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前往没有谎言与痛苦的世界(2 / 2)
“啊——……”
她突然谈起厕所让我吓了一跳。
她又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了,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再说了就算我再怎么想也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啊,我稍微放松了些。
“说的是啊,时间恢复的那一瞬间会同时冲水吧。”
“那在厕所的人会吓一跳吧,明明一个人也没有但却发出声音。”
“哈哈,确实——”
如此啊,最后三个字卡在了喉咙。
感觉有些不对劲,是什么呢?就像是既视感,感觉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在厕所?不,大概和厕所没关系。“同时”“一起”。这两个词就像是进到鞋子里的小石子一样刺激着我的记忆。
“说到害怕……”
井熊同学没注意到我,继续说道。
“时间恢复后你们班的人也会吓一跳吧,你突然就消失了。”
“不,当时我是走在他们后面,大概就算我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的。而且,我本来就像是个透明人……”
“喂,别说这么消极的话,自虐个什么劲啊,麻烦。”
她忽地看向我,这不是自虐,就是事实。
“别人把我当透明能更轻松,既不会添麻烦,也不用让他们顾忌。”
我也没有受到欺凌。
是的,我在心中又加上一句。而就在这之后。
仿佛有一道惊雷落在我头上并流遍全身,同时,我抓住了那股违和感的源头。
为什么我之前一直没想到呢?
“喂,怎么了?”
井熊同学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原来我刚刚无意间停下了脚步,井熊同学走到我身边疑惑地看着我。
“要休息吗?”
“不是,并不是累了,我只是……注意到一件事。”
“很重要么?”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她的表情认真起来。
“什么啊,赶紧说啊。”
“……嗯。”
老实说,只是想起这件事都觉得痛苦,但这和停止现象有关,我得告诉她。
我迈出脚步,井熊同学跟在我旁边。
我一边在脑海中整理信息,一边组织语言。
“也许这不是第一次时间停止。”
那是初二时候的事了。
上初中时都是些不好的回忆,所以我将其隐藏了起来,或许正因如此才这么晚才注意到。
上初中的时候,我希望有两个人能从这世界上消失。
那两个人都是我的同班同学,到现在想起他们两个,心里都会不舒服。想来负面的情绪差不多都是暂时的,但愤怒和悲伤,还有耻辱和后悔会一直留在心中,所以想忘也忘不掉。
有一天放学后,我被那两个人关在了教室里扫除用具存放柜里。他们威胁我除非他们说可以不然不能出来,我愚蠢地听了他们的话。逃不掉的,要是反抗他们,之后会很可怕,这是迄今为止的教训。所以我死下心来一直忍着。
但终归是到了极限,我忍不住心慌,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外面太阳快要落山,夕阳的阳光从窗户找了进来。晚霞赤红如血,我只记得这些。
我松了口气,没人看着我。之后我准备回家,但胸口突然痛了起来,疼得我都站不住,我蹲在地上……啊啊,这不是什么病。
我不甘心,非常不甘心。比起之前的那些遭遇,这次的也算不上多过分。但是,最让我难受的是,是我走出门时松了口气。明明被关在柜里一个多小时,看到没人看守就送了口气……就放心了,这让我很难受。
我恨他们,在心里诅咒了他们好几次。但是,渐渐觉得很可悲……比起憎恨,我更厌恶我自己。
我好几次想就这么消失,我没有改变现实的力量和勇气,只能自己消失,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我被自己的无能压垮了。
然后,等我回过神来。
发现我在自己的房间,手里抱着球棒。
窗外的夕阳还没完全落下。
“诶?”
