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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姬尸鬼(2 / 2)


「你要试看看吗?很有趣喔。」



艾姆嘿嘿笑著,把一个戒指戴到男爵的小拇指上。



「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爵突然发出阴阳怪气的尖锐笑声,几乎是用跳的站了起来。我吓了一跳,撞倒了身後的画册山。



「吾辈复活了!充实生活!充实生活!怎么样,这种高涨的黑暗力量!压抑自身的欲望果然不是件好事,想买东西就去买!想吸血就用力吸!」



现在只有艾姆在大笑,我们三人都看傻了眼。



「黑宇野……」尸鬼低声说著。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黑宇野吗?平常很绅士的男爵,偶尔会显露出不同的人格,恶魔的样貌。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感觉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就是了。



「狼的血,闻起来也格外美味啊!所以吾辈就吸了!吸了!」



这、这家伙!我下意识地踹倒成堆的书籍靠近男爵,捉住斗蓬把他拎起。



「你不是说自己会忍耐吗!」



「吾辈的字典里没有忍耐这两个字,哇哈哈哈哈!」



「喂!为什么小光这么生气啊?让我揍死他!」饭纲想把我推开。



「不、不是,因为他……」



我也搞不懂自己为何这么生气。



「好、好、好!两位冷静一下,冷静一下!」



尸鬼插入我们中间,把我和饭纲拉离男爵,让我们坐到棺木上。未开封的游乐器主机和CD山随著脚步声逐:朋落。当戒指从男爵手上离开後,他突然脸色僵硬,两手捂著脸,消沉地背靠著墙。



「……就跟你们看到的一样……吾辈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黑暗面……」



这家伙真是麻烦啊。



「身为贵族,吾辈不能原谅自己。吾辈要咬舌自尽,以死谢罪。」



「你就算咬舌也死不了吧。」



「呜呜呜……」



「如果切腹的话总活不成了吧?」饭纲说的话比我还过分。



「吾辈只是想充实生活而已……因为吾辈是不死系,只能活在黑暗里,想追求充实的生活根本就是个错误吗?」



男爵流下血泪。冷静思考一下他说的话似乎有点蠢,不过我却开始同情他了。



「……好。吾辈知道了。艾姆,你有很多朋友在开餐厅吧。能不能介绍吾辈一家有大烤箱的店家?」



「是有很多朋友啦……为什么要大烤箱?」



「吾辈要变成灰,直到吾辈写下一本新书为止。」



别这样。烤箱可不是用来火葬的!



「你回棺材里睡觉不就好了?」饭纲敲了屁股下的棺盖说。



「吾辈原本就睡不著。会待在棺材里也只有写稿的时候。不用写稿还要吾辈乖乖待在漆黑的棺材里,那吾辈宁愿变成灰!」



这贵族的矜持是如此崇高啊!我头开始痛了。往旁边一看,尸鬼也一脸困扰,双手抱胸。



「男爵你今年已经没有工作啦?好好喔!大父姆悠哉的说。



「总之,吾辈对狼小妹只有说不尽的愧疚。吾辈一定会补偿你的。」



「那我要钱!」饭纲对男爵伸手说。



「……可以用VISA卡吗?」



「废话!当然不行。给我现金,现金!」



「这样的话,我只能把手边的贵金属兑现了。」



这两个家伙在说什么啊。傻眼的我想要插嘴时,



「就是那个!」



尸鬼突然大叫。房内所有的人部看向她。



「就是那个!贵金属店!小饭纲你不是想要金锭吗!男爵你就带她去贵金属店当做赔罪吧,你原本就想买金币吧?」



有好一会儿,大家都无法理解尸鬼兴奋的原因。男爵困惑的稍微点点头。



「带她去是没关系啦。」



「那就赶快准备一下!小饭纲也快去领钱!」



「等一下,尸鬼,吾辈搞不懂——」



尸鬼把手指伸到男爵的鼻尖,眼光熠熠生辉。



「我会让你充实到吐奶!」



*



三天後的下午。我们——杉井、尸鬼、饭纲和男爵——集合在太阳城60通一家我们常去的麻将馆。时间正值中午,凑满一桌打牌的客人只有我们而已。因为我们是光辉的自由业。



「你们去了贵金属店吧?买了什么东西回来?」尸鬼说。



「我买了加拿大枫叶金币!很帅吧!」饭纲拿出加拿大皇家铸币局发行的硬币向我们炫耀。你看起来很高兴嘛,守财奴。而男爵买的东西却不是这么单纯。



「吾辈买的是这个。」



看到茶几上的东西,我和尸鬼顿时无言。



「……千两箱?(注36)」



「对。平常是拿来放金块的,不过吾辈这个是新产品,里头真的有放小判(注37)。」



男爵把闪闪发光的小判摊在麻将桌上。



「……品味真差……」我下意识地说出真心话。



「狼小妹跟吾辈分析了一堆把钱存在银行的危险性。所以吾辈才会像个贵族一样,把全部的资产都换成黄金。」像贵族一样?我不懂你的意嗯,而且这样也有相对的风险存在吧。



(注36:日本古代用来装钱币的容器。)



