快要打开。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咔嘡



门发出刺耳的声音,打开了。干枯的某种东西,从里面掉了下来。



——————————————————————————咚唦



只闻可悲地,小小声音。在我眼前调出来的东西,曾是人类的手臂。下一刻,靠在门上的东西倒向外面。发褐变色的干枯皮肤进入视线。褪了色的衣服勉勉强强地挂在身体上。水分丧失到极限的躯体,就像没人去管的蝉蜕。就是这只手,在梦里紧紧抓我我的衣袖。



蓝天之下,一名少年,完全干透。



我注视着化成干尸的孩子的遗体。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狐狸面具。



「………够了么,还有很多哦」



茧墨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好像唱歌一样说着。我被强制性地理解了谜题的答案。



信息错综复杂,传闻出现龃龉。看到了幽灵,并不会神隐。



神隐的那个孩子,才是幽灵的真面目。



「……恐怕,这个孩子应该是在年夏日祭的时候,在神社里玩过捉迷藏吧。然后,他藏进了神祠中。可是,古老的门卡住了,于是他被关在了里面。他没有被找到……………………就这么死在了里面」



听到茧墨的说法,我这才察觉到。这个面具,确实是祭典上卖的东西。藏在狐狸面具下面的脸,看不到。可能是很早以前就收缩了,在空空的窟窿里,没有眼球。



「你说过,『有看得见幽灵的人,也有看不见幽灵的人』。幽灵本身确实存在。可是,『神隐』的传闻改变了原本的顺序,所以后来出现的传闻成了一派胡言。虽然幽灵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但并不会危害人类。只希望被人找到的幽灵,又有什么不可以。相比怨恨和难过,其他的感情才是更强烈的」



我听着茧墨说的话,回想那个梦。那个梦,应该是我腹中的孩子吃掉了幽灵的记忆和感情,所以才梦到的吧。在里面,我并不怨恨,也并不难过,而是有种别的感情。



———————这个地方,真的非常寂寞。



戴狐狸面具的孩子,蜷缩着身体,倒下了。



「好了,走吧。小田桐君」



茧墨转身,走了出去。她不再去看已故的孩子。



她再次撑开纸伞,在红影之下露出美丽的笑容。



「报警之后,赶紧走人吧」



我可不想别卷进麻烦事里。



她说着,咕噜咕噜地转起纸伞。



* * *



发现尸体的事情,轰动了整个学校。



与此同时,幽灵的传言也随之消弭。



准确的说,传言变成了孩子间的传言还在继续流传,可大人们对此丧失兴趣,不再谈论。相对地,他们为了防止不幸的事故再次发生,积极行动起来。



据说,被封住的上学道路也再次开放了,如今能够放心通行。相对的,校方严正地告诫家长,禁止外出时让孩子玩捉迷藏,而孩子们也了解了这件事。



「这真是太好了。上学的路能够放心通行了,而且七海对捉迷藏也不感兴趣!」



七海对事件的解决感到非常高兴。她天真无邪地,对用不着绕远路这件事感到开心。她恐怕不知道发现尸体意味着什么吧。



她的样子在某种意义上,很有小孩子的样子。



「那具尸体,似乎是隔壁镇上的小学生的。他参加神社祭典的时候失踪了……一时间被当成了诱拐事件」



据说,小孩子瞒着家长偷溜出去,然后,跟祭典会场里认识的孩子们开始玩琢磨仓。结果谁都没有找到他,一个人被关在了神祠里。



于是,他死了。我将事件的全过程讲出来后,茧墨露出了令人讨厌的笑容。



「原来如此。那孩子对于那群孩子来说,只是个临时的玩伴,被当成了外人。以小孩子团体的角度来看,他就算不见了,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就算有一个人找不到了,孩子们也不会在意,直接回家了吧」



那正是,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呢。



茧墨躺在皮沙发上,点了点头。我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落在了自己的咖啡杯上,叹了口气。感觉好残忍。可是,因为这次的骚动,他终于可以回家了。我觉得,我和茧墨参与过的这起事件,应该了不错的结果。



「能从七海那里问到幽灵的事,真是太好了。从结果来说,上学的路也解除封锁了,死去的他也能回到亲人身边了………………这次参与进来,算是做对了」



我发自肺腑地呢喃起来。我喝了一大口咖啡,廉价的苦味在舌头上弥漫。茧墨没有回答。她抬起脸,就像看到了从心底里搞不懂的人一样,朝我看过来。



「————————从结果来说?」



怎么搞的。原来你还没注意到么。



茧墨轻轻地耸耸肩。好像丧服一样的纯黑色礼服随之摇摆。我搞不懂她在说什么,感到纳闷。茧墨重新在沙发上坐起来,用圆润的腔调,接着说道



「听好了,小田桐君。你再想想看吧。跟你提起幽灵的事情的,究竟是谁?」



——————把神隐和神社的传闻告诉你,强行带着你参加祭典的,是谁?



