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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四叠半的自虐代理代理战争(1 / 2)



直到大学三年春为止的这两年间,我可以断言自己没有做过任何一件有实际意义的事情。健全的异性交往、精进学业、锻炼身体之类的,这些为了成为有用的社会人才的一切准备都与我擦身而过,却被异性孤立、荒废学业、身体衰弱这些让人避之则吉之物纠缠上了,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责任一定要追究到底,但是,责任又在谁的身上呢。



我并不是生来就是这幅德性的。



刚生下来的我,是纯洁无垢的化身,我想婴儿时代的光源氏大概也是这般招人喜爱的。传言说我这毫无邪念的笑容使得家乡的满山遍野都沐浴在爱的光芒中。可如今又变成什么样子了,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时,只有满腹的愤恨。为什么你现在会变得如斯不堪,这是在跟现在的你算总账吗?



也有人说,现在还年轻,人只要想改变就一定能改变。



世上有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常言道三岁定八十,今年二十又一了,再过不久,我就是一个经历了1/4世纪的大好青年,事到如今说什么改变自己性格这样无谓的努力还能怎么样?强行去扭曲这个已经是完全屹立于空虚的性格的话,最多也只会嘎巴地折断了。



即使现在强行改变自己,人生也绝不会变得美好,这是一个必须正视的事实。



我是坚决不会闭上眼睛自欺欺人的。



不过,这样的我连自己都觉得有一点点的不堪入目。







这份手记的主要人物是我,而次要人物,是樋口师父。而夹在这两个高贵的人之间的,是拥有一个矮小灵魂的配角小津。



首先,关于我的情报。我是一个有气节的三年级学生,这点无需多言。不过为了方便读者,姑且描述一下我的为人。



试着在京都的街上,例如是河原町的三条向西,悠然地在商店街上闲逛吧。春天的周末,街上行人很多很热闹。一边走,一边看看特产商店或者立顿茶馆,突然就会出现一个惹人眼球的黑发少女迎面走来。就好像世界上就只有她周围的一片空间是闪亮的。她那一对冰冷的美目的视线,停留在了旁边走过的男性上。这位男性大概二十多岁,浓眉大眼,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不管从什么刁钻的角度看过去,没不能发现任何缺陷,一张完美而智慧的脸。约高1米8,骨格结实,但没有散发一丝的野性味道。悠闲地走在路上,步伐稳重。集优秀的品质于一身,略带合适的紧张感。严于律己,说的正是这样的人。



老实说,我倒希望这位男性正是我自己。



这只不过是为了方便读者而已,我绝对不会自吹自擂,说些什么女高们看到我嘎嘎乱叫,作为代表从学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书之类无耻的言论。所以,希望读者们就把我所描述的那样作为我的形象映进脑海里,守护这个形象。



不过,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心意。







接下来,要介绍樋口师父。



我住在下鸭泉川町一个叫「下鸭幽水庄」如九龙城般的宿舍的110号室,而他则住在楼上的210号室。



直至三年级五月底那个突然的分别为止的两年间,我一直从其为师。抛弃学习而刻苦修行的结果是,完全没有学到有用的东西,作为一介人类,该提高的不但没有提高反而降低。



据说,师父是八年级生。长寿动物身上会有一种神秘的气息,而在大学里呆久了的学生身上也带着神秘的气息。



他那茄子般的脸总是挂着安详的微笑,给人一种高贵的印象。不过下巴留着胡渣。总是穿着深蓝色的浴衣,到了冬天就会在外面披一件老式的夹克。就那样的打扮,潇洒地在咖啡店悠然地喝着cappuccino。没有电风扇,所以他知道100个在炎炎夏日里可以免费乘凉的地方。头发打卷得只能用异想天开来形容,就像是台风在前辈的头上着陆似的。吸烟。经常是想起来了才会去上学,都到这种地步了,不管取到多少学分也没用了吧。照理说他一个中国词汇都不懂,但是与同住一栋楼的中国留学生们关系很好。曾经,还看见一个女留学生给他剪头发。从我那借去了JulesVerne的「海底两万里」,过了一年还不还我,还在慢悠悠地读着。房间里放着我送的地球仪,上面扎着可爱的别针,后来我知道那是用来表示潜水艇Nautilus号当前位置的。



前辈他也不做什么事情,只是堂堂正正地专心一志生活。可以说是以惊人的自律性来维持着绅士风度,也可以说是无可救药的白痴。







最后要来介绍小津。



小津跟我同年级,即使所属于工学部电气电子工学科,但他讨厌电器、电子、工学。一年级结束的时候,应该取得的学分以及成绩都惊人地低空掠过,以致是否要被开除大学学籍都非常危险,而其本人却丝毫不在意。



讨厌蔬菜,只吃速食食物,脸色难看得像是来自月球背面的人。假如走在夜路与其碰面,十人中有八个人都会以为遇上妖怪了,而剩下的二个人则认定他就是妖怪。欺软媚硬、任性、傲慢、懒惰、天生的魔鬼、从不学习、没有自尊、把别人的不幸来下饭可以大吃三碗,一点值得赞美的地方都没有。假如我没有遇上他的话,我的灵魂大概会更加纯洁吧。



回想起来,一年级的春天,成为了樋口师父的弟子,不可不承认那本来就是错误的决定。







当时,我还是一年级新生。已经落花长叶的樱花树在我眼里是那么的青翠,那么的飒爽。



新生在大学校园里散步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就会收到一大堆的传单。当我手里抱着的传单已经远超我的情报处理能力时,已经是黄昏了。传单的内容各异,而我感兴趣的有以下四个。电影协会「禊」、异想天开的「收弟子」传单、软球协会「本若」,还有秘密机关<福猫饭店>。不管是哪个,都透出一股浓浓的奇怪的味道,都是通向未知的大学生活的大门,我的好奇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我以为不管选择哪个,都会开启有意思的未来之门,实在是无药可救的白痴。



课程结束后,我来到了大学的钟楼。这是各个社团招募新人的地方。



钟楼周围是满怀希望的新生们和正伺机捕食的各社团招募员,好不热闹。就在现在,就在这里,无数个通往幻之至宝「蔷薇色的CampusLive」的入口正敞开着。我半清醒地在其中徘徊。



首先出现在我眼前的,是电影协会「禊」的数名学生,他们拿着看板,引导新生们去参加新生欢迎放映会。不知为什么,我对他们的呼声无动于衷,在钟楼前打转。一边走一边仔细端详手中的一张传单。



上面用大号字写着「招收弟子」。



「其千里眼能在祗园的人群里找到你的意中人,其地狱耳即使是樱花飘落到水渠上的声音也能听到。神出鬼没于京都市内,自由往返于天地间。神州大地无不识者,无可惧者,无不从者。此人乃樋口清太郎是也。来吧,身怀仙才的年轻人。四月三十日在钟楼前集合。联系电话:无。」