(注37:日本古代一种椭圆形的金币。)



「那时连亚里沙也吓到了。」饭纲说。



放著男爵和饭纲两人去贵金属店实在有点危险,所以请亚里沙陪他们一起去。



「你们不是常说,想用金币当作代币打麻将吗?」



「没有常说吧?」



用膝盖想也知道是玩笑话,我从没想过要用金币打麻将。



先跟各位说明一下,我们不是要藉由打麻将来争夺金币。麻将里除了点棒外,还有「祝仪」的机制(注38),金币只是拿来代替祝仪当作计算用的工具。如果真的拿金币来赌的话,可是会被逮捕的。只是今天的点数换算方式,梢微让人紧张而已。(注39)



「那我们开始吧。」



尸鬼从怀中取出银戒指。髑髅的牙齿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发出钝重的光芒。男爵的表情痛苦扭曲。



「真的要这样吗?」



「快吧,我不是说过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了吗?」



「呜,嗯……」男爵战战兢兢地伸出左手。



(注38:祝仪:日本麻将的规则之一,依特定条件胡睥时获得的额外奖金。)



(注39:日本麻将中计算胜负用的工具,有万点棒、五千点棒、千点棒和百点棒四种。一般麻将以二万五千点开始。)



我们的敌人是黑宇野。



男爵的指头套进戒指的瞬间,他穿著斗篷的肩膀开始颤抖,头垂下来差点撞上麻将桌,随後又立即跳起。脸上的神情已判若两人。



「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复~~活!」



饭纲几乎是反射动作,马上给了男爵一拳。



「你做什么啊!野狼。」



「罗唆!你这种出场方式我就是不爽!」



「你不懂黑暗之血沸腾的那种快感!大白天就打麻将,这是生活充实的极致!」



充实吗?



「而且今天要赌的东西非比寻常吧?尸鬼!是这样没错吧!」



「对,没错。」



尸鬼说完,脱掉披在身上的夹克。她今天穿得比平常还露,就像SM俱乐部的女王一样。



「小饭纲也快把上衣脱掉吧。」



「呜——。总觉得有点丢脸。男爵的眼神也有点不妙。」



「快吧、快吧。」



饭纲也脱下对襟毛衣,露出纤细耀眼的香肩。



「血的味道不一样!你是不是有去全身美容?」



「唉呀,不愧是男爵,鼻子真灵。」尸鬼嫣然一笑。「今天的我很美味吧?相对的,也很昂贵喔。」



(插图)



「没关系!吾辈不可能输的!」



麻将馆的店员这时刚好端饮料过来,看到这一幕激动地对我耳语。



「你、你们该不会要打脱衣麻将吧?」



很可惜不是那种情色的内容。我们赌的东西是——



鲜血。



「一千点十毫升对吧?」



男爵露出尖牙大笑。这是福本伸行的漫画(注40)吗?我虽然心中存疑,还是点头按下全自动麻将桌的按钮。



「只有彻底重挫黑宇野的心,才是问题的解决之道。」



昨天,在家庭餐厅的作战会议上,尸鬼如此说道。



「就算平常的男爵再怎么道歉,再怎么跟我们约法三章都是没用的。平常的男爵很正常,可是我们不知道何时男爵的黑暗面会跑出来,满嘴充实、充实地在那边作怪。所以我们要狠狠教训一下他的黑暗面才行。」正常的他好像也满嘴充实、充实的样子喔。



「……所以才要用麻将吗?」



(注40:福本伸行:漫画《赌博堕天录》的作者。)



我用手按住额头。为什么是麻将?



「原因就是,因为男爵想要打啊。」



「是喔……」为什么我们要服务如此周到?



「如果他在打麻将的时候喊充实、充实的话,内心绝对会露出破绽。此时我们给予痛击,黑宇野应该就会消失一阵子。」



「这方法还真麻烦。」



「因为能跟男爵硬碰硬的只有亚里沙吧。」



「需要我出手的话,请不要客气。我手边有圣水,也做好战斗的准备了。」



我身旁的亚里沙边说边倒著红茶。尸鬼摇摇头。



「抱歉,我之前也说过那是最後的手段。让我们来想办法吧。」



「那也用不著连我的血都拿来赌吧!」



饭纲一脸不悦。



「因为男爵对小饭纲的血很有兴趣嘛。诱饵当然是越美味越好罗。」



「拿亚里沙的血来赌就好啦。」



「不行、不行。好啦,就我、小饭纲跟小杉井三个人上。没问题吧?」



到最後,她都没有说明这些人选的理由。



「来!小饭纲,我们去全身美容吧。我也要在今天把身上的血弄乾净,让男爵想咬我才行。」



这可真是不得了。万一输了怎么办?大家一起变成人乾吗?



