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一章 两人的,初恋。(2 / 2)


「啊啊….」



星野老师继续抄着双手,缓缓睁开了眼。虽然依旧低沉着视线,但总感觉他似乎是在注视着远方的某处。



「请问,您知道么?」



他转动瞳孔,视线转向了我。在他的那张脸上,一直以来的微笑已经消失了。



「你,认识她么?」



我紧张的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轻轻吸入一口空气。说谎的时候,视线绝对不能逃避。



「其实我以前,有跟那个人通过书信交流过」



「哈哈,通过书信9交流还真是复古呢」



「但是从某个时候开始,就完全没办法跟她取得联络了」



「嗯」



「然后,就听到有传言,说她,已经去世了….」



「….嗯」



「然后我就一直很在意,她到底,为什么会死呢」



「….这样啊」



老师说着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再度闭上了眼睛。



「本身,这种有关其他学生的信息其实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但如果是你的话,就算说出来也无妨吧」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自己紧紧握拳的双手已经有些隐隐作痛。心跳也变得更快了。我咽下了一口口水静静的等待着老师接下来的话语。



「她的事情,真的让我很吃惊,同时也觉得非常遗憾」



老师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静静的,注视着那遥远的悲伤。



「开朗直率,给周围的人带去笑容,非常好的一个孩子」



「….是的」



「所以,真的,很吃惊」



接下来的话,将力量从我身体中抽走,让我产生了甚至连周围的空气都如同玻璃一般崩坏掉了的错觉。



骗人,我没有喊出这个词,大概只是因为自己已经没有了发声的力气了而已。



但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相信。



为什么。



为何,看起来那么幸福的她。



「她,是自杀的」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呀,铃城同学,你知道星野老师么?」



「啊,不」



面对丰桥老师的询问,我干脆的摇了摇头。不知何时,胸中的小兔子就已经消失了。



「那个,只是通过传闻,听到了一点而已….」



现在就暂且当成这样吧。不,肯定本身就是这么回事,自己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通过传闻听说了那个名字而已。



「哎呀原来是这样。星野老师,似乎成为传闻的主角了呢」



「哈哈,不敢当」



那位帅气的老师,面带温柔的微笑将视线转向了我。



「你,之前也在教职员室前出现过吧。以后请多指教了呢」



「啊,嗯,请,还请多指教」



虽然很想辩解说那并不是我自己想去的,但怎么可能说的出口。内心开始为脸颊变烫的自己感到羞耻。



那之后,大家按顺序自我介绍完毕之后,就又回归到了日常的练习当中,星野老师则是站在教室的一角,看着丰桥老师手中的剧本同时听着她的讲解。虽然女生部员都在小声私语的同时,悄悄的朝他投去了热忱的视线。但与此同时相反的,男性部员们都是一脸冷淡的样子。



果然还是变成这样了啊,我感觉有些失望。星野老师什么都没有做,他没有任何错。只是,他就是那种,只是待在这里就会让气氛发生变化的人。对于女性部员来说,这或许会让本身就没什么人气的坏人角色更加难以找到扮演着。或者是因为在意星野老师,而没办法大声说话。而最坏的情况,讨厌这些变化的男性部员或许会选择离开。



但是身为一年级还没有完全融入这里的我就算感觉到了危机,就算感觉到了社团气氛的不和谐,也只能选择随波逐流。



社团活动结束朝着玄关走去准备回家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原本应该放在那里的雨伞不见了。是有谁拿错了么,还是说被谁偷走了。



「诶,不是吧….」



那可是价值差不多两千圆我非常喜欢的一把伞,突然就感觉有些想哭。外面豆大的雨点不断从空中落下,一点都看不出有要停的迹象,完全没有能跑回家的机会。还是等绘里的社团活动结束共用一下她的雨伞吧,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声音。