世上奇怪事本不少,不过能怪异到这种程度的传单还没见过。不过,我想鼓起勇气,飞进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来锻炼自己的胆量,为将来光辉的未来做好准备也不错。虽然有上进心并不是什么坏事,不过搞错了方向的话可以大大不妙了。



当我定神看着这张传单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声「汝」。回过头来,身后站着一个怪人。大学校园内,居然还穿着深蓝色的旧式浴衣,叼着香烟吞云吐雾,像茄子一样的长脸上散布着一些胡渣。看不出来究竟是不是学生。毫不浪费地展现着他天生的异样,却又散发出一种莫名的高贵感,笑嘻嘻地反而让人觉得有点可爱。



他就是樋口师父。



「看过那张传单了吗?我正在招弟子呢。」



「招什么弟子?」



「嘛嘛,别太性急一下子就直入正题。这是你的师兄。」



师父旁边站着一个男人,一脸不祥的令人十分不快。我想只有敏锐的我才能察觉到他是来自地狱的使者。



「我叫小津,请多多指教。」他说。



「虽说是师兄,不过也是早了15分钟而已。」



说着,樋口师父就哈哈地笑起来。



接着,就带着我们去百万遍的小饭馆吃了顿。师父请我吃饭,就仅仅只有这一次而已,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我不习惯喝酒,这次喝得太过兴奋了,因为得知樋口师父也是跟自己一样住在下鸭幽水庄而变得十分投契。就那样到了师父的四叠半里,之后与小津、师父三人展开了不明所以的讨论。



小津开始的时候站在枕头边像死神般很少说话,慢慢地就开始发表他的乳房论了。我们就眼中看到的乳房究竟是真品还是赝品这个深奥的话题展开了讨论,甚至把量子力学都举出来作证,「问题不在于存在与否,而在于相信与否」,樋口师父说出了这番意义深远的话后,我已经没有意识了。



就这样,我成为了樋口师父的弟子,并与小津相遇了。



究竟我成为了什么弟子?可以肯定的是,两年过去了,我还没找到答案。







要跟樋口师父这种不同寻常的人交往,不要以为需要的是忍耐谦逊礼节这些很费神的事情,这可就大错特错了。向着、他炫耀这些东西,也徒令双方都感叹毫无价值。与师父来往,最不能缺少的就是「贡品」。就是说,食物和嗜好品。



这些年,在师父那里出人的只有我和小津、明石同学,还有牙科医生羽贯小姐。靠我们的「贡品」,师父能解决90%的吃饭问题,而剩下的10%大概他是靠吃西北风来补足的吧。



要是我们一起跟师父断绝关系,他会怎么样呢?「断粮了大概就会采取什么行动了吧」,这不过是外行人的想法而已。师父总是表现出就算断粮也绝对并采取任何行动的态度,这正是他对自己的严格锻炼最终得以进入的无敌境界。假如粮食问题会使他慌张起来的话,那么早就为近来的萧条以及学分不足而慌张了。就这样的程度师父是不会动摇的。「与其为了饱肚而奔波还不如饿死算了」,让我们对他形成了这样的看法,这正是师父的高明之处。



我还妄想过,就算我们不拿食物过来,师父也绝对不会有饥饿感。他可是单是吞云吐雾就能无限推迟饥饿,甚至忘却自己已经饿死的仙才。极少有学生能达到这样境界。



师父不仅不归还从我那借的书,从图书馆借的书也不还。我告诉他「已经超期半年了」,他就说「是呀,但是我害怕那些<图书馆警察>」。



「图书馆警察是什么?」



我问小津。



「他们是存在的」,小津摆出一副可怕的表情说,「他们是一个不择手段地回收超期图书的组织。」



「说谎!」



「是的。」







这是在京都市左京区吉田神社参拜道上,半夜零点的密会。



相传,吉田神社非常的灵验,假如在此祈祷考上的话,就肯定会落榜。每年有很多来这里祈祷考上大学结果沦落复考的不幸高中生,他们的眼泪足以装满半个琵琶湖。我对吉田神社是敬而远之的,即使是这样,学分就如同从指间流走的细沙般丢失。吉田神社真是无比灵验。



学分不足的我,最近一步都没踏入过吉田神社。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这样那样的事情堆积起来,结果就来到了这里深夜密会了。



进入大学两年,现在已经是五月底了。



虽然白天很热但是到了晚上就凉飕飕的。虽然大学钟楼的灯光在黑暗中闪耀着,不过昏暗的近卫通上几乎没有人影。偶尔会有被误认为是深海生物的夜猫子学生走过。



假如这是与未经世故的黑发少女的深夜蜜会的话,一个人在吉田神社的参拜道上等待我也没什么不乐意的。这样的等待让人又喜又羞,奥妙无穷。不过,今晚在这里出现的将会是小津——拥有肮脏的Y染色体的腹黑妖怪。干脆不守约定回去好了,不过这就会跟樋口师父对立。不得已我只能等了。小津说他从社团的相岛前辈那借来了车。于是,我只能在脑海中想象小津发生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自我了结的事故来打发时间。



终于,一辆小又圆的车通过了东一条通,停在大学正门旁。上面下来一个黑影,向着这边走过来。很不幸,这正是小津。



「晚上好,等久了吗?」



他很高兴。



简直就像是从扭曲地狱的一丁目过来一样,比平时更加阴森的表情,肯定是非常地期待今天晚上的计划。这人可以把别人的不幸作为小菜大吃三碗。今晚的这个极其邪恶的无耻作战,全都是出自他的大脑,并非是我的提案,关于这点请认清楚。我跟他是完全相反的两类人。我是一个圣人,一个君子。为了师父,我才不得已勉强来参加这个作战而已。



我们上了车,进入南面那个错综复杂的住宅区。坐在车上的小津十分兴奋。



「呀,明石同学没有答应一起来真是可惜。真是意外,那孩子还是挺有同情心的。」



「正常人都不会支持这样的计划的,我也很不乐意。」



「又来了又来了。明明很期待。」



「我没有期待。这是奉命行事,别忘了。」



我回驳他,「你可知道,这是犯罪啊!」



「是吗」,小津挖着头说,装可爱但是却很诡异。



「完完全全是犯罪。非法侵入,盗窃,诱拐……」我一一道出。



「诱拐的对象是人吧。我们要拐的是LoveDoll。」



「别说的那么露骨!嘴里含张糯米纸再说。」



「你嘴上是那样说,大概也很想看看究竟是什么神物吧。跟你相处那么就我很清楚的。不仅要看还要摸,是不是?真拿你没办法。」



小津摆出一副「你不要狡辩了」的猥琐表情说道。



「好,我回去了。」



我解开安全带,要打开车门。小津用肉麻的声调安抚我,「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来,消消气,这可是为了师父呀。」







事件的起因已经是被埋葬与黑暗的风尘历史了,樋口师父称之为「自虐性的代理代理战争」。从这个名字看来,很明显是发生过很糟糕的很丢脸的纷争。



大约五年前,有个叫城崎的人跟樋口师父不合,就如掉落了枪口盖一样,两人冤冤相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样丢人的纷争一直持续着。到了今时今日,还在附近进行着。