在牌局开始後的第一个半庄(注41),我所担心的事情逐渐变成现实。



「呜哈哈哈哈哈哈哈~~自摸!裏悬赏(注42)三张,这很贵喔!」



我、饭纲和尸鬼一脸不耐烦的把点棒丢给男爵。这已经是男爵第四次连庄,差不多有人的点棒快要输光了。



「毕竟吾辈已经四个月没打麻将了,好运积了一堆啊!」



「大便积了一堆的话,赶快去厕所吧。」饭纲说了一个低级的笑话。



「呜哈哈哈哈哈哈,愚蠢,吾辈是以鲜血为食的黑暗贵族,根本没大过便!」



「你的笑法让我超不爽!」



饭纲的双脚不停踏动,相当悔恨,因为她是我们之中点棒最少的。桌子上用真金做成的小判一来一去,老实说这真的是精神轰炸。



黑宇野之後的气势,一样很旺。



「胡了!平胡四张,跳满!」



「自摸——!倍满!祝仪四张!」



(注41:与台湾麻将以东南西北四圈为一将不同,日本麻将通常只打东风和南风圈,称为半庄。)



(注42:裏悬赏及之后随即提到的平和悬赏、跳满、倍满、双裏悬赏等,均为日本麻将计算台数的方式。)



注北裏悬赏及之後随即提到的平和悬赏、跳满、倍满、双裏悬赏等,均为日本麻将计算台数的方式。



「呜喔喔喔喔喔一发!唉呀,双裏悬赏……倍满,结束了!」



连续三个半庄,男爵的气势连城墙都挡不住。



「赢太爽,喉咙都乾了!野狼,你现在输的份先让吾辈喝一点吧。」



「不要!况且我也没输得多惨。」



这倒是。输最多的足尸鬼。她刚才很露骨地在掩护饭纲,不停的放铣。



「唉呀,你可不能偷吃喔。我们说好十个半庄完才结算的。」



尸鬼的脸上少了从容。她为何要掩护饭纲到这种地步。她的打法简直就像是要独自承担一切的败迹似地。



「呜,没办法。暂时休息一下,吾辈去买蕃茄汁!」



男爵挥动著斗篷离开麻将馆。等到他漆黑的背影完全消失後,饭纲整个人摊在麻将桌上,不停拍自己的膝盖生气地说:



「为什么三对一还赢不了他啊!」



「麻将就是这种游戏啊……」



三人合作反而更不利,这是麻将的定论。为什么?



「为什么?」饭纲瞪著我。



「胡牌赢得点数的方法,有几种?」



「……自摸胡,还有放铣胡?」饭纲弯了两根手指。对,就这两个而已。自己摸到听的牌,就可以独赢三家的点数。或者是某人丢牌放铣让你胡牌,这时候由放铣的人赔点。



可是,各位想想,我如果自摸胡,男爵的点数会减少没错,可是饭纲和尸鬼也不能幸免。要是男爵以外的人放铣让我胡脾,这就更惨了。男爵根本不痛不痒,只会逼死自己人而已。简单来说,倘若我们要直接对男爵造成伤害,就只能等男爵放钸了。



相较之下,单枪匹马的男爵可就轻松了。不管放铣胡哪家都会让他迈向胜利。麻将就像是拿散弹枪乱射一样。如果是三家串通好,不管怎么打都会伤及自家人。



「麻将课就上到这边啦!快点想想办法啊!」



就在饭纲发怒时,男爵回来了。



第四半庄开始不久。我在刚才的麻将课中遗忘的第三种胡牌方法出现了。饭纲要把三张明刻的「东」开杠时,「杠!」



瞬间,男爵推倒手中的牌。



「胡了。抢杠。呜哈哈哈哈哈哈!」



饭纲满脸惨绿,僵在那动也不动。



当玩家想要把三张明刻拿来加杠时,加上的牌刚好是你听的牌,此时就能够进行「抢杠」。用它来胡牌,台数会变得稍微高些,但也不会高到让人担心的地步。然而,男爵抢杠「东」,就表示他手上的牌只有一种。



「国士无双!役满三万两千点!吾辈已经旺到最高点啦!」



男爵的狂笑相当刺耳。饭纲差点失神昏倒,我慌忙撑住倾倒的椅子。



「野狼!为了庆祝役满,让吾辈吸一口吧!」



黑宇野的犬齿闪耀著光芒,朝饭纲伸出魔掌。



「住手!不要碰她!」我愤然踹倒椅子起立,保护饭纲不受男爵的侵害。「还有六回合才结束吧!」



「呼呵呵呵呵!没办法。那接下来的六个半庄,吾辈都针对野狼,秒杀她吧。」



男爵这句话是认真的。第五半庄开始,他很明显在针对饭纲。男爵故意不胡尸鬼丢出的牌,刻意等饭纲放铣。这到底是为什么?



