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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2 / 2)


对着正要转身离开的巴尔塔扎尔,阿梅里亚一如既往冷淡地说道,



“没想到被称为圣·沃尔特帝国军头脑的阁下,竟然意外地感情用事呢。”



巴尔塔扎尔停住了已经转过去的脚踵。



阿梅里亚一口气甩出的这一句话,贯穿了巴尔塔扎尔的灵魂中心。



“明明生而持有最强力的卡牌,却对其花色不满意而放回了牌堆,就是这么回事吗?”(译者注:原文「最高のカードを生まれ持ちながら、絵柄が気に入らないから山に戻す、というわけですか」。本句以及之后一小段巴尔塔与阿梅里亚二人的针锋相对有些晦涩,我有些地方不太确定自己翻译的是对的。)



“唧”的一声在脑中响起,他吊起了眼梢。



他感到了杀意——这已经是久违了。



他慢慢地将苍冰色的目光转回了阿梅里亚。



“最强力的卡牌?”



他不在话语中夹杂任何感情地如是告知。



“您莫不是想说‘诅咒’吧。”(译者注:这里巴尔塔所说的诅咒是针对外长前面说的“王牌”。机长的意思是说,那可不是王牌,而是诅咒吧;后面外长则反戈一击)



浓重的敌意蕴含在他眼中而非话语中,几乎都要溢出了眼眶,猛刺着阿梅里亚。



“要是能放回牌堆我也想放回牌堆,要是能扔掉的话我也早就扔掉了,可在你的祖国,难道有消除额头上烙印的方法吗?”



阿梅里亚将冷澈得让对手丝毫感觉不到其生命的瞳孔对准了巴尔塔扎尔。



“烙印?”



她一秒不停地以此回道,对巴尔塔扎尔反唇相讥。



“您莫不是想说‘福音’吧。”



巴尔塔扎尔再也不加掩饰,嗤笑着阿梅里亚的话语。



——有朝一日,绝对要让你哭出来。



——要让你也常常我孩提时所尝到的滋味,看你还把那叫福音不。



正当他将从记忆深处涌上来的憎恶全部化作冷笑堆到嘴角流露出来,正要离去的时候。



"很热闹嘛,外务长,已经好久没见到你这么高兴了呢。"



伴随着宛如演戏一般的台词,满头黑长发的男性将校在阿梅里亚旁边出现抛着媚眼,巴尔塔扎尔便又站定了脚步。他知道这颇有些娘、海风味儿十足、浑身浅黑色的粗糙皮肤、身躯瘦长的人究竟是谁。



——伊斯拉舰队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贡。



在此之前虽然远远看到过他,但没有机会觐见。尽管这个女的让人不快,但有掌握伊斯拉舰队全权的人作她的对手,她应该也得礼让三分吧。



“非常感谢您能取悦外务长,能让她如此生气勃勃,可真不是寻常人啊。我是伊斯拉舰队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贡。请问尊姓大名?”



巴尔塔扎尔完全不能理解刚刚阿梅里亚究竟哪里生气勃勃了,他正对着路易斯,报上名来。



“我是圣·沃尔特帝国军综合作战司令司令本部参谋将校兼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上校,希望今后我能入您法眼,路易斯提督。”



“哦,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阿喀琉斯作战参谋’巴尔塔扎尔上校啊。Oh man我有幸得见光荣之至啊。”(译者注:稍稍回忆一下,这个阿喀琉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希腊战神,而是乌拉诺斯的那个参谋总长。后面翻译成“oh man”的地方,原文「これはこれは」,直译为“这可真是(不得了)”)



路易斯提督带着这极其夸张的口吻,宛若宫廷贵族一般拖回右脚,垂下了视线。尽管这什么时候都像是在演戏的提督甚是让他扫兴,但他还是谦虚道,



“这都是祖国的报刊记者们为了赚大众眼球而给我起的诨号,让人觉得不知何时这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胜利的功臣竟然成了我似的。”