樋口师父偶然想起来的话,就会去骚扰对方,而城崎氏自然会报复,这样的杯具不断地上演着。师父的历代弟子都被卷入这场肆意践踏人性的战争中。我也没能置身事外。如鱼得水的就只有小津一人。



城崎氏是某个电影协会的带头人,在籍博士,暗地里支配着一股相当的势力,而不幸的是小津正是该社团的一员。前年秋天,小津出尽计谋,使得城崎氏被社团驱逐了。只有本性腐烂的小津,才能使出如此的肮脏手段,教唆同一个社团的相岛前辈发起了政变。城崎到现在还认为相岛是促使他下台的主谋,对他恨之入骨,完全没有察觉到是小津在暗地里牵线。



下台后的城崎氏无处发泄,慢慢地,再次展开了跟樋口师父之间的互相骚扰。小冲突持续不断,直到今年四月,发生了师父爱穿的深蓝色浴衣被染成粉红色的惨剧。樋口师父命令小津定下报复作战的计划。小津发挥出其邪恶参谋的本色,不辱命拿出了最恶毒的方案来。



那就是「诱拐香织小姐」。







城崎氏住在吉田山下的吉田下大路町。那是一栋今年来改造好的二层公寓,旁边还有个竹林,这就有趣之处了。在夜幕的掩护下我们下了车,躲到公寓围墙的阴暗处。从城崎氏的角度来看,我们简直就是从地狱来的使者。残忍地拐走他的爱人,我们被称为死神一点都不为过。



小津从围墙上面偷看进去。城崎氏的房间在二楼的南面,还点着灯。



「有没有搞错。城崎氏还在房间呢。」



小津很懊丧地说,「明石同学没有守信约真让我为难。」



「明石同学被分到了不好的角色。不应该让她去做这样的事情。」



「什么?她也是樋口师父的弟子,让她做点小事是应该的。不要把男女区别对待。」



我们一直站在围墙间的夹缝里,躲在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处。要是让谁发现了可疑的我们,肯定会当场就报警把哦我们抓了。



这样背靠背地,从小津身上散发出来的黑色汁液慢慢地融入到黑暗中,逐渐染上我的身体。要是身边是个黑发少女,这样在黑暗中依偎着,我也很乐意忍受一下。然后,这个可是小津。为什么非得要跟这个满脸不祥的男人紧紧地靠在一起?我究竟做了什么错事?真是我的错吗?至少,身边能是个志同道合的人,要是黑发少女就更好了,我想。



「这样可不好办了,失算。」



「明石同学显然不会参加这种犯罪行为。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不行。我还特意借了相岛前辈的车呢,现在怎能放弃!」



小津的嘴歪成了「へ」字型,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围墙壁。



「说起来,樋口师父和城崎先生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要一直开展这种无意义的纷争?



还有,为什么我们非得呆在这里?」



我说。



「那是自虐性的代理代理战争。」



「那是什么?」



「不知道。」



小津歪着头说,「我也不清楚。」



「为了这种谁也搞不清理由的纷争而浪费大好青春,就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的吗?」



「这是为了更上一层楼而做的修行。不过,像这样在黑暗中跟你两个人在呆站着,那明显就是浪费青春。」



「那是我要说的话!」



「别摆出那么恐怖的神情嘛。」



「喂,别靠过来。」



「我很寂寞呀,而且夜风又很冷。」



「你这个耐不住寂寞的家伙。」



「嘎——」



为了打发时间,我们模仿交往中男女的偶偶私语,但是马上就感觉到空虚袭来。而且,总觉得以前在哪里干过这样的事情,更加勾起我无处发泄的怒气了。



「喂,我们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吗?」



「怎么可能,你这个白痴。那是既视感,既视感!」



突然,小津蹲下身子。我也跟着蹲下。



「房间关灯了。」



刚把气息隐藏与黑暗中,就响起「哐哐」的生音,一个男人从楼上下来,从车棚里推出摩托车开走了。以前见过几次城崎氏,与其把精力投放在「自虐性的代理代理战争」这种无谓的纷争中,不是应该有更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做的吗,看上去也是个不错的男人。与其相比,我们这狼狈相算是什么啊。我们身上流出来的就只有污秽的汁液。



「很有风度呢」,我喃喃道。



「人不可以貌相。这人是斯文败类,只会对女性的乳房打主意。」



「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你真是没礼貌。你应该说,换了是我就会直接抓上去了。」



城崎氏带上头盔开着摩托车往东走了,完全没察觉到我们正躲在围墙后谈论乳房问题。



我们从黑暗里溜出来,迂回到公寓的楼梯。



「他暂时不会回来的。」小津在一边偷笑。



「城崎先生要去哪里?」



「白川大道的空船屋。大概在那里要喝上两个小时的咖啡才会回来吧。还不知道明石同学不会去赴约,真是个笨蛋。」



「真是过分。」



「来来来,赶快干活。」



小津当先走上楼。



接下来,我们达成了非法侵入城崎氏住处的目的,但并不是我们有多大的开锁能耐,而是通过城崎氏的前女友,小津偷偷地得到了钥匙。不止是钥匙,小津对城崎氏的私生活中的秘密的秘密都一清二楚,甚至连城崎氏与某位女性通信时写的信都弄到手里。虽然说着「能控制情报的人就能控制世界」之类的大话,不过实际上,小津的生死簿就像是平凡社出版的世界大百科词典那样,记录着很多人的丑闻。想着想着,我变得越来越焦躁,真是想马上就跟这个扭曲的人分道扬镳。



门开,眼前是厨房和大概四叠半大小的木地板房间,对面是由玻璃门分隔出来的另一个房间。小津先进去,很熟练地打开厨房的灯。简直就像是经常出入这个房间一样。我一问,小津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他是我同一个社团的前辈啊。现在也时不时过来的,听他发牢骚。城崎前辈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很烦人的。」



小津一脸平静地说。



「大恶人!」



「请称呼我为谋士。」



我并不太想做出犯罪的行为,所以进门后,就很绅士地站定了。



「喂,过来这边。」



虽然小津在那催促,但我一动不动。



「你去找吧,我在这里不进去,这也算是礼仪。」



「事到如今,还顾及什么绅士风度。」



争论了一会,小津还是放弃,一个人走进里面去了。他在黑暗的房间里乱翻时,似乎踢到了什么别的东西。然后,耳朵里响起了小津「嚯嚯」的欢呼声。「来吧,香织小姐,不用害羞的。抛弃了城崎,跟我一起私奔吧」,小津玩的很高兴。



终于,我看到了小津抱到厨房来的女性,我呆了。



「这位是香织小姐。」



小津介绍道,「真是的,没想到会这么重呀。」







很多人都知道,世界上有种叫做「DutchWife(竹夫人/代用女性人偶)」的辛酸物。我也知道。而我对此的基本认识,就是那些没有途径发泄冲动的悲哀男性不自觉地买下来,而后却抽抽搭搭地留着后悔的眼泪,这样一个令人心理不平衡的产品。