「上次吾辈吸了一口狼血後,那味道怎么样都忘不了!尸鬼的血也很好喝,不过吾辈也想尝尝其他味道。你们都知道吾辈是不死系中的前卫派美食家吧!」



谁知道啊!总之不准你碰饭纲。



「我有点不舒服……」休息时间饭纲突然这么说,我让饭纲搭著我的肩膀来到厕所。这间麻将馆很小,厕所是男女共用的。



「你还好吧?」



「……你快出去啦,笨蛋。」



饭纲蹲在马桶盖上,把我赶出厕所。



我在洗手台洗手,一边冷静计算著我们现在输了多少。呃,一个成年男性的血量大约是四到五公升,少了一半就会死吧?



……这样算来,我早就挂了吧?



发抖的手让我无法关起水龙头。真是可悲啊,我居然瞬间有想从这里逃跑的想法。男爵好像说他只吸女生的血吧?可以请他放过我吗?



我也想上厕所,但是饭纲现在占用著,我只好到楼上四楼的厕所去。四楼也是属於麻将馆的楼层,不过是禁烟席。



我在门口的洗手处和尸鬼不期而遇。她恰好在把某种粉末溶解到杯里的水中。



「唉呀!」尸鬼把杯子藏到身後。「讨厌,小杉井来得真不是时候。」



「那个是……什么东西啊?」



「嗯——棒球球棒上面削下来的粉末。超难暍。」



尸鬼说完,一口气把杯中的液体暍光。棒球球棒?



「为……为什么要暍那种东西?」



「这个啊,是一种叫美国白腊树的东西作成的。不是说把『白木桩』刺进吸血鬼的心脏就能杀死他们吗?『白木』就是指白腊树。」



我片刻无法言语。那就是说……



「这只是以防万一准备的啦。男爵要是吸了我的血,他也会暂时动不了。」



她先前说过,因为自己是不死系,所以暍的东西很快就会反映在血液里。



难道尸鬼打从一开始就想这么做吗。故意输掉麻将,让自己的血被吸乾。所以她才故意放铣给饭纲,让自己敬陪末座。



「还好啦。如果能赢当然是最好的。」



尸鬼软弱一笑,擦拭嘴角。



「我为了保护饭纲,光是防守就已经很吃力了。攻击方面原本想交给小杉井你的。没想到男爵居然这么旺。而且现在他又开始针对小饭纲了,我能保她到最後吗?」



我知道尸鬼为何找我加入这次的麻将赛了。我在成为小说家之前,曾经在麻将馆打过工。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我的技巧也不是很好——



「不只是那样啦。」



尸鬼戳了我的手说。我惊讶抬头。她一脸满足的笑容。



不只是…那样?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带小饭纲来?」



「……嗯?」



问得好。这就是我的疑问。如果只是相中我的麻将技巧,那用尸鬼、亚里沙和我这种组合也行啊。为何会挑中饭纲?



「因为啊,小饭纲如果遇到危险,小杉井就会认真起来吧?」



「……咦?」你、你在说什么?



「你再不努力的话,小饭纲也会被黑宇野合法地吸血喔?你还能继续发呆吗?姊姊我差不多也想看小杉井认真的样子了……开玩笑的!」



我哑然失声,片刻呆立在那里。尸鬼的身影从我视线的角落消失,身後传来厕所门关上的声音。



有饭纲在,我就会认真?



