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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喋血歧路(1 / 2)



1



斜砍而下的刀锋挥了个空。



向上挥起的扇子所掀起的龙卷风仅止于掠过和服袖子的程度。



尽管接连互砍了数回,双方仍是毫发无伤。



为了暂喘一口气,两人不约而同退开保持距离,并拉开彼此的间距。



“果然很有一手嘛。”



日崎步摘——一族的分家“海良”之女·步摘脸上挂起了冷酷的微笑。



“这客套话一点都不有趣。”



枯叶——本家之女因为这番赞扬锁起眉头,毫不领情地回斥。



“至今不曾输过奴家任何一场比试的人在胡说什么。”



“比试跟实际相互厮杀又不能相提并论。”



两人的对话就好比朋友之间的闲聊。



但两人手上所拿的,既非木刀也不是竹剑。



“说得也是……你这娃儿心地最善良了。是因为现在手上握的是真剑吗?怎么比比试时还要弱呢。”



“我的身手并没有比较迟钝耶。我看是枯叶你变得比平时还要矫健吧?你有那么怨恨我喔?有那么想要我的命喔?”



“哼……这是专注力的差别。说到这儿,每次读书习字你往往心不在焉的呢。常常分心眺望窗外的小鸟,然后被砂姬斥责专注力散漫不是吗?”



“还不都是因为读书很无聊嘛。”



“不然你喜欢砍砍杀杀吗?奴家一直以为你不喜斗争呢。”



“我现在一样很讨厌啊……不过呢,喜不喜欢跟行不行是两回事。”



“是吗?”



“是啊。所以呢,我也差不多该……拿出真本事了喔。”



步摘将手中的铁扇——‘白银魉牙’横放,往前比出。



好像开始跳起舞来一样,两膝微微往下沉。



“求之不得。比试连败中的奴家若能战胜拿出真本事的你,那是再愉快也不过的事了。”



“不要说笑了!”



一声大喝。



步摘就地低空跃起,以身体为中心旋转了一圈。描绘了圆形的铁扇轨迹当场化作飞越了间距的无形刀锋,朝枯叶砍来试图将她拦腰斩断。



枯叶弯下身子,放无形的刀从头顶呼啸而过,同时压低重心一个箭步向前冲去,刺出银白的刀刃。



但这一刀被躲开了。身子结束旋转着地的同时,步摘又蹬了地面一脚往侧方回避。



尽管枯叶随即将前刺的动作改为横劈,但使尽浑身解数的一刀轻轻松松便被随手一挥的铁扇招架住。步摘的嘴唇微微张动。



“——退。”



一阵疾风倏地从铁扇吹出。



枯叶持着被压制住的单刀的手猛然被往上弹开。步摘见机不可失,藉着弹开单刀的力量顺势将扇子往枯叶的喉头砍去。枯叶即刻后跳闪避,但并未安然无恙。扇子所射出的真空波的尾劲擦过了她的颈子,并且有几丝黑发被切断融入夜色中。



嘶——一道红色的液体从枯叶白皙的颈部滑下。



枯叶随手抹过那道伤口。当她的手指一从肌肤移开,伤口便消失不见了。



此乃铃鹿一族所具有的强韧生命力所发挥的功效。



“……不过是道划伤罢了,也那么拼命治疗,这样好吗?”



但步摘说的也不无道理,那股力量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治愈伤口会累积相对的疲劳。假若一一愈合不起眼的小伤口,当受了重伤的时候,就会碰上体力不足治疗的窘况。



“又有何妨。”



不过枯叶毫不引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奴家这副身体是跟吉乃收下的。不想伤及任何一根寒毛。”



“……原来灰原同学那么受到你的关爱啊。但是呢,枯叶。她这个女孩可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伟大喔。因为她是个被我们欺负到哇哇大哭的爱哭鬼呢。”



面对语带挑衅的嘲讽——枯叶却是这么回答的:



“你在胡说什么?”



她的表情与其说是错愕,更像是真的摸不着头绪。



“奴家对俗世虽称不上耳熟能详,好歹也知道欺负是怎么一回事。所谓的欺负……就是强者对弱者施以阴狠的暴力对吧?”