井熊同学看向我,脸上的表情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话还没讲完,我继续说道。
“当时我觉得很混乱,明明刚刚还在教室,怎么现在就到了自己的房间。而且手里还拿着球棒,我觉得害怕,就把球棒扔进附近的垃圾箱,然后回去了。第二天早会上知道了那两个人受了伤。这是从别人那听来的:两人在不同的地方,却在同一时间受了伤,身上的痕迹像是被什么打了,其中一人还骨折了……”
“也就是说……”
井熊同学屏住气息。
我注视着前往的道路。
“可能是我干的。”
沉默片刻,这个解释似乎无法让她接受,她开口说道。
“但是……只是可能吧。”
“……我不记得了,完全没有从学校回到自己房间的记忆。”
那棒球棒袭击同班同学——我之所以能语气平和地地说出这件事,是因为没有记忆。因为没有真实的感觉,所以罪恶感也不会很强。但是,十有八九是我干的。
“可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你干的啊。”
“但我觉得那时确实是发生了停滞现象。从学校走到我家要花三十分钟,太阳还没落下不奇怪吗。”
“唔嗯……”
她郁闷地叹了口气。
“虽然确实奇怪……但只是这些还没法下定论吧。”
她好像无法接受。
其他,还有其他的例子吗。引发停止现象只有初中那次?上小学的时候如何呢?那时候发生过类似的事吗?发身在自己身上的怪事,比如说,像是瞬间移动之类的——
“……啊”
难道说,那件事也?
“又想起什么了吗?”
“呃,嗯。上小学的时候,好像也有过……”
我们从立交桥下面走过,走在阴影中时有点像是在冬天。
我一边回想着过去一边开口。
“好像,是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爸妈吵架,他们吵得很凶……我什么都不想听,就缩在自己的房间里。然后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了暮彦舅舅的公寓前,简直就是瞬间移动……”
对当时年幼的我来说,比起这未知的体验所带来的恐怖,逃离那个充斥着父母吵架声的那个家的安心感更强。所以到现在也没太深入思考那件事。
“那和停止现象有什么关系啊?”
“和上初中那时的情况很像。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和刚刚完全不同的地方。大概是时间停止的时候,我走向暮彦舅舅家,就向我们现在这样。”
这是偶然吗?还是说停止现象挖掘出了我的记忆呢?就在不久前,我在梦中重新经历了一遍小学的那件事,可能是深层心理的作用吧。
井熊同学仍显得有些不高兴。
“真是的,搞不懂。为什么时间停止期间的记忆会消失啊,明明那是最重要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
“还有,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你之前不说。”
“我不是有意没说。只是不太想回想以前的事……”
“……啊,这样啊。”
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也许是我说明的方式不对,又或者一次性说太多了,要么就是缺乏可信度。她说得没错,重要的记忆反而一片空白,所以没有说服力。
“……抱歉了。”
她忽然向我道歉了。
“唉,怎么?”
“那个,为难你说些难过的事。”
“啊啊……没事,没什么。而且这事必须说出来。”
倒不如说她肯为我担心这让我很高兴,最近井熊同学越来越温柔了,和刚见面的时候相比简直像换了个人,我现在十分感动。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总有一天时间还会恢复正常的对吧。”
“对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比起停止现象的原理和发现的条件,这一点反而更重要。
停止现象是会结束的。
我们不会被一直关在这时间停止的世界中,虽然还无法确定,但明白这一点后心情也能轻松不少,对井熊同学来说,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收获——才对。
“是吗,会恢复啊……”
她好像并没有多么高兴。
这反应还真是出乎意料,我还以为她会显得更高兴更加放心才对。可是转念一想,她加了一句前提“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也就是说她还没有完全相信这件事。
也许,这种反应才更正确,如果我的推理是错误的,这徒劳的期待反而会增添绝望,所以现在应该慎重一些。
只是,这么做也不会让她心情好转……
“是腿吧。”
她低着头嘟哝了一句,脚步也慢了一些。
“那两个人受伤的地方不是头也不是腹部,而是腿对吧。”
“是,是的……”
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我疑惑地回答。然后她便不再言语,和心情不好、漠不关心不同,她的脸色冰冷且毫无感情。
她刚才是在确认什么呢?是在意为什么打他们的腿妈,虽然我没有当时的记忆,但还是可以做出推测的。
“呃……就算再怎么恨他们,我想也不会杀他们吧。打头和腹部有可能会出人命……所以才打的腿吧。”
现在解释为:当时我还是有理智的。恐怕是开始的时候打骨折了,第二次的时候下手轻了。又或者说是反过来,第一次的时候有些犹豫,第二次反而下了决心。
不管怎么说,用球棒殴打毫无抵抗的人,这种行为是无法原谅的,没想到我自己竟然这么暴力且阴险,这反而让我害怕起来。但想到他们对我做的事,我又想往另一方面想:这又算得了什么?