她在说什——不,可是。



的确,我很困扰。要是就这样输掉,饭纲就会变成男爵的佳肴。我可不想看到这一幕,我也不想看到尸鬼被吸血。就算她是不死系的,不会失血而死。



「小光快点!我已经输到感觉麻痹了啦,别让我等!」



回到三楼,我看到饭纲拍动著尾巴、耳朵和双手在叫我。在她的对家,黑宇野露出目中无人的傲慢笑容。尸鬼比我早一步回座位,脸色依旧铁青。



「因为赢不了吾辈,所以跟尸鬼开作战会议啊!没用、没用、没用、没用!」



可恶的家伙……我在他的视线外,用力握紧拳头。



我知道了。我就认真给你看。我以前在麻将馆可不是白白被使唤的。廉价的时薪都被我拿去缴了麻将的学费,度过了三年。



现在回想起来有点悲哀就是了。



我和尸鬼的视线短暂交错。她有些自暴自弃,对我眨了一下眼。



「看吾辈轻松十连胜,把你们全部变成人乾!」



男爵开心的说完,按下决定庄家的按钮。我该怎么做?这家伙至今的好运是货真价实的。看来是无法挡住他了。



「呜哈哈哈哈哈,双立直!(注43)」



(注43:立直是日本麻将宣告听牌的行为。宣告立直后即不得更换所听的牌,而玩家在宣告立直后若胡牌,可多加一台。双立直是玩家第一次摸牌后就宣告听牌,若能胡牌即加两台。)



男爵打出一张牌後,突然把一千点棒横摆宣告。我头开始痛了。快点思考。现在不可能一次把输掉的份全部赢回来。我会一点作弊的小技巧。例如把桌上的牌偷换之类的。不过那种手法大概只能用一次,而且现在耍那种小手段也无法挽回劣势。



「你放铣啦!一发!一万两千点!呜哈哈哈哈!」



我几乎是六神无主,放铣後交出点数。没错,现在已经不是点棒的问题。我们一开始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要赢麻将吧?



我们是要狠狠修理黑宇野。麻将只是手段罢了。只要在某处让他的精神受到严重打击就好。



用麻将吗?太强人所难了。乾脆用基督教的方法,直接把圣水洒在他头上吧。为什么尸鬼就是不愿意这么做,故意选择这种会让自己陷入泥沼的麻烦手段呢。我搞不懂。不,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专心打麻将!



麻将。吸血鬼——



麻将和吸血鬼。两者根本八竿子打不著关系。这可是中国的游戏耶!



但就在此时,我的手停住了。



「……喂?小光,快点摸牌啊!」



饭纲使劲踢了我一脚。我还在发呆,摸牌後就直接丢了出去。



男爵用翻桌之势高喊:「放铣!」接著推倒手上的牌,宣告:「又是一个满贯!」



我的点棒只剩下一千点不到。



但我发现了一件事。中国。吸血鬼。还有之前跟饭纲一起看的电影。



我瞄了尸鬼一眼。她刚开始一脸疑惑,最後表情自疑惑变成无惧。



你想到什么好方法了吧?



我轻轻点头。



我把视线栘回桌上,看著麻将牌逐渐被吞进桌里。必须等待机会。然後再加上一点作弊。



不过到最後,还是要靠故弄玄虚。



男爵的好运连连,不断胡大牌。我只是一直忍耐。为了不让自己的点棒告罄,偶尔我会胡饭纲的牌来维持点棒数(每次我的脚都会被她狠踢就是了。)



机会终於在最後一局到来。



男爵累积的点棒已经高达九万点(附带一提,我们开门时每人都有两万五千点,希望这能让不懂麻将的读者了解到,现在的情况有多么离谱。)没人挂零已经是奇迹了。



悬赏指示牌开出鸟。一索。这代表悬赏牌是二索。



男爵很快就丢出三索。这表示他的手牌中,有两张二索的可能性非常高。



我用眼神对尸鬼示意。机会只有这次。当然,我根本没有时间跟尸鬼套招。几乎算是贸然实行。



「碰!」



在第五巡,尸鬼丢出二索,男爵喊碰。



「呜啊——那张可是悬赏牌耶!」饭纲几乎快哭出来了。简单来说,男爵要是等会胡牌,可以让点数一口气变成八倍。但我在桌下握紧拳头。尸鬼完全了解我的想法了。



剩下就看我能不能赶在他胡牌前了。我看自己手牌的左边,最後一张二索在我这里。



饭纲吓得趴下;尸鬼也在後方支援我,无法应战。第七巡、第八巡、第九巡,牌局慢慢推进。男爵也差不多听牌了,要是让他在这里自摸,那一切都会告吹。剩下的五局里面,不可能再有这种好机会。拜托,拜托了!