进入五月,小津得到了城崎氏藏有一个DutchWife的情报。小津强调,那可不是一般的东西,是硅胶制价值数十万元的超高级品,解释说现在被称为「LoveDoll」。



那么热衷于权势的人被社团驱逐,还与女友分手,失落到极点的城崎氏,最终耐不住寂寞花血本入手这东西,这种说法虽然比较牵强但算有点道理。然而实情并非如此。至少是两年前,城崎氏似乎就已经拥有了。期间,也曾与人类女性交往,这样看来他就是一个坚定的LoveDoll爱好者。这是我难以想象的。



「珍而重之地跟人偶一起生活是有其意义的,所以,与女性交往则是另一个问题了。这是像你这种只会视之为性欲发泄道具的野人是无法体会的无比高尚的爱的形式。」



对于小津的话,我打心底里不信服。



话说回来,那天夜里,小津从屋里拉出来的人偶——香织小姐,非一般的美丽、可爱,无论如何看也不像是人偶。美丽的黑发梳理得很整齐,穿着带领的高贵衣服,柔情似水的眼睛看着这边来。



我不禁感叹「就是她了」。小津把手指凑到嘴边「嘘,声音太大了」,「看吧,这可是个大活人哦。看这种脸,一不留神就被勾掉魂了。」



看来不是一般的重,小津费尽全力才让她躺在厨房的地板上。一位秀丽的美女横躺着,她的旁边就蹲着一个讨厌的妖怪,展现眼前的简直就是昭和初期的猎奇小说场景。



「来,我们得把她搬到车上。」



一副讨厌的外表,却说出这么有效率的话来,小津让我扶着香织小姐的身体,催促我行动。



她有着一副可爱的脸蛋,跟人类一样的肤色,很有弹性的触感,仔细梳理过的头发,整齐的衣装。简直就是一位天生高贵的女性。然而,她一动也不会动。就像是在眺望着远处时被冰冻起来的人儿一般。



我凝视着她,不知不觉地油然生起一股怒气,不,应该是怒发冲冠了。



虽然我跟城崎氏没有私交,但不得不承认这份闭锁在此的高尚的爱。这位香织小姐的脸上,绝对不会是沉迷于不道德生活应有的高贵神情。仔细梳理的头发,整洁的高贵服装,都在展示着城崎氏深深的爱。就算我是小津口中那种只会视之为性欲处理道具的野人一无所知,即使这是师父的命令,我也不能破坏城崎氏与香织小姐创造出来的这个纤细微妙的世界,这是不能为世间所容忍的恶行。要把香织小姐带走这事情绝对不能做。



到目前为止,从来不敢反逆师父,勤勤恳恳地在寸草不生的荒芜之路上行走的我,无法做出如此残酷的行为。师父啊,我做不到啊。



「停手吧。」



「为什么?」



「我不允许你对香织小姐动手。」



我说。



城崎氏啊,只要昂首挺胸走你自己的路就是了。你的前方没有道路,但在你的身后,路已经踏出来。我在心中呼喊。当然,这也是为了香织小姐。







那天夜晚,我拖着像神秘小动物般发出「叽叽喳喳」的悲鸣的小津拖走,回到了下鸭幽水庄。



我住在下鸭泉川町的一座叫做下鸭幽水庄的宿舍。听说这栋楼在幕府末期被烧毁了重建后,就一直保持着那副样子。假如没有从窗口透射进来的阳光,这里就跟废墟没什么区别。刚入学的时候,我经大学生协会的介绍来到这里,差点以为自己迷失在九龙城里了。现在看上去也快要倒塌的这栋三层建筑,映入眼里就让人焦躁不安,要说其破烂程度已经达到重要文化遗产的地步一点都不为过。不难想象,这栋楼就算是被烧毁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就连住在东面的房东,肯定也只会落得个干净利落。



现在已经是丑时三刻。



我和小津一起走上楼梯。我住在一楼的110号室,樋口师父住在二楼最里面的210号室。



灯光从面临走廊的房门上面的小窗透出来,看来是前辈在等待我们凯旋回来报告作战情况。老实说,辜负了前辈的期待,置「代理战争」而不顾我问心有愧,得进贡些前辈喜欢的东西来讨他欢心才行。



打开门,就看见樋口师父和明石同学面对面正座着。本以为是师父教训弟子,但是似乎在训人的是明石同学。看见我们两手空空地进来,明石同学也愣住了。



「我们放弃了那个计划。」



我沉默地点点头,小津在闹脾气。



「啊,两位回来了啊。」



樋口师父扭扭屁股说道。



我抢在小津面前,原原本本把事情经过说明了。



樋口师父轻轻地点了点头,取出卷烟吸了一口吐出来。明石同学也接过师父给的卷烟吸了口吐出来。看上去,在我们离开的时间里,他们两人谈妥了什么事情,而且以明石同学压倒性的优势结束。



「好了,今天晚上就这样吧。」



师父说。小津发出不满意的声音,被师父一句「住口」喝回去了。



「做什么事情都有个度。浴衣被染成桃红色确实是近年来少见的恨事。但是,就为此要使卑鄙手段,拆散用数年时间建立起良好关系的城崎和香织,实在是太过于残酷的报复行为。即使香织小姐只不过是个人偶。」



「咦,师父,您之前可不是那样说的啊。」



小津提出异议,明石同学一句「小津前辈请别说话」顶回去了。



「这个暂且不论」,樋口师父继续,「这是违反我和城崎的战斗规则。而且,还脱离了我们的大目标——获得离地漂浮的能力自由往返于天地间。我因为浴衣的事情太过于窝心,以致一时冲动了。」



师父长长地吐了一口烟。



「这样可以了吧?」



师父向明石同学问道。



「可以了。」



她点点头。



这样一来「香织小姐诱拐」计划就付诸流水了。小津在其他三人冷冷的目光下,匆匆忙忙地准备要离开。「明天晚上,在鸭川三角洲有社团宴会。很忙啊很忙」,小津的怒气像鱼肉汉堡一样膨胀起来,为了泄愤说出了那样的话。



「对不起,小津前辈,明天我不能去了。」



明石同学说。她是跟小津在同一个社团的后辈。



「为什么?」



「我要为报告做准备工作,查资料。」



「学习和社团哪样更重要?」



小津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说起教来,「记得来赴宴啊!」



「我不去。」



明石同学冷冷地说。



小津似乎说不出话来了。樋口师父在一边冷笑。



「汝真是有意思。」



师父称赞明石同学。



「诱拐香织小姐未遂」事件的第二天黄昏。



如夏天般的闷热天气也终于缓和下来,走在凉风习习的三条大桥上,我思索着过往两年里的所作所为。虽然无数次想过,那时候要是不怎样就会如何,最后认为,在钟楼前遇到樋口师父是决定性的事件。假如在那里,我们没有相遇的话,虽然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总应该不错的。可以参加电影协会「禊」,或者是软球协会「本若」,还有秘密机关<福猫饭店>当候补。不管选择哪项,我想总会过上比现在更有意义更健康的人生。



