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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井光(1 / 2)



第四话杉井光



入夏,战後最强的台风直扑日本列岛而来。洪水和土石流的灾情,连日来在电视、新闻和网路上沸沸扬扬的,而暴风雨就像是追著新闻跑一样,朝关东地区接近。强烈的风雨甚至让电车全面停驶,交通陷入瘫痪。



当然,交通瘫痪这种事对我们这些非上班族的小说家而言,根本无关痛痒。我反而比较担心这间破烂公寓能否撑得过暴风雨,毕竟这攸关死活问题。



「小光,唱首歌来听听啦!遮雨棚被风吹得吵死了。」



饭纲在我房里,用毛毯包住头对著电脑,抬起脸来一副快哭的表情。从毛毯下露出的尾巴不停地在发抖。



「要不要放CD?」



拍打在屋顶上的雨声,加上吹动窗户的风声,整个房间仿佛被冲进了大海里。



「小光的房间只有古典乐吧!」



有意见就滚出去。对了,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写稿?



「那个……我的房间会漏水嘛。」



「我这儿也会啊。」



散布在榻杨米上的锅子里,从天花板落下的水滴,营造出带有异国风味的旋律。



「啊——呜——而且好冷。」



「我借你毛毯吧?不然暖桌也借你。」我不觉得有那么冷啊。



「吵死了!没差吧!」饭纲用尾巴把毛毯拨开。「我在这边让你很困扰是吧!」



「没有,不会困扰。」



我也在写稿没错,不过饭纲的截稿日已经过了一个礼拜,长篇小说还有一半没挤出来。在如此窘境下,她凭藉著少许的集中力盯著电脑奋斗,所以不会打扰到我工作。真的火烧屁股的话,在自己房间里写稿不是更容易集中精神?正想这么说时,我突然想到。



「……你伯台风吗?」



「什、笨、笨蛋。怎么可能!我可是狼耶!」



「不过你耳朵塌下来了……」



饭纲满脸通红,用手指抓住耳朵,硬是想把它立起来。不过只要手一放开,耳朵又会软绵绵地塌下来,於是她又盖上毛毯,缩成一团。看来她真的很害怕。我有点担心小翼的状况。



那个座敷童是这栋公寓的守护者,她目前正关在自己的房里,使出浑身解数张开结界,以维持这栋公寓的安全。我不能去打扰她。



「小光大笨蛋。你的档案最好因为停电全部消失。」



饭纲哭丧著脸,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恐怖的诅咒。



然而,语言中真的有言灵存在。之後,当我们各自沉默的面对稿子奋斗时,房内的照明突然熄灭。



「呀啊啊啊啊啊!」



饭纲发出了疯狂的叫声。笔电还有电池的电力支撑,多亏液晶萤幕的光源,朦胧中还可以稍微看得见房内的状况。只见房间地板上有一团毛毯正在发抖。我走了过去,「没事,应该只是停电。」我说。



先把收音机打开吧。记得携带型收音机好像收在餐具柜里,我正想去厨房时,饭纲突然抓住我的脚踝,差点让我摔死。



「你干嘛啊!」



「你、你要去哪里!白痴!」



「我只是想去拿收音机而已啊。」



我蹲下抚摸毛毯团。呜哇!这发抖的方式像小猫一样。等了两分钟後,她才终於肯放开手,我拿了收音机回来。



收音机的款式相当老旧,收讯又差,因此杂音很重,不把它压在耳朵上根本听不清楚。新闻说,东京都内似乎大范围停电中。



突然,饭纲又从毛毯里伸出手来,拉住了我的裤管。



「什么事?」



「……收音机。我也要听。」



「好像真的是停电,不过台风似乎已经离开东京了。」



「快点让我听!」



「我也想听啊。你出来听不就好了……」



我的脚背被她猛敲了一顿,最後我只好耳朵贴著收音机,整个头塞进毛毯里。我们同在一床毛毯下肩并肩,听著台风特报。事後冷静一想,还颇数人害羞的。



台风沿关东平原北上,台风眼似乎已经进到栃木县一带了。到处引发山崩,也造成了人员伤亡。



「栃木……」



饭纲低语,握住我的手把收音机靠近耳边。怎么了吗?北关东那边有你的朋友吗?