由于巴尔塔扎尔好几次在事前就看破了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卡拉玛奇翁的作战计划,他在军队内的地位比起原来要好了许多。他不仅事先料到了克克亚纳线会被对方用飞空要塞的形式攻破,还巧借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援助漂亮地拯救了连圣·沃尔特参谋总长拉斐尔·多诺尔都舍弃的桑托斯岛——现在,在作战司令本部,大家都已经承认巴尔塔扎尔发言有相当的分量了。



路易斯一副因与“阿喀琉斯的作战参谋”不期而遇而满心欢喜的样子,语调更加柔和了。



“你真是不错啊,能如此处世而崭露头角,这对于吾等来说也是一生夙愿。今后不仅是海德拉巴群岛,要是我们能有幸得到圣·沃尔特帝国鼎力相助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们才是,能与伊斯拉舰队携手共同迎战乌拉诺斯,这正是圣·沃尔特帝所希冀的。”



虽说借他人之手,其后会有些令人忌惮,但姑且值此圣·沃尔特帝国危急存亡之秋,要是能与伊斯拉舰队携手并进也算是谢天谢地。问题是,他们究竟会对这边开诚布公到何种程度。



也不知道他究竟懂还是不懂巴尔塔扎尔的内心,路易斯表情愈发缓和,提出了与国际形势毫无关系的话。



“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嫉妒你啊,我百般搭讪都无动于衷的外务长,竟然对初次见面的你露出了如此这般各式各样的表情。”



虽说他根本就不懂究竟哪有表情变化,但姑且还是作些无伤大雅的回答。



“可能我的一些见解与外务长有所不同吧。”



“我们非常欢迎您毫无顾虑地提出有活力的论点。不管怎么说,吾伊斯拉舰队四十万乘组人员是突然间来到了宝地,要说不起摩擦那才叫奇怪。毫无忌惮地进行交换意见,才能加速理解嘛。”



“您宽宏大量,在下惶恐之至。”



这番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啊,如果按文字面照单全收而将自己所持情报喋喋不休说出来的话,等在后面的说不定会是惨痛的报复;不能敞开心扉,而应该将不能让他们知道的情报事先精心筛选出去,然后在去见路易斯和阿梅里亚。即便在这样的非正式场合,也是严禁疏忽的;重要的是要深深地戴着诚实的假面,绝不能将真心从表情中流露出来,一方面要靠华丽的社交辞令对可能对己方不利的话题充耳不闻并且及时切换,一方面还要积极地挑起能让双方意气相投的话题。



以上的思考仅仅在零点二秒就完成了,巴尔塔扎尔开始说起了应该最让路易斯与阿梅里亚痛心疾首憎恶不已的敌方罪魁祸首的坏话。



“现在如果不尽早将妮娜·维恩特从宝座上拉下来送上断头台的话,这个世界大概会毁灭吧。即使为了让那‘灾难女王’亲自尝尝她自己的把戏,吾等也有密切合作的必要。”



他嘴里一说出妮娜·维恩特的名字,路易斯刚刚一直很缓和的表情一瞬间就僵硬了。看来尽管给人以远离尘世的印象如路易斯,果然妮娜的名字一出来,也难以隐藏敌意吧。



也难怪啊,从故乡启程一直至此的旅程中一直与乌拉诺斯战斗,应该有很多乘组人员死去了吧;而杀死他那些同伴的妮娜·维恩特,对于路易斯来说一定是怎么恨都不为过的仇敌吧。



——将对妮娜的憎恨作为支点煽动共鸣,去讨好路易斯。



内心浮现出了会心的笑容,巴尔塔扎尔决定了谈话的方针。



——在这种情况下,毁谤是最好的能引起共鸣的工具。



——利用说妮娜的坏话,回避不利的谈话内容,而一味地对路易斯献媚……!