“嗯,确实啊。”
井熊同学轻轻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她在想写什么,难道说不知不觉间踩了地雷?
她边走边伸了伸懒腰,然后对着远处“啊”地喊了一声。
“那边有便利店呢,该吃午饭了。”
“啊,嗯。是啊。”
她快步向那边走去,声音也好,背影也好,我感觉不出她有什么心事,就和平常一样。
我云里雾里的,从她身上感受到的那种不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和停止现象相关的那些话,感觉都被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我心里很没底。
穿过福岛县,我们进入了栃木县境内,终于到了关东地区了。这趟前往东京的旅行也接近尾声,现在我们身处与福岛相接的栃木的那须町。道路被田野围绕,一眼望不到头。
和井熊同学说了停止现象的事之后,已经过了三天。之后我自己整理了一下与其相关的信息,边走边在脑中进行总结。
首先第一,恐怕停止现象过去也发生过两次。
分别是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
第二,我没有时间停止时的记忆。
因为我并没有那期间的记忆,所以这点应该没错。
第三,停止现象大概是会结束的。
这个可能的前提是第一点,还有,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也无法保证这次也会顺利结束。但也应该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从这次三点中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我们会失去时间停止期间的记忆。
这样我没有之前发生停止现象时的记忆也就说得通了。
老实说,我完全没有头绪。但要是真的会失去记忆的话,不只是旅行时的记忆,我也会忘记井熊同学吧。
我讲这件事告诉她后,她瞠目结舌。
“诶,会这样吗?”
“现在还不确定。”
“真的假的,那这样的话,怎么说呢……”
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刚想要说什么,又放弃似的叹了口气。
“……那么,我也会忘记和你旅行的事吗。”
“不,这还不清楚。我虽然忘记了以前时间停止时的事,但你这是第一次经历吧。”
“能记得的也就是这次了。”
“那你就未必和我一样啊。啊,不过也有可能会忘,你小时候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经历吗?比如等回过神来发件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个我也想过了。没有过这种事,虽然有过一两次不可思议的经历,但没办法和时间停止联系在一起……”
“是吗……”
我轻轻咬了咬嘴唇。
我们无视红灯走过十字路口,走过大型卡车,鼻子闻到了汽车尾气的气味。既然知道了停止现象有可能结束,过路的时候也开始留心了。
“果然,是我把你卷进来了吧。”
“哈?为什么这么想?”
“只有这个可能了。我已经是第三次了,你却是第一次经历吧?况且是我去函馆时发生的,这样一来,全都是我的错。”
心中涌现出罪恶感,我低下头,握紧了拳头。
“对不起,井熊同学。要是我没去函馆,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别,你别这样。别搞得这么麻烦……”
她心情糟糕地摆弄着自己的前发。
“原因什么的都无所谓啦。事情已经发生了,没什么办法。”
“……你真好。”
“没有,这又不是一回事。”
她一副无所谓地样子看向别处。
“……但是。”
她小声说着,低下了头。
“肯定也有我的原因。”
她是为了我才这么说吗,还是说是真的呢,我无法判断。我也无意问她理由,谈话就这样中断了。
又走了一会儿后,路旁出现了一家小卡拉OK店,我们正好在找过夜的地方,就决定去那里休息了。虽然再走走说不定会有旅馆或是商务酒店,但我和井熊同学今天已经没有继续前进的气力了。
我们急忙走进店内寻找空房间,虽然这里离市区很远,但客人还不少,来客都是些老年人,好像是在开老人会活动。
最后,也就找到了一间空房,不过能凑合容纳两个人睡。
“那就在这里吧。”
井熊同学毫不犹豫地走进房间。
在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男女独处,虽然也没什么问题,但她该说是太没防备了呢,还是说太信任我了。不过她这样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
我将行礼放在地上,坐在破旧的座位上。
“我去下厕所。”
说着井熊同学走出了房间。
我打量了一下房间,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卡拉OK。我非常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唱歌,班里开庆祝会的时候我也都拒绝了。
过了一会儿,井熊同学抱着大量的零食回来了,她开心地将零食摆在桌子上。
“这是从其他每个房间里都拿了些,我们一起吃吧。”
我还想她怎么去了这么久,原来是在干这个……本想出言告诫她,但看到她那纯真的笑容后,又没了气力。算了,她只是在每个房间拿了一点儿,没什么吧。
井熊同学坐在了座位上。
“许久没来过卡拉OK了呢,要不唱唱歌?”