「我记得你应该是,铃城对吧。怎么了么,待在这种地方」



回过头星野老师就站在那里。他的手上还拿着包。



「雨伞,不见了」



「诶,现在这么大的雨岂不是很糟糕。正好我也要回去,我开车送你吧。稍等一下啊」



「诶,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没关系,关于这所学校还有关于演剧部这些,我也想听听学生们是怎么看的。正好这也是个好机会,拜托了」



被拜托了的话,就很难拒绝。我迟疑的点了点头。



老师在玄关旁边把车停了下来,雨中我看到他从车里将副驾驶的门稍稍打开。我打着刚才他给我的雨伞,为了不弄湿坐垫我在小心收起雨伞的同时快速的进入了车内。



「进入梅雨季的第一天这雨还真是大呢」



老师微微笑了笑,确认我已经系好安全带之后缓缓发动了汽车。他的脑袋和肩膀都已经被雨水打湿。看来教职员用的出口距离停车场还是稍微有一点距离的。



「不好意思,因为把伞借给我,害的老师被淋湿了」



「只是这种程度而已没关系的。而且相对的也有好好守住可爱的你呢」



这突然的话语让我胸中泛起一阵甜蜜的痛感。兔子先生现在不在真是太好了。



「面对女学生的时候,还是不要轻易说出这种话来会比较好哦」



「哈哈,是这样啊,抱歉抱歉」



询问并得知了我的住址之后,「了解」老师嘴上说着的同时操作起了方形盘。他衬衫的袖子被卷到了手肘的位置,看着从那里延伸出来,干练漂亮的手臂和手指,感觉自己也能理解女生们为什么会为此雀跃了。如果现在待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绘里的话,她应该会昏倒吧。因为心跳擅自加速而觉得有些羞耻,于是我将视线扭开漫无目的的眺望着窗外。



星野老师一边小心的驾驶着汽车,同时向我询问着有关学校、社团还有其他老师的事情。为了不让对话中断而适时的附和或是转换话题,时不时还会穿插一些玩笑,他是个很擅长让对话变得开心的人。实际上我也确实好几次都笑了出来。仅仅只是这样,我感觉自己内心的警戒似乎一点一点的被解开了,真是不可思议。然后他那甜蜜的声音,就趁着这个间隙的侵入了进来。



「铃城,你有兄弟或者姐妹么?」



「没有。我是独生女」



「这样啊。那么想必你的父母应该非常疼爱你吧」



「谁知到呢。父亲他平常不怎么说话所以根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母亲也是,每天都在忙于工作还有家务。老师有兄弟之类的么?」



「有一个妹妹」



「嗯~,真好啊。妹妹一定很可爱吧?」



「就只觉得很傲慢而已。不过长大离开家了之后,才渐渐意识到,她果然是重要的家人啊」



「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就在我们说着这些的时候,车子从我家的门前驶过。我慌忙说了这件事之后,星野老师面带笑容的道歉,熟练将车扳到倒挡上。注意的提示音在车厢内响起,老师将身体朝我这边倾斜,同时左手也伸向了我这边。我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身体也变得僵硬。



他伸手抓着我座椅上方的靠垫,倾斜着身体从座位之间的间隙朝后方望去,同时用右手操作着方向盘向后倒车。他的侧脸,脖颈,我只是稍微看了一眼视线就马上就逃开了。一直屏住呼吸的我,为了不被注意的悄悄的呼出空气。感觉好羞耻。这样一来,我不就也跟那些聚在教职员室门前的女生们,一模一样了么。



终于车停在了我家的门前。一直下着的雨看起来丝毫没有减弱的样子,距离玄关虽然不远但我还是有点犹豫,看到我这个样子,「就算只是一点也不能让女生被雨淋到啊」,老师说着就把他的雨伞递了过来。道谢之后,我打开伞下了车。在门口再次向驾驶座的位置低下了头之后,星野老师就带着笑容打开了车窗。



「谢谢你今天告诉了我这么多。能了解这些真的帮大忙了哦。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能再跟你一起像这样回家就好了。那就这样,明天再见了」



