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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话 零崎双识(1 / 2)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com



「人死的时候啊────其中必然具有某种『恶』,或类似『恶』的存在,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座车厢里面,仅仅只有两名乘客而已。然而这并非发生什么特殊的状况,在穷乡僻壤,非假日的午间电车,大抵都是如此。虽然要说这样的时间,车厢里面同时有两名乘客才真叫做希奇,或许也稍嫌夸张了点。



其中一人是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头发染成淡褐色,耳廓和手腕及手指上,花俏地戴着各种自认为很帅气的银饰品────至少他本人是这么觉得。



而另外一名────则是与日本人体格相去甚远的高个男子。但他削瘦的身驱看上去却不会给人魁梧的印象,再配合他那异常修长的手脚,构成宛如中学美术教室里所摆设的,金属丝线工艺品般的剪影。穿西装打领带,头发向后梳没有分边,再搭上银框眼镜,这样非常理所当然的,极之理所当然的造型,却令人出乎意料地不搭调。



少年与金线工艺品坐在没有其他乘客的车厢内,并未刻意压低音量地交谈着────与其说是交谈,感觉更像是金线工艺品单方面地对着少年侃侃而谈。相对于少年脸上明显可见不耐烦的表情,金线工艺品则是一副相当乐在其中的模样。



「好比说,假设现在有一个杀人鬼吧,因为他是杀人鬼所以就遵循自己存在的理由去杀人,而被杀的人也理所当然地死了。这种时候不用说,杀人鬼肯定是『恶』的,毕竟如果没有他,对方就不会死了。然后这名杀人鬼被警察逮捕,经过侦讯和审判之后,被法官宣告死刑。当然这应该要归咎于杀人鬼自己的行为是『恶』的,对吧。可是换个角度想,假如那是冤枉的呢?杀人鬼其实根本没有杀人,他只是身为杀人鬼而已,明明就没有动手杀人,结果却被处以死刑,这种情况又该怎么说呢?这应该算法律体系的『恶』,或者应该说是检察官跟法官头脑判断错误所造成的『恶』吧。好,接下来,如果那位检察官在与事件完全无关的地方,被天空落下的陨石活活砸死,则几乎可以说无庸置疑肯定就是────检察官本身的『恶』运使然了。」



「喔……这样啊。」



少年意兴阑珊地回应道,语气彷佛是在说那又怎样。虽然表情充满不耐,但面对身高几乎有自己两倍的金线工艺品,似乎又没有胆量直接忽视不予理会,只好随便敷衍两句。然而,金线工艺品却丝毫不介意少年的反应,又继续往下讲。



「我想说什么你明白吗?总而言之,所谓『人的死』,是一种自始至终彻头彻尾都离不开『恶』的概念,当中连一分一毫让善意或良知渗入的缝隙都不存在。死亡的理论是无懈可击的。有人死亡的故事只会有无可救药的恶人登场,其他人不会也不应该出现。无论是提倡正义的圣人或提倡伦理的善人,以及负责解谜的某人,都没有资格名列在登场人物表上,甚至他们本身也并不希望出场吧。简单讲就这么回事,想借着人的死亡来表现任何爱或情感或真理之类的东西,根本就不可能。人的死亡当中只会有『恶』存在而已。」



「只有『恶』而已?」



「只有『恶』而已,没有任何别的存在。」



「……可是,大叔────」或许是听见太过极端的理论难免有感而发吧,少年彷佛鼓起全身的勇气发出声音,尝试对金线工艺品提出反驳。「────这世上偶尔也会有『死了比较好』的情况发生,不是吗?『死了反而解脱』,换言之『死了比活着好』,这种情况还是会有的不是吗?」



「我想我年纪应该还没老到要被叫大叔的地步。」金线工艺品苦笑道。「至于你所提出的反驳,如果真要回答,所谓『死了比较好』这种情况,本身就是一种『恶』了啊。唉~不过,对你这个年纪的人而言,这些话听起来充其量也只像是文字游戏罢了。我能了解你的心情,我都了解喔。但我并没有玩文字游戏的兴趣,而且我虽然还不算大叔,毕竟也比你虚长了几岁,自认够资格讲点人生道理呐────所以你……呃,刚才你说自己叫什么名字来着?」



「柘植……慈恩。」



「唔!」听见少年战战兢兢地报上姓名,金线工艺品砰地一声击掌道:「慈恩是吗,慈恩真是个好名字啊。跟念流(注1)的开山始祖同名呢,可以从中想见令尊的人格特质,实在太出色了。」



「喔……」



那家伙是干么的鬼才知道你在讲谁啊,少年差点想要脱口而出,但金线工艺品并不以为意,叫了声「慈恩君────」,又对少年说:



「听好啰,这世界原本就充满了所谓的『恶』,充满了所有能用『恶』来表现的存在。所谓的人生,就像是封闭在到处都埋着地雷的房间里面过日子。赌上性命的茧居生活,这就是人生啊。一个人即使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也会遇上『恶』的事物,就跟走在路上遇到红绿灯的机率差不多。既然如此,更没必要让自己成为『恶』的存在,让致死的机率再加倍提升────你不这么认为吗?虽然这种事情应该没必要问,不过慈恩君,你当然不想死对吧?」



「呃这个,是这样没错────」



「对嘛对嘛,所以说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自杀志愿简直是种最糟最恶的思想。这种行为甚至连逃避都称不上。那好,慈恩君────」金线工艺品突然改变语气,对少年说道:「逃学跷课实在是一种『恶』的行为,趁现在还来得及,请在下一站转车,乖乖回去上学。」



「…………」



────看样子眼前的情况,似乎是金线工艺品正在说服跷了课准备去玩的少年,希望对方能打消念头────光听这样,只觉得是日常生活当中极为普通的一幕场景,然而为了导出这个结论,金线工艺品所使用的迂回方式未免也太奇特了点。区区的跷课这点小事居然能跟人的死亡扯在一起,还真是相当罕见的怪人。



少年已经超越不耐烦,也跨越了错愕,最后似乎开始觉得滑稽,忍不住笑了出来。



「拜托────大叔你,该怎么说啊,真是个超奇怪的家伙耶。」



「就跟你说我还不到被叫大叔的年纪。对了,我有个弟弟刚好跟你差不多岁数呢。」



「哦,那意思是说,我应该要叫你一声大哥才对啰?」



「嗯────啊啊,不,别这样叫我才是明智之举。」金线工艺品说到这里,不知为何有些含糊其词。「这是真的,如果想要活命────想要以人的身分活下去的话。嗯,同样道理,那些叮叮当当的戒指跟手环还有耳饰,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太过标新立异了。」



「怎么会?这只是一种造型而已,很时髦耶。」



「假如你读过屠格涅夫就不会有这样的疑问了吧。或者只要喜爱宇野浩二的作品,就应该思考过有关『平凡』的定义。」看来金线工艺品似乎有着与外表不相称的啰唆性格,又从完全无关的话题开始扯起,拐弯抹角地回答少年。「也对,高中生嘛,像你这样到了正要展望世界的年纪,想必经常会思考有关将来的事情。恐怕你平常无意间就已经在思考了吧────『即使将来出社会工作,也绝对不想成为穿西装打领带的上班族』等等之类的。」



「呃,不,那个────」



眼前正是穿西装打领带的金线工艺品,实在很难当着对方的面点头,然而少年脸上的表情却清楚地说明了肯定的答案。看见少年的态度,金线工艺品只是朝他微微一笑。



「唉呀没关系,不需要顾虑到我。现在的年轻人────或者应该说,任何时代的年轻人都一样,总希望成为运动选手或者音乐人之类的。讨厌穿西装打领带────因为这样的造型非常『平凡』随处可见。人类对于『平凡』这件事情会怀着近似恐惧的心情────尤其像你这样的年纪特别明显呢。对于『跟别人一样』这件事情,彷佛出于本能地感到恐惧,因为讨厌无个性、没个性。倘若没有比别人出色的优点,只是跟谁一样,跟谁相同的话,还不如比别人坏一点糟一点来得好,类似这样的感觉。总之就是害怕平均,害怕『平凡』……可惜这些想法,这种感觉,我完全无法理解。所谓的『平凡』,明明就是一件美好至极无与伦比的事情啊。」



「……咦────?可是平凡的人生很无趣耶。」



「这么说,走投无路山穷水尽陷入绝境的人生,才是你所期望的啰?慈恩君,所谓『平凡』哪,就表示『不对别人造成困扰』的意思。不平凡的人,无论属性是善也好或恶也罢,一定都会伤害到别人的。然后结果就是,连自己也受到伤害────成为反覆伤害的回旋曲。这种情况会永远持续下去,只要活着,就会持续到死为止。所以『平凡』跟『理所当然』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喔。无论对本身而言,还是对周遭的其他人而言都一样。自己本身的事情也许可以随个人高兴,但周遭其他人,当然是能过得幸福比较好吧?而且一但自己周遭的人得到幸福,自己也会感到更加幸福,这就叫做幸福的相乘效果。比方说,慈恩君,你有没有打从心底尊敬的人呢?」