复电後,饭纲上网猛查台风相关新闻,完全无心写稿。不要紧吧。



「你老家在栃木?」我问。不过她应该没有老家吧。这家伙到底是怎么被扶养长大的呢?她懂人类的语言,也(大致上)有人类社会的常识,所以应该不是在狼群中长大的吧。



饭纲摇著头。



「没事。」



她又把毛毯盖在身上,我叹了口气。窗外的雨声也逐渐缓和下来了。现在没空担心别人,我也快要截稿了。我背对著毛毯团,再度投入写稿工作。



*



饭纲每次只要稿子一累积就会精神错乱,所以台风过後,我有一阵子一直没发现她的状况有异。



这阵子,造价便宜的公寓在补修屋顶,噪音扰人,所以我们都在家庭餐厅里工作。饭纲坐在我的对面,眼睛瞪著笔电萤幕,以飞快的速度打字。我没听过比饭纲这种速度更快的了。在近距离听到这种敲击声:心里涌现一种我也得加油写稿才行的感觉,真是不可嗯议。



但是,这天不仅如此而已。饭纲的打字声逐渐开始晃动起桌子,还听到「呼、呼」的声音,我觉得奇怪,抬起头来。只见饭纲把四肢放在桌上,像一头要捕捉猎物的狼,嘴里吐著威吓的气息声,手还不停地在写稿。她的耳朵和尾巴逆竖,彷佛要街上天际。



「饭纲!你!坐下!」



「我又不是狗!」



饭纲对我龇牙咧嘴。不过蝶妮子端来她点的义大利面和披萨後,她马上坐回沙发上。



「本店谢绝宠物进入。」蝶妮子瞪著饭纲。



「她可不是我的宠物喔?」



「开什么玩笑!我是狼耶!只是有时候太兴奋会露出野性的一面而已!」



蝶妮子把料理放在地板上。



「那你就尽情狂野地吃吧。」



「你们两个干嘛联合起来欺负我,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饭纲正座在地板上,眼眶泛著泪光,开始大口大口的把披萨往嘴里塞。看到这样,只觉得她跟平常一样,稿子挤不出来时,言行举止就会变得很怪异。店里没有其他客人,放任她这样吃也无妨,不过这样实在太难看了,所以我把她的盘子拿回桌上。喂!义大利面拜托你用叉子吃吧。



傍晚时,尸鬼现身了。



「你们两个写得怎么样?今天的部分写完了吧?可以爽快地去打麻将了吗?」



她的衣著像个赛车女郎,不过语气却像幼幼台的大姊姊。我们可没那种心情,你自己的写稿地狱结束後,倒是很轻松嘛。



「尸鬼是来做什么的?」两手空空的。



「我来找你们打麻将啊。」



「我说啊,今天是七月四号。我和饭纲的截稿日都是六月底。你明白这是什么意嗯吧?」



「哇!你们离截稿日还有三百六十天耶。别玩这种老梗了!」



尸鬼生气地坐到我身旁。



「这么热心工作的小杉井今天写了几张啊?」她盯著我的笔电萤幕。



「不多,才写五张而已。」



「小饭纲呢?」



「……负六十五张。」



我和尸鬼同时歪头。那个负是怎么回事。



「我的稿子越写越少……」



又来了。这家伙真是不可嗯议。据说她每次为了写一本书,都得先写好双倍分量再逐一删除不用的部分,真亏她没有精神崩溃啊。



「差不多要崩溃了,因为这次是我遇过最大的瓶颈。我搞不好已经不行了。快毁灭了。」



饭纲大口咬著披萨哭诉说。



一不要紧的,小饭纲。」尸鬼露出温柔的眼神,抚摸著她的狼耳朵。「万一你崩溃了,你的版权我会帮你接收的。」



「想安慰我的话,就讲更好听一点的话!」饭纲龇牙咧嘴。



「抱歉、抱歉。我看这样吧,你们完稿後我们去吃Re.Celebre。我请客。」



尸鬼娇柔地抚摸饭纲的尾巴。饭纲的心情稍微好转。



「嗯,我很期待……Re.Celebre是什么?」



「高级狗食。」



「饭纲快住手!别翻桌!电脑在桌上啊!」



我慌忙抓住饭纲,她在我怀中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口中发出狼鸣,瞪著大笑的尸鬼。



