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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Ⅰ(2 / 2)




据说这条街是在大规模的开发计划之下,十几年间建设起来的。经过精密计算配置的行道树,以及整齐划一充满洁净感的商品住宅群,如同箱庭一般。在这条街上,大型超市及学校等各类设施一应俱全,是那种「无需远出便能生活」的设计理念。但是,为了缓解居民的压力而进行的规划,反而让这条街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档次差距。



这条街道灵活运用了山体的倾斜走势,然后越往高处,面向富裕阶层的住宅就越多。在这条街上,居住的位置会不由分说反映出自己的社会地位以及与身边之人的差距,住在这条街上人想不去明白都不行。说实话,我不想住在这个地方。我虽然对自己住的地方觉得无所谓,但我不希望呆在这种居民之间相互去在意这种事的环境里。摩擦首先源各人认识的差异,但海拔最高的那片区域,应该不在这个范畴之内吧。



那个地方化作了连差距都难以辨识的,极其异样的空间。



我再次转向这条街最高的地方,面对眼前的坡道。这条两边种着行道树,路面硬化过的道路,仿佛成功的象征一般,非常宽阔。在这条马路的两侧,是两排私人住宅。那些占地超过普通民宅两倍面积的房子,一眼就能看出是高级住宅。光是那些的话,还不算稀罕。但是,这片区域的入口处甚至还设有门径,没有通行证的人便无法踏入院地之内。



据说这一带归参与开发计划的某家企业所有。



唯独茧墨家的宅子鸦雀无声,大白天里却没有半点动静。



我回想起出租车司机说过的话。据说这里被称为幽灵路。



「偶尔还是能看到人影,不过整体上很阴森呢。感觉连小孩子都没有,明明是企业高层住的地方,却没有人来拜访的样子,究竟怎么搞的」



这话说来也怪。住在里面的一帮人,的确接近魑魅魍魉。小鸟遵照红衣女的指示偷袭过这里,导致茧墨本家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本家很多有权势的人死了,而这让本家与分家之间的力量关系发生了逆转。据说,原本大部分的实业就是分家在负责。定下应该正在趁此机会推翻旧制,让茧墨家焕然一新。在地位被夺走的茧墨本家的幸存者中拥有特殊背景的一帮人,恐怕就住在这里。那便是高举活神之力的旗号,在幕后统帅整个茧墨家的那帮人。门径的功能,不仅仅是保护内部不受外来者入侵,防止里面的人无缘无故外出也是重要的功能之一。



换而言之,这所穷奢极欲的宅子徒有其形,其实就是一座用来软禁的现代牢狱。



我的视线落向了手中的卡。印着地址跟地图的上等纸张,看上去还是那么像店铺的名片。刚才我一给门卫亮出这个,立刻就放我通行了。我回想起出租车司机张大双眼的样子。我登上坡道,来到第三所房子。



我按了下门铃,不久便出来了一位女性。她用缺乏感情的目光看着我。



她走下台阶,打开门闩,向我深深地行了一礼,细声说道



「恭候多时,里边请」



坡道和住宅之间也有一段落差。我跟他后面,登上了西洋风格的台阶。呈阶梯状的庭院里,种植着时令花卉。一位老人正在里头修剪枝叶。他应该是个园丁吧。他淡漠地继续打理着门可罗雀的庭院。



春天就快到了,只要暖和起来,五光十色的花朵一定会让庭院变得美丽非凡吧。但是,这所房子里唯一的居民,究竟能不能理解园艺的乐趣呢?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走进大宅。里面还是鸦雀无声,和外面一样毫无动静。



女性没有转身,在就像空盒子内部一样缺乏生气的空气中往前走。



不久,她把手放在了最里头那间房的门上,转动沉重的金属门柄。



「这边请」



门缓缓打开。屋子里面出乎意料的狭窄。女性向后退了一步,直接从走廊上离开了。我们送着那个拖着影子的背影,再次转向入口。这个地方,令我产生某种奇妙的即视感。几秒钟后,我才总算察觉到其中理由。墙边摆着一架钢琴,在椅子上摆着陶瓷材质的熊人偶的头部。在墙边,摆着大量面向少女的礼服,窗帘上系着浅蓝色的丝带。中国制造的瓷器里,装满了纸叠。



那各种各样的东西,我都记得。这些全都是扔在茧墨卧室里的东西。



从那个屋子里被搬出去,本该已经不在的那些东西,被堆放在了这间屋子里。



那里,就像热热闹闹的玩具箱。然后,在破烂堆成的山后面,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仿佛是曾经一幕的重现出来。他在椅子上,优雅地翘着腿。



一只人偶像具尸体一样倒在他脚下。他好像注意到了我,缓缓地抬起脸。从窗帘的缝隙射进来的光,照出了他苍白的脸。那头白发就像取代狐狸面具一般,焕发着暗淡的光。他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我,干枯的嘴唇缓缓地动起来。