他没有等我做出回应就轻轻挥了挥手,静静的开车离开了。我感觉到自己的胸中,隐隐约约涌现出了一股热意,为了将其呼出我试着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不能,这么激动。



兔子先生,怎么还没来啊。



▶▶



那天,我没有去上课。



向星野老师鞠了一躬之后,我就径直走到了班主任的桌子前,跟他说我来了学校之后感觉有些不舒服所以想要回去休息。班主任大惊小怪的向我表示担心,同时同意了我的请求。我宛如拖着双脚一样在走廊上行走,从已经坐了几个人的教室中拿起书包,朝着玄关走去。中途透过镜子看到的自己那张脸,宛如亡灵一样惨败。这样的话就算说自己是突然感到身体不适也很有说服力吧,心里这么想着的我,逆行在举着雨伞来上学的学生人群中。



我在窗帘被拉上一片昏暗的房间中呆呆的度过了一段时间,然后突然想到了一些事的我站了起来换上私服,朝着图书馆出发了。通过书籍和网络调查过之后,我了解到了,自杀者的器官提供给亲人以外的人法律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就只有脑死状态才会有可供移植的器官,如果是自杀的话这种情况似乎非常稀有。她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方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呢,我没有问出这些,而且就算星野老师知道,他应该也不会说吧。而且,有关她生命最后一刻的详细情况,我现在并不想去思考。



看着电脑的屏幕,翻动手中的书页,呼吸,听心脏的跳动。心,感觉似乎变成了冰冷的灰色。



她。葵花。我所喜欢的人,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这些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生活在光辉耀眼世界中她的最后,却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这个事实,还是让我觉得自己眼前被黑暗笼罩。



摇摇晃晃的走出图书馆,我伞也不打的任凭五月雨落在身上,就这样坐在了图书馆背后空无一人公园里的长椅上。雨水宛如温柔的瀑布敲击着我的全身,掩盖住了脸上的泪水。



「明明就是,自己想知道,所以才去问的….」



我自言自语的声音被雨声掩盖。



她曾经,是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是她那对生命充满了喜悦的心脏还有记忆,给这具身体带来了光明。但是她,却渴望着死亡。究竟是什么东西,将她逼到了如此的境地。到底,是什么——。



雨势渐渐变弱了。我微微抬起头,于是就看到了公园一段花坛中,那几颗摇曳着的立葵。我站起身,靠近了过去。虽然高度还不及我的脚,但它就算在雨中也没有弯倒,凛然的朝向天空挺立着,仿佛挺立着胸膛一样顽强的盛开着。



她,曾经也是如这花一样的人。或者说,她也许曾经期望自己是这样的人。但就是这样的她,也还是会遇到,自身的意志被折断这种事情吧。



缓缓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我感觉在自己的心中,决意的灯火被点燃了。事到如今我终于打开了雨伞,迈步向前。



无论,前方等待着的是不是悲剧。



我,都想要知道真相。



回到家后,我洗过澡换了身衣服。通过手机,搜索她所居住的县,就读的高中,查找距离最近的车站还有换乘的路线。从这里出发的话,大概只需要两个半小时左右就能到的样子。现在出发的话,中午过后差不多就能到。我草草的收拾了一下东西,仿佛在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一样离开了屋子。



平日白天的电车里空荡荡的,经过了几次换乘,我望着窗外雨水落下的景色,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的车站。葵花,至少在我所见到的梦中她没有坐过电车,对这个车站我也没有什么印象。用手机打开地图,首先我朝着高中走去。



打着雨伞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之后,我就看到了那熟悉的校舍。现在应该还在上课吧。我站在关着的校门前望着那教学楼,心中不禁涌起了感慨,我所做的那些梦果然不是妄想,而是现实中发生过事情的重现。



回头望去,我看到了那条她每天上学都会走过的路。仿佛是在追寻着梦中的记忆一样,我沿那条路走着。穿过住宅街,有一条可以登上河堤的坡道。沿着两旁长满立葵的道路向上走去,视野一下就开阔了。