夜色中的灯光,让我越发地肯定这种想法。无论如何,我也要先入手个龟甲刷帚贡献给前辈,于是走进了三条大桥四面的古式刷帚店。



据樋口师父说,龟甲刷帚最开始是在百年前由西尾商店售卖的。材质一般是椰实或者棕榈纤维。师父还说,太平洋战争之后的混乱时期里,医科大学学生盗取了西尾商店的制作手法,使用生长于台湾的特殊棕榈纤维制作龟甲刷帚出售。其强韧而又无比幼细的纤维尖端,通过分子间力与污垢成分产生分子结合,无需用力只要轻轻一扫,就能去除任何的污迹,堪称魅惑的厨房最终兵器。由于其强大的去污能力,导致洗涤剂滞销,迫于那些惊恐的企业的压力,这样的刷帚并没有卖出多少。然而,这些神奇的龟甲刷帚,在今时今日也依然悄悄地制作着。



师父所住的四叠半非常肮脏,完全不堪入目。其洗碗池的肮脏程度,我保证深闺小姐只要瞥上一眼就要晕倒。看到洗碗池的角落里,在过去的地球上没有存在过的生命体正悄悄地进化,于是为了不被赶出师门,我必须得到那种高级龟甲刷帚上贡给师父打扫。



「被逐出师门算了」这样的话我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因此,我来到了这家收藏着大量龟甲刷帚的商店,战战兢兢地说明了那个梦幻刷帚的情况。店里的人只是苦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笑笑。



「不知道呢,没有这样的东西。」



店里的人说。



告别了那种苦笑着的脸,我走向三条大道的人群。



既然有香织小姐诱拐失败的前事,干脆自己提出离开师门好了。



就这样向着河原町摇摇晃晃地走着。经过了从前流浪武士们合谋袭击新撰组的那个有名的柏青哥店。至于为什么流浪武士们要特意选择柏青哥店,这至今还是个谜团。



不可以就这样回下鸭幽水庄。既然得不到梦幻刷帚,那么就得找个可以让师傅消气的其他东西。古巴的高级香烟如何呢?还是去锦市场买些美味的水产呢?



我一边苦恼着一边摇摇晃晃地沿着河原町路南下。夜幕降临,周围一如既往的热闹气氛使得我更加焦躁了。



顺路去古书店「峨眉书房」买本书吧。我走进店内开始在书架上物色,长着煮熟章鱼般的脸的店主连个笑容都懒得给,「关门了,出去出去」,简直把我当毒虫般赶。像我这样的熟客,一点情面都不给,真是气死我了。不过,气归气,事情不会改变。



无处可去的我走出了大厦间的夹缝,在木屋町漫步。



小津说过今天晚上有社团宴会的。那家伙现在大概是被可爱的后辈们围着请求指导了吧。而我探索由樋口师父的妄想所产生的奇怪刷帚的行动失败了,本来可以安静休息的古书屋也被人赶走,在熙熙攘攘之中,我一个人孤独地走着。真是不公平之极。



正在架于高濑川的小桥上闹脾气时,在木屋町来往的人群里看到了羽贯小姐。我扮作慌慌张张地点不着香烟的路人,把脸隐藏起来。



羽贯小姐是一个神秘的牙科护士,经常出入樋口师父的住处。不知道她在木屋町附近徘徊干啥,十有八九是在找乙基酒精了。曾经仅有的一次,在街上遇到羽贯小姐,那时我就像是西部牛仔剧里被那些骑着马的恶棍套上绳子拖在地上的弱者一般,被拽着从木屋町一直拖到仙斗町,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一个人倒在夷川发电站旁边。幸亏那时是夏天,要是冬天的话,我就要冻死在落光树叶的街树下了。我可不要在这里被拖到地狱度过无尽的夜晚,在咖啡和烧酒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缩起脖子,避开羽贯小姐的视线。



等她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但仍然没有找到去处。



冥冥中,就在我开始禁不住自主破门的诱惑时,我遇到了那个老太婆。







在酒吧和风俗店之间,有间建在夹缝中的阴暗民居。



在屋檐下面放了张铺着白布的木桌,一位老婆婆坐在桌子前面。她是一个占卜师。桌子的边缘挂着一些日本白纸,上面罗列着意义不明的汉字。一盏像是小小的行灯的东西散发着橙色的光辉,照耀着她的容颜,充满着怪异恐怖的气氛。这是一个舔着舌头伺机吞噬路人灵魂的妖怪。一旦请她来占卜后,这个奇怪的老太婆的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你,该做的事情做不好,等待的人不守约,丢了东西找不回来,擅长的科目也会拿不到学分,即将提交的论文自燃掉,掉到琵琶湖的水渠去,在四条通上钩被推销员骗等等不幸也随之而来。在我天马行空地施展妄想的时候,那边的人似乎也终于注意到我在凝视着她。那双在黄昏的深处闪烁着的眼睛正看着我。我被俘虏了。这不明底细的妖气是有一定程度的可信性的,我从理论方面思考着。能不顾忌地散发如此妖气的人物,她的占卜肯定非常灵验。



虽然在这世上存在四分之一个世纪了,但是几乎没有谦虚地听取过别人的意见。正因为如此,难道就没有敢于选择无法通行的荆棘之路的可能性吗。要是能及早认清自己的判断力,我的大学生活大概会是另一幅光景。大概不会成为樋口师父这个底细不明的人的弟子,不会与小津这个本性已经扭曲的像迷宫一样的人相遇,也不会被打上「恋爱妨碍者」的烙印。在良师好友的关怀下,把我横溢的才能尽情地发挥出来,美丽地黑发少女也很自然地陪伴在我身边,前途一片光明,更有可能得到那梦幻至宝「蔷薇色富有意义的CampusLive」。像我这般的人才,即使有那样的际遇,也丝毫不会有违和感。



对了。



现在还不迟。只要尽可能快地听取客观的意见,应该还能脱离现状开启别样人生。



我被老太婆妖气吸引着踏出了脚步。



「同学,是要问什么吧?」



老太婆像嘴里含着棉花的样子一张一合的说着话,那种腔调让人更加确信她的价值了。



「是的。该怎么说呢。」



我一时语塞,老太婆笑了笑。



「从你现在的表情看来,我明白你心里非常地焦虑,对现状非常不满。看来你是因为自己的才能没有发挥出来,而现今的环境并不适合你。」



「是,正是,正是如此。」



「请让我看看吧。」



老太婆抓过我两只手,一边点着头一边仔细察看。



「你做事非常认真,也很有才能。」



对于老太婆的慧眼,我差点就要脱帽致敬了。就如雄鹰隐爪的谚语那样,我一直谦虚谨慎,把自己的智慧和才能隐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察觉到,这数年间甚至连自己都要忘却了。而这个刚会面不到五分钟的人就一眼看穿,果然不简单。



「总之,重要的是不要错失良机。所谓良机,就是好机会的意思。明白吗?