「啊———什么啊,原来是你啊」



我无法理解眼前的情景是何意义。



他的哀伤,究竟属于哪一类呢。



茧墨日斗,怀中抱着红色纸伞。



* * *



「日斗,这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房间……这里的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你在说什么啊,小田桐。不管你的头脑再怎么迟钝,这种事还是看得出来的吧?你应该不可能忘得了才对。因为狗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忘记饲主的随身物品」



这里的一切,全都是死者的所有物。是茧墨阿座化,妹妹君的遗物哦。



日斗简单地作出回应。这种事的确一眼就看出来了,但这个屋子的角角落落全都被茧墨阿座化的所有物占据着,还淡淡地散发着令人怀念的味道。



恐怕是渗透进破烂里的气味消融在空气中造成的,屋子里充满了甜腻的巧克力味道。我禁不住揉了揉眼睛,隔着窗帘透进来的昏沉光线照亮屋内,给我一种茧墨阿座化就站在这里的错觉。哥特萝莉装摇摇摆摆,她心血来潮地在卧室里走动。她翻起礼服的裙裾,向地板上一踢,毫无意义地原地转了个圈。她望着那些破烂,耸耸肩,无意间注意到了我,开口说



「小田桐君,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准备开始打扫这间屋子了么?不过我觉得,就算是你也敌不过这些东西呢。不提这个了,劳你替我做一杯热巧克力吧」



曾经听到过的幻听传入耳朵,下一刻,她的身影融化消失,之后只留下一片寂静。堆满破烂的房间里,冰冷刺骨。我禁不住呼吸为之一窒。茧墨阿座化并没有死,但这个堆满遗物的地方……



「觉得像棺材里面么?没错呢,你的联想不见得就是错的哦」



「…………………………咦?」



「你觉得这里像口棺材,那正是非常正确的认识」



日斗擅自读出我的思考,歪起脑袋,然后向窗外看去。在被蕾丝挡住的厚实玻璃的那头,能看到几所房子伫立在更高的地方。尽管气派,但却因统一而缺乏个性的屋顶,等间距地排列着。日斗又将视线放回到我身上,嘴唇弯了起来。



他仿佛在说他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一般,对我笑了起来。



「这里的那些房子你也看到了吧?这正是体面的幽禁呢。但是,我对此并没有没有怨言,毕竟我很早以前就注定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变成现在这样的情况还去渴望什么?简直愚蠢透顶。虽然是别人的,不过棺材正是适合我的居所吧。你之前让我不要死,而最后弄成了这个样子。不过,在旁人看来,这里还算是个相当不错的居所。毕竟环境是一流的呢」



狐狸滔滔不绝地吐露出交杂着死心与悔恨的话语。他说的话,我且听且不听,用眼睛对周围环视了一番。尽管他说这里是个相当不错的居所,但这间屋子很不正常。在一无所知的人看来,那恐怕不过是个东西摆放得杂乱无章,别具特色的房间。但实际上,这里被某人生前的记忆所支配着。



不,这样的表述并不准确。茧墨阿座化还没有死。



但是,茧墨日斗将这个被茧墨阿座化的所有物所占据的地方称作棺材。



————————————————嗙



忽然,他打开了怀中的纸伞。色调整体昏暗的房间里,绽放出鲜艳的红色。



日斗咕噜咕噜地旋转纸伞,毫无意义地把脸遮住,接着说道



「外面的那些房子里关着魑魅魍魉。之所以把门封住,是因为他们的人数不可小觑。对茧墨阿座化的丑陋憧憬、执念,被分别关进了那些房子里。那些东西,不会再重见天日。对茧墨阿座化的一切欲望,都将被关在里面,直至腐朽吧。即便将让下一代阿座化成为替代品去爱戴,评选本身也不会进行了呢」



纸伞转呀转,转呀转,鲜红的颜色卷起漩涡。听到日斗说的话,我皱紧眉头。我回想起茧墨曾经说过的话。照理来说,在茧墨阿座化死后,茧墨家必定会举行仪式,选出下一代阿座化。



『当代的茧墨阿座化死了之后,大家会将全族里的女人聚集起来,选出新的阿座化,听说场面非常壮观,连小孩子们都会显露出疯狂的眼神。被选出的下一任茧墨阿座化会被带回本家养育,可以说是为了让被选为下任怪物的孩子不再变回正常人类的工程』



但是,听说作为茧墨家根基的仪式已经不进行了。这是超乎想象的变化。



「茧墨家,已经不选出活神——茧墨阿座化了么?」



「是啊,小田桐。不过这终归不过是形式,反正在背地里还是会选出少女的吧。但是,选出来的不过是为了应付红衣女下一次索求之时的保险,只是单纯的活祭罢了。人们不需要培育用来献给栖居异界的怪物的肉吧?崇拜活神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茧墨家也被时代的浪潮所吞没了啊」



你也明白吧?就跟鸦越家一样。那个家族一味依赖超能力,最后没能乘上近代化的浪潮,最终没落。要在表层世界存活,黑暗的传说只会成为枷锁。



「茧墨家终于也面临这样的时期了啊。而且,贻害千秋的病灶经小鸟之手被一扫而光了。茧墨家出于与生俱来的恐惧,无法违逆茧墨阿座化,既然如此,不去制造下一任活神就可以了啊。妹妹君被异界吞噬的时机,真是太绝妙了」