“唉!?不,不用了不用了。我绝对不要在别人面前唱歌。”
“这么不想唱啊。算啦,我也没心思唱歌,机器也动不了。”
说着,她拿起了饼干棒。
我也吃起了零食,打开一小袋柿子花生一颗一颗拿起来吃。舌头上有种刺激的感觉,让人怀念的味道。
井熊同学正在吃饼干棒。
“卡拉OK也没什么好的回忆啊。”
“嗯,出过什么事吗?”
“虽然算不上什么事……”
她看上去有些忧愁。
“上初中的时候,朋友邀请我来的,那时有好多高中生,而且净是些轻浮的家伙,身上也都是烟味儿。”
“那还真是可怕。”
“我觉得不妙,就装作上厕所跑掉了,那之后,就算有人邀请我我也差不多都拒绝了。”
我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还好你这次没跑。”
“笨——蛋,再来几个麦野我也不会害怕的。”
她嘻嘻笑着撕开了新的巧克力的包装。饼干棒已经吃完了,明明已经吃过晚饭了,她吃得还不少。难道甜食都是装进另一个胃里吗。
“你也染个发穿耳洞怎么样?印象肯定变个翻儿。”
啊,她说方言了。
她说出方言让我觉得有些幸福,和她笑起来能看到小虎牙一样。感觉稍稍能触碰到她的内心……这种说法显得有些变态了,总之,她能信任我这让我很开心。
虽然还想再听一些,但她好像觉得说方言很不好意思,我也就不提及了。只要我们相处的时间再长一些,她自然就会用得多了吧,真要那样就好了。
“我不太适合吧,而且,打耳洞好像很痛。”
“当然会痛了,那个人在耳朵上打眼儿啊。”
她将巧克力放进嘴里。
“井熊同学为什么打耳洞呢?为了好看?”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吗?”
“不被别人小看之类的?”
“啊——,说不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要说其他理由……”
嗯——,她仔细思考起来。
“防御力会上升?”
“防,防御力?”
“就是那种,让自己的轮廓更明显的那种感觉?打耳洞后,就可以觉得我完全没问题。不过我没打得那么多就是了。”
“原来如此……”
戴上饰品来提升防御力,感觉像是游戏,说不定两者是一个道理。饰品没有物理的效果,勇者是通过心情来提升HP和攻击力的……这么一想还挺有意思的。
我们边吃零食边谈着话,不知不觉间觉得有些困了,井熊同学也昏昏欲睡起来,我们开始准备睡觉,结果我们一首歌都没唱。
等刷完牙换完衣服之后,我在座位上睡着了,座位上的外套很滑,睡着翻身的时候可能会掉下来,睡的时候还得注意着,所以我没有睡得很熟,就浅浅地睡了几次。
要不干脆睡在地上算了,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嗯嗯”,听到了痛苦的呻吟声,是井熊同学,她在做噩梦吧。或许是之前说过的“讨厌的梦”。
真是这样的话,她在做什么样的梦呢。
*
“光,你去哪儿?”
我装作没听到妈妈的喊声,从家跑了出来。
下楼时脚步的声音很大,真的怒不可遏,我再也不回来了。干脆干些不忠不孝的事出来吧。
外面天已经黑了,现在是晚上八点,我走过人行道沿着路向前走,去哪里都行,现在不走走的话没办法消气。
真是气死我了。
妈妈训我也没什么,混蛋老爸当我是笨蛋也无所谓,但是,妈妈竟然包庇混蛋老爸,这点我忍不了,为什么要帮那种人啊,他一直把妈妈当做奴隶使唤,为什么要打我啊,她心里不气吗?比起我来,她觉得那种家伙更重要吗?