葵花曾经活过的,走过的地方,如今我就在这里。这份感动,让封闭着她心脏的胸腔不住的发出颤抖。



一边确认着这些曾经在梦中见过的风景,我沿河堤走着,再次顺着长满立葵的坡道走下去。穿过阳金花丛生的公园,在住宅区中稍微走了一会之后——



「就是这里….」



我停下脚步的这户人家,门外挂着「铃城」的门牌。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心脏对这里感到了怀念,还是单纯因为我自己感到紧张,胸口传来了热忱激烈的感觉。



里面应该有人吧,声音还有光线都传达出了一股生活的气息。我通过深呼吸平静了一下颤抖的手指之后,按下了门铃。



「来了」



一阵平稳的声音之后,玄关的们终于还是开了,一位看起来五十来岁,面容温柔的女性出现了。她应该,完全不知道我吧。但是,



「母,亲,….」



等注意到的时候,眼泪已经从我的眼角流出。



◀◀



雨,今天也是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然后,兔子先生也没有出现。



站在玄关前叹了一口气,无力垂下的左手拿着昨天从星野老师那里借来的雨伞,我撑开了放在家里的塑胶雨伞。伴随着咔嗒咔嗒的声音被打开的半透明雨伞,上面沾染了些许黄色的污渍,让我感觉有些羞耻。雨滴啪塔啪塔的打在伞面上。



我的雨伞,有没有被还回来呢。以后,带伞还是就带便宜的塑胶雨伞算了吧。心里想着这些的我走在河堤上,背后传来了绘里的脚步声。



「早上好葵花」



听到这没有活力的声音我回过头,然后就看到了她那副头发乱糟糟的样子,情不自禁就笑了出来。



「啊,你竟然笑出来了!」



「抱歉抱歉。早上好,绘里」



绘里用没有拿伞的另一只手理着头发走到了我的旁边。



「因为湿气的关系头发怎么都理不顺真是糟透了。葵花真是好啊,头发这么顺。诶?」



她抬头看了看我拿着的雨伞,然后又低头看了一眼我左手拎着的另一把雨伞。



「那把伞是怎么回事?男式的?」



「啊啊,这个啊」



我把昨天的事告诉了她。 自己因为没有雨伞而正在困扰的时候,被来演剧部打招呼的星野老师开车送回家的那件事。还有那个时候他把这把雨伞借给自己的事。



「诶诶诶,怎么这样太狡猾了!偷跑~!」



「诶诶,我才没有想过那种事」



「葵花,你不是说过你已经有在意的人了么!」



「不,那个,虽然确实是这样,所以说跟星野老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明明连我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却平常的叫着你的名字,总感觉有些火大」



「诶….抱歉」



在那之后绘里就一直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一句话都没有说了。虽然从以前他就是个非常感情化的孩子,要是没有跟她说这些就好了,我心里有些消沉。我们保持着尴尬的沉默,走到了校门前,在鞋箱前换鞋,走到教室。那天自那之后,绘里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演剧部,今天星野老师也来了。在他出现的瞬间,应该说是房间内的空气吧,能明显感觉到部员们的表情和动作所散发出来的气氛都发生了改变。星野老师跟正前方的我视线交汇了,他露出了微笑。我却下意识的躲开了视线。….等下,还要把伞还回去才行。



生硬的气氛中社团活动的时间结束了,就像是提前约定好了一样女性部员们全都聚集到了星野老师身边。七嘴八舌的向他询问着住在什么地方以及有没有恋人之类的问题。星野老师脸上带着微笑回应着她们,丰桥老师在一旁「哎呀哎呀」的面带笑容看着这些。我则是在旁边收拾好东西之后,就快速的离开了多功能教室。