我回想起在那个栖息着无数乌鸦的房子里所发生的悲剧。鸦越为了保全超能力,将一名女性关进了鸟笼。而现在,茧墨家会选出一个女孩当做应付危急关头的供肉。



活祭恐怕没有任何权利。不过,在红衣女需要之前,活祭应该不用负责。养育活神和选择活祭,到底哪一种做法更正常呢。



答案很简单。两种都不正常。决定祭品和神这种事,本身就不正常。



——————————————————咕噜、咕噜、咕噜



「而且,不管是好还是不好,当代茧墨阿座化都太过强烈了」



日斗继续旋转纸伞,呢喃起来。我也点点头。她喜爱悲剧,嘲笑尸体,对任何人都毫不留情。当代茧墨阿座实在太过扭曲了,化作为一个人来说,她的偶像魅力就像毒素一样。她自降生起便是茧墨阿座化。其他的茧墨阿座化,只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而强行推举出来的残次品。她才是自第一代以来,唯一的真货。



「那个少女拥有毒素一般的偶像魅力,给信奉活神的人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即便她死了,也不会有很多人推崇下一任茧墨阿座化为茧墨阿座化吧。所以,那些苟延残喘的那些老头子们才毫不抵抗地接受了这场变革…………但是」



信仰的对象是必须的。即便是遗骨,即便是沾了血的布也好。



—————————————————————————啪



纸伞毫无预兆地合上了。他再次把纸伞抱在怀中。红色从视野中消失。不知为何,感觉房间的色彩比打开纸伞之前更加灰暗。日斗在此景此景中,开口了



「神死了………但是,这里连神的遗骨都没有」



茧墨阿座化被吞进了异界,她的身体不在此处。



就连能够抚慰生者的遗体碎片,都没有留在现实世界。连火化之后的骨灰都没有,脸裹尸体的布都没有。但是,她留下了许多遗物。我吃惊地张大眼睛。



这间屋子里,塞满了茧墨生前的记录。我终于理解日斗说的那番话了。这里确实是茧墨阿座化的棺材。这个空盒子,是装她遗物的地方。



「终于明白了呢。没错,这个房间名副其实就是妹妹君的棺材。被幽禁的那些老头子来到这里,追寻她的残影,然后离去。真奇怪呢。他们生前一直都被妹妹君疏远,到了现在却对一个毫不相关的地方如此动情」



「为什么,为什么……」



「怎么了,小田桐?你究竟有何疑问?」



「为什么你在棺材里?」



这里是茧墨阿座化的棺材。塞进空棺材里的东西,都是遗体的替代品。



但是,为什么狐狸会住在这里?他这个人对于这个地方,不是异物么?



「很简单哦。因为我也是茧墨阿座化的生前记录之一啊」



「——————————什么?」



「虽然并非血脉相连,但我是茧墨阿座化的哥哥。而且,我也是被视为其夫婿的人物。在茧墨家最像她的人,就是与红衣女存在联系的我了。正因如此,定下将我带来这里,让我成为这里的守门人。他们似乎打算把这里建成纪念馆呢。大张旗鼓地弄反而会让茧墨阿座化丧失神秘性,那些老头子真是不开窍。定下为了让那帮老头子永远的沉醉下去,于是请我帮这个忙。哎呀,不要误会哦,小田桐」



这是工作,不是需要难过的事情。只是把人放在适当的位置罢了。



「我想让你看看,在她死了之后,本家的人是多么的窝囊」



我回想起被小鸟招到孤岛上去的那一连串的事。茧墨家的长者不惜将下一代茧墨阿座化的候选人当成替代品杀掉也想拯救当代茧墨阿座化。即便她消失在了异界,本家的人对她的执着却并未消退。但是,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烦躁的情绪令我鬓角发紧。茧墨家的牢笼明明都已经破坏掉了,狐狸却还是没有获得自由。我向他瞪过去。那晚在学校里我所产生的疑问,他还没有回答我。



对茧墨日斗来说,过去的时光是什么?他的人生究竟是什么?



到头来,茧墨日斗想成为什么?