「打从心底尊敬的人……?」



「让你称之为神的杰出人物啊,世界如此辽阔,历史如此悠久,至少也有这样的人存在吧?」



「虽然不太瞭解尊敬的定义……不过我满喜欢吉姆莫里森(Jim Morrison)的。」



「唔?」金线工艺品似乎并不知道这个名字,疑惑地偏着头,但随即又说「算了无所谓」立刻恢复原状,看来他丝毫没有求知的好奇心。「虽然我孤陋寡闻没听过这号人物,但既然你说喜欢他,想必他一定有着某些丰功伟业,譬如写出世界名着或是演奏过精采的音乐等等,留下了伟大的成就吧。这就是一种『不平凡』啰。」



「嗯。」



「尽管如此────也许这时候提出否定的意见会让你感到不愉快,可是追根究柢,若要说他幸不幸福,那答案绝对是不可能会幸福的。至于他周遭的人是否幸福,那也肯定是不可能会幸福的。即使我对这位吉姆某先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却敢大声断言绝对不可能。听好啰,慈恩君,由于不『平凡』而衍生出来的现象,几乎十之八九都会朝负面方向发展。也许在别人眼中看来是值得羡慕的人生,但其实受人羡慕并非什么幸福的事情。无论名誉也好荣誉也好,地位也好财产也好,这些都不是得到幸福的必需品。这点很重要希望你能仔细听清楚,所谓『幸福』呢────说到底,就是和周围的人相处融洽,毕竟这是哺乳动物的宿命啊。」



「……我不太明白────」少年面有难色地回答金线工艺品。「你意思是说像才能这种东西,对于人际关系并没有任何帮助是吗?」



「应该说反而会成为阻碍吧。」虽然不知道有何根据,但金线工艺品自信满满地断言道。「假如想要成为革命家则另当别论,但如果想要以普通人的身分活下去,就应该尽量隐藏自己的特质。所以我才会这样子穿西装打领带,穿皮鞋梳西装头,用强调平凡的造型来包装自己。因为即使是我,多多少少也会有想要得到幸福的心情啊。」



「呃……?」



这么说来大叔你根本不是什么上班族而是刻意做这种打扮吗。金线工艺品对少年眼神中透露的疑惑视若无睹,突然「唉~」地叹了口气。



「……只可惜世界上仍旧存在着一些笨蛋,不明白这个道理……好比说我弟弟就是其中之一。跟你说,我那笨蛋老弟啊,不但头发过长又染色……呃,如果只是像你一样让发色稍微变浅还可以理解,可是干么要染成别种颜色呢?不仅如此,还在耳朵上到处钻洞……而且不是挂像你这样的耳环,是挂着手机吊饰之类的玩意儿,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我也完全不想去搞懂。那样究竟有何意义呢?最要命的是还跑去刺青,刺青耶!而且不是刺在手上或背上,是在脸上刺了一大片。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呆子也要有点分寸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真想好好问问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自认为这样很酷很耍帅,简直让人无言以对。那个臭小子,要不是自家人我早就一拳揍下去了。」



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像你这种怪人跟那样的弟弟还真是相得益彰咧。少年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淡淡回了句「喔……这样啊。」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大叔,你们家人之间感情不好吗?」



「嗯?不不不,没那回事。刚才说的弟弟是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家伙,爱之深责之切嘛。这只是一种,所谓的炫耀啦。对啊没错,像我们这样相亲相爱和乐融融的家族,别说全日本了,就算找遍全世界也不可能会有的吧。堪称是夸耀全世界的家族喔。」



金线工艺品说着,便露出充满骄傲的笑容。看来他确实以自己的家族为荣,光听他刚才提到弟弟的事情,也不难想像其余的家族成员。少年一脸复杂的表情,而金线工艺品似乎误解了他脸上表情的含意,「唔?」地一声抬起下巴说道。



「怎么,慈恩君,莫非你跟家人正处得不好吗?这样可是不行的喔,跟家人绝对不可以感情不好喔。因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呃,也不算处得不好啦……该怎么说,是嫌烦吗,总觉得老爸跟老妈还有老哥跟老妹,全都是些很无趣的家伙。」



「哦?」



金线工艺品彷佛对少年的家庭颇感兴趣,难得地没有开口只用点头回应。



「虽然对大叔来讲,所谓『无趣』其实是一种『平凡』又『理所当然』的『幸福』,但我还是────没办法想得那么开啊。」



「无妨,想不开就尽情地迷惘吧,矛盾挣扎是属于青少年的特权。只不过身为一个也曾经迷惘挣扎的过来人,让我来说的话……全部由一群陷入绝境的家伙所聚集而成的家族,也很令人伤脑筋喔。即使是慈恩君你,也不会想加入一个全员都是杀人狂的家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