「开玩笑的。大家一起去吃到饱的烤肉店。这样吧,如果这礼拜没写完的话,那就小饭纲你请客。要是写完了,就我请客。怎么样?有干劲了吧?」



「……有点干劲了!」饭纲翘起三角耳。别被骗了,饭纲。这样尸鬼根本零风险就赚到一顿大餐。经过我提醒,饭纲终於恍然大悟,抓著桌边抖动著肩膀,「为、为什么尸鬼要欺骗我这种身心俱疲、稿子完全挤不出来、前途一片黯淡的人呢?好过分喔……」她的眼眶充满了泪水。



「我没想到你会被我骗到,我还在等你吐嘈呢。」



尸鬼也被吓到,露出反省的神色。我们已经蜡烛两头烧了,你就别再玩我们了。



「好吧,那我去健身房。两位加油吧。」



说完,尸鬼便站了起来。走过我身边时,小声对我说。



「快想办法帮她啊。你们同居一段时间了吧?」



不是同居好吗。不过尸鬼马上就走出店外。我看著笔电後方浮现的那对逐渐消沉的灰色耳朵。



就算尸鬼你这么说……



干我们这一行,到最後都得孤军奋战。截稿日、编辑、数万的读者都不是你的同伴,也不是敌人。他们不过是埋没在沙场上的旧骸骨,以及洗去鲜血的雨滴罢了。



和稿子搏斗时,外人几乎无法从旁协助。



话虽如此,还是有些小事情做得到。



「……饭纲,要不要喝点东西?我请你喝一杯吧。」



「我要那种暍一口就能睡意全消,整整两天都干劲十足的东西。」



「哪有那种东西。」不,毕竟这里是池袋,到西口那边的暗巷,搞不好可以从措辞怪异的人手上买到也说不定。



*



我和饭纲在家庭餐厅里熬夜一整晚,隔天早上,我们走过厨余散乱的池袋街头,回到公寓时,有一团庞大笨重的白影子蹲坐在入口处。我吓得止住脚步。



毛绒绒的——狗?也未免太大了吧。大得不像话,跟狮子一样。



「——……嘶?」



饭纲发出非人类言语的声音,朝那头野兽跑去,抱住它。柔软白毛下的巨大身躯,缓缓动了一下,睁开眼睛。



「喂!不要紧吧?你受伤了?咦?水?我知道了。」



饭纲冲上二楼,拿了一个水桶回来。



我发现,那是一匹狼。那头巨兽无精打采地挪动上半身,外型是狼,但尺寸明显异常。饭纲撑著的那个水桶,在它身旁宛如一个小咖啡杯。



「小光,抱歉,你知道这个时间有哪家超市在营业吗?」



「——咦?」



我脑中一片混乱,发出奇怪的声音。这头狼很明显不是普通的动物,是妖怪类吧,饭纲的朋友吗?它看起来很虚弱,不要紧吧?