“对呀,所以……”



枯叶打断话未说完的步摘……



“既然如此,那么弱者对强者施以的阴狠暴力便不算欺负。”



……并堂堂正正地如此说道。



“吉乃常常哇哇大哭、吗?奴家确实也有察觉到这个现象。自从行了丧服以来……泪腺就跟着发达了起来哪,动不动就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差点流泪呢。说来可耻,昨天奴家收看每个礼拜都不会错过的电视节目时,在以往无动于衷的场面哭成了泪人儿哪。奴家指的是‘庸才魔女古露露’第四十五集。你也有看吗?”



“我没看……重点是,你还在看那个节目啊?年纪都老大不小了。”



“说那什么话。好节目就是好节目,与年龄无关。”



枯叶有些恼火地反驳,后来大概是发现自己扯远了,便以一句“总之,言归正传”将话题带回。



“你不懂吗?步摘。”



枯叶的语气显得平心静气,就像在说教般。



“吉乃是个爱哭的女孩应当是事实吧,而且她肯定也有软弱的一面。但……动不动就哭的软弱少女将你们的狠毒暴力隐忍下来了,想必一定比一般人的忍耐还要艰苦吧。即便奴家也无法想像她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感受。可是吉乃却没有选择复仇、逃避和服从,也并未像你一样去憎恨他人,只是一味忍气吞声。如果那……那不叫坚强的话又叫什么呢?”



步摘的双眼一如迸开似地猛然睁大。



“你为何就是无法理解那个道理呢?难道你的身体从来没跟你表示过什么吗?”



见步摘那副模样,枯叶的脸上渗出了怜悯与哀戚。



“梨梨子和吉乃不正是亲友吗?那么你应当早就明白了。只要你有心倾耳聆听身体所发出的无音之声,不可能会没有传达给你知道的。”



“少啰……唆。”



“你之所以未能感受到那个心声,原因就出在……你舍弃对祭品的敬畏,遗忘了借他人身体使用的感谢,强硬逼迫梨梨子成为自己的东西。咱们一族的丧服,说穿了就是共生。不只接受对方的身体,也要接受对方的心,否则共生便不成立。你强迫对方服从又能如何?胡闹也该适可而止。”



“少啰唆……”



“你喜欢的不是人类。你喜欢的唯有甘心接受你的人类罢了。”



“少啰唆,闭嘴!”



步摘的情绪终于激昂了起来。



她忘我地扑向枯叶,胡乱地挥舞铁扇。扇子所掀起的狂风一点一滴地逐渐将枯叶的和服撕碎。然而枯叶不受动摇。她千钧一发地闪过黯色的扇子与无形的狂风,同时高高地往后跳跃,以刚强的目光瞪视了这样的步摘。



“步摘……就由奴家来教导你何谓真正的强吧。”



2



出了校门以后,景介才渐渐放慢全力冲刺的脚步。



气喘如牛的他停下来把双手搭在膝盖上喘息。



景介一路上都呼吸不过来,他自己也晓得紧张的缘故大于疲劳。



逃到这已经可以了吧。原本紧绷的弦断了开来,景介用力闭上双眼。



真的是乱七八糟的一天。



要是别专程绕去超市乖乖直接回家的话,可能就不会碰上这种事了。或者说,真正倒霉的地方在于偶然跟日崎碰了个正着呢。话说回来,自己之前从来没想到尾上竟然会跟日崎那家伙扯上关系。简直是无端惹出了风波来。



原本是要和枯叶见面,质问她一些问题后就风平浪静地结束。照理说现在自己应该是问完话也达成了目的,理清所有疑问重回日常了才对啊。



“真是够了。”景介喃喃叹气后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冬天晚上天气正冷,自己却跑到满身大汗。没有比这更滑稽的模样了。



就当打算对这样的自己苦笑时——景介赫然发现。



自己笑不出来。



平时每当自己出了什么纰漏,向来都可以用一句“拜托,搞什么鬼啊”来置之一笑。半自嘲半搪塞这一招是景介的老习惯了。



可是现在整张脸却硬邦邦的,就连景介自己也清楚嘴巴并没有翘出一道弧线来。



为什么会笑不出来呢?为什么平时习以为常的行为会突然做不到呢?