但是,这不是现在该问的。我被这个棺材一样的屋子吸引了,浪费了很多时间,但我此行前并不是为了闲聊。我吸了口气,屏住。



然后,将来到这里的关键理由说了出来。



「日斗,你能去异界么?」



我感觉空气冻结了。日斗看着我,浅浅的笑容回到了他的嘴上。



过了一阵子,那个笑容渐渐地弯起来。最后,狐狸就像叹气一样,动起嘴唇



「——————所以说,那又怎样?」



* * *



我之所以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只因为一个极为简单的理由。



我在异界彷徨时所看到的某一幕,成为了提示。



异界的肉壁隔一段时间就会冒出数不清的人头大小的泡。肉壁会将吞噬过的人的记忆碎片以泡的形态吐出来。我每次遇到那些泡,上面就会映出各种各样的情景。日斗的母亲仓惶逃走,戴狐狸面具的讲故事的人张开双臂,神宫悠里在宿舍里喝着红茶,我不认识的人正在讲着什么。然后,迄今为止我们在异界中上演过许多的情景,有时也会被映出来。我回想起其中一个。



那是我跟狐狸一起坠入异界之后的情景。



我跟狐狸在红色的世界中相互对峙,我久久地坐在肩膀流血的日斗面前。



手枪掉在了我们两之间的地上。在旁边,白色的孩子正强行把雨香推开。我呼喊本应已死的茧墨,红色的金鱼一下子跃向空中。金鱼溶解,变成茧墨阿座化的姿态。她露出捕食者一般的笑容,旋转纸伞



『咦?哥哥,你还没搞清楚吗?我是茧墨阿座化,茧墨阿座化是一个能在异界来去自如的妖怪,那是属于我的空间。哥哥或许拥有能游走于异界表面的能力——————但是,你无法深入异界吧?』



那段在异界彷徨的漫长时间里,我一次次,一次次地遇到映出那个情景的泡。水无濑白峰也沉入了异界。『神』的残骸也消失在了异界,但有一部分幸存下来了吧。恐怕那个被日斗给捡起来了。之后,他将废弃大楼异界化,然而在那个时间点上,他根本没有占有向异界偏斜的空间。



换而言之,茧墨日斗为了捡起『神』,通过某种方法到过异界。



「你在异界的表层捡到了那东西。这也就是说,你能够前往异界。我说的没错吧?有了那个,用不着使用贡品或者让现实世界向异界偏移,也可以打开异界么?」



「我不能像妹妹君那样打开异界。但是,裂缝的话还是能制造的。不需要用什么夸张的方法。虽然我问了你想干嘛,但很可惜,你的想法我基本明白。你还是老样子伪善啊,小田桐。这是精神不正常的做法哦」



茧墨阿座化的故事没有留下任何祸根,以完美的形式结束了,不是么?



「以茧墨阿座化一个人的牺牲而告终。这对你来说也是非常理想的结局吧?」



茧墨日斗路出野兽一般的笑容,直言不讳地说道。他就像抚摸猫咪一般,抚摸合上的纸伞。然后,他突然间把脸垂了下去,就像眼前有本绘本一般,轻声细语。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故事到此结束」



读完这篇故事的你————怎么看呢?



日斗向我投来充满挑衅的目光,但我不为所动。茧墨阿座化的死,对我来说确实是非常理想的情况。但唯独这一次,我并不是因为无法原谅自己而行动的。这是不同于伪善的两一种行为。



可以很定的说,这就是自私的行为。现在的我,终归只是为了我自己在行动。



「日斗,不是的。你弄错了。我并不是出于伪善而想救她的」



「那又是为了什么,小田桐勤。你为什么要就那个可恶的少女?你倒是说说,是多么强烈的理由让你专程回想到那个好不容易才爬出来的地狱底层?」



「我,想再见小茧一面。我不会放弃她的。而且,而且我……」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我用力握住右手。绷紧的烫伤伤痕很痛。这件事,我在和雄介他们说话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现在,这种感情插在胸口,正在慢慢变强。那股激动的感情,我只是没有察觉到罢了,其实它从一开始就深埋在我的心房。



那种事,我岂会认同。



我不成声地叫喊起来,然后我开口说道



「我啊,很恼火」



「………什么?」



「没错,我很生气。什么可喜可贺,什么应得的下场。什么叫不需要感慨或悲伤。什么叫相应的东西就应该回到相应的地方。什么命运!」



咚地一响,我重重地跺向地板。掉在附近的玩具喇叭弹了起来。水珠花纹的喇叭滚到了远处。我想起七海胡闹时的样子。如今,我理解她的行为了。在遇到没天理的情况时,人有的时候就会变得想要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胡闹。我更加用力地握紧右手,捏得骨头咯吱作响。然后,我吸了口气,声嘶力竭地宣布



「我啊,最————————————讨厌那个人的笑容了!」



窗户玻璃震得颤了起来。破烂从小山上哗啦哗啦地垮下去。日斗的脸绷了起来。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想茧墨。没错,她会嘲笑尸体,享受惨剧,舔舐不幸,但有的时候,她也会展露出无比澄澈的目光。



就像她在怒放的樱花下,搭理我的时候那样,她曾用不像少女的表情看着我。我有种地讨厌她那美丽的笑容。



「她凭什么自顾自地笑一笑就消失了?凭什么觉得被留下的人能够接受这样事?」



「小田桐,到头来你这根本就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在胡闹,只是对自己的无力撒泼而已」