要在社交场上说话,重要的是幽默感。正是为了这一刻,他近日以来收集了些流行的笑话,在自己想要巴结之人身上使用。利用那些以妮娜为梗的很巧妙的笑话来宽路易斯的心,留给他以外向的印象吧。



“要说这妮娜·维恩特啊,也算是天才了。据说她呀,五岁的时候就有和她现在一样的智慧了。”



到现在为止,分寸掌握得还算OK吧。虽然路易斯愣了一瞬,但现在脸颊上还是露出了少许应该说是笑容的东西;然而可能还是无法忘记死去的同胞们吧,那笑容比较僵硬。那样的话,我这么说又如何。



“圣·沃尔特正在制作妮娜的传记电影,然而听说身为主演的阿拉伯狒狒却根本不听话,制作人员都相当困扰啊。但其他和妮娜相似的女演员又确实没有了……虽然又由红毛猩猩来代演,可听说除了扔自己的大便以外,就没什么相似之处了。”



他哎呀哎呀地耸耸肩,一只眼睛窥视着路易斯的表情。尽管表情中还是浮现着僵硬的笑容,可他背后的悲伤看来还是难以掩饰。看样子用毒不够啊,那样的话,之后还有这一手。



“据说妮娜的儿子如是问道,‘妈妈,处女受孕是什么意思呀?’‘就是指我将你生下来这千古奇迹哟。’儿子便对着他八个兄弟说,‘喂,我们一点儿都不像的原因好像就是处女受孕啊。’”



这也是明摆着的吧:要诋毁妮娜,卖淫桥段是最佳选择。路易斯早已经整个脸露出苦笑,然后发出干咳,点点头。



“……啊,也是啊。圣·沃尔特的人们,都是像这样想妮娜·维恩特的呀。”



难道是笑话对他不太管用吗,声调比起刚刚要低沉了。尽管在旁边的阿梅里亚一直是她那一如既往的扑克脸,可难道是错觉吗,总感觉她眼睛深处一直在浮现出敌意:大概是对女性说这些卖淫桥段,她难以接受吧。



正当他生出一阵不安的时候,显得十分诧异的声音从一旁插了进来。



“路易斯提督,您怎么了?是不是格林上校有什么怠慢之处?”



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那橘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狐疑,站定在巴尔塔扎尔与路易斯之间,交互看着两人的表情。



伊斯拉一行人连忙将右脚撤后一步,默默地行礼之后抬起头来。回答她问题的是路易斯。



“这个,陛下,说怠慢真是折煞吾等——只不过是我们在向格林上校请教圣·沃尔特帝国幽默的相关问题。”



路易斯嘴里说着没有问题,同时从他的表情里浮现出了非常亲切的笑容。



那笑容是从遭到巴尔塔扎尔笑话的接连攻击中陡然一转,自然而然流露的和蔼笑容。



“是格林上校讲的笑话吗……怎么样的笑话?”



伊丽莎白的表情一下就阴沉了下来,她将出离不安的眼神转向了巴尔塔扎尔。



虽然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应该还没有说错什么,便挺起胸膛回答道。



“我发表了几个在帝国流行的关于妮娜·维恩特的笑话。”



他这么回答的一瞬间,伊丽莎白的脸色立马变得铁青。



她带着责难的目光盯着巴尔塔扎尔,突然就转身背对路易斯,来到了巴尔塔扎尔跟前正对着他,小声问道,



(机长,莫不是,那个,阿拉伯狒狒什么的笑话吧?)



她不是以伊丽莎白的身份,而是恢复成普通的小姑娘塞西尔·豪尔这么问着他,他便诚实地回答道,



(正是如此。当然还有五岁小孩智慧那个梗,以及处女受孕那个梗。)



伊丽莎白睁圆了两只大大的眼睛,说了声,



(笨蛋……!)



说什么你这个混蛋,巴尔塔扎尔强忍着想要掐住她脖子的冲动,忍耐着没有当面辱骂出来。



(您这是何用意?)



她用竭力挤出来的些许理性抑制住愤怒的心情,假装冷静小声回答道。



(你为什么偏偏要对提督说那些啊……)



伊丽莎白几乎都要哭了出来,如是哀叹道。



伊丽莎白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完全不懂。在他背后,阿梅里亚替陷入混乱的巴尔塔扎尔打了圆场。



“格林上校,看样子您对妮娜·维恩特曾在我伊斯拉飞空岛上与吾等共同旅行一事有所不知吧。”



刹那间,一道闪电划过了巴尔塔扎尔的脑髓。



我才疏学浅。



第一次听说。



“………………”



他脚下摇了起来,以为是地震了,可真正摇动的只是他自己的双脚而已。



——妮娜·维恩特曾和路易斯他们同行?



