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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伫于回路(1 / 2)



1



景介穿过起居室,马不停蹄地继续往前跑。



目的地是起居室对面的厨房。那里除了餐具以外,应该也不乏有菜刀等物品——简言之就是可以充当武器的器具。尽管尽是些并不具威胁性的东西,但只要用『贺美良之枝』划伤,应该至少可以收到扰敌之效。



得赶紧加快脚步。虽说现在有枯叶帮忙牵制住了两名敌人,但二打一的形势十分不利。要是巳代过于难缠使枯叶穷于应付,通夜子很有可能会趁机杀来。



「木阴野,快来帮我!」



景介催促一同前来厨房的木阴野。但她却面色沉痛地将嘴抿成一直线,杵着不肯行动。



「喂,木阴野!」



「……我——」



木阴野嘟嚷道:



「我真的非打不可……吗?」



她的表情彷佛快痛哭出来似的。



景介过去从未看过她露出那样的表情。和平时总是落落大方的她不同,木阴野露出了极为懦弱的神色。



景介可以理解她为何会如此踌躇。



木阴野的犹豫是迫于和通夜子——和自幼仰慕的少女敌对所导致。



「……你在说什么傻话?」



然而,能理解却不代表可以接受。



木阴野和通夜子对峙这已经不是头一遭。听枯叶说,当时木阴野展现了奋战的意念。可是到了这个关头,她又却步不前了。



「我很清楚你提不起斗志,我个人也很不愿意与通夜子为敌。可是,现在这个状况并不适合和她讲道理……」



「不是……不是那样的!」



木阴野摇头。



「上次通夜子曾挑明跟我说:『忘了吧,要忘记战斗还是忘记我,端看你的选择。』可是我……」



就像懊悔不已同时又哀伤得不能自己似地。



「可是我现在还无法做好觉悟啊!」



「……木阴野。」



景介这才明白。



基本上,木阴野是个一日一下定决心,便不会心存迷惘的少女。正因为如此,她对自己处于犹疑不决、随波逐流的心态下行动的现状产生了抗拒感。



过去,景介一直以为她早已下定了决心要击败繁荣派,救回日崎、保护枯叶、说服通夜子,使铃鹿一族重回和平的怀抱。



然而那只是景介一厢情愿的误解,事实并非如此。



木阴野始终不曾摆脱迷惘。不对——还是说,她是因为外力的影响才发现自己仍举棋不定的事实呢?



恐怕是那个时候的影响吧。



上个月某一天放学,景介被通夜子点出矛盾之处羞辱了一番之后,接着木阴野也被通夜子说了些什么。



「啧……哪壶不开提哪壶。」



景介的这声咂嘴和埋怨针对的是通夜子。



她的行动原理都确实经过了计算。她为了青梅竹马——宫川英的幸福,不惜狠心抛下一切、甚至自己的幸福与生命也可弃之不顾。



见识到那么强韧的决心,任谁都会动摇。



就连景介也不例外。曾经就『自己是否是无能、却又好高骛远地冀望拯救所有事物的不切实际蠢蛋』的问题自问自答了一番。



木阴野大概也是一样吧。不对,立场与通夜子相仿的她,内心的纠葛比景介更严重。她没办法拿『我跟通夜子的情况不能相提并论』这种理由来一笑置之。



「木阴野!」



景介用力抓住她的手臂,拉了她一把。



「现在先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又不是要杀了通夜子。枯叶一定也没那个打算的!」



景介以小声、但又尽可能显得强硬的口吻叱责。



「我知道……但是……」



即便如此,木阴野的眼眸依旧充满迷惑。



拿她没办法。再耗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景介决定豁出去,只靠自己做准备,着手打开流理台下面的柜子东翻西找。