「不,反正我能不能接受,对那个人来说都无所谓吧。什么啊,什么叫不错的人生啊……竟然自顾自的满足,自顾自地消失」



「我说,小田桐?能不能不要自我陶醉了?稍微听听人说话吧」



「烦死了啊,日斗,我一直都在听!比起这件事,你怎么看?」



「啥?」



「她很任性对不对?你说对不对?她很任性对吧?这让人怎么接受啊!」



我根本无法接受,也不可能接受。就算茧墨说什么可喜可贺,我也不会让故事结束。不管她所缔造的,只牺牲一个人的结局多么漂亮,多么正确,多么美好,我都不可能心甘情愿的接受。这种东西吃屎去吧。我咬牙切齿,漏出一口粗气。日斗似乎在苦恼,没有继续往下说。不久后,他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在自言自语,就像自我确认一般呢喃了一声



「原来如此。我彻彻底底,打心眼里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看来这是发自真心的愿望呢。



下一刻,表情从他脸上消失了。周围的空气骤然一变,强烈的压迫感令空间发生倾轧。



日斗缓缓抬起脸,他的嘴上露出了那熟悉的狐狸式笑容。但是,那跟平时的笑容有着本质的差别。我能感觉到,那是更加残酷的表情,是他被异界吞噬之前经常露出的笑容。他盛气凌人地翘起脚,把手肘放在腿上,撑起脸。



然后,狐狸严肃地张开嘴



「好吧,小田桐勤。既然你说你不会放弃,那就随你便吧。反正你什么都得不到,你就丑陋地挣扎,然后死去吧。既然这是你自我满足而最终造成的结果,其实你非常愉快吧。不过,这跟我究竟有什么关系」



「日斗,你明白的吧。我一个人无法前往异界。连裂缝都通不过去」



「所以说,那又怎样?你真觉得我会帮你忙么?你这才是疯了。你也知道我跟妹妹君的关系,知道我对她的杀意。你觉得那个的死,跟我完全无关么?」



狐狸不屑地说道。我感觉有把刀插进了心脏,一下子透不过气来。日斗打从心底里瞧不起我。我确实知道长期以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事。茧墨日斗曾憎恨茧墨阿座化,曾恨不得杀了她。但现在又如何呢?我用舌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以前,狐狸了解到茧墨自己与阿座化之间的差异,抛开了纸伞,而他对茧墨阿座化的执着于憎恨,也应该随之抛开了。难道他现在仍在憎恨着茧墨阿座化么?



「………………呐,日斗」



「什么事,小田桐。你还想啰啰嗦嗦地说一堆戏言么?」



「既然如此,你究竟为什么要拿着这把红色纸伞?」



面对我简单的提问,狐狸没有当即作答。他的表情也没有变。如果真正野兽还在他心中残留着尾巴,我应该能够从中读出他的感情。正当我开始思考这种蠢事的时候,狐狸总算耸了耸肩,把嘴唇弯成了嘲笑的形状,轻慢地说道



「只是单纯的心血来潮,没别的意思」



我立刻就觉得他在撒谎。



我知道的。狐狸说的大多数话都不能全信。他总是将自己的真心隐藏起来。现在的茧墨日斗抱着红色纸伞,住在棺材里,可如果只是拜托他看守这个房间,那他根本就不需要抱起红色纸伞。他滔滔不绝地陈述着茧墨阿座化的死,而同时所做出的那番举动,实在很古怪。现在的他,就像是茧墨的守墓人。



我回想起刚进来时所产生的感想。茧墨日斗,怀中抱着红色纸伞。



他的哀伤,究竟属于哪一类呢。



「日斗………………莫非你不是那样的?」



「小田桐,你说什么?麻烦你不要摆着好像很明白的表情随便评论别人」



「你真的接受这种事么?茧墨阿座化消失的干干净净,真的没问题么?」



她念着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把帷幕落下,你真的能满意么?



我回想起雄介说过的话、茧墨阿座化,确实是我们的命运。



她的存在改变了我们的一切。但是,她擅自离开了我们。留下来的这些人,仍就无法走出她死去所带来的冲击和丧失感。然后,茧墨本家的人为了逃避,造了一口棺材,而我决定去接她回来。他们选择了停滞,而我选择了抵抗。恐怕,狐狸也被她的死所桎梏。把他关在这个房间里的是什么?是命运一般的女子离去所给他留下的无法驱散的疲劳?还是伤感?



不管是什么,他都无法忘记,仍在以守墓人的身份留在这里。



「那个人不在了,你不感到生气么?我觉得无法接受么?为了自己能够迈出脚步,我要把小茧带回来。你也帮我一把吧」



「小田桐,丑话说在前头,我对你的戏言不感兴趣。我想你不会听的,但我还是要重复一次。不要想当然地决定别人的想法。我不想再见到她。而且,你好像还不明白,你只是在依赖妹妹君」



狐狸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细声说道。我毫不畏惧地瞪着他。他滔滔不绝地继续往下说



「什么叫为了自己能够迈出脚步?蠢死了。你只是陪茧墨阿座化走得太久了,所以忘记该怎么走了。到头来,没了茧墨阿座化这个指针,你就活不下去。被茧墨阿座化毒害最深的就是你,小田桐勤。所以,茧墨阿座化被抢走之后,你就开始不服气,瞎折腾。不过,你别把别人也牵扯进来」