什么啊,真是的。
我边走边摸着被妈妈打的脸,察觉到残留的痛觉,眼睛越来越热。不行,不能难过,难过就输了,所以,我要生气。
“妈的!”
我一脚踹上附近的街灯,但还是没办法消气,而且被路人看到还很不好意思。
仔细想想,我现在身上还穿着校服。本打算从学校回来之后睡个午觉,起来后吃个晚饭再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结果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从家里跑出来了。虽然穿了件夹克出来,但忘带钱包了,身上的东西只有手机和兜里的手表。
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不知道该去哪里,也没有朋友能让我借宿。但我就是不想回家,于是我前往函馆站,现在我想尽量去人多的地方,这样能缓解心中的不安。
海风呼呼地从海的那边吹来,把头发吹得乱糟糟的,可恶,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讨厌海的。潮水让皮肤变得黏糊糊的,石头的味道也早就烦了,本来我就讨厌这座城市。其实这就是个乡下,却装什么大城市,而且因为地处北海道最边儿上,不管是去青森还是去札幌,都需要时间和钱,我连本地特产的章鱼也不喜欢。
我想去遥远的地方。
还是城市好,东西多,能弥补心中的所有不安和空虚的城市。虽然札幌也不错,但既然要走就走出北海道,比如说,东京之类的。我想去更暖和更热闹的城市。
想着想着,我已经走到了车站。
我稍微在车站周围转了转,什么事也没发生,这是当然的,我到底在期待着什么啊。
不一会儿我就没有力气了,我坐在车站的椅子上,没有钱就哪儿也去不了,什么都买不了,早知道就先拿上钱包了。
我把手揣进兜里,想着今后该怎么办。但越想越觉得郁闷。愤怒掩盖了周围的声音,心里没出息地慌张起来。脑袋里全是消极的想法,这之后该怎么办,我完全不知道。
幸运的是,虽然现在是十月份,但今晚还不是太冷,但是我的心已经凉透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这个时间高中生还在外面走合适会被警察谈话的,这里人多,还是换个地方吧,但是又该去哪里好呢……
“你怎么了?”
正当我进退两难的时候,有人朝我搭话了。
回过头,是一个满脸疲惫的西装模样的大叔,一瞬间,我还以为他是高中的老师,不由地警戒起来,但是我不认识他,他也没什么要训斥我的意思。
“没有,没什么……”
“是在等人吗?你一直待在这里呢。”
这家伙,一直在看着我吗。
“和你无关吧。”
“你是学生吧?这个时候了不能出门吧,赶紧回家。还是说,有什么原因不能回家吗?”
被他猜中了,但是我什么也没有回答,不能让他有机可乘,总之不能被他小看,我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威吓他。
“别这么瞪着我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大叔困惑地笑了笑。
“对了,我打算去吃晚饭,和我一起如何?”
“……我不饿。”
“那吃甜的如何?有家卖甜点的小酒店,你没地方去,我们边吃边聊吧。”
这大叔还套近乎,但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刚开始也是让我回家,应该是有常识的。而且他想请我吃饭,应该不会一句不吭把我塞给警察。
我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马上就到。”
我跟了上去,这不是在求救,现在我只想让心中的不安少一些,之后的事就边吃边想吧。
走了十分钟左右,我们来到了繁华街的一家小酒店,进去之后我被带到里面的座位上,虽然店员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但也没说什么。
大叔点了啤酒、刺身和天妇罗,我点了像是奶油蛋糕的东西,菜被端上桌,大叔端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戴在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大叔察觉到我的视线,摸着自己的戒指说道。
“啊啊……其实我和妻子吵架了,在家里透不过气来,想尽量晚点儿回去。”
“……嗯。”
“你呢?和父母吵架了?”