菜刀总共找到了三把。景介拿出来用『贺美良之枝』划伤刀柄,安置在流理台上。



后面有人的气息。看来追兵已到。不得已,餐具类只能留待稍后再行准备。



「通夜子……姐。」



木阴野颤抖着呢喃道。



景介回过身子……



「真是的,你来得可真早啊。」



……故意向站在厨房入口的通夜子揶揄一番。



「为什么不逃?」



通夜子面无表情地询问。



「才打赢供子一次,你就得意忘形了吗?」



「不是那样啦。」



景介拉住木阴野的手臂,把她拉往自己的背后。



这不是为了保护她,景介也不认为自己打得过通夜子。只不过——至少单就目前的状况来说,自己远比木阴野派得上用场。



「你想拿我们怎么办?杀了我们吗?阿通。」



「以为用那名字叫我,我就会动摇吗?」



「我确实是有稍微期待一下下啦。好佩服你喔。」



「做好觉悟了吗?」



「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已经做好了呢。好佩服你喔。」



「你们不逃的话,我也只好开杀戒了。」



通夜子彻底表露出无情的态度。景介的嘲讽、挖苦、玩笑全然不管用。



「我跟你真的很不投缘耶……从以前就有这种感觉了。」



「是啊,我很看不惯你那吊儿郎当的态度。」



「你说得这么直接,教我很难不受伤耶。」



这是实话……



然而……



「可是呢……」



景介绷紧身子,硬是镇住在背脊流窜的——一股名为恐怖的恶寒。



「你知道我的绰号叫黑心眼镜仔吗?而且……平常总是这么叫我的家伙正待在我的背后。既然如此,我也只得坚持这个态度了。」



木阴野在后头轻轻地「咦」了一声。



「我来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好了,小折谷通夜子——木阴野是我的朋友,当然枯叶也是……所以我不会逃走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没有别的了!」



「我警告过你了,不要错估自己掌心的大小。」



「啊啊你是这么跟我警告过呢,我还记得。」



「既然如此,你还要这么执迷不悟?」



「我这人就爱讲这种执迷不悟的话了——因为我是黑心眼镜仔嘛。」



景介感觉得出自己跟通夜子之间的紧张感正节节攀升。通夜子正在试图割舍。亦即把雾泽景介身为宫川英好友的事实从心中割舍掉。



没有一丝眷念地——只基于『只能怪他自己不逃走』这种纯粹的理由。



「顺便告诉你,你这个人快让我看不下去了。」



通夜子无视景介,高举左手。缠绕在她左手上头的,是可以引火的藏物『狂恋火车』。从手腕垂下来的一根绳子「轰」地一声烧了起来。



——管他那么多。



「你只是在逃避而已。逃避一个只要有心面对总有办法解决的问题……只因为有可能会失败,你又害怕失败而忍不住逃避,根本是没志气的胆小鬼。跟你相比,会烦恼迷惘打不定主意的木阴野还比较了不起咧。」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想跟你说的话?呵,那可跟一座山一样多啰。讲个一天一夜也讲不完。」



「我可没有那么闲功夫听你长篇大论。」



绳子前端的火焰摇摇晃晃,如蛇般朝景介扬起了脖子。



要攻来了。景介牙一晈,把意识集中在放在背后的菜刀上。



不晓得通夜子有没注意到我的盘算?就算她还没察觉,到时也有可能照样被她轻松躲开。可是,比起担心还没发生的事,现在还是先专心想像顺利成功的画面吧——



「哦,他就是雾泽?真让我意外,是个很有出息的男孩子嘛。」



起居室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



通夜子反射性地跳跃到厨房内侧,也就是景介的斜前方。景介咋舌说不出话来。



「……咦?」景介身后的木阴野则无意识地发出了傻眼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从纸门后方现身了。



「相较之下,你啊,畏畏缩缩成何体统?躲在男生背后,真是丢脸。」



对方留着一头带有微卷的波浪、长度留到胸口的头发。身穿雅致的棉织衫与裙子。至于五官,则长得跟景介认识的某人一模一样。



「阿通,你长大了呢。」



木阴野喃喃开口说:



「妈……?」



「对,我是你的母亲。看不就知道了吗?你该不会近视了吧?」



「……啥?」



景介目瞪口呆地瞧了那名女性。



木阴野的母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回过头来,你为什么无缘无故翘课?为母的可不记得有把你教成不良少女了。」