「……我想想,太阳城那边好像有。」



「告诉我在哪里。」



「要买东西的话我去买吧。」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饭纲必须随伺在它左右才行。



我狂澜脚踏车,买了二十公斤的绞肉(卖场里所有的绞肉)回来,饭纲把它们硬塞进大狼的口内。它似乎相当虚弱,大概无法咀嚼普通的肉吧。



小翼也察觉到这个异状,来到外头。



「这位……是山神吗?」



座敷童躲在公寓楼梯的阴暗处,脸上警戒的神色表露无遗。



「不是,是这样吗?反正,它是我的同伴。」



饭纲又让大狼暍了水桶的水,一边回答。



「小翼,可以让它进我的房间吗?」



饭纲搂住野兽满是白毛的脖子,用灰暗的表情说完,看了小翼一眼。一瞬间,小翼的表情僵住了。



大狼的喉咙发出虚弱的狼嚎。



「它现在很虚弱,我也想问它发生了什么事……」饭纲的声音渐渐变小。



小翼叹了口气,以几乎看不出来的程度微微点了头。



「……不会因为太重而压坏地板吧?」



「它跟我一样是狼精灵,没那么重。」



「不用叫兽医来吗?还是请阿黛过来?」



「不、不用,我想那些大概没效……」



小翼再次叹了口气。



「就用一楼的三号房吧,那边还空著。叶隐的房间容不下这么大的客人吧。脚请帮它擦乾净。」



「谢、谢谢!小翼。」



饭纲紧紧拥抱了座敷童娇小的身体後,走回大狼的身边,呢喃了几句。我和小翼一直看著那头雪白的巨兽,几乎是用爬的爬进了一O三号房。



饭纲和狼走进房内,把门关了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



身旁只剩下小翼後,我不经意的发出无脑的疑问。



「它身上沾有很多枯叶和草果,大概是从某个遥远的山上跑到东京来的吧。」



「不,我不是问那个,」看得还真仔细,我稍微有些佩服她。「它应该……不是普通的动物吧……」



「叶隐刚才说过了啊。它是精灵,跟叶隐一样。」



「那个,是狼的意念集合体?」



「对。你看,它没有味道吧。不然我也不会让它进到公寓里。」



它确实没有野兽的臭味,虽然是肉食性的。



发生了什么事,会让饭纲的族人刻意跑下山来?



「它看起来似乎很虚弱,叶隐应该会把精力分给它吧。要问话也得等到那之後。无论我还是杉井,都帮不上忙。」



原来如此,因为他们构成身体的要素相同吗。所以医生和阴阳师都派不上用场。如何把精力分给它呢?我有点在意……



「我想杉井可能会偷窥,所以安排他们在一楼。」



「我…才不会呢!」



不过我还是相当在意,所以我赶紧回房,澡也不洗,把熬了一整夜的浆糊脑袋和身体塞进棉被里。



隔著榻榻米地板,我似乎听见狼嚎和饭纲的呢喃声,但悄悄接近我的朦胧睡意,终将那些声音覆盖殆尽。



*



傍晚起床,冲完澡後,我敲了隔壁饭纲的房门,但没有回应。她还在楼下的房间吗?有



点担心她。虽然她的朋友是狼,不过有饭纲陪在身边,应该不至於会兽性大发吧。



今天难得小翼找我去家庭餐厅。她去家庭餐厅的频率也很低,在我们作家同伴当中仅次於男爵。



「我一想到隔壁的隔壁有一匹狼,就没办法在房间写稿。」



她抱著装有超小型笔电的电脑背包,拉著我的手。



「放著饭纲不管,真的好吗?」



「狼的事情只能交给狼处理吧。」



这也有道理。我把自己的笔电放到背包,轻松地把小翼抱起後(几乎感觉不到她的体重,笔电反而比较重),走下楼梯。出门前,我对著一O三号房,说我们要到家庭餐厅去。



没有回应,总觉得有些不安。



艾姆已经先到家庭餐厅了,穿著一套黑色无领夏季西装,看起来有些老气。他还是老样子,一身潇洒的打扮。这身打扮在家庭餐厅里跟电脑大眼瞪小眼,似乎不大合适。我和小翼并肩坐到艾姆对面,跟他说完早上的事後,他说:



「嗯?狼朋友?是不是山上母狼少了,来找她生小孩?」



我猛然起身,险些把桌子翻倒,还差点撞到来点餐的蝶妮子,她不明就里,直接把我打倒在沙发上。



「辛吉司怎么这么慌张?」



「啊,没有啦,开这种玩笑不大好吧。」



艾姆用沉闷的手势,拨著他那头飘逸的金发。



「我不会拿生小孩的事情来开玩笑。」别拿这种台词来要帅。「如果繁衍子孙方面有困难,交给我不就得了。不管对方是哪种DNA,我都能『发一』让她们中奖。」



为什么这种人现在还逍遥法外呢?



「杉井一碰到叶隐的事,就会乱了分寸。」小翼眼神冷淡,瞪了我一眼後抽出自己的笔电。「明明其他事情,你都很迟钝……」



是、是吗?



「不过,她的确把精力分给那头大狼了吧?其实还挺A的。」



「什、什么东西?」



「我也算是精灵,所以我知道,」对喔,你是男梦魔嘛。「至於怎么分呢,简单来说就是把自己的一部分,放进对方的身体里。依情况不同,有时甚至需要完全同化,藉以将精力分给对方。很色吧?」