伊丽莎白带着满脸歉意,代巴尔塔扎尔回答了阿梅里亚。



“由于担心会引来不必要的反感,我便未曾对圣·沃尔特帝国的诸位言及此事,因为我怕会给共同战线带来障碍……”



路易斯慌忙在面前摆着双手,让她不要谢罪。



“这点我们当然明白。对圣·沃尔特的人们来说,乌拉诺斯是恨之入骨的仇敌嘛,有恶意的笑话会流行起来,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也根本没有必要在路易斯提督面前说吧。”



伊丽莎白用极其严厉的视线盯着巴尔塔扎尔,责难着他。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提督您竟然认识妮娜……”



他如此找着借口,伊丽莎白终于发怒了。



“岂止是认识!提督组织起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再次踏上旅途,正是为了夺回妮娜·维恩特呀?!妮娜女王可是为了拯救飞空岛伊斯拉,才自愿只身质于乌拉诺斯,来到王都普雷阿迪斯;而伊斯拉舰队正是为了回报妮娜女王的心情,经过无数艰难险阻才来到了多岛海……!”



巴尔塔扎尔脑内顿时波澜万丈。看样子这些妮娜的玩笑是彻彻底底把自己玩脱了(译者注:原文「完膚なきまでに、ニナのジョークネタは失敗だったらしい」,就是说讲这些笑话失败到极点失败到体无完肤的意思)。本来这些都应该是为了回避不利话题并且收买路易斯而讲的坏话,可这就是所谓精准地踩上了绝对不能踩的地雷吗……



“路易斯提督,我真的非常抱歉。这个人他并没有恶意,只是……该怎么说呢,虽然身为参谋将校他非常优秀,可人情世故懂得太少……”



对着不断道歉的伊丽莎白,路易斯再次“哪里哪里哪里”地夸张地摆着手,快活地笑了。虽然那表情刚刚还在巴尔塔扎尔接连不断的笑话攻势之下愈发阴沉,但现在已经转晴,重新变得开朗了起来。



“两位在学生时代是故交吧。格林上校是学长,而陛下则是学妹呢。格林上校想必也和陛下关系很不错吧。今天我也得以窥视陛下的真性情,可谓光荣之至。”



路易斯那颇有些玩笑意味的话,让伊丽莎白的脸变得通红:她意识到刚刚她忘记了自我,而恢复了自己的天性——身为塞西尔的天性。



“……抱歉,一不小心就回到学生时代的样子了。果然上校在身边还是不行啊,就像一下子时间回卷了一样。”



“哪里哪里,二位都还年轻着呢。会吵架也是理所当然,能忘记身份去尽情争论想争论话题的朋友,可是非常珍贵的哟;等到了我这个年龄,连吵架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路易斯好像不仅没有被伤感情,反而更加敞开了心扉的样子。不愧是率领了大舰队的提督,宽宏大量。巴尔塔扎尔十分恭谨地道歉,



“……我非常抱歉。由于在王国军与我军的协作体制上还有诸多分歧……确实无法充分地交流信息。”



“啊,嗯,不用在意嘛,我也非常理解圣·沃尔特的人们憎恨妮娜·维恩特的心情:乌拉诺斯的确在以她的名义组织着巨大攻势;再者,由于妮娜加冕时间不长,吾等也预见到她要撼动宫廷,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在她个人的主张可以代表乌拉诺斯的主张之时,战争应该就会立即结束,但那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就不得而知了。而且……”



路易斯正要继续说下去,可他的台词却被其他声音覆盖了。



“那一天不会来的。”



那声音非常嘶哑,就像是生锈的金属管嵌进了喉咙一样。



“如果妮娜稍一有觊觎实权的举动的话,应该就命不久矣了吧。”



有一个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在巴尔塔扎尔的身旁,嘴抵着玻璃杯。



“…………?”