连豪爽不拘小节的语调也跟木阴野十分相像。



唯一让人不解的是——她的外表与其说是木阴野的母亲,毋宁说是姐姐感觉还比较说得过去。不管怎么打量,看起来都不到三十岁。



「讨厌啦。被小男生这样一直盯着看,感觉很害羞耶。对孩子的爹会内疚的。」



「啊,我没有啦,那个……」



「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木阴野的母亲听到女儿的问题,长吁了一口气说。



「照理说,隐居的人还像这样抛头露面、强出锋头实在很丢人现眼。不过这次算是破例。砂姬都来拜托我了,也拉不下脸拒绝吧。」



「砂姬小姐……她?」



「那么——」



木阴野的母亲唐突地转身朝背后大喊。



「枯叶、巳代!麻烦你们暂时停战!」



隔着墙壁传来的打斗声戛然而止。



想必对她们来说,这个声音与台词都来得十分突然吧。不难想见两人现在都一脸困惑。



确认枯叶和巳代貌似已停手后,她重新把身子转回正面,用世上大半的母亲或许都十分擅长的——不由分说且强势强悍的命令口吻斥喝景介等人。



「你们三个还不快到外面去?穿着鞋子把别人的家里踩得脏兮兮弄得乌烟瘴气,一点教养也没有!」



于是,状况不预期地有了急转直下的发展。



在木阴野母亲的催促之下,景介等人停止剑拔弩张的对峙来到了户外。枯叶和巳代的交战同样遭到半途打断。两人那副非常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令景介相当印象深刻。



不过,最教景介搞糊涂的,还是来到户外——



「让你久等了。」



「嗯,也辛苦你了。」



见到那名在外头、等候着木阴野母亲把屋里的五人全揪出来的人物之后——



「……爸!」



「枣啊。白天跟你见面的感觉还挺新鲜的呢。」



照木阴野的称呼,看样子对方是她的父亲。



身高不高也不矮。面貌和善。穿着皱巴巴的POLO衫和棉裤。



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平日以上班族为职,嗜好是打高尔夫球的大叔。



顺道一提,他的体格略显福泰,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中间管理职。虽然他跟年轻貌美的木阴野母亲理应是夫妇,可是实不相瞒,看起来非常地不登对。



「嘿,枯叶。」



先前紧张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景介一时之间也无法振作起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这问题别问奴家。」



走在一旁的枯叶一脸怅然。不只是因为被迫休战的关系呢,还是就连她也搞迷糊了?



景介固然觉得,现在这个气氛好像调皮的小孩等着被父母抓去教训一顿一样,不过这说出来应该也没有人捧场,还是别自讨没趣吧。



「既然都来到外面了——」



不过,木阴野的母亲露出冷静下来的表情,紧接着——



「今天大家就先解散如何?」



她做了一个让来到院子的所有人哑口无言的提议。



现场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经过了十秒左右,巳代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你是在耍我们吗?」



「我没有在耍谁,我是认真的。」



「啊?」



「……木阴野蓟。」



通夜子用掩饰不住困惑的声音说道。



会刻意省略敬称并且用全名称呼,大概是为了让自己恢复冷静吧。



「你已经是隐居的人了,这里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是呀,这里确实是不容我表示意见。不用你说我也很清楚。只是呢……我跟你的母亲一同以人类的身分生活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在人类的社会里,为人父母是不可能默默坐视高中的女儿身陷危机的。」



「那根本是狡辩。以人类的身分?……害我们走上歧路的就是你们那个态度。」



「现在是把责任推给母亲了吗?那是幼稚的证据。」



「不要浪费口水跟她争了,通夜子。反正我们迟早要杀了这个女的。」



大概是再也按捺不住了吧,巳代貌似一肚子火地打岔说道:



「现在只是提前要她的命而已。没关系吧?」



「……你们坚持不肯回去吗?」



「如果你肯把枯叶的头颅交上来,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啦。」



手持『物主之杖』的巳代早已进入了备战态势。



「是吗……那就没办法啰。」



木阴野的母亲,转头面向身后的丈夫。



「孩子的爹。」



「嗯。」



木阴野的父亲点点头,拎起放在脚边的包裹抛了过去。接住细长形物体的木阴野母亲动手解开了上头的布巾,里头装的是一把少了箭的弓——换句话说,那是——



「……『阿形之琴』……?妈,你想干什么?」



「你们退下。」



她端起弓,喝令枯叶和景介退开,并且把视线投向了木阴野。



「枣……当初没能给你像样的铃鹿教育,为母的也很内疚。所以隐居的我稍微跳出来争口气,也请你不要见怪。」



说完,她重新面向巳代和通夜子,拉紧『阿形之琴』——



「巳代、阿通。这回可是破例。」



「等一下,妈……」



对木阴野的叫唤充耳不闻,向两人做出了宣言。



「『木阴』先代、蓟……来当你们的对手。」







眼前掀起的激战让型羽看得浑然忘我,倒抽了一口气。



局势整个一面倒。



这几个字正是此情此景最好的写照,恐怕也没有人想得到其他的形容了。



「……呜。」



单膝跪地的供子以痛苦的眼神仰望砂姬。她全身爬满了撕裂伤,制服上头血迹斑斑。状似无暇治疗伤势。



相对地,砂姬则是自始至终未曾离开原地半步。



她手提长度比自己还高的长刀『攫食玉藻』,神情冷峻。



「供子,我就大方地褒扬你几句吧。」



砂姬盛气凌人地说道:



「『攫食玉藻』当前,你居然还能保住一条小命,你的实力变强了哪。」



「少……少睁眼说瞎话。」



供子对她的夸奖毫不领请。



她那总是以阴险来修饰从容的特有笑声,早已消失得全然不见踪影。



「那藏物是什么鬼玩意儿?开什么玩笑!」



她气喘吁吁地埋怨。



「那你要认输吗?」



「哼……谁要认输了!」



供子随着一声宛如怒骂的叫嚣起身,扑向砂姬。



她双手握持的,是一把铁枪。外形与西洋的斧枪十分相似。



亦即名为『牛鬼之牙』的藏物。



这把藏物的特性是可以瞬间改变刀刃部分的重量,在挥击的瞬间施加最多达百贯——三百七十公斤以上的重量,藉此制造莫大的破坏力。



可是无论威力再怎么惊人,如果无法命中那就失去了意义。



砂姬一语不发地抡起『攫食玉藻』横向劈砍。



那个动作彷佛不把和供子的距离放在心上,只是朝空气挥击一般。



同时,有一副刀刃以相同的轨迹出现在供子眼前那片空荡荡的空间……



「……呜!」



即便供子打算半途停止冲锋、闪躲攻击,也无法完全避开。腹部被割开一道深深的伤口,从中喷出了血来。



若单论实力,双方应该是处于伯仲之间。年长的砂姬胜在经验与技术,年轻的供子则是在力量与速度占优势。然而,砂姬却冷静判断对手的动向,并且可以从远距离施放的斩击,大大地弥补了臂力的差距。



型羽不动声色地瞥了槛江一眼。



她以一贯的面无表情,全神贯注地观看两人的战斗。



和供子交手前。砂姬曾叮咛槛江说:仔细看着我的作战方式。型羽不懂砂姬有何用意,恐怕槛江自己也是想不透吧。



但槛江依然忠实地遵照吩咐,看得目不转睛。



和型羽两人一样站得远远地观战的依纱子此时开口说道:



「看来供子你是输定啰。」



她的表情就像十分快活、又彷佛满不在乎似的。



「供子,我建议你还是早点溜之大吉吧?我就直言好了,你根本毫无胜算不是吗?」



「……你给我闭嘴!」



朝背后大喝一声,供子攻势再起。只见砂姬配合供子的行动随手挥下『攫食玉藻』,刀刃穿越空间出现在她的眼前。



尽管以『牛鬼之牙』的刀柄挡架住了一击,但供子的脚步也随之停下。砂姬施展了连续攻击。供子拚了命承受自四方八方袭来的白刃。感觉有如在与看不见的敌人交手一般。



型羽和槛江专心地看着眼前的刀光剑影。



然而却有人不安分。



那个人就是依纱子。



她离开先前所站的地点,朝型羽走去。



「……!」



型羽释放出杀气,挂在手上的铁爪直指着依纱子。



但依纱子丝毫不引以为意。露出一副彷佛开心到忍不住要哼起鼻歌来的模样,无视型羽的牵制,一路靠近到只剩五公尺的距离才停下脚步。



「你好啊,型羽妹妹。」



见依纱子示好得很唐突,型羽自然而然地露出凶狠的表情。



「……我跟你可没有熟到允许你叫我『妹妹』。」



「哎呀,又有什么关系。」



「你再靠近一步,别怪我不留情了。」



「哎呀,又有什么关系。」



笑咪咪的依纱子令型羽无所适从。这是一种让人完全无法洞悉她有何目的、貌似故作玄虚却又捉摸不定态度。也或者这个没有防备的模样是在诱使型羽攻击的陷阱。型羽即便脸上写满了焦虑,也只能伸出铁爪牵制、无法轻举妄动。



依纱子再次开口说道:



「上次见面时没有机会好好跟你聊聊嘛,稍微谈一下没有关系吧?」



「我没有跟你交谈的理由,你若那么想对话,不如我们以刀剑交心如何?」



「不要,因为我是和平主义者。」



「……你哪里配称得上!」



秋津依纱子的恶劣行径,早已透过景介这个管道被型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杀人不眨眼地夺走三个人的性命,还把其中一人的身体送给了巳代——其卑劣的行径可谓将铃鹿的名声败坏到了谷底。



「那就可惜了。本来想说我跟你应该很合得来的呢。」



「如果你真的这么以为,那表示你的脑袋有问题。」



「真的是这样吗?……你不是很讨厌人类吗?」



依纱子说得对,型羽是憎恨人类没错。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但—



「我是铃鹿。纵使我再怎么憎恨人类,我也不会抛弃铃鹿的荣耀。」



「哦,是这样啊。」



依纱子像是深感佩服似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荣耀吗?荣耀啊~」



话中有话的语调,令型羽不禁眉头紧皱。



「你想说什么?」



见状,依纱子笑了。



「……什……」



型羽被她的模样吓得无意间往后倒退了一步。



依纱子脸上所挂的笑容,跟先前她所展露的——看不出有任何情感、想法让人捉摸不清的微笑全然不同。



那个上扬的嘴角若要打个比方来形容,就好比饱餐一顿的猎食者碰上猎物时脸上所浮现的表情,又好比偶然发现一排蚂蚁军队的小孩子,从容不迫的气息里夹带着一股一时兴起的破坏冲动。



那是掌握他人的生杀予夺之权时,才会流露出的喜悦表情。



秋津依纱子向型羽露出那样的笑容——



「……『弱小的小鸡』。」



然后喃喃地如此说道。



「咦?」



那个字眼。



出现得既唐突又无脉络可循,而且意义不明——但听在型羽耳中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你说什……」



型羽一时之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不知所措,型羽确实知道这个字眼。



但——



那不应该会是在这个场合出自这个家伙口中的字眼才是。



依纱子开口说:



「荣耀……吗?那就是你的理由?」



紧接着她说:



「这么说来,当时你一个人也没杀就回来啰?」



她又开口说:



「你没有对杀了你妹妹的人复仇吗?」



「你……」



型羽的嘴唇直打颤,两只脚不听使唤地颤抖着,牙关也在喀喀作响。



依纱子慢条斯理的态度让惊愕的型羽更加动摇。



「你妹妹本来是住在『阳光洒落之家』那里对吧——虽说她只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为……」



「你妹妹在感化设施被那里的小孩欺负。不对,不光只有小孩喔。连大人也是帮凶。别说无亲无故的外人了,连在感化设施工作的亲生父亲也不例外。」



「为什……」



「小鸡。鸡这种生物呢,会对团体中最弱小的一只群起围攻。团体就是像这样透过向弱者排解压力的方式才得以维持正常。而你妹妹所扮演的,就是『弱小的小鸡』这个角色。不……说是『你妹妹』好像也不太对喔?因为……」



「为什么?」



「因为『你妹妹』已经变成你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身体之所以会不停发抖,是因为没预期这段往事会被挖出来吗?



或是因为身体回想起当年的恐怖记忆呢?



「型羽妹妹,不对……礼菜。」



依纱子以怀念的语气呼唤了型羽丧服的对象——同父异母的妹妹的名字。



「刚才我不就说了吗?我有话想跟你谈谈。」



型羽神情恍惚,一动也不动。



原本直指敌人的铁爪,也在不知不觉间颓然垂下。



2



面对木阴野的母亲,蓟,通夜子与巳代分别亮出了武器。



『狂恋火车』的绳子前端燃起了火焰。『物主之杖』则伸长化成了鞭子。



然而,蓟手上的武器却是『阿形之琴』。那是一把拨动琴弦,便使所有听到声音的人全都受伤的弓——威力固然强大,却碍于本身的特性只能使用在奇袭上。



她到底在盘算什么呢?景介难掩心中的不安。



仔细一瞧,枯叶和木阴野同样面露担心。



唯有一人仍显得泰然自若,那就是木阴野的父亲——慎一。



「靠那种玩意儿你想怎么跟我们打呢?大婶。」



巳代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笑得讽刺。



「还是说,你打算采取自爆行动,不惜把自己的女儿也一起拖下水?」



蓟没有回答。她面朝前方,向身后的女儿说道:



「枣……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咦?」



「『阿形之琴』要像我这样用。」



话一脱口。



毫无预警地,蓟轻率地将弓弦拉到了最满。



景介倒抽了一口气。



「喂,你这死老太婆该不会当真……!」



无视乱了阵脚的巳代,蓟兀自从弓弦放开指头。



景介根本来不及反应,这么一来她自己不是也会受伤吗——这一类的问题也无暇思考。他只是连忙想牢牢捂住耳朵。



其他人也是一样。唯独木阴野的父母亲例外。



可是没有人来得及捂住自己的耳朵。



被拉到满弦的『阿形之琴』强劲地弹放,如雷的轰声响彻于现场——



「……咦?」



没有响起。



明明有拨动,却没发出声音。



怎么会没有声音?云时,蓟窜进了满脑子这个疑问而楞住的通夜子怀里。



那是彷佛企图一口气重创对手的冲撞。临去前,蓟朝通夜子的心窝施以猛烈的肘击。



通夜子毫无反击之力地被应声击飞,身体撞破了日本民房的玄关。



「刚才那是……?」



巳代连想都没想到自己该攻击或防御。蓟回头一笑。



「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



「呜!」



当着往后退开一步的巳代的面,蓟再一次随手拉起了『阿形之琴』的弦。拉到约三分之一的程度便松开指头。巳代浑身都僵直住了。但——依然没有声音。



「……是假的?」



巳代一面大喊,一面连忙向上挥起『物主之杖』。



但说时迟那时快,蓟早已窜进了巳代的怀里。



她将『阿形之琴』连弓带弦只手提握,然后将拳头举到了巳代的耳畔。



食指轻轻地拨动弓弦。



「不,这可是真的……左脚。咬碎吧,吽形。」



「……呃!?啊!」



『阿形之琴』貌似发出了音量小到不足以让景介等人听见的声响。



啪叽。



只闻轻脆一声,巳代的左脚踝——脚胚中段以下的部位应声折弯。



「莫非……」



枯叶用难以置信的口吻喃喃说道:



「弦的振动可以中断?那是如何办到的……」



「部分是依靠拿捏握力和手指的技术。」



朝失去平衡的巳代脸部赏以回旋踢、一脚踢得她在地上翻滚的同时,蓟一边回答道: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必须了解藏物。」



「……了解?」



「该怎么弹音量才能变大;又该怎么弹才能弹得小声。要怎么弹才能弹出空气传导效率良好的音色;又要怎么弹才能弹出空气传导不易的音色。这把藏物也是有它的脾气的。一旦摸熟了这一点,想要在发出难以听见的音色之后尽量抑制振动消除声音……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话说到一半,解释的对象从枯叶变成了木阴野。



「骗人,我完全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谁教你那么排斥练习。」



虽然蓟说得倒简单,但只要思考一下『练习』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也难怪木阴野会敬而远之。即便是景介也能想像那个画面。要熟知如何才能弹出想要的音色,这也就是表示——必须不断重复聆听那个光听就会使自己受皮肉伤的声音。



不晓得木阴野的母亲是受过几万回的伤害,才成了能将弦音收放自如的高手呢?纵使她是能瞬间治愈伤口的铃鹿一族,身体感受到的痛楚应该与一般人无异才对。



想必她是切身体会何谓「呕心沥血」的努力与觉悟后,才把技术提升到这个境界的吧。



「……呜。」



「畜、畜生。」



通夜子和巳代两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过,蓟却依然背对着她们。



「总之第一课结束了。紧接着要上的是第二课。」



她向景介身后的丈夫露出了微笑。



于是——



本日最大的震撼弹,投向了从刚刚就一直惊愕连连的景介等人。



「孩子的爹,跟女儿同龄的女孩对打,是不是会让你放不开身手?」



丈夫——木阴野慎一听到妻子向自己丢出这样的问题。



他开口回答了妻子。



「嗯,就交给我吧。」



「咦、啥?等、等一下,没……没搞错吧,咦?爸爸你要上场?」



木阴野陷入一团混乱,整个人狼狈不堪。可以体会她的心情。因为景介的心情就跟她一样。



毕竟他是一般人类,这么说虽然很失礼,但左看右看都不觉得他有过人之处。



而且,他还是一个看似有轻微代谢症候群的中间管理职大叔。他在街上被小混混抢走皮包的画面反而还比较容易想像得出来……虽说对朋友的父亲怀抱着这种印象实在非常的无礼。



——他该不会随身携带着手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