答案显而易见。



因为这个状况异于平常。



如果是可以笑一笑就算了的失败,那就尽管笑吧。



——那么,现在这是可以一笑置之的失败吗?



景介不假思索否定这个浮现在脑中的疑问。



“不对,我又没有失败。”



今天景介一连串的行动确实都不值得称赞。要不是自己一时做错了选择,也不会遇上性命的危险,事情早就圆满画下句点了吧。但是……



这时,脑海中响起了自问的声音。



——真的吗?



景介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了起来,就像是在确认一样。



“是啊,那不是我的责任。是她们‘族’的斗争的台风尾……”



——事情真的已经圆满结束了吗?



质疑的声音仍不罢休。



“与我无关。”



景介说。



——无关?



脑中的声音问。



“对啊,跟我又没有关系。”



景介恼怒地开始滔滔说道。



以人类的角度来看她们是危险的存在。不单是尾上和灰原,搞不好就连我的姊姊也是被卷入以铃鹿一族为中心的风波而死的。不过——



——这样你还觉得那跟你无关吗?



脑海中的自问声比实际说出口的话语还要吵闹,跳过耳朵的传递直接在脑中作响。



——这样你真的觉得那跟你无关吗?



“……喂,慢着。”



景介睁大了眼睛。



“我在想啥……”



对方是怪物。是一帮不仅砍了头也不会死,还会使用感觉好像魔法的道具的家伙。一旦跟这些人扯上关系,即便是九命怪猫也会嫌命不够用。



相对的,自己又不是命中注定的超能力人士,也不是国王授命的勇者。只不过是凡夫俗子,平凡无奇的高中生。教这样的少年去跟不死身的怪物挑战看看吧,两秒就一命呜呼了。说不定只需一秒。下场横竖都是死路一条,死了就没戏唱了,所以跟自己无关。



——虽然明明有关系,但就是想要催眠自己无关。



日崎步摘是景介的同班同学,交情也很好。可是她杀了尾上。



景介和尾上梨梨子是朋友。景介当初耳闻她失踪时,也受了不小的打击。



至于灰原吉乃,则是尾上的亲友,而且也喜欢景介。这样的她饱受日崎的小团体的欺侮,最后也死了。



后来枯叶占用了她的身体。



她曾亲口说。吉乃在她的口中是个坚强又美丽的女孩。



口气就仿佛在夸奖自己的朋友般,一脸开心的模样。



如今,枯叶和日崎正动起了武来。曾是亲友的两人正在杀个你死我活。



用的正是灰原跟尾上——彼此曾是亲友的身体。



“我是怎么了……”



还是算了吧。去了又不能怎么样,只会扯枯叶的后腿而已。



“我在……干什么啊。”



可是脚却不听使唤地朝和归途逆向的校门跑去。



夜晚的校门。



那天景介骑着脚踏车二话不说地赶来。



当时为了灰原打来的不寻常电话心急如焚,不假思索便火速前往,结果还是来不及挽回。自己的心意没能回报给向喜欢的对象求救的灰原。



现在枯叶大概也不奢望景介的支援吧。可是,万一她被日崎杀死,那就无法挽回了。事情就又再一次无可挽回了。



——喜欢自己的人又将死去。



虽然劈头就要人当她的丈夫实在是很荒唐的要求,不过那应该不是景介自作多情的误会。因为枯叶她多多少少都继承了灰原的感情。



枯叶应该是接纳了那份感情吧。



她基于对吉乃的敬意,所以决定把吉乃对景介的感情当成是自己的。



那是一种觉悟。



景介又自问。



灰原所喜欢的雾泽景介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一个心地险恶、老是爱耍嘴皮、面对所有事情只会说一些没营养东西的肤浅家伙吗?



所以意思是说灰原吉乃——一个就连那个讲话很拽的狂妄枯叶也曰之“尊敬”的女孩——喜欢上了一个这么没有内涵的人?



别闹了。不准这样污蔑灰原。



她才不是那种肤浅的女生。



岂能让她变成那种喜欢上了肤浅男生的女生呢?



“啊啊……畜生。”



这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会死,铁定稳死的。



两秒就会死,搞不好一秒就嗝屁了。下场横竖都是死路一条,死了就没戏唱了。



可是那又怎样。



“……该死,我这个混帐东西!”