但是,良机不容易把握。有的时机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良机实际上却是,有的以为正是良机而事后细想完全不是那回事。但是,你必须把握住这个良机并做出行动。你是长寿的人,迟早能抓住这个良机的。」



真是与这股妖气十分相称的金石良言。



「我等不了那么久了。现在就要抓住这个良机。能否再具体地指教一下?」



见我不肯罢休,老太婆稍稍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右边脸发痒,看来是在微笑。



「具体的东西实在不便明言。假如我透露了天机,那就不再是能改变命运的良机,如此实在愧对于你。命运是无时无刻都在变动的。」



「但是,这样的太过于暧昧,让人无所适从。」



我歪着头,老太婆「呼——」地喷出鼻息来。



「好吧。太遥远的事情先不提,就提点一下你最近几天的事情吧。」



我把耳朵竖得比小飞象的都要大。



「Colosseo」



老太婆突然嘀咕了一声。



「Colosseo?那究竟是什么?」



「Colosseo是良机的标志。当良机到达你身边时,同时也伴随着Colosseo」



老太婆说道。



「那么,是不是让我去罗马?」



我再问,老太婆也只是微笑不语。



「你可不要放过这个良机。良机到来时,千万不能漫不经心。毅然地以完全不同于现今的做法牢牢地抓住它吧。这样,你的不满迟早会消失,你将步入另一条人生的道路。但也你应该明白,那里也会有其他的不满。」



我点着头,虽然完全不明白。



「假如错过了这个良机,也没有必要担忧。你是个优秀的人,迟早会抓住良机的。我能保证。不必焦急。」



说完,老太婆把卦收起来。



「非常感谢你。」



我躬身表示感谢,付过钱后站起来一转身,就看到小津在我后面站着。



「迷途羔羊游戏吗?」



他说。







明石同学大概在前年的秋天开始出入樋口师父的住处,是继我和小津后樋口师父的第三个弟子,小津所属的社团的后辈,可以说是小津的心腹。因为有这样的原委,也难以和小津砍断孽缘,最终成为了樋口师父的弟子。



明石同学比我低一年级,所属于工学部。为人直言不讳,所以周围的人都敬而远之。留着一头直黑的短发,要是遇到了不合理的事情就会皱起眉头反驳。这是一位并不会轻易展现自己脆弱一面的女性。不知道为什么跟小津关系那么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樋口师父的四叠半出入。



她还是一年级学生的那个夏天,社团的同级生多嘴问了句「明石同学周末有空会做什么事?」



明石同学看都不看他一眼回答,「为什么我非得告诉你这样的事情?」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去问她周末的安排。



事情我是后来听小津所说的,「明石同学,走你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我不禁在心中送出热烈的电波。



不过,有如中世纪欧洲城堡般坚固的她,有个唯一的弱点。



前年初秋,她还没开始出入樋口师父住处时,我在下鸭幽水庄门前偶然遇到了她,于是就跟她一起上楼拜访师父。



明石同学走在我前面,如战时的检阅官一般昂首挺胸的她,突然「嘎——」地发出了漫画般的惨叫,一失足向后仰去,跌下楼梯来。我迅速地接住了她。事实上,我只是来不及逃命被砸中了而已。她死命地抓住我,头发都甩乱了。我没法维持姿势,两个人一起滚下走廊了。



一只飞蛾在头上轻拍着翅膀打转。看来在上楼梯途中,这只大飞蛾整个贴到了明石同学的脸上。她非常害怕飞蛾。



「软绵绵地,软绵绵地。」



她简直就像是遇到幽灵一样,脸色苍白,浑身发颤,不停地重复这句话。始终以坚硬的外壳包裹着自身的人,当露出脆弱的一面时所散发的魅力实在难以用笔墨形容。应该划清楚师兄妹界限的我,差点就堕入了爱河。



她像说梦话般地不停地重复着「软绵绵地」这句话,我很绅士地安慰她「好了好了,冷静下来」。







我一边走一边跟她说起那个梦幻龟壳刷帚的事情,明石同学听到后皱起眉头口中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樋口师父真是出了个难题呢。」



「肯定是因为香织小姐诱拐的事情没办好,所以他不高兴了。」



「应该不会的。这不是樋口师父的作风。昨天晚上我跟他谈过后,师父也作过反省了。」



「是吗?」



「前辈应该已经断了诱拐的念头了。假如前辈没有死心,我从心底里鄙视他。」



「但是,你不也配合小津引诱城崎出去吗?」



「没有。最后我还是没做。师父给我打电话了。」



「那样啊。」



「做出那种事情来,反而会是自己不好受。这可是违背师父的教导的。」



「你说出来的话真有说服力。」



我说道,她苦笑了一下。她那剪得整齐的短发在走路是轻轻的摆动,精神抖擞的。



「诱拐失败,而且刷帚又找不到。终于要被逐出师门了。」



我说。



「不,要放弃的话还早呢。」



说着,明石同学一步当先走在前面。迈着凛凛的步伐,自信满满,有如福尔摩斯。我就像是那个味了求助于福尔摩斯而来到贝克街事务所的依赖人似的跟在她后面。



「之前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了,樋口师父和城崎先生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走在木屋町通向河原町的路上,她表示也很疑惑。



「城崎先生本来就是你所在的社团的前辈吧,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完全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自虐性的代理代理战争这个词。」



「看来是发生了无法遗忘的事情了。」



说着说着,明石同学停下了脚步。面前是我之前来过的古书店「峨眉书房」。



板着脸准备关店的老板,一看到她就展开了笑容,这个像煮熟章鱼般的大叔,就像是竹取翁遇到了辉夜姬般,糟糕透顶。她曾经在旧书市场上打工给峨眉书房看店,所以跟老板很熟。从河原町路出来的时候,似乎有说起到这个店。再说,这个峨眉书房老板那犹如融化了的棉花糖般糟糕的神情可不寻常。与之前把我赶走的态度真是天差地别。



我在面向河原町一面的橱窗上看到了上田秋成全集,而她则和峨眉书房的老板在交谈,这竹取翁正「嗯嗯」地点头倾听。最后,老板露出一副很抱歉的神情,指了指河原町路西面,告诉了她什么事情。



「这里没有,我们到别的地方吧。」



说着,她就把探索龟壳刷帚的旅程转向了河原町西面。



走过河原町路,沿蛸药师路向西走,进入日落后热闹的新京极。她拐进了从新京极通向寺町的路,迅速地进入了一件屋檐下摆着陈旧的旅行箱和电灯的旧货店。我在店的一个角落玩弄着一个铁制的潜水艇模型,她就打听位于锦市场那家「可能会知道那个龟壳刷帚」的杂货铺的名字。