第十二巡——



我平胡自摸了。



当然我没有推倒手牌。我装做没看到,丢出二索。不过这是假动作,我真正的目的,是把它跟牌山中的某张牌调换。



放到刚好可以让男爵摸到的位置。



我费了一番苦心,努力让手不要发抖。



尸鬼应该也注意到我的小动作了。



饭纲和尸鬼摸打完後,男爵摸了我安排好的那张牌。正如我希望的一样。男爵露出了笑容。



「呜哈、呜哈哈哈哈哈!吾辈摸到第四张了!杠!」



男爵把摸来的第四张,撞到二索明刻的旁边。



——中计了。



此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心都是汗。



「……怎么了,杉井,快点让吾辈翻到悬赏牌啊。这样吾辈不能补杠。」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这样实在很不自然。



可是,我必须把它化为言语才行。亚里沙先前有说过:



语言当中有言灵。人类相信语言的力量,而这股力量也足以改变现实。



所以我必须把它说出口,让男爵听到。



「……男爵,你知道索子的图案是代表了什么吗?」



男爵皱起眉头。



「突然说这个干什么。你要在这边上麻将课吗?快点让吾辈翻杠悬赏。」



「梢安勿躁、梢安勿躁。这件事很重要。你觉得二索上的图样是什么?」



「……竹子吧?」



二索的牌,上头有两节竹子排成一直线。



没错。大家都认为这是竹子。毕竟它是绿色。



「其实这不是竹子。麻将是源自一种叫马吊的纸牌游戏(注44)。你如果有看过那些纸牌,就会明白索子的图案,其实是把开洞的钱币用绳子串接而成的。」



唐突的麻将小常识,没得到在场人士的青睐。麻将馆的空气结冻了。



「……那又怎么样?」



终於,男爵一脸错愕开口问。



「所以呢,大家常说二索是竹枪。因为它直直的一根。可是其实这不是竹枪,而是用钱币做成的枪。」



(注44:麻将来源众说纷纭,此为其中一种说法。)



「你想说什么?」



「对了,你知道中国也有吸血鬼吗?」



男爵的表情有些僵硬。尸鬼脸上的诧异则是逐渐冰融。



「……是在说强尸吧?」



「对对。以前电影很流行的那个。」



「那种电影真的流行过吗……」饭纲说。上次我们一起看「灵幻道士」时,你还把它批评的体无完肤。那部电影在我小时候可是非常流行的。中国版的吸血鬼,强尸。



「那种事情吾辈当然知道,所以呢?」



「打倒强尸的方法有好几种,你记得吗?」



「什……」



恐怖电影的妖怪阵容中,强尸的弱点最多。水煮蛋、糯米、母鸡血、桃木剑,还有——



金钱剑。



「你放铣了,男爵。」



我推倒面前的牌。



「二索抢杠,役满。」



「什、什、什……」



男爵露出尖牙张大口,血红色的口中,声音僵硬。



二索抢杠。抢杠是特殊加台,而二索抢杠更是特殊中的特殊。此役把二索比做竹枪,



以「用竹枪刺死敌人」的印象做成,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役满。我没看过有地方认同这种次要的役。当然我们也没有采用。倘若有,我这副牌不过也才三干九百点而已,点数相当少。



但是,点数根本不成问题。



我用金钱作成的枪,刺中了吸血鬼。这概念才是我想要的。



碰的一声椅子翻倒,男爵站了起来。他舌头外吐,喉咙僵硬全身痉孪。



「喔、喔喔……怎、怎么会……」



我没想到居然这么有效。饭纲和尸鬼早已愣在那说不出话。



男爵喀嗒晃动麻将桌,表情十分狰狞地冲进厕所。破烂的厕所门碰的一声关了起来。里头不停传出排水的声音。



「……小、小光你做了什么?」



饭纲呻吟问。



「其实我自己也不大清楚……」



「我太小看小杉井了……」



是心理作用吗,尸鬼的声音也在发抖。



这事过了一段时间後,亚里沙曾对我这么说(她当时似乎偷溜进麻将馆,在二芳观战丫



「小光有阴阳师的才能。诈欺、故弄玄虚和诡辩,这些都是难得的技巧。你说的那些话,算是一个漂亮的咒语呢!」



(插图)