景介放声大叫向前冲。



不对——是往后折了回去。



思考已完全被感情与冲动淹没了,冷静的判断力也早不知飞到哪里去。即便如此,内心深处出现了悬殊的变化。向自己提出质疑的声音也消失了。



景介穿过校门,横越操场。



目标是向刚刚巧遇日崎的体育馆侧面、校舍与校舍间的狭小空间一路跑去。然后,景介在昏暗的天色中发现了三个人的身影。



其中两人眼花缭乱地交错过招,剩下的另一人则在一旁观战。



其实,景介根本没有想过来了又该怎么做的问题。



所以他只得姑且发出不成话语的大叫声,同时作势要闯入手持刀器交战的枯叶与日崎之间——



“呜呀啊啊啊!”



然后以分不清楚是纵身飞踢还是头部滑垒的姿势整个人飞扑了过去。



结果彻底扑了个空。



察觉突然有人闯入的枯叶和日崎,停止交锋向后退开的速度当然远比景介的动作还要迅速。景介就这么一头冲撞在地。



他用难堪的姿势打滚了三圈后,才撞到体育馆的墙壁停了下来。



“阿景……?”



日崎摆着高举铁扇的姿势喃喃说道,一如忘记了自己正在与人砍杀似的。



“……景介。”



枯叶同样也是维持端着单刀直指对手眉心的姿势,凝视景介滚倒在地的糗样。



“痛死人了……”



爬起身的景介注意到她们两人错愕的视线。



事到如今,景介仍不免觉得丢脸,自己的举动是不是愚蠢过头了呢?



“你没事吧?”



尽管打得正火热,枯叶依然赶向景介的身边。



“傻子。谁教你要做不擅长的事。”



在枯叶的搀扶之下,景介站了起来。



“……你来干么的,阿景?”



大概是回过神来了,日崎的声音显得冰冷。



“我说过了吧?我会杀了你。你听不懂那个意思吗?”



——坦白说,我也开始搞不太清楚自己是来干么的。



在人家打得火热的时候尖叫着飞扑过来,而且还跌了个狗吃屎,最后落了个糗态百出的下场。会被人家这么质疑也是无可奈何。就在景介穷于答辩时——



“步摘。”



站在一旁的枯叶不知何故——露出一脸莫名喜悦的表情。



“你不懂吗……景介是前来救奴家的。”



——还说了莫名其妙的事。



“咦,不是的……”



我人是来了没错,可是我除了碍手碍脚,什么忙也帮不上,这点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吧。虽然景介如此心想,但枯叶丝毫不以为意。



而且一副莫名备受感动的样子。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了……仰慕的男子为了奴家赴汤蹈火。啊啊……步摘,奴家赢定了。奴家找不到会败在你手下的理由。”



“不,慢着。”



景介反射性地插嘴吐槽。



“那是什么歪理?喔,不!应该说你不要有奇怪的误会好吗?我才不是为了你跑来的。我啊,是你和日崎的……”



“哦哦,奴家知道这个。在电视上看过。这就是所谓的傲娇是吧?”



“大错特错!听人家把话说完啦!”



为什么这个家伙会挑这种时候讲这种装傻的东西啊。景介傻眼地仔细一瞧,枯叶的面容整个和缓了下来……难不成她正感到沾沾自喜?



看样子她是真的很开心。明明是一个拖油瓶傻呼呼地跑了回来。



景介专程来了——就只是为了这样的理由?



“真是的,搞不懂你这家伙。”



受到枯叶的影响,景介也夹杂着叹息向她露出微笑。同时……



“……呜!”



他冷不防被一把推倒,又在地上滚了起来。景介吓得起身一看,先前所站的那个位置的背后、体育馆的墙上赫然出现了一道十字架状的巨大龟裂,宛如被刃物斩开般的锐利爪痕。原来是日崎朝景介挥下了“白银魉牙”。



救了景介一命的枯叶早已重新提起单刀。



“傻子,哪里会有人在交战途中呵呵傻笑的。”



枯叶一本正经地教训着他。



“你也半斤八两啦!”



“……你打算怎么办呢,枯叶?”