“涌了出来”,他的登场与这个表达方式十分贴切,简直就如烟一般。他一边冷笑着一边吐出那危险的台词,带着惹人不快的表情呡了一口葡萄酒。



“这不是殿下嘛,真是稀客啊。您不是挺讨厌这样的派对吗?”



路易斯满脸堆着笑意,迎接那个男子,看样子他是某地的王族。他身材矮小而消瘦,在脸部呈现浅黑色的皮肤上,泛着银光的眼神显露出十足的颓废之色。宽大的翻领衫,上了些年头的胸饰与肩章,以及夸张的衣服下摆和位于袖口的金色刺绣。男子用鼻子对路易斯的话语哼了一下,看都不看巴尔塔扎尔,而极其自然地将零碎的目光朝伊丽莎白送去。



那男子的氛围让巴尔塔扎尔在脑中形成的印象,一语概括就是“腐朽的蔷薇”,那在弃置的花坛中开放,在无人注目的地方依然站立但枯萎腐朽的蔷薇——



路易斯介绍了下男子。



“这位正是作为乌拉诺斯那方的亲善大使来到我们舰队的乌拉诺斯第二王子马纽斯·西德斯殿下。殿下,这位是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女王陛下;在她旁边的是圣·沃尔特帝国军作战参谋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



伊丽莎白与巴尔塔扎尔都行着注目礼,但马纽斯却只将自己目光的焦点朝向伊丽莎白的脸对面的墙壁。



“初次见面,马纽斯王子。您刚刚的一番话让我感到兴致勃勃呢。都说您对乌拉诺斯王宫非常熟悉,果然是空穴来风啊。”(译者注:译为“果然是空穴来风”的地方,原文「やはり根拠がおありになるのですか」,意思就是“是有根据的”。注意“空穴来风”这个词的用法,原本是说有根据的事;但后来被误用了很久,到了现在竟然两种用法都可以了——即“有根据”和“没有根据”)



对马纽斯那不逊的态度丝毫不惧,伊丽莎白敦促他继续说着。马纽斯视线的焦点移到了伊丽莎白腰部对面的地板,歪了歪嘴唇的右端。



“看来是和不知深浅的舰队勾结到一起了啊。”



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再次用那宛若金属管的声音突然将话题改变了。伊丽莎白看起来也没有露出特别不快的神情,开朗地回答道,



“我非常感谢提督的英明决断。”



马纽斯的视线稍稍抬起了一些,这次将焦点堆在了伊丽莎白胸部对面的墙壁上。



我对世界的一切都讨厌透顶,也鄙视在存在于世界上的所有人类。



马纽斯那充满嘲讽的视线、撇着嘴唇的样子,以及时常总是喊着嗤笑的话语之声响等等,总之就是这个男人身上一切的氛围都似乎在流露出这样的话语。



——我讨厌这家伙。



巴尔塔扎尔对马纽斯产生了这样的印象,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大概今后也绝对不会改变这个印象了。



“孤如果是这个人的话,”



马纽斯仅仅用指尖指了指旁边的路易斯,发出讽刺与无趣混杂的声音。



“就会将手里的棋子送入这个国家的立法府,声称要战时立法以取得租税,来刷新伊斯拉的装备。”



这对于女王来说是大不敬的发言。如果王国军的将官在现场的话,应该连军刀都拔出来了。然而伊丽莎白却出人意料地有胆识,对马纽斯的话语,她露出了佯装不知的笑容。



“您能教我乌拉诺斯的传统异民族统治法,在下感激不尽。乌拉诺斯也是这样子让哈尔蒙迪亚皇国给他们纳贡的吧。”



对着毫不变色的伊丽莎白,马纽斯将他那扭曲的视线射了过去。



“没有上佳军备的统治者必定走向灭亡;竟将军备大事交予不知自何许来的其他国家,真是愚蠢之至。”



