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事件Ⅰ(1 / 2)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



图源:江火如画



翻译:笔君



协力:墨君



我要讲讲小田桐勤的事。



那是我所认识的一个愚蠢的男人。



她个性固执软弱且自知是个伪善者,总穿着一身老土的西装,爱啰嗦。总爱找些客观理由不去正视人的死亡,有时还会当面批判对方。而且,他总是在抽烟。



虽然我一次都没有很肯定的说,但我总在想。



他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不停重复相同的错误。



他一边掩饰自己的卑鄙,一边又在真正地流血。



在我的人生中,一直都有充满矛盾的他。



那是一段怎么也称不上美好的日子。



甚至可以说,每一天都充斥着无聊。



在他看来,那段时光应该根不能算无聊,甚至可以说糟透了。每当我渴望惨剧,他就会直接面对残酷的事件。他真心地期盼能够离开我身边。



茧墨阿座化是个丑陋的生物,差劲透顶泯灭人性。这一点我不否认,但小田桐勤没有离开。自从那个时候但有的时候我握住他的手以来,他就一直在我身旁。



在很久以前的那个春天,樱花花瓣漫天飞舞的那个坡道上。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说。



不论发生什么,小田桐勤都不会改变。他永永远远都那么愚蠢。



就算我不在了,他肯定还会跟以前一样,白费力气地到处乱跑。



如今,我想讲讲小田桐勤的事。



他是与我共度岁月的男性。



* * *



冰冷的水拍打脸颊。在整张脸被麻痹的时候,头脑才总算清醒。



我在身旁的墙边摸索,一把抓起一条干毛巾。这块布长期搭在盥洗间里,有股霉味。我用以致把脸磨痛的粗暴动作擦干脸,抬起头,看了看开裂浑浊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一个无精打采的男性。下巴的胡子长得乱七八糟,黑眼圈很重,如此狼狈的样子,感觉就算随时暴毙街头都不奇怪。真亏我离开茧墨的事务所到公寓·七濑的这段路上没被警察拦住盘问。



我盯着自己充血的眼睛,下意识地,茫然地自言自语



「…………怪不得,这就是白雪小姐担心我的原因啊」



为什么我之前没对我这个样子感到异常?连我自己都觉得煞是奇怪。



我怀着纳闷的心情,打开了盥洗台一旁的收纳柜,从里面取出剃须刀和剃须啫喱,把胡子刮了。然后,我又洗了把脸,把打湿的衬衫脱下后直接扔进了衣篓。我折回到橱柜那里,把另一件衬衣扯了出来,一边把它穿上身,一边走向厨房,然后打开了冰箱门。里面什么也没有。红衣女子和茧墨阿座化的事件开始之后,我应该是为了防止一去不回以致食物烂在冰箱里,所以才没有购买食材。我打开冰箱旁的不锈钢米柜,米还是很充足的。



既然如此,现在该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我将米放进电饭煲的内胆里,慢慢地开始淘米。我以轻柔的动作,反复将水沥干又往里加水,直至水体不是那么浑浊。当做好准备,把内胆放回电饭煲里的时候,我一时苦恼起来。然后,我拔掉插头,把电饭煲抱在腋下。我明知我所完成的是一副非常疯狂的画面,却还是大步走了出去。



一打开门,冰冷渐渐消散的,焕发春天气息的空气便将我包围。在花瓣仍在飘舞的微红天空下,我发出铿铿作响的脚步声,冲下金属台阶达到一楼,然后直接拉开了七海的房门。幸好没有上锁。大小两双鞋子和乐融融地摆在玄关。我刚走进去,便听到声音穿过门模模糊糊地传了过来。



「怎么办呢。虽然以前全力以赴地挺过了许许多多的可怕危险,可这一次实在让人担心啊。茧墨小姐不在了,那个人能够振作起来么?」



「七海也这么觉得,所以要谈谈今后要拿那个笨蛋怎么办」



我毫不犹豫地拉开了玻璃门。丰盈的双马尾和轻浮的金发向我转过来。雄介似乎还留在七海身边。围在矮脚桌旁的两人朝我抬起头,突然一动不动了。他们的眼睛瞪得滚圆,看着我……更准确的说,看着我抱在腋下的电饭煲。我觉得我可能吓到他们了,于是开口



「七海,雄介」



他们以整齐划一的动作相互看了看,然后向我看过来。与此同时,他们点点头,我也跟着点了一下头。然后,我吸了口气,对似乎正等我开口的两人说道



「————————做饭吧」



我试着举起电饭煲,对他们这样呼吁。



七海和雄介再次相互看了看。



他们相互摆出认真的表情,点点头,同时站了起来。雄介虽然站起来了,但还是搞不懂情况似的双手在胸前交叉。另一边,七海攥紧拳头,飞快地走了起来,在跟我擦身而过的时候,从我怀中抢走了电饭煲。七海恶狠狠地看着我,攥紧拳头,然后嗖地向走廊一指。



「跟我来」



她的一言一语举手投足之中,都蕴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迫力。我老实跟着她小小的背影。一走进厨房,七海便拔掉了电饭煲的插头,把我拿来的电饭煲插上。接着,她两根马尾辫摇摆起来,用力打开了冰箱。



——————————————————————嗙!