蠢死了。要殉情自杀就该一个人去。



我依赖着茧墨么?不对。不是那样的。我想做出,是违逆她的选择。



我想要这么对狐狸说,但狐狸不会认同我的借口吧。而且,有的时候人的心声连本人都不清楚。我无法完全认定,我心中最根本的东西就不是对茧墨的依赖。而且,狐狸所说的话有一部分的确是正确的。



要殉情自杀就该一个人去。不应该把别人扯进没有胜算的战斗中去。



但是,我除了得到他的协助,别无他法。正当我咬紧嘴唇的时候,狐狸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就算再怎么蠢再怎么无聊,这对你来说仍旧是发自内心的愿望」



人的愿望总是那么卑鄙,根本没有去实现的价值。正因如此,我以狐狸的身份给个提议吧。



日斗举起一只手,缓缓地向我伸过来。这是见过无数次的情景。



日斗就跟以前一样,让我许愿。我茫然地望着那之手,但我向这次说出的话中,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狐狸非常严肃地跟我说



「没有实现的价值,愚蠢,自我中心,无聊,堕落。拥有这种愿望的,就是人类。你只要这么念就行了。这是最后一次。你终于找到有种想要的愿望了吧,小田桐勤?既然如此,你该做的选择只有我一个。抓住这只手就行了」



由对我说过「不要死」的你来落下帷幕,刚刚好。



这样一来,狐狸的故事也终于真正地落下帷幕了。



「你以前没有对我许下过任何心愿。但是,你似乎终于找到自己的心愿了。这样一来,我也可以谢幕了。我已经没有任何愿望了。来这间屋的人,基本上也是活死人。再也没有人会握住我的手了吧。这样就够了。这是狐狸此生做的最后一件事」



然后,我要么牵扯进你自己的愿望,被红衣女子杀掉,要么在这棺材里,等待身体腐朽。我不会离开这间屋子,会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你只要许愿就行了,小田桐勤。



「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而许愿,让毫无意义的狐狸的故事落下帷幕吧」



狐狸淡然地讲述。他的嘴唇上,还是挂着那个野兽般的笑容。我的视线落在了他的手上。我明白,狐狸说的大多数话都不能全信。他总是将自己的真心隐藏起来。就像学校里的那个夜晚一样,我拼命地思考。



我握住这只手,对狐狸而言究竟有何意义呢?



狐狸以前都在渴望什么?现在又在渴望什么?



莫名其妙。即便如此,我还是伸出了手,就像平时一样,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日斗烦躁地眯起了眼睛。我吸了口气。相同的回答,我对他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吧。但这一次,我又补充了一句话。



「我不想对你许什么愿望。还有,我接下来要说些强人所难的事情,你一定要听」



「搞什么,小田桐。我觉得你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强人所难」



狐狸烦躁地咒骂起来,就像是受够这种闹剧了一样。但是,既然都那么说了,他不会不听我说话。握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



「我不会对你许什么愿望。我希望你自愿来帮我」



「…………………………………………什、么?」



「正如你所说,要殉情自杀就该一个人去。我只想让你带我去异界表层,即便如此,还是不清楚会被红衣女怎么样。要是因为被人许愿就轻举妄动的话,可是会没命的哦。这件事,你一定要自己来决定。你没有理由帮我,但把活死人一样的人生交给了我。相对的,我……」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来的话语,实在荒唐透顶。但是,我能说的这些这些,我给不了他任何其他的东西。绫给茧墨日斗毫无益处的人生,以及他只能创造牺牲的行为,赋予了些许意义。我究竟能不能做到相同的事情呢?我不知道。恐怕做不到吧。即便如此,我还是继续往下说。



「相对的,我会用我这一生让你至少有那么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我牵着日斗的手。用这只手所能做到的事情,就只有把一个被关在屋子里的人拖出来了。人的手所能做到的事情虽然很有限,但只要能做到这件事就应该足够了。日斗听到我说的话之后目瞪口呆,由衷地感到吃惊。凝重的沉默弥漫开来,他突然弯起脖子,脸上很奇怪地没有表情。



漫长的沉默过后,狐疑用那种感到不可思议的口吻,短短地呢喃了一声



「…………………………………………………………你觉得这能办到么?」



「能的」



「为什么?你得根据究竟是什么?愚不可及的你,究竟懂别人什么?」



「因为你也是人。走出来吧。去吃顿饭。你也学学绫,去七海那里吧。你也试试被人实打实地痛揍几次,被人担心几次,然后睡在温暖的被窝里」



如此一来,你那颗冰封的心,也不可能永远冻结下去了。我明白的,真正可怕的是人心。但与此同时,最值得尊敬的,能够拯救人的,也是人心。



「你走出来吧。我不同意你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我要让你觉得活着真好。藉此,你要理解人命的宝贵,要为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后悔,要被负罪感给压垮。然后你要变回一个人,笑、哭、悲伤、后悔、绝望,然后回顾自己的人生,曾经得到过别人由衷的感谢,曾经像行尸走肉一样活过」



就跟狗、猫、小鸟一样,日斗不是狐狸。人要是人类,心就不会冻结。



他被绫说过的话动摇过。那件事应该让他取回了人性,给了他能够活出人样的余地。如果他是一只野兽,心中只有对人类的仇视的话,那句谢谢根本不可能传进他的心里。



忽然,我回想起我以前在那间被封锁的公寓里跟他进行过的对话。



…………就算杀死你也没有意义。



…………你确定?