马纽斯早已对自己的轻蔑不加掩饰,嘴唇两侧都堆满了嘲笑。



“如果您对败北如此希冀,就尽管将援军领进自己的国家吧。”



伊丽莎白嘴唇依旧充满笑意,睁开了好胜的眼睛。



“能与一国王子攀谈,在下真是愉悦之至,简直就像是时空穿梭到了中世纪一般。”



与马纽斯的声音截然不同,语调中全然不带嘲讽的感觉,却无比快乐地挖苦着对方。



“您说的这些那可是在舆论主要以口口相传以及看板的形式这一时期的重要思想。过去,在圣·沃尔特帝国有一位叫马齐纳贝里的思想家,便将王子所述的内容写成了一本名为《君主概论》的书;而现在就感觉是马齐纳贝里本人来到了面前,在下感到无上光荣。”



巴尔塔扎尔不禁在喉咙深处笑了:对于这个蠢女人来说,这回击还真是不赖。尽管马纽斯的看法是正确的,但却仅仅是军备朴素的中世纪时的观点。在行使军事力量需要议会的承认以及需要花费海量金钱的近代战,与他国联手共同作战倒不能一概归为愚蠢之策。甚至如果国家之间经济原理、战争目的以及政体均相同的话,毋宁说积极地取得密切联系,还有可能充分促进双方的国家利益。



“不知您还愿意给在下讲授讲授一千年前执政者的思考方式吗?”



伊丽莎白有些可爱地歪着脑袋,缠着马纽斯继续讲述。



——出乎意料地能干嘛,这个女人。



心中不断对伊丽莎白刮目相看,巴尔塔扎尔带着无上愉悦的心情等待着马纽斯的反应。



是不服输地再次进行批判呢,还是出离愤怒而吐出粗口呢,抑或是无言以对当场离去呢,他本以为反应无外乎这几种,然马纽斯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这难以下咽的葡萄酒,要我再勉为其难地喝一杯也可以哟。”



他这么说着,便从侍者手中接下了新的玻璃杯。尽管讽刺以及嘲笑都没有从他的表情中消失,但不知为何,他应该是到兴头上了。好像这事态也的确是罕见,路易斯与阿梅里亚都有些意外地面面相觑着。



“听说要在这岛屿的证券交易所放出巴雷特洛斯公债,你是认真的吗?”



马纽斯将话题甩向了和之前完全没有关系的方向。伊丽莎白好像也全然不介意,回答道,



“这对谢拉格里德股市来说,完全没有不利之处。”



“谢拉格里德市场,要实绩没实绩,要信用没信用,要集中一流的投资者是不可能的。”



“在下也并未如是思虑。”



马纽斯呡了一口葡萄酒,“真难喝”,如是低语了出来,之后继续说道。



“你能理解为什么塞尔福斯特市场会是过去多岛海世界的金融中心吗?”



伊丽莎白立即作答。



“这是因为那里有能将纸币立即兑换成黄金的能力。由于多岛海世界的列强全部都是黄金本位制,而塞尔福斯特市场正是因为存有黄金,才得以在此集中金融的星级大佬。如果在塞尔福斯特交易的话,最终一定可以将纸币兑换成黄金。正是这样的安心感将投资者千里迢迢唤来此地。”



虽然自己一直将这女人当笨蛋来看,但难道说并非如此。



在这个时候,巴尔塔扎尔第一次这么想道。



虽说她原来在士官室的行止实在是太过愚蠢,他的确是非常轻视她,然而转念一想,她有着与最年少得以乘进埃利亚多尔飞艇所对应的好成绩,而且他也听说,无论在Air Hunt士官学校也好,在塞尔福斯特士官学校也好,一次也没有将年级头把交椅让出去。(译者注:还是稍稍回顾一下第一卷的叙述——虽说圣·沃尔特官方没安好心,这次亲善飞行动机不纯,但得以登上埃利亚多尔飞艇的人,的确都是佼佼者。)