日崎瞧也不瞧景介一眼,直瞪枯叶。



“唉,恋爱中的少女想法还真是乐观耶。你是不是没有理解自己现在身处的状况啊?希望我先从谁下手呢?枯叶和阿景你们两个。”



她的嗓音变得比先前更为冷酷。



“‘奴家赢定了’?……在开什么玩笑呀。你不会真的这么以为吧?信任自己的人来了所以就不会输?”



“啊啊,当然是认真的。奴家绝不会败给因为遭到背叛便对他人失去信任,舍弃了一族矜持的你哪。你忘了吗?咱们一族……正因为是非常人之身,故与人同在,也不得不如此。此乃深爱人类、嫁予人类的始祖——铃鹿大人所流传下来的我族至理。既然如此,与景介同在的奴家怎可能会败给抗拒人类的你呢。”



枯叶的一席话仿佛是教训日崎般。



瞬间。



“……不要再讲那些好听的表面话了!”



以景介的角度来看,日崎这声大叫极为唐突。



“枯叶每次都是这样!一副好像自己最懂的样子,满嘴觉悟矜持的!也不想想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半步,也没有被人类拒绝过……你凭什么有脸像那样跟我说教啊!你说你哪里有那个权利了!”



“确实,奴家和你境遇并不一样。但……”



“闭嘴!”



无视枯叶的解释,寒光一闪。铁扇掀起了一阵比先前还要猛烈的狂风。



那阵风就形同龙卷风般——以日崎为中心,卷起了四周的尘埃。



“……啧!”



咋舌的枯叶衣袖迎风飘摇,景介则因风势强烈而睁不开眼睛。



“棺奈!”



枯叶大喝。旋即,景介才一察觉到身旁有人出现,身体便被抱了起来。



“魉牙……撕咬吧!”



将紧握铁扇的手高举的日崎大喊。



冲击声随之响起。



龙卷风聚合收缩,一如扬起脖子的蟒蛇向枯叶袭去。



“……呜……”



枯叶虽连忙提刀试图招架,但力不从心。被一头弹飞的枯叶在全身被划下数道割伤的同时,猛地冲撞上背后的墙壁。



被棺奈抱着逃到暴风圈外的景介耳边响起了低沉的金属声。枯叶所持的单刀从中间折断,一分为二了。尽管枯叶一边微微呻吟,一边爬起身重摆架式,但手中的武器早已失去了威胁性。在肆虐的狂风中,日崎缓缓地朝落魄的枯叶逼近。



“喂,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被放回地面的景介向棺奈问道。局势一面倒,对枯叶很不利。这样下去岌岌可危。



棺奈摇了摇头。



“腐女、无法做出、会伤及一族的、行为。”



“我不是要你下去打啦!”



景介直觉上感觉得出来她是依照那样子的逻辑在行动的。



因为棺奈自始至终只有在旁观看两人的缠斗,丝毫没有助拳的打算。就景介所见,她应该也没有被枯叶下达‘不许出手’的命令。换句话说,凡是一族的人她都无法与之为敌,不光只有枯叶、即便日崎也是一样。



不是不肯也不是不想,而是无法。就好比机器人一样。



只不过,现在不是去跟她分析讲道理的时候。



景介寻求的,不是棺奈的助力。



“你那具棺木里塞了很多东西吧!快给我类似日崎使用的道具!我要拿它去帮枯叶!”



“恕难从命。”



但棺奈的回应依然不改冷漠。



“让一族以外的人、接触藏物、是被禁止的。”



“拜托,你这家伙真的不知变通耶!”



就在两人的对话没有交集的期间,枯叶依旧处于性命交关的险境。日崎杂乱无章地掀起狂风,然后在风阵中挥起铁扇攻向枯叶打算将她碎尸万段。枯叶目前只能以断刀苦撑着闪避攻击……很难判断能撑到何时。



怎么做?该怎么办——



景介拼命转动即使奉承也称不上优秀的脑袋思考,忽然灵机一动。



虽然那只是个歪理,但景介抱着无所不用其极的心态孤注一掷。



“棺奈,傍晚的时候你有说过吧?什么你被枯叶命令‘把我和一族的人同等视之’之类的……那是真的吗?”