因为说的人是你,当然很色。



「马子跟我去宾馆的话,隔天早上皮肤都会充满光泽,高兴得很呢。」



你们在宾馆做什么……不,是一定做了什么吧。



「等那头大狼恢复精神後,也带它去喝一杯吧。沼袋那边有『吃好』的『肉烧』,还挺便宜的。」



「等一下,我想狼应该不吃烧肉吧,而且它也不能进店里。」最近我居然渐渐明白「艾姆国」的术语了,真糟糕。



「真的吗?我上次去『野上』的200,还让『猫熊』和『豹黑』吃『肉烧』便当,看它们吃得津津有味的。」



「……小翼,你懂他在说什么吗?」这句我实在一知半解。



「他说上次去上野动物园的时候,让熊猫和黑豹吃了烧肉便当。」



「你干了什么好事!那样会被动物园的人骂吧!」



「不要紧、不要紧。我跟它们是同类,因为马子常常叫我禽兽。」



我搞不懂哪里不要紧。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蠢,决定不再吐嘈他。



饭纲轻飘飘地出现在家庭餐厅,已经是日期即将更易的午夜时分。难得她穿了一件几乎遮住尾巴的长裙。换了衣服才过来的吗?



「嗯,因为衣服上沾满了毛。」



说完,饭纲一脸憔悴的坐到艾姆身边。



「那头狼呢?不要紧吧?」



「……嗯,它回去了。」



回去了?



「它身体恢复了,所以回山上去了。」



「咦……」那真是太好了。你把精力分给它了吗?这句话我实在问不出口。「它特地跑下山来,是为了什么?」



「咦?啊!嗯。」饭纲的双手上下拍动著。「就是那个,不、不是有台风吗?它担心我所以跑来了。」



「因为在『翡翠森林狼与羊』(注45),一头狼跟一只羊窝在同一床毛毯里,你的亲感们当然会担心啊。不过男方是绵羊就是了。饭纲可以跟人类生小孩吗?」



(注45:日本知名动画「あらしのよるに」,描述大野狼与绵羊超越种族友谊的故事。)



「什么?」饭纲的脸瞬间通红。我在桌下踹了艾姆的脚。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窝在同一床毛毯里!



「哎呀,我只是套话而已,『果宾』了吗?」



「你这家伙!」



「太不纯洁了!居然在我的公寓里做那种事!」



小翼也暴怒拍桌。



如果是平常的饭纲,早就一拳揍扁艾姆了,但她今天却不发一语,快步移动到隔壁桌去。她拿出笔电,瞄了我一眼後,开始敲键盘。



「喂!她一来就马上工作耶。辛吉司,这是怎么回事?平常都会先聊两小时的股票才对啊。太奇怪了,一定是天诛地灭的前兆。要是又有台风来该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啊。干嘛突然这么小声?」



「我听到了,艾姆。」饭纲的耳毛直竖。「我的截稿日早就过了,现在要写上下集的下集!电子报上已经公布出书讯息了,赶不上的话怎么办!」



「上集结束後停个两年之类的,在这个业界很常见啊,别『心担』。」



讲这什么话!快代表小说界跟读者道歉!



「我们不担心有没有下集,玩伴少了一个才是大问题呢。」



「不,要是不出下集会有问题,因为我也想早点看到结局。」



「小光你还在看我的书吗?」



饭纲瞪大眼睛。咦,不可以看吗?



「不要看啦,很丢脸耶!你可以买回家堆著没关系,不过不要看啦!」



饭纲拍动双手,红著脸说。



「要我买却不准看,为什么啊?」



「就是帮我增加版税的意嗯。」



我才不要咧。那样买书就没意义了。



「所以说守财奴很伤脑筋吧,要像我一样厚爱所有读者啊。」艾姆说。



「吵死了,笨蛋!」饭纲戴上耳机(兽类专用的订制品)。



接著,在夜深人静的深夜,尸鬼又跑来找我们打麻将,然而饭纲却像顽石一样不打算离开电脑。这家伙应该很容易被诱惑,根本不会管截稿日才对啊。不过少了饭纲我们还是能凑成一桌,是没什么影响啦。



*



两天後的深夜,责任编辑打了通电话来,声音非常诡异。



「杉井老弟,有坏消息跟可惜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小声地叹了口气,没让他听到。



「……都不要。」



「啊哈哈!最近你的回答方式变好了,稿子也麻烦你比照办理,因为杉井你会话的部分有点弱。」



责任编辑肯定没想到当初的这段对话,会被我原封不动的写在稿子上吧。不过这不是重点。



「嗯,那个——先说哪个都没关系,请说吧。」我很困,而且头有点痛。打从刚才开始,脑



中就一直有个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用电钻在墙上打洞似的,到底是什么声音啊?