不愧是池袋最猛的黑暗角色,男爵并没有因此而倒下。从厕所回来後,他像宿醉一样铁青著脸,说要继续比赛。



不过,他的精气和运气,已经被我全数夺走了。



「哇呀!男爵那张放铣!倍满!小判给我!拿来啊小判!」



「唉呀呀!你打那张啊?这手牌不贵,一万两干点而已。」



「胡了。庄家跳满,结束了吧?」



我们三人一起炮轰男爵。途中我开始有点同情他,不过我在先前的四个半庄输得太惨,所以我不能手下留情。



当我把肩膀借给男爵,扶著像泡烂的鱼乾的他走出麻将馆时,夜幕早已低垂。太阳城奶通鲜艳的照明和混杂的人群,让我眼睛刺痛。



「……拜托……饶了吾辈吧……吾辈没东西可以付帐……,」



我肩膀旁的男爵咕哝说。



「不过男爵也输得真惨啊。」



尸鬼拿著计分表,毫不留情地在男爵的脸颊上拍打。



「只要把这些小判拿去换钱就好了吧。」饭纲连丝毫的慈悲心也没有。



「拜、拜托千万不要,黄金的光辉是吾辈生活充实的证明,而且现在金价下跌,卖掉实在太不划算了。拜托你们等到吾辈下次领版税吧。」



「唉呀!男爵你都没在工作,下次领版税不知道是多久以後的事情了。你刚才还想当场吸我们的血,现在说没钱会不会太超过了?」



在尸鬼的追击下,男爵在我肩上抽泣。



「吾辈只是想充实生活而已啊……为何会受到这种对待……」



此时尸鬼露出的恐怖笑容,我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吧。那笑容可说是凄绝无双,「得逞」



的意图表露无遗。



「那男爵,」



尸鬼拿出手机同时说。



「要不要接一本书?九月出书的喔。」



我愣了一下,差点让肩膀上的男爵掉了下来。



「有一个共同创作的企划,要写一本短篇小说。作者的文笔不能太差。男爵是超级老手,书的插图已经决定好了,离截稿也还有一段时间。」



尸鬼把脸凑近我——肩膀上的男爵。



「如何?我想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喔?」



……这女人,一开始就打这种如意算盘吗……



「你算计吾辈……」



男爵的感想似乎跟我一样。各位回想一下,要男爵去贵金属店的人也是尸鬼。那是为了削减男爵手边的现金,让他无法付帐的圈套吧。



「唉呀呀!怎么这样说啊。我还特地帮你想了一个还债的方法说。」



让男爵怒气消退的是贵族的矜持?还是大败的冲击呢?这我并不清楚。尸鬼当场打电话给编辑部,把电话拿给男爵。她连碰头商量的时间都帮男爵安排好了,真是个了不起的幕後推手啊。



我们把疲惫不堪、双脚发软的男爵送回大厦後。



「那男爵,两个月後见吧。你努力在棺材里面写稿吧。」



写小说的工作一来,就表示男爵的充实生活告终。他必须回到棺材里开始地狱的写稿生活,不停苦恼呻吟。等他写完,大概对银饰品的热度也退烧了吧。毕竟他很容易厌倦嘛。



所有事情都到了定位。



在告别之际,踉舱走进玄关的男爵回头对我们说:



「……谢谢你们。」



他一脸憔悴,但还是对我们微笑。我们有些吃惊。



「吾辈险些沉沦在黑暗的冲动当中,是你们救了吾辈。吾辈决定写稿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这次麻烦你们照顾了。」



究竟是何时开始呢?我心想。何时开始打牌的变成了乎常的男爵,而不是黑宇野呢?



为了找回自己,他不停狂输。那是一种赎罪吗?



还是说,那才是贵族的矜持呢。



归途上,我抬头看著没有星辰的池袋夜空,同时小心翼翼地问尸鬼:



「……你一开始就这么计画的吗?」



不过,这位被大家当作垃圾筒的女人,却有些害臊地笑了。



「怎么可能。我只是想让他去买金币,然後再用麻将狠敲他一笔,让他没钱再去买饰品而已。其他全都是当场想到的。」



「真的假的?我绝对不要跟尸鬼为敌。要是惹你生气的话,搞不好流氓跟自卫队都会跑出来,太可怕了。」



听到饭纲这么说,尸鬼浮出恶意的笑容,抓住她的狼耳朵猛拉。



「痛、痛、痛、痛!对不起我错了!」



「你对我这个美丽、端庄又亲切的大姊姊,说了什么话啊。」



我跟饭纲的感想不谋而合,但这里就先不作声吧。



「不过,今天的小杉井有点帅喔。」



尸鬼一边说,突然缠住我的手臂。



「是、是吗?」



不过都是恰巧想到的而已。



「对啊。不愧是靠故弄玄虚来创作小说的男人,果然不一样。」



这是褒还是贬?



「带小饭纲来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她对我耳语,我不停挥手。



「不是,我不是为了饭纲。」



「你们干嘛,我怎么了?刚开始就在那边窃窃私语,手还勾来勾去的。小光是大笨蛋,肮



脏!」



「没事!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饭纲靠了过来,我把缠在手臂上的尸鬼分开,在无人的夜路上开始奔跑。



就这样,让池袋骚动一时的吸血鬼事件,算是落幕了。



*



男爵窝在棺材里的第二天。



尸鬼似乎渡过忙碌的巅峰期,朝气篷勃地出现在家庭餐厅里。这时,店内只有我一人。艾姆和亚里沙跑去找被男爵吸过血的编辑们,一个要输送精力给他们,一个要用圣水防止他们变成吸血鬼,真是忙碌啊。



「哟!找到小杉井了,刚好!」



「……怎么了吗?」什么刚好?