我唯唯诺诺地跟在她的身后,来到了接近锦市场西尽头的一间阴森的杂货铺里。跟老板夫妇打听了一会后,得到了光寺路对面的杂货铺老板可能知道的情报。



通过了夕阳下的四条通,南下从佛光寺边走过,接着向东走去。不同于四条附近,这里的行人并没有那么多,很安静。



她把头伸进去拉上了半边百叶窗的杂货铺,喊了声「打扰了」。报出了锦市场的某个杂货铺名字,看来是交谈上了。把我也叫到里面去。



「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玩意?」



店主问道,我报出了樋口师父的名字,请他务必帮助我入手。



橘黄色的灯光下,瘦削凹陷的双脸更加深陷了。店主看上去很有威严。在其气压下我连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他走进店里,不一会拿出来一个小梧桐箱子。店主默默地打开盖子,我看到内部却是个没有任何特别的龟甲刷帚。



「就是这个了吧。」



店主说着,把箱子交给我。



「要付你多少钱呢?」



我问道。店主仔细打量着我。然后说,「这样吧,就收你2w元。」



不管是用多么特殊的棕榈纤维制作的梦幻龟甲刷帚,2w元也太离谱了。与其为了龟甲刷帚支付2w元,我还不如光荣退役好了。



以没带足钱的借口离开了那个店,在回去的路上,想着是不是真要被逐出师门。



「前辈怎么了?不买吗?」



走在四条通上,明石同学问。



「哪买得起啊。一个刷帚2w元,再怎么说也太过分了。这种东西应该是在下鸭茶馆这种地方物尽其用的,不应该用来清洗积满污垢的四叠半宿舍的洗碗池。」



「不过,师父不是让你买来的吗?」



「终归还是要逐出师门啊。」



「不会的。师父不是轻易就要断绝关系的人。」



「不,你也成了他的弟子了,还有小津在。像我这样的人差不多该被抛弃了。」



「不要灰心。我也去请求师父。」



「那就有劳了。」







成为弟子以来,樋口师父也提出过好几个不合理的难题了。



现在回想起来,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浪费时间。师父所出的难题,大都让人难以揣摩其用意。



京都里有不少大学,学生也很多。我们都是住在京都的学生,师父认为我们应该为京都做贡献。小津和我不管日晒雨淋,都坐在哲学之道的冷板凳上研读西田几多郎的「善的研究」,展开「也就是说知觉是一种冲动的意志」这种不明所以的讨论。浪费京都大好的观光资源,过着毫无意义地过日子,甚至还闹坏肚子。耗尽体力和精力,当我们研读至第一篇第三章「意志」时已经燃尽了。以前那张充满智慧的脸慢慢地松弛了,当看到「本来我们有机体应该为了保持活力而进行各种运动的」时,小津口中念着「为了保持活力而进行运动……」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兴奋起来了。大概是被Y染色体与生俱来的无耻想象所迷惑了。日复一日,我们连哲学之道的闲静之处也不明白就被塞进哲学书里,小津的黑暗冲动有如成熟的巨峰般爆衣而出,「善之研究」成了「下半身技巧大全」。毫无疑问,计划受阻。假如进展到第四篇「宗教」,我们肯定要亵渎一切再无颜面存于世上。因为我们的精神力、忍耐力和智慧的不足,西田几多郎的名誉也得以保存。



师父是法拉利的粉丝,法拉利赢了F1大赛的时候,他就会抱着那幅约二叠大小的跃马标志红旗,在百万遍十字路口狂奔,差点被汽车撞倒。他还打算让我和小津跟着做。那面旗帜是小津不知在哪里无意中得到献给师父的,所以形势对我非常不利,而且煽动师父的那个小津竟然自己先跑了。结果,我满天下地给法拉利扬威,被司机们怒骂,被行人蔑视,非常凄惨。







师父有很多东西想要。伟大的人都伴随着巨大的欲望。最终,还是得我和小津去张罗。



进贡给师父的东西,不止有食物烟酒,还有咖啡豆研磨机、扇子、商店街上抽签中的CarlZeiss牌单筒望远镜等。师父花了一年时间还在读的「海底二万里」,本来也是我在下鸭神社的旧书市场买的。这种古典冒险小说最适合在微冷的秋夜细细品味,我本应该是珍藏起来的,不知道怎么就到交到了师父的手中。



像新芽豆饼、圣护院生八桥(京都特产零食)、海胆煎饼、西村的卫生圆松饼这些东西还好,但是当他说想要下鸭神社的旧书市场旗帜和青蛙阿勇(ケロヨン)的时候,实在是为难。等身大的假面RiderV3、一叠大小的鱼肉山芋饼、海马、大王乌贼这些更是束手无策。大王乌贼这种东西,让我去哪里捡回来呢。



还说过让我们马上去名古屋买「味噌咖喱用的味噌」,而小津果真当天就去名古屋了我当真要向他脱帽致敬了。附带一提,我也曾为买鹿鲜贝到奈良去了。



师父说想要海马的时候,小津不知道在哪里捡回来一个大水箱。当往里面彷如碎石水草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嘭」的一个很不吉祥的声音,水箱里的水如尼亚加拉大瀑布般奔流而出。在水淹的四叠半里乱跑的我和小津只能干瞪着眼,而师父只是一笑。过了一会,很淡定地说「别让水流到下面了」。



「对啊,这地方很破的。」



小津一拍脑袋,「下面的人要是上来大骂就不好了,怎么办?」



「啊,等等,下面是我的房间。」



我大叫。



「是你啊,那就没关系了,多漏些下去。」



小津泰然自若。



从樋口师父那流出来的水,一直渗入到我住的楼下110号室。滴下去的水不分猥琐与否,把我的贵重书籍都全泡涨了。受灾情况还不止这些,被浸的电脑里的猥琐与不猥琐的资料都成了电子碎屑消失了。这件事进一步加剧了我的学业荒废。



海马还没得到,樋口师父又提出「想要大王乌贼」了,而小津弄回来的水箱也没有修理就那样扔在走廊上落灰。受师父对海洋生物的兴趣所累,我的「海底二万里」也被没收了近一年至今没有还回来。



所谓祸不单行,说的就是我了。







在那么多的愚蠢的行为中,最为激烈的莫过于与城崎氏之间的「自虐性的代理代理战争」了。



受命于师父,我们曾去换过城崎氏的门牌,用巨大的坏冰箱堵在他的公寓门口,寄去了多封不幸的信。而城崎氏为了报复樋口师父,用万能胶把师父的凉鞋粘在地上,设置放入黑胡椒的气球,以樋口师父的名义定了二十人份的寿司。附带一提,当那二十人份的寿司送到时,樋口师父非常冷静地收下来,把留学生和我们叫来开了个寿司party。那份从容不迫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至于费用,是我和小津对半付了。



经过两年的修行,要问我是否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大好青年,除了遗憾我还是只能说遗憾。



要问为什么每天都进行这种无意义的修行,那只是单纯地想讨师父高兴而已,别无他想。只要我们一直干蠢事,师父就会从心底里高兴。我们按照师父的意思上贡品的话,「汝深得我心啊」,师父就会面满欢喜地夸奖我们。