——仅论在学校的成绩的话,伊丽莎白的头脑还是可与我比肩的——



再仔细冷静回想一下,在圣·沃尔特帝国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希尔瓦尼亚王国得以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结盟,双方站在对等的立场上对话,这也可以说是伊丽莎白的手腕,她利用了帝国正在致力于密特朗战线,耳目无法涉及多岛海地区的微小间隙,真是令人叫绝的对外防谍——积极谍报。要从秘密战的观点来看的话,这的确是令人惊叹的成果……



在他带着诧异的心情流露出惊奇目光的前方,伊丽莎白爽朗而有条不紊地说着,



“因此,假如谢拉格里德时常能够展示自己有充足的黄金储备的话,投资者们就能够聚集过来了吧。目前万幸的就是,多亏了路易斯提督,本岛可以靠强大的军事力守住。”



马纽斯饶有兴致地,



“然而最关键的黄金,却没有。”



伊丽莎白带着少女的微笑,



“为什么这么想呢?”



“如果有的话,老早以前谢拉格里德市场就会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了。”



是啊,伊丽莎白点了点头,突然就转过头来重新面对巴尔塔扎尔,出人意料地问道,



“格林上校,您可对希尔瓦尼亚王家的隐藏资金有所耳闻?”



当然知道。大概是距今两年前,在桑托斯岛与维克多·卡恩准将进行兵棋演习回去的路上。他透过马车窗看到桑托斯岛到处都有重型机出没,地面上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坑。他有着亲眼目睹相信了时价总额高达五百亿佩塞斯的王家隐藏资产就在本岛某处沉睡着这种无厘头的传言,被欲望驱动的这些人们睁大血眼在将地面翻了个底朝天这番场景的记忆。



莫非,那种东西,真的有吗?



“这流言相当有名,当然,我并不知其详。”



他这么假装平静地回答以后,伊丽莎白浮现出了谜一样的微笑。



“真的,可以有吗?”(译者注:原文「存在、するのですか?」)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动摇,他这么问道。如果真的有五百亿佩塞斯的金块在这地底下埋藏着的话,一定会给多岛海世界的战争经济带来重大影响的吧,至少希尔瓦尼亚王国会毫无疑问地,一口气成为可与多岛海列强相媲美的富裕国。



然而伊丽莎白并没有回答,只是甩出了一句像是某种思虑孕育而生的笑容,



“真的有就好了呢。”



“……那是,当然。”



“然而如果真有那种东西的话,这座岛将再次遭受战乱。”



她这说法弯弯绕,但感觉应该最接近那种“尽管有,但不能说”这种意思吧。不对,说不定目的是想让别人这么以为,她莫不是打着让别人以为从来不存在的东西是“有”的,然后便能一步一步引导到有利地位这样的算盘吧。



无法解读。



伊丽莎白这个人,深不可测。



聪明,腹黑,以及相信人类善意的那份直率和无邪都完美自洽地共同存在于她这小小的身躯里,高深莫测。



马纽斯再次仅仅是嘴角露出那颓废的笑容,盯着伊丽莎白,一言不发。



妖怪与妖怪相亲的话说不定就是这种感觉吧。他将这不怎么打粮食的思虑深深埋在肚子里,仅仅是微笑着,表情中丝毫没有露出那样的意思……



与伊丽莎白的发言针锋相对的是另一只妖怪。



“如果有所谓隐藏资金的话,为什么王国并未使用之而被乌拉诺斯消灭了呢?要说金块存在的根据薄弱,这个事实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尽管巴尔塔扎尔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要让他当着女王的面去问,自然还是敬谢不敏;然而外务长阿梅里亚竟然脸不变色心不跳地直接说出了那疑问。



但伊丽莎白丝毫不见为之所动,自言自语般地回答道,



“即便知道其存在,但由于周边诸多缘由还未能挖掘出来……我想应该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比方说,那埋藏的地点已经落到了敌国手里,之类的……”



这个女人,自己把话题甩开,看样子是打算一直装糊涂下去。



然而,冷静地参考一下王国一直以来的状况,应该是“没有”吧。正如阿梅里亚所言,希尔瓦尼亚王国对乌拉诺斯曾经毫无回天之术,一度陷入灭亡的困境,在三周前那绝望的战斗之际,伊丽莎白也从来没有提及过有什么价值五百亿佩塞斯的军资存在。假如存在,没有在老早就已经使用这点就很奇怪了。