「嗯。因为我想把你的书挤进九月出书清单里,所以修稿的截稿日要提前一周。」



「……嗄?」



「截稿日从十五号变成八号。」



「喂,不就是明天!」我下意识少了尊敬语。



「已经过十二点了,所以是今天。」



「这,不管怎么样我都赶不上。」



「啊哈哈!这句话就请你在心里面说吧。」



「真的不行啦!我现在想睡得不得了,要我修稿子也完全没有灵感,眼睛的角落里还有银色的虫飞来飞去。」



「我有个朋友是新兴宗教的干部,要介绍给你认识吗?」



「至少也介绍医生给我吧!」



「没想到你会承认自己有病。」



「啊啊啊啊啊!」我在榻榻米上打滚。「挖理咧!到底想怎么样!你三更半夜特地打电话来找整我吗?这是坏消息?还是可惜的消息?」



「两个都不是,想不到吧。只是单纯通知你一声而已。」



「什么——」



「那我先说可惜的消息吧。其实,我忘记寄颁奖典礼的邀请函给你了,真不好意嗯。出席与否的回复在昨天就截止了,反正你深居简出,当然不会参加吧?」



「不不不,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因为你去年、前年跟大前年都没有出席啊。」



「我都有去啊!而且三年前不是我得奖的时候吗?」



「咦?抱歉、抱歉。总觉得杉井好象在这行的阴暗处已经待了三十年,每天靠琐碎的版税赚钱的样子。」



「三十年前业界还没形成吧!」



「那你要出席咯。好,接下来是坏消息。」



「啊?」我被无视了。说话不拖泥带水就是这位责任编辑的优点(大概吧)。



「大妈有话想跟你说。」



我拿话筒的手结冰了。



「……是……饭纲的责任编辑?」



「对对。」



那位编辑不知为何被人称为「大妈」,她在编辑部就像内部头目一样,手腕了得,专门招呼饭纲这类问题作家。我彷佛看见电话的另一头,大妈把我的责任编辑推开抢走话筒的模样。



「喂!杉井?你对我们家小孩做了什么?」



仿佛从棉花棒换成擀面棍一般,女人又低又粗的声音刮著我的耳朵。



「咦?那个,是指饭纲吗?」



「对啊。她最近很奇怪,居然认真在写稿耶!」



这不是很好吗。



「截稿日才过了一个礼拜,她就把初稿送来了喔?而且还多达五百多页,需要大量削减才行。」



「咦?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正在删,还臭骂她一顿说呵你以为纸不用钱啊!』」



啊,原来我脑中那个钻孔声,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饭纲的打字声啊。我现在才发现。



「请问……你跟我说这些是要我怎么做?」



「快想想办法。」



这人在说什么啊……?



「你跟她同期吧。而且还同居。」并没有!「我看她这次的稿子可能赶不上,所以延到十月



出书,她居然说一定会赶上九月出书。把截稿日延後,她却一点都不高兴耶?这到底是怎么回



事啊?」



这点——的确很奇怪。这真的是饭纲吗?截稿日延後的话,她应该在网路游戏上摆摊,把自己的灵魂都卖了才对啊。



「总之你多注意她,问一下她为什么要这么拼。可以的话教她多喘口气。」



「可是,为什么是我……」



「你们是同期得奖的,这点小事是应该的吧!」



这些人对同期得奖作家到底有什么要求?



「你尽力而为吧。尽量别让她这么勉强,尽量让她休息,尽量让她在这礼拜把稿子完成。」



「要她休息,又要她把稿子赶出来,到底是怎么样!这些要求根本是强人所难吧!」



但此时电话已经转回我的责任编辑手上,我甚至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大妈的请求固然很重要,不过稿子也要在今天之内赶出来喔。」编辑叮咛完後,就挂上电话。我不由得将手机砸在棉被上。



凶猛的打字声,划破了寂静的深夜。



有时还会夹杂著「咕噜、咕噜」的腹鸣声。



我叹了口气,走向厨房。



我做了大量的三明治放在托盘上,敲了敲饭纲的房门。没听到回音,反倒听到一阵高声狼嚎。



「……我端宵夜来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开了一道缝隙。饭纲的耳朵和尾巴都垂了下来,闪烁的双眼因黑眼圈反而显得怪异。