师父从不卑躬屈膝,始终傲然而立。不过,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如一个小孩子一般天真率直。单凭笑容就能自由地驱使我和小津,羽贯小姐把这称为「樋口魔术」。







探索龟甲刷帚的第二天,对于大学生来说还算是晚上的早上七点,我被烦人的敲门声音吵醒了。喊了声「什么事」,跳起来去开门,一头蓬乱的卷发的樋口师父两眼发亮站在走廊里。



「一大早什么事?」



我问。师父怀里抱着一个四方形的东西,什么都不说一直站在冰冷的走廊上。过了一会,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了下来。茄子般的脸抽泣着,嘴巴歪成了「へ」字型,像个被欺负的小孩子般一边哭使劲用手背擦眼睛。然后喃喃道,「汝啊,结束了,结束了。」



我不禁紧张起来了,「什么结束了?」,我追问道。



「就是这个。」



前辈很小心地拿出怀里抱着的东西。那是的JulesVerne的「海底二万里」。



师父像是脱力了一般,一边拭着眼泪一边感谢我。我也有如刚结束了二万里壮绝旅程般回礼。



师父把「海底二万里」交给我。



「借了那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不过,我因此有了一段很享受的时光。」



师父说,「还有,我什么都没吃,一直读到刚才,去吃牛丼饭吗?」



于是,我们在清冷的早晨,走向百万遍的牛丼店。







在牛丼店吃过早饭,我结了二人份的帐,樋口师父已经很悠闲地从百万遍向着鸭川散步去了。我追了上去,师父说「天气真好啊」,看上去心情不错。他摸着长有胡渣的下巴抬头仰望。头上是晨雾笼罩下广阔的五月青空。



我们来到鸭川三角洲。樋口师父穿出松林,下了堤坝。从松林穿出来,是一望无际的天空,仿佛身体要被吸到空中一般。横贯在眼前那宏伟的贺茂大桥上,车辆行人在耀眼的朝阳下川流不息。



师父站在三角洲的尖端,就如矗立于乘风破浪的船头一般,嘴里吐出的烟雾随风而散。右后方的贺茂川,左后方的高野川,在眼前汇合成为鸭川。数日前下过雨,水位似乎升高了。河岸葱郁繁茂的灌木丛依然浸于水中,河面比平时更加宽阔。



师父一边吸烟一边说「真想出趟远行走走」。



「真是少有呢。」



据我所知,师父从来没有离开四叠半超过半日的。



「以前我就这样想了,读完『海底二万里』后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我也差不多该出世了。」



「有旅费吗?」



「没有。」



师父笑着说,吹出一口烟。



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说起来,前两天,我去了趟大学,遇到了三年级的时候经常一起去喝酒的老友,跟他打招呼,但是对方却一脸很不自在的神情。问道我现在在做什么的时候,我告诉他正重修德语,他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如果是跟师父同级的话,那么这个人是在修习研究生院的博士课程了吧。遇到前辈的话,显然会觉得不自在的。」



「为什么他会觉得羞耻?留年的又不是他……真想不明白。」



「这正是师父为什么能当师父的原因。」



师父一脸得意。



一年级的时候,「汝,留年、TVGAME和麻将是绝对不能做的,否则就会虚度学生生活」,樋口师父这样告诫我。我谨遵教诲,至今没有留年,也没有玩TVGAME和麻将,但是依然虚度光阴究竟是为什么呢?一度想向师父请教的,但也不好开口。



我坐在堤坝的长椅上。星期天的早上,贺茂川的河滩上是出来散步和慢跑的人。



「去三条找龟甲刷帚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占卜师。」



我突然说。



「人生都还没真正开始,迷惘什么呢?」



师父一脸愉快,「汝,这里还是母亲的肚子呢。」



「无论如何,在剩下的两年里,寻找刷帚、参与自虐代理代理战争、寻找刷帚、倾听小津的猥琐之谈、寻找刷帚,这样挥霍时光是不行的。」



「关于龟甲刷帚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吧,也不必担心会被逐出师门。」



师父安慰我道。「汝是没问题的。这两年间已经不是很努力了吗?不要说是接下来的两年,即使是三年四年,你也一定可以过得多姿多彩的,我保证。」



「我要这保证有什么用」,我叹气,「假如没有跟师父和小津相遇,我一定会过得更加有意义的。勤奋学习、与黑发少女相恋,享受着毫无阴霾的学生生活。对了,就这么定了。」



「怎么了?还没睡醒吗?」



「我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地浪费学生生活了。我应该更加深入地思考自己的可能性。我在一年级的时候做出了选择的错误。下次我一定会抓住良机,迈进另一种人生。」



「良机是什么?」



「好像是Colosseo。那个占卜师说的。」



「Colosseo?」



「我也一点都不明白。」



我看到师父沙沙地挠着他那长着胡渣的下巴。



师父做出这种敏锐的神情时,会给人一种高贵的感觉。跟下鸭幽水庄那快要倒塌的四叠半不一样,脑海中只能想象他是某处源远流长的家族的公子,在濑户内海航行中遇难,漂流到这个脏乱差的四叠半孤岛。师父舍不得丢掉那件皱巴巴的浴衣,一直住在那铺着像是用酱油煮过榻榻米的四叠半里。



「可能性这个词,是不能不加修饰地使用的。限制我们存在的,非是我们的可能性,而是不可能性。」



师父说。



「你能当兔女郎吗?能当飞行员吗?能当木匠吗?能当驰骋于七大洋的海贼吗?能当瞄准罗浮宫博物馆的藏品的世纪大怪盗吗?能成为supercomputer的开发人员吗?」



「不能。」



师父点点头,很少有地向我敬烟。我恭恭敬敬地接下,不熟练地点了火。



「我们的大部分苦恼,都是始于梦想着得到别样的人生。寄望于自己的可能性能做到的事情,这正是万恶的根源。除了现在的自己,你不能成为其他的任何人,这点必须承认。你所说的享受蔷薇色的学生生活是不可能实现的。我的保证可是很有分量的。」



「说得真是过分啊。」



「别三心两意的,好好地向小津学习。」



「啊,别这样说。你看看小津,那人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但是很稳重。比起不稳重的秀才,稳重的白痴更能过上有意义的认识。」



「真的吗?」



「嗯姆。……不过什么事情都有例外。」



接下来,我们无言地抽着烟,眺望从松叶间隙中照射下来的阳光。以平均睡眠时间达十小时为荣的我,完全是睡眠不足,在温暖的日光照射下逐渐催生睡意。师父一夜没睡,看上去也是很困。两个奇怪的男人,就在鸭川三角洲上朦朦胧胧地把世人眼里的大好假日浪费掉了。



师父打了个哈欠。我也跟着打了个哈欠。两人一直哈欠不停。



「回去吧。」



「好吧。」



通往下鸭幽水庄的归途——下鸭神社的参拜道上,「你得变得更加稳重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