“没有,不是吵架……”
“跟我说说嘛,就当这是饭钱。”
他这么一说,我反而不好拒绝。
被他反感也很麻烦,虽然我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的弱点,但还是照他说的做了。
我将自己到车站前的经过告诉了他,他嗯嗯地点头应和。
“是这样啊,真不容易,对孩子施加暴力的父母最差劲了。”
我有些不爽,这家伙,完全不了解妈妈,虽然我确实觉得他们这么对我很过分。但我不想这么简简单单地和他共情。
“我上学的时候也经常和父母吵架,所以也做了些不好的事。比如说住在朋友家里,骑自行车转来转去之类的,现在想想虽然那时候是叛逆期,但还挺开心的,到了夏天还去海边放烟花——”
我大口吃着甜点,他说的话差不多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照这样下去,等离开酒店的时候说不定要过零点了。最坏是要留宿街头了,外面也不是冷得无法忍受。然后,等到明天……
……明天该怎么办。
果然,还是需要钱。去找找工资日结的打工?但是,有我能做的工作吗……
最后,我什么都没决定,我走出了酒馆。和料想的一样,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大叔付了钱后走到店外站在我面前,脸上浮现出笑容。
“我给你找个住的地方吧。”
他的声音有些粘性。
我瞬间戒备起来,他绝对不是要给我找地方住这么简单。大概,他心里也是清楚才这么说的,他正看着我的脚下,真恶心。
换作平常,我会直接破口大骂,然后逃跑,但是就算跑了,之后该怎么办?什么办法也没有。
那么,还不如干脆……
“那,你带路吧。”
听我这么说,大叔笑得更开心了,他快隐藏不住自己的兴奋。
我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在脑海中准备计划。
果然,他带我去了那种旅馆,然后走进房间。总之我拼命忍住自己的动摇。这是我第一次来这种旅馆。
我坐在沙发上,她就坐在旁边。
心脏快要炸了。
正当他要把手放在我腿上的时候。
“你去洗洗澡吧?”
我拼命装作平静说道。
“啊啊,嗯,说的是啊。”
大叔成熟地听从了我的建议。
等他把换衣房的门关上的时候,我的计划就开始了。
我在找他的钱包,等我偷了他的钱包就逃走,这就是计划,我知道自己在犯罪,但对方也一样啊,这样就不会有罪恶感了。
我把他的商务包翻了个底朝天,翻找他脱掉的大衣。但就是找不到钱包,我着急了,汗水流到了鬓角,但我不打算空手而归,都到这里了,必须得找到钱。
既然不在包里,也不在大衣里,其他能想到的地方……在他裤子的兜里。
我悄悄地溜进换衣房,在他的裤子里找,找到了!钱包就在他兜里,好了,之后只要赶紧跑掉——
咔嗒一声。
浴室的门开了。
“咦,你在干什么?”
我险些心脏停跳。
身体僵在原地,不好,要快点,逃跑才行。
“那是我的钱包?难不成你想偷?”
动啊,动啊,快动啊!
我跑了起来。
跑出换衣房,撞到墙上,但还是向门那边跑,手抓住了门把,然后一拉。
——可恶!那混蛋竟然上了锁。
“喂喂,别跑啊,来都来了。”
他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拖到了房间里,他的力气好大。完了,我拼死挣扎。但是却无法挣脱,这就是男女力量的差距,这样下去真的完了,为什么啊,为什么我要遇到这种事。
不要!
愤怒、绝望、无力,各种感情在脑中混成一锅粥,最终爆发了。
“开什么玩笑你这混蛋!竟然对女高中生出手!”
我拼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个家伙推开,终于挣脱了。那家伙“呜啊”地大叫一声,然后向后倒了下去。
他脑后撞到了桌角上。
大叔像是死了似的一动不动。
“哈啊,哈啊……”
桌角闪烁着湿润的红光,是血。大叔的脑后,有血流了出来。
就像是死了一样,不对,难道说,他真的……
“……!”
我害怕得不得了,逃了出去,钱包什么的根本无所谓,我打开了们,从房间跑了出去。乘上电梯后,我像是以前看过的恐怖电影里的女演员一样拼命按着『关』和『1F』键。
逃出旅馆后,我没停下一个劲儿地跑。我想跑得远远的,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不知道。
我想从头再来。对,我想让一切都结束。就算明天无法到来也好。
我闷头在街上走个不停,无视了红绿灯,准备过马路的时候。
“啊。”
车已近在咫尺了。
冲击流遍了全身。
*
“唔。”
做着噩梦的井熊同学掉到了地上,她睡姿不对扭到腰了。早知道在她掉下去之前叫醒她就好了。
“疼……”
她刚要起身,这回头又撞到了桌子。真是雪上加霜,她不快地砸了下舌,一脸麻烦地站了起来。
“……是梦啊。”
“你没事吧?”