换上制服之后,在教职员用的玄关旁昏暗的走廊上,我拿着自己的塑胶伞,还有老师的雨伞,背靠在墙上。虽然有想过要不要写一张道谢的字条,然后直接放在教职员室里面老师的桌子上,但总感觉这样的话有点不太好所以就在这里等星野老师了。只是,今天早上已经发生了绘里的那件事,还是尽量避免跟那个人扯上关系会比较好。我心里这么想着。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就马上回家吧。



终于伴随着脚步声,拿着包的星野老师出现了。还不是正式教师的星野老师,回去的时间似乎比其他老师要早一些。



「哦,这不是铃城同学么。在这里莫非是在等我?」



「是的,我想把这个还给你」



我伸出昨天他借给我的雨伞,他伸手接下了雨伞。



「哈哈,这种事情刚才社团活动的时候给我不就好了。还是说,你想要跟我两人独处?」



面对突然靠近过来的老师我慌忙保持了距离,朝他低下了头。加速的心跳丝毫不在意我内心的真实想法,让我有些讨厌



「真是冷淡啊。发生什么事了么?昨天我们一起回去的时候不是还很开心的么」



「不,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再见了」



就在我准备朝学生用的玄关走去而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老师的语调发生了变化。



「抱歉,是我在不经意的时候,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情么…。虽然努力想要跟学生们搞好关系….不过好像不行啊,我」



这消沉的声音,让我停下了脚步。



「….不,老师,一点都没有错。只是,跟你在一起的话,我会被朋友讨厌」



「为什么?」



视野的一角,我看到老师将身体转向了我。为什么,就算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我」



老师的手动了起来。不行。



他的手,触碰到了我的头发。不行。



「我想要跟你,搞好关系」



我感觉到,被触碰到的地方热量似乎正在聚集。心动什么的,不行啊。



兔子先生,为什么还不来呢。



▶▶



面对突然对着自己叫「母亲」还流出眼泪的陌生男高中生,葵花的母亲一本正经的做出了回应。



「….抱歉,请问你是哪位?」



「啊!」



我用空着的右手稍微拉了拉衬衫的衣领,露出那一直延伸到咽喉的伤痕说。



「我,是移植了葵花心脏的,受捐者」



听到我这么说,葵花的母亲缓缓张开嘴巴瞪大了眼睛,然后又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泪水如丝线一般的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啊啊….,是你啊,原来是这样啊。好几次,我一直都在犹豫,要不要通过移植协调员寄信出去」



母亲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朝我靠近,双手紧紧的抓住了我的肩膀。她的头发、肩膀还有手腕,都已经被雨水所浸湿。



「伯母,雨….」



「今天是怎么了。是从哪里来的。啊啊,比起这些,对了,还请先进来吧」



我被温柔的牵着手腕,带进了这个家。无论是有些阴沉的玄关,古旧发黑的木质地板和墙壁,还是在昏暗灯光下所投射出的影子,映入视野的这一切,都让我觉得胸口仿佛被痛苦的乡愁所碾压一样。



寂静的和室里,微微传来了一股线香的味道。那里面有一个门被关上的佛坛,看到这些的我感觉后背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划过。因为在梦里所见的场景中,那里,并没有那样东西。



「那个….这是」



「诶诶。可以的话,来打个招呼吧,没关系吧?」



我静静的点了点头,母亲在佛坛前铺开坐垫正坐了下去。伸出手,握住佛坛的门。然后缓缓的移动,那扇被无声打开的门扉深处,有一张葵花笑着的照片。



我缓缓的深呼吸,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了下来。没关系,我都知道。他已经死了。在我认识她之前,葵花,就已经死了。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葵花,继承了你生命的人,到这里来了哦」



在她母亲的示意下,这次我坐到了坐垫上。「礼仪什么的,不用那么在意」她能这么说真是太感谢了。



不是很明白该怎么做的我点燃线香供奉了上去,敲响了碗形的钟之后,凉爽的声音似乎是要将房间包裹起来一样扩散开来。在这清澈的声音中,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感觉这就像是要在自己的心中确认葵花已经死亡的仪式一样,就算要紧牙关也无法掩盖从喉咙深处传来的那难为情的呜咽声。为什么。为什么,葵花她。