“是的。”



“既然这样,我的请求跟一族的人是同等的吧?就算让我碰碰藏物,跟一族的人碰也是一样的意思。所以……拜托你借我吧!可以的话最好是威力强大、我又能轻松上手的道具!”



应该没有人会听信这番狡辩吧。反正本来就是死马当活马医。



但结果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是的、遵命。”



沉默了一拍,棺奈颔首答应。



她放下背在身后的棺木,打开盖子开始在里头东翻西找。



“……搞什么啊,这样的理由竟然说得通喔……”



总之结果可以接受。虽然不期待可以一发逆转,至少能将日崎的注意力分散一点到自己身上,这就行了。



“景介大人,请用这个。”



棺奈拿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体。



“这啥?”



景介皱眉收下。那东西看起来也有点像匕首,是个棒状的物体。



握柄是白木。可是从握柄延伸出来的东西,并不是刀锋,而是一个弯曲幅度缓和、貌似粗针或猛兽牙齿的东西。表面是奶油色并且泛着黯淡的光泽,不过上头浮现有好几道既像微血管又像神经的蓝色条状纹路,坦白说外观颇为沭目惊心。



“这是‘贺美良之枝’。”



棺奈报出武器的名字。



“……枝?”



这名字听起来好不堪一击。



“这种玩意儿真的管用吗?”



难道没有感觉更强的道具了吗。话说,这玩意儿要如何使用?



不安与疑问在景介的脑海中错综交杂。他用眼神询问棺奈后,只见棺奈微微歪起脑袋。



“不清楚、使用方式吗。”



“对,这要怎么用?”



“棺奈、不知道。”



“……啊?”



慢着。



等一下。



“不会吧,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不知道。”



竟然连说了两次。



“棺奈、获准使用的、藏物,就只有这具、‘黑暗墓穴’。”



棺奈指着白木制成的棺木,面无表情地表示。



“不过、棺奈感觉得出来、谁适合、哪个藏物。那是存放在、‘黑暗墓穴’的、物品中,景介大人、使用起来、最为得心应手的、道具。”



——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再者,‘这里面使用起来最为得心应手’的说法其实也就是那个。说穿了不就是‘反正没一个你行的,这已经是最妥当的了’的意思吗?



景介开始感到不安,心想:看来我果然难逃一死哪。



话虽如此——现在已没有时间再烦恼犹豫下去了。



景介握牢了‘贺美良之枝’的握柄。



既然这样那就豁出这条命吧!来个出其不意的突击。



所幸眼前展开的这场战斗嗅不出任何现实味。



日崎的铁扇所掀起的狂风,就连水泥墙壁也能割出裂痕。要是挨个正着的话,大概轻而易举就能卷走一、两只胳臂吧。不过对景介来说毕竟是前所未见的现象,无法实际感受到那威胁究竟有多大。



简而言之,就是不怎么害怕。



恐惧会令脚步打结,使行动迟缓。光是不会腿软就算还不错了。



吸气。吐气。



望向不停设法闪躲日崎一轮猛攻的枯叶。



干脆藉这机会一起算帐好了。燃烧怒火来失去理智吧。



“开什么玩笑。我不准你……到死了还要欺负灰原!”



景介朝狂风中心里的日崎冲了过去。



只要在脚上砍个一刀,总能阻止她的攻势吧。虽然要对同班同学动武感觉很是过意不去,但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就别想那么多了。只要一心专注于阻止这场暴行就好。



“……景介你别过来!”



察觉景介企图的枯叶旋即大声警告。



当我那么听话吗?就在景介无视警告打算一头冲进暴风中的时候——



日崎瞥了景介一眼。



“……!”



景介反射性地定下脚步。瑟瑟地打起颤抖。



日崎的眼神——给了景介压倒性的沉重压力。



直觉是正确的。但是,景介的防卫本能只能对常识性的现象产生反应。



铿。



忽然有一道仿佛用手指轻弹了一下耳膜般的不曾听过的声音响起,紧接着——



一股有如被起重机的铁球砸中般的冲击袭击了景介的全身。



“嗄……!”