「嗯。GA文库的编辑又打电话来了。」



怎么了,又是麻烦事?



「他们想要九月再出一本书的样子。最近很多事情都耽搁到,似乎很赶的样子。」



「是喔。尸鬼还是决定要帮他们写吗?」



「不是啦。小杉井觉得怎么样?」



「……咦?」



「你房租不是迟交吗?每次看起来口袋都没几个钱,再多写一本如何?」



「不、不可能啦!我光手上的稿子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先接下来再思考该怎么『乔』,总会有办法的吧?以我的经验来说啦。」



那是你吧!我写稿的速度很慢啊!



「杉井总是在缺钱,吃的东西又很穷酸,而且出人意料的有空,思考也很乐观——我已经这样跟GA的人说过了,你就考虑一下吧。」



「要我考虑一下?你这种说法不是等於帮我接下来了吗!」居然擅作主张!



「唉呀!小杉井也差不多该考虑未来的事情了吧,你现在的收入可结不了婚喔?想要娶温柔体贴、贤淑丰胸、食量惊人的美女姊姊可没办法喔?从伙食费方面来看。」



「你在说谁啊。」



尸鬼大笑,拍了我的肩膀,坐到桌子的对面。今天很稀奇,她对蝶妮子点的东西特别少(不过还是点了义大利面、披萨和烤鸡。)



「为了把血变成男爵的喜好,我有一阵子没吃肉了。现在突然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



「真的辛苦你了……」



突然,一个问题在我脑中复苏。



「对了,尸鬼。」



「嗯?」



「为什么……这件事你不让亚里沙来解决呢?她手上有真正的圣水,对方是吸血鬼,让她处理比较正确吧。」如此一来,我们不就能省下一堆麻烦了吗。



「啊,你说那个啊。」



此时,尸鬼把手撑在沙发的椅背上,看著远方。眼神中有些寂寞,也有些随性。



「……我也是不死系的啊。」



尸鬼把摊开的手掌,举到自己的视线前。里头流的血液,不是真的血。



「所以我懂。驱魔师的法术是来自神的力量。那种法术会让不死系知道:『你在这个世界上是一种错误。』而且还是神说的,让人根本无法反驳。只有那个,只有那个我不希望……」



我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那种痛苦,普通人类的我是无法理解的。



「那用在男爵身上,他也会很痛苦吧。那会教人痛不欲生,可是我们却死不了,这反而让人更难受。所以我不想要用那种方法。」



我只明白一件事情。



这个人是个出乎意料的大笨蛋。爱把工作都揽在身上,然後再用尽方法慢慢消化;但真正的她,其实做人太过周到,太爱替朋友操心,而且又很怕寂寞。



如果她不这样,其实可以活得更快乐吧。不对,她好像已经死了。



不过,也多亏她是一个这样的小说家,又待在池袋,所以我俩才会相遇。我也是个不输给她的笨蛋。所以真是可喜可贺。



(插图)



「好啦。今天还很长呢,来工作一下吧。」



尸鬼说完,从电脑袋拿出笔电,放在我的对面。



「小杉井也要在死之前,把该做的都做完喔!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私生活上。」



一个来自不死系的贴心忠告。



「我会努力加油的。」



GA文库的工作吗。要我同时间再写一本,这真的办得到吗?有点子好写吗?我一边思考,同时听著尸鬼的打字声,再看看眼前的稿子。一个难得放松的温和时间、咖啡的香味。



眼前的工作就尽力而为吧。剩下的以後再去想吧。



然而,属於两个人的寂静,被冲入店内的一阵杂沓脚步声给彻底打破。



「我也买了干两箱!」



饭纲满面春风,把一个品味低劣的小木箱砰一声放到桌上。她的毛尾巴比小判还要耀眼,在两脚间不停摇晃。



「我一直忘不了上次跟男爵玩的那个小判麻将!今天也来玩吧!也找小翼来!」



我和尸鬼隔著笔电萤幕交换视线,彼此都有些吃惊。



算了,有何不可呢?



现在能做的事情又不是只有写稿。



「……呜哇!小杉井的意志还真薄弱啊。」



「尸鬼你自己也关电脑了不是吗?」



「喂!小翼吗?对,我现在在家庭餐厅!我们去麻将馆吧!我啊,买了千两箱喔,千两箱!咦?我才不给你咧!不是啦,我是要拿来当祝仪用的——」



饭纲正用手机约小翼,我们推著她的背,结完帐後走出家庭餐厅。梅雨季中,一个晴朗舒适的六月天空。



今天也是个打麻将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