「放著吧。」



「不,我也要一起吃啊。」今天虽然没时间管她,不过既然大妈都这么说了,我多少也得努力一下。饭纲一脸不悦,缩回房里不知道偷偷摸摸在弄什么,又露出脸来。



「蔬菜的小光吃!我只吃肉的!」



饭纲抓住我拿托盘的手,拉我进房里,接著坐到日式小折叠桌前,开始拿三明治大口往嘴里塞。桌子眼看就要被周围林立的书山给掩没了。



「啊!肉排的上面有芥末。」



我刚提醒完,饭纲就一口把它塞进嘴里,呛得泪流满面。我慌忙拿水过来给她。



「喔喔喔喔喔!我整个人都醒啦!」



饭纲发出刺耳的呐喊,接著又拿三明治往嘴里塞。



「你有干劲是好事,稍微休息一下如何?你都没睡吧。」



「我已经不能再睡了。我怕会一睡不醒,到时候就不能写稿了。」



「你的责任编辑不是说可以延一个月吗?干嘛这么急著交稿,稍微休息一下——」



饭纲对我龇牙咧嘴。



「是我的编辑打电话给你,叫你来劝我休息的吧。我可做不到!」



这里的墙壁很薄,电话的内容全进了她的耳朵里。



「有什么理由让你非得赶上九月出书?」



我问完,饭纲被三明治哽到喉咙,再次噎到。暍了一口水後,她转身背对我。



「这不关小光的事。」



「我们比邻而居,这种说法有点过分吧?」我还常做饭给你吃呢。



饭纲趴在杨杨米上。我的膝盖旁,有一对柔软弯曲的灰色狼耳。



「小光也是九月出书吧。你怕跟我同时出版,销售排行榜的成绩会差距太大吧。笨蛋、笨蛋!」



「我才不担心那个呢……」



「什么啊!我梢微拿出一点干劲来,大家就说什么天诛地灭啦,世界末日到了之类的。」



「我们是担心你的身体。」



「我就是睡不著,有什么办法!」



饭纲骤然起身,随後又无力的倒了下来,用头撞了我的脚几下。好柔弱的反击。我抚摸她棕色的头发。虽然我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她很努力在虚张声势。



「没关系,大家都把我当笨蛋吧。再过一个礼拜,我就能写出超棒的稿子。直木赏、芥川赏、诺贝尔文学奖,还有「水曜怎么样」(注46)都是我的囊中物了。



(注46:日本收视率相当扃的知名综艺节目。)



我忍耐不去吐嘈她,安静抚摸著饭纲的头。最近我学会这种温柔。饭纲的咕哝,慢慢没入口中。



当我回过神来,饭纲已经枕在我的膝盖上,缩著身体睡著了。



我放下心的同时,突然想到,怎么办?我动弹不得。在空荡的餐盘前,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算了……没差。现在是夏天,睡在这儿也没关系。我把头靠著墙,正想闭上双眼时,不经意的注意到饭纲的牛仔裤。在臀部的地方。



不,我可不是因为什么奇怪的理由,才一直盯著她的屁股看喔。只是碰巧看到而已。饭纲平常穿的裤子上,臀部都会开一个洞让尾巴伸出来,但她现在却把尾巴塞在裤子里,牛仔裤的臀部部分呈现出不自然的隆起。在一阵蠢动後,尾巴痛苦地伸出洞外。



「……咦?」



我不经意的叫出声。



因为那条尾巴是全白的,饭纲的毛色应该是灰褐色才对。刚开始,我想到的理由是操劳过度所以毛发变白了?不过狼也会有白头发吗?



但在此时,我发现到。



这毛色,跟从山上来找饭纲的那只大狼的毛色一模一样。



真是如此——这又是怎么回事?



*



黎明时分,我早一步醒来。我靠著墙,饭纲不知为何,头塞在我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趴睡。这是什么睡相啊。



我从厨房拿了个坐垫过来,滚动饭纲的身体,把她移动到枕头上。接著轻声离开房间。



当然,稿子的校对不可能完成,我一边祈祷责任编辑别打电话来,同时关掉手机的电源,跑到家庭餐厅去。



「——尾巴?唉呀。」



亚里沙今天最早来到家庭餐厅,她穿著高雅的白色洋装,配上一把相同花色的阳伞。她暍著玫瑰花茶,优雅地在写稿,但我一说到饭纲尾巴的事,她立刻阖上笔电。



「你没看错吧?当时很暗吧。」



「不、不是,连毛的光泽都变了……」



「是吗。」



亚里沙把戴著白手套的手指,轻添在柳眉上,短暂的陷入思考。



「你有碰她的尾巴吗?摸起来触感如何?」



「没有。我没有这么做。」



「可是你平常每天都会帮她理毛,用梳子梳毛不是吗?」并没有。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呀。