「谢谢你,为葵花流泪」



回过头,看起来比梦中似乎要年老了不少的母亲,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自己哭了。



「伯母….我,为什么….」



声音中带着颤抖,心脏,在痛苦中剧烈的跳动。我伸出手臂,靠到了她的身上。



「为什么我,没有死呢….」



葵花的母亲或许是因为吃惊而瞪大了双眼,但她马上就温柔的抱住了我的脑袋。我将脑袋埋在她的怀中,放声哭了出来。仿佛是一直积蓄着的东西崩坏了一样,就算她那柔软的开襟衫被我的泪水所打湿,我,还是没有停止哭泣。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发觉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我横躺在榻榻米上。对折的坐垫代替枕头被铺在了脑袋下面,身上还盖着一层毯子。感觉似乎梦到了什么,但是却已经忘记了。也不知道那是葵花心脏中的记忆,还是我自己单纯的梦。



坐起身,葵花的母亲一边擦着手一边从厨房走了过来。



「哎呀,起来了么?你一定很累吧。再休息一会也没关系哦」



「抱歉。初次来打扰就突然在这里睡着什么的,非常失礼吧,我」



听到我的话,葵花的母亲柔和的笑了。



「谢谢你。还有,那个….」



我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她也面对我正坐了下来。



「我也只是说的,葵花她….是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母亲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表情,我的胸中也传来了痛楚。



「我今天过来,就是想知道,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是,这样啊」



看到她的母亲带着阴郁的表情沉下了身体,我慌忙摇了摇头。



「那个,如果这让你觉得痛苦的话,当然也不勉强」



嗯嗯,伴随着无力的笑声,她坐了起来。



「你跟那孩子一样温柔呢。没关系的。因为我也一直,都想要把这些说出来」



说着,她直直的看向我的眼睛。



黄昏中的雨滴落在了这个她生活过的家上,温柔的声音将我们包裹在其中。



◀◀



昏暗灯光中阴沉的走廊,被星野老师抚摸着头发,我的身体变得僵硬。



「我,很寂寞啊。就算被人群围在中间,内心也还是,无可救药的孤独。但,如果是你的话」



想要逃走,但是那震颤鼓膜的低语,指尖触碰的触感,都宛如荆棘一样缠住了我的双脚,甜蜜的,痛苦的,将我束缚。我的身体开始变热,心脏痛苦的跳动着。



老师也,很寂寞吧。而我,能够缓和那股感觉。



这,一定比那无法触碰的初恋,要更加——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星野老师胸口的时候,炽热的东西突然在胸中浮现。这让我不禁吸进了一口气。



我推开了老师的手,向后跑了几步。回过身低头致意之后,再次转身跑了出去。这次老师什么都没有说。



胸中还在剧烈的跳动,脸上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一般炽热。



「兔子先生,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跑到了学生用的玄关之后,我背靠在走廊上坐了下来,平复着混乱的呼吸还有心跳。



回过神来的时候,胸中那温暖的感觉已经不剩一丝痕迹的消失了。



「真是的。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对我做什么?我,该怎么做才好啊?」



双手捂住脸稍微哭泣了一会之后,我撑着塑料伞,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回家路上。



虽然在家人面前我还是表现的跟平常一样,只是稍微,有些痛苦。



第二天,我撑着伞跟平常一样走在上学的路上。



今天星野老师也会来社团吧。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今天已经是周五了,等周末过后,下周开始星野老师就会作为正式的临时教师开始教数学。我到底该怎么面对他才好呢。平常肯定会内心激动的休息日前的周五,却因为昨天绘里和星野老师的事情,导致我今天的意志相当的消沉。