———那个人,是七海。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茧墨将巧克力扔进嘴里。她咬碎花瓣,甜腻地细细讲述



「———————我觉得,她一定知道神祠里面的东西」



因为,我觉得像她那么聪敏的孩子,不会注意不到传闻的元凶就在神社。



我不禁瞠目结舌。茧墨她———————究竟在说什么。



七海,知道有尸体?既然如此,她应该会告诉大人才对。



「可是,她觉得牵扯到这件事里面会很麻烦,于是有把门关上了。然后,她把门还原到了不太稳定的状态,希望由谁来摇一摇,或许就能把门打开。然后,她决定寻找能够代替她报警的人——终究能够主动找到答案的人。毕竟,这样下去的话,上学的路就用不了了呢」



「区区幽灵,竟然影响人的利益,这怎么忍得了」



———————————所以,她决定利用你哦。



「你有先例呢,所以她知道你是能用的人。不过,七海君也因此误会了。所以,她抛出大量的提示,想让你行动起来」



我拥有解决公寓事件的实绩。可实际上,解决的人并不是我。但是,她认定是我解决的吧。我脑海中,浮现出七海天真无邪的笑容。



她还太幼小了,应该撒不了慌。



———————本应如此才对。



「反正你最后也没有察觉到就是了……相对了,我行动了。对她而言,这是无可挑剔的结果吧。不过,见不到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了」



茧墨愉快地呵呵一笑。我不禁用力握住茶杯。速溶咖啡已经开始冷了。我拼命地在脑中梳理我被七海唆使的可能性。



茧墨的推测与七海的真意,还有事情的结果。然后,还有我做出的回答。



「小茧…………………………………………我觉得这种看法太过臆测了」



一个小学生,怎么可能有如此之深的心机。这实在是想多了。



我不认为连我的正常生活中,也有想法与行动如此古怪的人。



「……这就是你的结论么。也罢,你要这么想,那就随你吧。保持良好的人际关系,最终能让你活得快乐。我也挺喜欢七海君。你要把她的做法当成一片好意,那也没问题」



茧墨说着,耸了耸肩。她拈起一块巧克力。不知她是不是忘记了昨天的身体不适,将盒子里的东西一个接一个扔进嘴里。甘醇的洋酒气味飘散而来。突然,她轻声细语



「说到提示……那就是让你带她参加祭典的借口。而且她拿出来的游戏,实际上就是一个提示哦……她虽然料到你根本猜不到答案,但她想你灌输了一种想法,让你下意识地去寻找她让你找的东西」



————————————游戏的答案。



说起来,我连这件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还没向她问,那个谜题的答案。



「你在说什么呢,小田桐君。我跟你已经对完答案了哦?」



但茧墨这么说道。我听到她的话,回忆神社里的那一幕。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答案就对上了哦,小田桐君』



那个时候,谜题有两个。她是说,两个谜题都已经找出答案了么?



茧墨缓缓地弯起嘴唇。她的笑容,很愉快的样子。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我的背脊。然而,茧墨没有住嘴。她脸上依旧刮着微笑,开始编织出答案



「那东西,要吃的话应该能吃,算不上生物。是物件,比文具要大,对有的人来说有观赏价值,也有用于加工品的事例,但通常来说不能拿来用,有时柔软,有时硬——————最开始的时候,非常冰冷」



茧墨像唱歌一样说道,拿起一块巧克力。不论提了多少个问题,我还是猜不到答案。而且,只要茧墨的预测,跟七海真正的回答一致的话。



即便如此,茧墨还是很肯定地点点头。



「—————————答案只有一个」



—————————————是尸体哦。



巧克力发出声音,在皓白的牙齿间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