「那饭纲呢?」



「现在应该在房间写稿吧。」



今天早上我离开房间後,就没跟她碰面了。



「我很担心她。」亚里沙说完,拿出手机走到店外。是在担心什么呢。她是操控饭纲这类精灵的阴阳师,所以这句话不能想得太简单。



事後回想起来,饭纲产生异状的原因,就是在此刻明了的吧。走出家庭餐厅的亚里沙,可能有打电话给饭纲,也可能专程跑到我们的公寓一趟,才明白一切的吧。



因为我在冷清的家庭餐厅内独自写著稿子,待了八个多小时,尸鬼才出现。



「真是的,小杉井的手机都打不通,我还以为怎么了呢。」



「啊!我怕编辑打电话来,所以把电源关了。因为他突然说截稿日要改到今天。」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去打麻将吧。」



「你是小说家,麻烦把前後文连贯一下吧。我刚才不是说今天要截稿吗?」



「所以要玩麻将,补充一下干劲啊。」



我从没见过会在逃避工作的藉口上还用到「干劲:晅个词的作家。



「唉呀!小杉井不去的话,小饭纲大概也不会去吧。帮我把她约出来吧。」



「约饭纲?为什么?」



「她真的需要认真转换一下心情。」



我从没见过会在逃避工作的藉口上还用到「转换心情」这个词的——「好啦、好啦!那不重要,小杉井想太多了。」



「别打断别人的独白。」



「拜托一下嘛!就当作为了小饭纲好。」



尸鬼合掌做出些可爱的动作,身体向前倾拜托我,我只好将身体後仰躲开。这是怎么回事?为了饭纲?



不过,我的文章进度卡住了,脑浆也快要煮熟了,我叹了口气,阖上笔电。



走出店家时,听到尸鬼得意洋洋地在讲手机。



「亚里沙?0KOK,他要去。小饭纲呢?会来吗?嗯,嗯。」



什么啊,原来你跟亚里沙串通好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我们常去的那间麻将馆,亚里沙和生气的饭纲,早已在牌桌上久候多时。时间正值晚上八点,但店内没有其他客人,所以饭纲把狼耳露在外面,不过尾巴还是藏在长裙里。她一直瞪著我看,所以我无法问她白毛的事情。亚里沙有问到什么吗?



「你们这群糟糕作家,难得我这么干劲十足地写稿说!」



饭纲双手拍打著麻将桌,愤慨地说道。



「要是我输的话,我就消沉给你们看!」



当我们开始牌局後,饭纲的不满度持续升高。她本来就不是很会打麻将,而且,尸鬼还一点都不手下留情,不停胡饭纲的牌,让她的点数即将见底。然而,就在最後一局时,拿到牌的一瞬间,一脸不悦的饭纲突然静了下来。这家伙真好懂,她大概是拿到好牌了。



接著在第八巡。饭纲摸牌,用圆滚滚的眼睛确认了三次後,耳朵立起,将牌拍在桌上。



「自、自摸了!」



她推倒面前的牌。东西南北各有三张,整齐地排列著。是大四喜,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役满,一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碰到一次。饭纲满脸喜悦地搜括著点棒。



「唉呀。真是恭喜啊。」「小饭纲最近没打牌,运气积了一堆呢。」



「我现在是第一名吧!」



之後饭纲的气势也是锐不可挡。明明刚才她乱打危险牌,不时放铣,现在却靠接二连三的役满扳回一成。



「碰!国士无双!」「大三元四暗刻!双役满!」「各、各位各位,绿一色是这样吧?」「我也搞不清楚,总之自摸啦!」



这让我哑口无言。我的灵魂一半出窍了,变成了一台专吐点棒的机器。亚里沙和尸鬼,每次看到饭纲役满就相当开心。这怎么看都很诡异吧。



没有错,尸鬼肯定在搞鬼。因为饭纲虽然一直胡大牌,不过赢的点数却不怎么多。常胡役满却一直位居第二。可是,这么大手笔的机关有可能办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