…………若你没有悔意,你的死就不具任何意义。



让狐狸吃苦头没有任何意义。他应该自己去悔过。至少一次也好,他应该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开心,然后明白自己犯下的罪孽是多么沉重,然后在漫长的人生中一直挣扎下去。



我决不允许他活在棺材里。正因如此,我继续跟他说



「你就是你,茧墨日斗。我绝不会饶恕你。但是,跟我一起走吧」



日斗一语不发,仍旧摆着那张好像戴了面具一样的表情,什么也没说。但忽然间,他嘟哝起来。



「——————既然如此,你就试试让我出去吧」



「什么?」



「我是让你起个头。你既然那么说了,那你就试试看吧,小田桐勤」



狐狸的眼睛冷若冰霜,根本不准备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冰冷的眼睛里,激烈的感情正静静地燃烧着。那火焰所显示的感情,接近憎恶。他认真地向我要求



「试试看啊,小田桐勤」



办得到就试试啊——他冰冷地说道。这一刻,我明白了。一旦选错,我恐怕就会丧命。我闭上眼睛,拼命调整好呼吸。



握着日斗的那只手已经汗湿。我用另一只手抚摸肚子,想要消除紧张感。在被红衣女子收进去之后,雨香就沉沉地睡着。但是,她可能是对周围的情况感到危险,蠕动了一下。我的腹腔底部,久违地响起了稚嫩的声音。



…………………………唔唔,怎么回事,爸爸。



「什么也没有哦,雨香。什么也没有……只是」



我轻轻地呢喃,扫视摆满茧墨遗物的房间。这里就跟茧墨的卧室如出一辙。感觉茧墨随时都会从这些东西之间探出脸来。我闭上眼睛,吸了口巧克力的香味。忽然,我感觉我听到已经不在了的茧墨的声音。



『小田桐君,原来你在这里么?真是的,要是喊你你不马上出来,我可是会伤脑经的啊』



她任性地这样叫我。那个房间现已空空如也,而那里面的一切,都留在了这里。



我缓缓地张开眼睛,满怀伤感,环视茧墨阿座化的棺材。



啊,多么愚蠢,多么令人讨厌啊。



她的私人物品全都在这里。



但是,茧墨阿座化不在这里。



什么遗骨的替代品,什么棺材,把那种事情当做前提真让人不爽。她还没有死。而且茧墨阿座化不是神。茧墨阿座化,那个可恶的少女……



根本就不是那么可怕的人。



「我只是觉得,这间屋子真见鬼」



我紧紧地握住了日斗的手,他张大双眼看着我。他想要说什么,但在此之前,雨香发出了浑浊的声音。她犹犹豫豫地问我



——————————————————————唔唔,爸爸?



「怎么,雨香?」



———————————————————————要弄坏么?



雨香诚实地听取了我的话。日斗的眼睛张得越来越大。现在的我,想必正摆着一张非常可怕的表情吧。我明知如此,还是笑了起来。我已经烦透了。



与此同时,我感到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我把脸夸张地弯起来,笑着发号施令



「嗯,给我全部破坏掉!」



好——————————————————————————!



剧痛瞬间冲破我的身体。醒来的雨香就像出膛的子弹,从我肚子里跳了出来。白色的身体像橡皮球一样弹了起来,在不停旋转的同时长大成型。她一边把血液撒得到处都是,一边胡乱挥舞伸长的四肢。最后,茧墨的私人物品被破坏,木片到处乱飞。时隔许久再次醒来的孩子似乎对久违的运动开心得不得了,发出欢快的声音。



「没关系吧,爸爸,弄坏也没关系吧,没关系吧?雨香想全部弄坏,没关系吧?」



「嗯,没关系。你就尽情的破坏吧,只是不能吃人,绝对不能吃人。另外,注意别把我和这个人给弄坏了。雨香,能做到么?没问题么?」



「雨香——————————————————————会努力的!」



白色的风暴在房间里肆虐。壶的碎片飞向空中,熊的脑袋被水平轰飞,钢琴发出高亢的声音,随即碎裂。窗帘被撕碎,丝带轻悠悠地飘了起来,服装漫天飞舞。墙壁上,天花板上纷纷开出大洞。瓦砾朝我飞来,擦过我们的脸颊。我跟日斗一动不动。



在飞舞的尘埃中,我们仍旧相互瞪视。血从我肚子里流出来,手指因失血而开始颤抖。我很怀疑雨香是不是真的不会把我们砸烂,可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一动不动。我们不让对方逃跑,紧紧地拉着彼此的手,相互用接近憎恨的眼神瞪着对方。雨香渐渐变成一颗炮弹,随着一阵巨响,屋顶被应声轰飞。