一扫妖怪们所酝酿出的阴湿氛围的是路易斯那豪爽的笑声。



“充满梦想的话题,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在现在的多岛海啊,人们最渴望的就是希望了。由陛下您打头提供让人感到明快的话题,这一点再重要不过。”



“最为明快的话题,莫过于伊斯拉舰队在本地停泊这一点,这对于海德拉巴群岛的经济来说,也是十足的幸事。”



“不仅仅是希尔瓦尼亚王国,我们也希望能和群岛的每个人交好。正如陛下所言,我们并非生于中世纪,我们也痛切地明白,动用倾国之力所进行的现代战,对敌我双方都只能带来损害,现在已早不是靠战争来使国家繁荣的时代了。我们的目的是与乌拉诺斯建立邦交,让他们坐上国际协调的谈判桌,仅此而已。我们绝对没有侵略群岛的兴趣,如果靠武力威胁占领了群岛,招致岛民反感,今后的航海将毫无出路。与素昧平生的人们进行交流,共同摸索繁荣之道,这才是活在现代的我们的要务。”



路易斯痛快地叙述着这样的理想。尽管此人太过雄辩,十分可疑,但所说之言却不无道理。



的确,已经早就不是靠战争来使国家繁荣的时代了。虽说靠剑弩弓张的战场上,痛击他国的确能掠夺些好处,但用战车、空母以及飞机打仗的现代战,着实是太消耗金钱了。



在过去,圣·沃尔特帝国的确依靠战争就得以使经济蓬勃发展,的确有过这样的神话。其原理是,发动战争,生产大量兵器,消费炮弹使得工厂活性化,实现完全雇佣,促进经济增长。然而这样的神话却被最新的经济理论完全驳倒了。依靠利率下调以及恰如其分地分配公共事业,即使在平时也可能实现完全雇佣;再者,如果说消费炮弹和兵器可以扩大内需的话,去投资工厂设备、都市公共设施、社会福利以及教育,从长远来看能更大程度地让经济往上走。



因此从现代经济学的观点来看,战争丝毫没有益处。



尽管这点了然于心,可为什么第二次多岛海战争还会爆发呢?



——因为愚蠢。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答案吗?因为蠢才打仗。正是由于这种玩笑般的原因,成千上万的人或死或伤;而且那数字,今后还会不断增长。



正当他察觉到思绪已经从现场的话题稍稍有所偏离之时,马纽斯甩出了冷冷的声音。



“乌拉诺斯不会停止这场战争的,因为战争的理由并不是经济问题。乌拉诺斯的教义是——天地领有。这与小鬼乱涂鸦同种程度的梦想,经过两千年在空中漂泊的过程,简直就成了乌拉诺斯本地人的地方病一样,只要不治好这种病,战争就不会终结。”



他这么一口气说着,嘴角堆满了讽刺。



“也就是说,要想阻止战争是不可能的。乌拉诺斯也好,地上国家也好,到哪一方灭亡为止,天与地的战争都将持续。”



面对带着用近乎嘲笑的表情对着在场诸位的马纽斯,伊丽莎白微笑道。



“在下甚是意外,王子对乌拉诺斯的存在价值竟然持批判态度呢。”



哼?马纽斯用鼻腔笑道。



“只是在说出病人的病名而已。”



“那也并无必要大加指摘,而且您还身为王族。”



马纽斯今日第一次将目光焦点对着伊丽莎白,脸的下半部分非常不愉快地扭曲着。



“让我们干杯吧。能聆听殿下的话,便觉能跟乌拉诺斯的诸位都无所忌惮的交谈,在下甚是喜悦。”



伊丽莎白依旧带着笑脸,一只眼睛看着举起的盛着香槟的杯子,马纽斯则鼻子哼了一下,一边眺望着不知什么方向,一边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一声清脆的声音之后,用嘴对着酒杯边缘,“真难喝”,又如是低语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