背后,传来了跟平常一样的脚步声。是绘里。感觉自己的内心似乎有些不安。



「葵花」



听到她叫我的名字回过头的时候,绘里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昨天,抱歉。感觉自己有些太过情感化了,冷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因为非常无聊的琐事而失去了朋友」



「啊哈哈,这种事没关系的啦。绘里是个非常情感化的人,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



我带着笑容回应了她,同时也感觉到了一股安心感。因为如果失去了这个从小学就一直交往的朋友肯定会很痛苦,我的内心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跟往常一样进行着没什么意义——但是却又非常开心——对话,两人举着伞一起走在上学的路上。刚才那股忧郁此时已经彻底的消失了,这不禁让我意识到朋友的存在对人生是非常巨大的影响。跟她的这份联系就让我一直好好珍惜下去吧,我望着在屹立在雨中摇曳的立葵,心里这么想着。



「说起来亚子去的那个高中,据说室内鞋是居然是拖鞋!这也太奇怪了吧?」



「啊,这样啊。制服下面如果不穿鞋子的话总感觉会缺少束缚感呢。不过电视上说最近很多学校都这么做了」



「诶——,大人们还真是会定一些莫名其妙的规则呢」



「啊哈哈,就是这样。不过还好我们学校穿的不是拖鞋」



在这样的对话中我脱掉了鞋子,就在我把室外鞋放进鞋箱,伸出手指准备取出室内鞋的时候。



「好痛」



感觉终止似乎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样手上传来了一股尖锐的痛感,我慌忙缩回了手指。感觉内心的深处,仿佛被浸在冰冷的水中一样被恐惧和不悦所包围。



悄悄看了一眼绘里,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这边情况的样子还在跟班上的同学打招呼。看到她的那副模样,还有现在兔子先生并没有在我的内心中这点让我稍微有些安心,悄悄从上方看了一眼鞋子里面。两只鞋子的内侧,脚后跟的位置都各有一个,被胶带黏在上面的金色图钉。我马上就把它取了下来,注意不被尖端刺到的同时用左手把它藏了起来。然后又用手指确认了一下里面没有其它东西之后才把鞋子拿了出来,换上了。



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这,是什么。是有人在找我麻烦么。



这份明确对着我而来的恶意,让我发自内心的感到了恐惧。同时,也让我心生愤怒。我到底做什么了。对于做出这些事的人来说,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如果有的话,直接对着我抱怨不就好了。就算用这种方法来间接传达,我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更不可能会有所改善。只是单纯的让我受伤,现状不会有任何进展。



「葵花,看你一脸凝重的怎么了么?」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如果让这个感情丰富的朋友知道了这些的话,感觉事情肯定会被扩散开来变成大骚动,总感觉有些害怕事情会变成这样。



左手握住的图钉和胶带,那冰冷的触感仿佛是在舔舐这我的内心一样,我又做了一个深呼吸。



▶▶



「葵花,准确来说并不是自杀,而是自杀未遂」



「诶….」



雨声,似乎渐渐从我的耳中消失了。我注意到了自己的耳朵,内心,全身,都已经都集中在了她母亲所说的话上了。



「三年前,那天也像这样下着雨。家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似乎是用电线吊住自己脖子的…。但是,因为挂着电线的,天花板上屋梁后面的检测口坏掉了,所以在断气之前,葵花就掉了下来。工作回来后的我,发现了那样的她之后马上就叫了救护车,把她送去了医院。但是,葵花的意识却一直没能回复。最后,被判了脑死亡」



她的母亲,眼神似乎在看着远方的某处。那视线的前方,映照着的应该是存在于遥远过去里女儿的笑容吧。



「很久之前,我就听说过那孩子拿着捐献卡的事,虽然知道这些,但是在戴着呼吸器沉睡着的葵花面前,我还是不断的,不断的接连烦恼了很多天。葵花想要拯救其他人,我也想要尊重她这个伟大的意志。但是,那孩子是我重要的女儿,我也不想就这么放手。但是,看着身上通过大量管路与机械相连,只有身体还活着的葵花,我想要让她解脱,就是这么一回事」