房子开始倾轧作响,日斗的脸被割破,我耳朵的一部分被撕裂。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一动不动,就像傻了一样继续相互瞪视。



最后,随着一阵脱线的声音,墙壁倒向了外侧。



在上方,能看到万里无云的天空,寒风吹拂全身。我向后转过头去,剩下来的门腾起土尘倒向内侧。一名浑身是灰的女性,不知何时突兀地站在了开放的走廊上。先前平静的样子就像假的一样,她诧异地瞪圆了眼睛,呆滞地长大了嘴。我将视线从呆立不动的她身上移开,向庭院看去。



那位老园丁整个人被吓软了,瘫坐在矮树之间,看着我们。他望着一部分被破坏的大屋的惨状,眯起眼睛。不知为何,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感觉他察觉到了什么,于是连忙向他回了一礼。这个时候,长大的雨香一边大跳,一边向我靠近。



她兴高采烈地,猛地朝我抱过来。



—————————————咚!



「爸爸!雨香做到了!做到了!…………唔、唔唔?做到、了吧?」



「啊、嗯,雨香真厉害……不愧是我的孩子。这么难的事情做的这么好,谢谢」



如果颈骨再稍微错位一点,我恐怕就一命呜呼了。我放开了日斗的手,忍着疼痛,颤抖着抱住了她。我抚摸光滑的裸背。雨香把脸埋进我的肩膀。我抚摸她的脑袋,再次向天空看去。天空十分蔚蓝,甜腻的味道已经没有了。



还未死去之人的棺材,已荡然无存。



「………………………………谢谢」



我由衷地道了声谢,从瓦砾之间拉出一件破碎的礼服,为她擦拭沾满血的身体。雨香哈哈发笑,十分开心。这个时候,我突然想了起来,捡了一件还算完好的礼服,然后全部塞进掉在附近的包里。我忍着肚子的疼痛,抬起脸。这话让我来说有点不太合适,不知为何,日斗整个人呆住了。忽然,他看了看自己的双臂,纸伞已经不在他的手里了。



我和日斗视线彷徨了一阵子,然后同时停在了一个点上。



「「啊」」



红色纸伞正插在瓦砾堆成的山上。似乎是被雨香移动时所产生的风压给卷走了。那柄纸伞丧失了先前的神秘感,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垃圾。纸伞通体破破烂烂,能够勉强保持形状已经堪称奇迹了。我靠近纸伞,把手指放在伞柄上,左右摇晃。下一刻,它轻易地折断了。瞬息之间,红色纸伞分崩离析。狐狸的脸微微扭曲起来,不过反应仅仅如此。但是,经过了漫长的沉默之后,他张开了嘴



「………………………………………………………………………………呼」



细细的一口气从唇缝间呼出。下一刻,他笑了起来,拍打大腿,失声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茫然地看着他的样子。虽然我们从学生时代就开始打交道了,可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日斗大笑的样子,我担心他是不是终于疯了。日斗不停地捧腹大笑。当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出问题的时候,他突然之间遍敛去笑声。刚才大笑的残影,从他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全身放松下来。



然后,他就像筋疲力竭了一样,眺望着蓝天。嘴唇微微地动起来。



日斗嘀咕了些什么,但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他短促地呼出一口气



「……………………………………………………、哈」



下一刻,他抿紧嘴唇,就像装了弹簧一样,站了起来。椅子在反作用力之下,重重地倒向后面。他伸了伸背,站在了瓦砾之中,从正面看着我。



他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然后发出嘹亮的声音。



「我自出生以来,就不曾拥有过愿望。我一直都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欲望而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愚不可及,无聊之极,荒唐透顶。我的人生,一直都在被茧墨家、被红衣女子、被其他人摆弄。没错,这就是狐狸的故事。是个现在还在继续的无聊故事」



突然,日斗就像中了邪一样开始讲起来。他为什么要将狐狸的故事呢。他在摆开架势的我面前,继续往小说。我听着他的话,不禁皱起眉头。他的说话方式,跟以往不完全不一样。这给人的感觉跟狐狸以及讲故事的人相差甚远。



「狐狸的故事结束了。他将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继续活在棺材里。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没错,本来到此结束了才对。真是,真是没意思」



那声音,那口吻,那语言,总感觉……



就像在咒骂一般。



「不过也好。就来写下新的篇章吧。虽然不知道这跟继续当活死人那种更好,不过也好。小田桐勤,你就为你的选择好好后悔吧」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希望,那就谱写这荒唐的故事后续吧。



日斗就像在演说一样,高声讲述。然后,他再次合上了嘴。



锐利的眼神向我刺来。他用完全不同于狐狸面具的,非常激烈的目光瞪着我。



「…………………好吧,小田桐勤」



他咬牙切齿似的,再次向我伸出手。



日斗,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理由地握住我的手。



然后,茧墨日斗威风凛凛地高声宣布。



「————————————————狐狸,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