下一秒,万有引力消失了。一阵天旋地转,视野内的景色在流动。



当景介意识到自己是被吹走时,已经是身体撞破玻璃窗被抛飞到身后的校舍、连同好几张桌椅一同摔在亚麻油合成地板上几秒后的事了。



“啊、嗄?哈……”



没办法呼吸。全身都麻痹了。“怪了,这下该不会完蛋了吧?”虽然景介试着轻松思考,可是这样的伪装并未带来任何效果,绝望感遮蔽了内心。



景介这下终于理解了。



枯叶之所以现在还能和日崎对峙,不是因为那把铁扇威力贫弱,也不是因为日崎手下留情。说穿了——这是因为枯叶熟知日崎的武器的属性,并且发挥无比高超的体能以一线之差闪避狂风。



说不定扑进日崎的怀里反而比较安全。或者,这把武器也有可能看似轻巧,其实出招空隙很大。不过景介缺乏这一类的知识,而且运动神经也不若枯叶发达。



刚刚的举动之愚蠢,就跟不识车子为何物、傻傻地被辗死的猫一样。



“呜……呼啊!”



好不容易终于又能呼吸了。同时,生平不曾经验过的痛楚在全身扩散了开来。骨头没断吧?内脏没有破裂吧?会不会实际上伤势远比内外伤的等级严重,过没多久自己就要失去意识并撒手人寰了呢?



虽然脑子里充斥着各种不安,不过看样子心脏还没有要罢工的迹象。



景介因剧痛把脸皱成一团,挺起了上半身。



手脚都好端端的,姑且可以松一口气。话虽如此,绝望的心情并没有改善。



景介深深体认到。



在那个力量面前,已经不是怎么和日崎交手或会不会连累枯叶的问题了。景介甚至连拖油瓶也不是。就跟地上的蚂蚁没两样,在不在场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问题是,枯叶那个样子不像有能力逆转战局,也无法奢望棺奈助拳。



用言语说服日崎这招如何?哭天喊地地跟她道歉诉之以情,即使下跪也在所不惜,这样的话能求得她高抬贵手吗……不可能。



那双眼睛——在被吹跑前所看到的日崎双眼令人不寒而栗。



她说她手刃了自己的父母。关系不过是同班同学的自己要拿什么说服觉悟如此深刻的人?况且,说服这招枯叶现在已使尽浑身解数在尝试了。可是日崎照样对同族的童年玩伴展开那么毫不留情的攻击,感觉上她已经不可能善罢甘休了。



“畜生,到底该怎么办……”



尽管脑海的一角浮起了束手无策的念头,但景介不愿就此坐以待毙。



算了。反正这条命也快没了,干脆舍身扑向日崎,只要能侥幸让她分散注意力,或许枯叶就能找到一线生机。



“真是没辙哪……再来挑战一次吧。”



景介强忍痛楚,拿出毅力站起身来。



对了,那个叫啥“贺美良之枝”的东西跑哪去了。四下张望后,发现它就掉在自己的脚边。空有不知道怎么发挥的道具也没有屁用就是了——景介如此心想并将其从地上拾起。



就在这个时候。



噗噜噜噜。



制服裤子后面口袋的里面忽然有东西振动了起来。



是电话。景介反倒为手机经历这么大的冲击竟然还没摔坏感到讶异,从口袋中掏出。



原本景介是想当作没有听见,不过这通电话若是妈妈打来的,好歹想跟她做今生最后的告别。对景介而言,闷不吭声地失踪是最不孝的行为。



一以发疼的手指打开手机,马上就听到一个慌张的声音。



电话不是妈妈拨来的。



‘雾泽,你没事吧!’



“木阴野吗……”



而是景介曾一度怀疑是欺负灰原的犯人的同班同学。



‘你还活着吗?啊啊,老天保佑……你直接挨了魉牙的狂风耶。我还以为你这下死定了说。你大概不知道那有多危险吧,实在是太鲁莽了!’



看来她全程看到了景介被摆平的经过。



“等一下,你现在人在哪?”



木阴野回答道:



‘我在迷途之家。目前正紧急赶往你们那边。’



“什么?你不是在学校吗?为啥你在迷途之家还能对我的一举一动那么清楚?”



‘因为我有那种道具。老实说,我一直都用那个在监视你……’



原来所谓的监视并不是偷偷躲起来在学校跟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