母亲用她的右手捂住了嘴。她的声音中夹杂着颤抖。



「不要就这样一个人离开,希望你能,跟我说说。觉得痛苦的话,不去学校也没有关系,想要做什么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能活着就好,解决这些的办法,要多少就有多少。为什么….」



面前的人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自己,好没用。稍微犹豫了一会之后,我还是问出了那个自己一直都在意的问题。



「那个….有没有留下,遗书什么的?」



母亲静静的摇了摇头。



「冷静的时候,我整理了那孩子的房间,但是没有找到那样的东西。那段时间,虽然感觉到她有些没精神,但没想到竟然会已经被逼到了那种地步…。如果注意到了的话,应该就能做些什么」



宛如深沉纤细的叹息一样的呼吸声,母亲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但是,在那之后又过去了数年的现在,那孩子,就算自己终结了也想要拯救其他人的意志,让我觉得非常自豪。毕竟,因为这样你才会获救,你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



说着,她眼角的皱纹微微扬起,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这个人丧失爱女的深切悲伤,葵花那光辉生命的价值,我的生命真的能抵的上这些么,内心感觉有一些对不起她们。



「….虽然我说了这么多,不过器官捐献的事还请不要在意,对于你,我并不是希望你跟她走上同样的人生。你能够为葵花着想我也很高兴,但是让你被她所留下来的东西束缚住这种事情,肯定不是葵花想要看到的。」



虽然她是为我着想才说出这番话的,但我觉得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因为有了她的心脏我现在才会活着的这个事实,还有透过她的心脏强行让我所见到的这些属于她的记忆,在那里她所见到的景色还有她自身的美丽,对我来说这些已经是无可替代的宝物了。就算她不希望见到这些,但是被她的存在束缚住的这件事,已经成为了我的期望。



住的那么远就留下来吧,晚饭也已经做好了,被她的母亲这样邀请了,但是再怎么说这也有些太过意不去了,于是我一再想要拒绝,不过一想到明天是周六学校休息,最终内心还是输给了想要再了解一点葵花的心情,结果还是同意了。不,原因其实不止这些,或许,是因为名为母亲的存在还有家庭的温暖,可能是我自己在渴求这些吧。表达了感谢之后,我给自己的母亲发去了虚假的回家联络。



作为单方面对葵花抱有想法的男性,要面对她的父亲这点让我多少有些犹豫和紧张,但或许是因为事先联系过的关系,一回来他就用坚实的手臂紧紧的抱住了我。就像梦中所见到的那样,沉默寡言却又温柔强烈的爱着自己女儿的父亲,手臂中的我也感到了些许痛楚,他西服的外套被我的泪水些许浸湿。



享用着温暖的晚餐,听着那些有关她的回忆,时而因为她的失败和奇怪行径而露出笑容。葵花,这里温暖,安心,温柔,充满了爱。但是你为什么,选择了这样的结局。如果那个时候我也在的话,你就绝对不会是孤身一人。



还没用过所以不要介意,她的母亲她重复了好几遍,将买给父亲用的男士内裤还有睡衣借给了我,还让我去跑了澡。我坐在浴缸中抱着自己的膝盖,葵花也曾经在这里….我拼命将邪恶的想法赶出自己脑袋。



在那间有佛坛的和室里铺上来客用的被子,今晚我就在这里过夜了。还空着的房间似乎就只有这里和葵花的房间了,因为让客人在有佛坛的房间睡觉这件事情她的母亲非常郑重的道歉。但是,我并不怎么在意这些,那个充满了女儿重要回忆的葵花的房间当然不可能拿出来给客人用。而且我想,现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一定就是这里了吧。



钻进被子,因为紧张和长时间移动的关系,我马上就感觉到了身体所传来的疲劳,片刻之间睡意带着我的意识沉入了海底。



然后,我又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