我担心地问道,她吓了一跳。
“你醒了……”
“嗯,睡得不是很舒服……”
“是啊,在卡拉OK睡觉真是失败的决定。”
她坐在座位上,看上去累坏了。
“又做噩梦了?”
“……算是吧。”
她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喝过之后,稍微叹了口气。
“最近我一直做一个相同的梦,梦里我离家出走……梦的最后都没什么好结果,然后就醒了。”
离家出走。是发生在停止现象发生的前一天。
我看到她抱住自己的身体,手有些颤抖,脸色发白。
“能和我说说吗?”
“嗯。”
她点了点头,视线落到桌子上。
然后徐徐道出自己的事。
“所以,我像是被车撞到然后就醒了……不过,除此之外差不多都是真的。”
“这,怎么说呢……”
怎么办,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想到在遇到我之前,她碰到了这样的事。
她像是演戏似的“啊——啊”喊了两声,背靠在座位上。
“真是,要是是梦就好了。”
现在我知道了井熊同学要去东京的理由了。
比起找到解决停止现象的方法,她想尽快离开函馆。不管暮彦舅舅的家是在名古屋还是在大阪,她的选择都是一样的。
“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不知道,虽然我在函馆站和你分开后去那个旅馆看了一下……房间被锁上了,不是被送到医院,就是自己回去了吧。”
呵,井熊同学一声冷笑。
“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是有前科的罪犯了。”
“不,不是的,井熊同学是正当防卫,不是犯罪。”
“就算把他推开是正当防卫,偷钱包还是事实,这点是没办法掩盖的。”
我希望她不要再说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是那个男人的错”“你当时是走投无路了”,能想到的话我都对她说了,但她就是听不进去。
“你说时间停止是你造成的,但果然,这也是我造成的。”
“为什么……”
“刚才我不是说了么?就算明天无法到来也好,我跑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这个。所以,就算将时间停止的人是你,我也并非是被卷进来的,而是无意识间自己闯进来的。”
她抱歉似的皱着眉毛。
“对不起,这件事,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没关系的。比起那个……我更担心你。”
“为什么,先说好了,我可没那么介意,都多少天前的事了,我早就振作起来了。”
她这大概是在逞强,如果她真的振作了,不会总是做噩梦的,现在她也在不安吧。
“而且……”
她提高了音量,在我开来,她这只是故作开朗罢了。
“其实,在时间停止之前,妈妈给我发了消息了,她说对不起,虽然只是几个字,但她还是向我道歉了,所以等时间恢复之后,妈妈应该会站到我这边的,所以,不用担心我。”
“……是吗。”
她自己都这么说了,我也不便太过担心,我也希望她能坚强起来。比起悲伤,就算她粗鲁一些也没关系,我希望能看到她的笑容。
但是,和她说出的积极的话不同,她的表情看上去很痛苦……那表情深深烙印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感觉气氛沉重起来了,还是睡吧。”
说完,她不等我回答,又躺下了。
我也躺下,闭上眼睛开始思考。
我不想让她再这样不安下去了,但我清楚自己的能力有限,我无法消除她的罪过,也无法帮她搞好她和家人的关系。
但是,说到我能为她做到的,那就是——
之后睡了四、五个小时后,我们收拾了收拾离开了卡拉OK。井熊同学像是在做准备体操似的扭了扭腰,身体的关节咔咔发出声响。
“呃,关节一响还挺不好意思的。”
“我觉得挺健康的,很不错。”
“不,这说不上是健康吧……”
她转了转手腕和脚腕。仔细做过拉伸后,她铆足气势说道。
“好……那么,出发。”
“等等。”
井熊同学刚意气风发地迈出脚步,我出声叫住了她,她转过头。
“怎么了?”
“我有个提议。”
我尽量认真地说道。她注意到我要说重要的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什么提议?”
我咽了下口水。
好紧张,这是次豪赌,她说不定会安心,但也说不定会生气。告白的时候,大概也是这种心情吧。
我下定决心,说出口。
“就让时间,一直停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