白萝卜胡萝卜南瓜大葱白菜黄瓜西红柿茄子豆芽香菇。



她不停地把蔬菜拿出来,纷纷堆在餐桌上。在旁边有奶酪牛奶豆腐海带,猪肉鸡肉牛肉,鳕鱼鲑鱼鱿鱼虾,多种多样的食材摆在了一起。嗙地一下,七海把门关上,朝我转过身来。她面对令人叹为观止的丰富食材,双手在胸前交叉。



然后,她用穿着兔子形拖鞋的脚,不开心地跺了下地板。



「小绫以前是很能吃的哦」



「………………………是」



「七海本来是打算你回来之后弄个豪华火锅的」



「………………………………………………是」



「所以七海批准了。今天要把这些东西全部用光」



「……………………………………………什么!」



「要敢吃剩,就准备见阎王吧」



「咦?真要死人啊」



听到七海的决定,雄介脸色铁青。七海没有理会雄介,抓起胡萝卜,然后灵巧地用脚把水槽下面的柜子打开。七海常用的菜刀在里面摆成一大排。



——————————唰、啪沙



接着,七海将挂在椅子上的某种东西一把抓起来,朝我扔来。在柔软的围裙中间,一只卡通兔子正在嚎啕大哭。这件围裙我见过。这是绫生前用的围裙。我用左手轻轻抚摸卡通图案,然后将围裙翻了过来,穿在身上,将绳子在背后紧紧地绑好。然后,我从柜子里取出一把锃亮的万用菜刀。



有种将要奔赴战场的感觉了。



我跟七海就像正被什么追赶一样,将食材纷纷处理好。



我们二话不说将食材切成大块之后,放进七海家最大的锅子里。里面海带和鲣鱼煮出的高汤满满的,摇晃着,散发出温热的芳香。然后,我们将下进锅里之后跟其他食材完全合不来的东西先放在一边,用醋腌制或用来炖煮。



在我忙碌地跟调味料战斗的时候,雄介拿来了似乎能将火锅黑暗化的食材,结果被七海击退了。然后,雄介一边挠着别扭一边摆着盘子,用非常浪费的方法削好马铃薯,不知为何像处理苹果一样弄了一堆兔子出来。他似乎再按自己的思维行动,但还是有点让人搞不懂。不久,米煮好了。海鲜、肉和蔬菜,在盖子没有盖实的火锅里不停地扑腾。



我两只手套上老虎爪子形的耐热手套,提心吊胆地抓起锅子,小心翼翼地把锅端出去。雄介手里拿着大量的碟子和饭碗,跟在我后面。然后,七海端着一个放在许多中号碗的托盘跟着过来。我们将做好的才纷纷摆在矮脚桌上。



火锅散发出令人食指大动的热气。我将摆不下的盘子放在榻榻米上,然后盯着桌面,静静地领悟了。现在桌面,已经变成了第二个战场。我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我在靠垫上坐下来,盘起腿。在我身旁,雄介端端正正地坐着。七海的两根马尾辫摇摇摆摆,也坐了下来。所有人的动作都暂时停了下来。下一刻,我们同时抓起筷子。



「「「我开动了!」」」



我们用格外响亮的声音宣布。



这个声音,听上去就像打响信号枪一样。



我齐刷刷地开始扒饭。身体没有停着,将腾着热气的香甜米饭推进嘴里,洒在上面的芝麻所带来的香脆口感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我将大勺伸进锅子里,将热气腾腾的食物放在碗碟中。我拿起一只虾,吸掉垂垂欲滴的汤汁,然后将皮剥掉,将晃动的虾身一口咬下,又把猪肉和白菜送进嘴里。我将碗碟里的一批全部扫荡完后,又补上另一批。在我旁边,雄介正在吸魔芋,七海滋溜一下把豆腐吞了下去。我们三个把桌上的菜逐渐消灭掉。



甘美的菜,香浓的菜,爽口的菜,酸爽的菜,喷香的菜,肉跟蔬菜还有大米。我们一边将仿佛取之不尽的菜送进嘴里,一边小心地喝着不知谁泡的热茶,不停地动着筷子。这一餐,仿佛让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重获新生一般。细胞的分裂速度,应该跟进餐内容的变化没有关系,然而我却感觉,吃进去的东西全部都会转化为身体里的血,转化为身体里的肉。



不久,最后一份菜被消灭了。我们将炖茄子一个接一个吃进肚里,这才放下筷子。



————————————嘎啦



三双筷子拍在桌上,我们同时在榻榻米上躺了下去。所有人都一语不发,撑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但是,雄介忽然颤抖着呢喃了一声



「这、这么多,真亏我们能吃完呢……说真的,完全不敢相信」



「我同意………因为,这根本不是人的肚子能够装得下的量啊」



「七海也非常吃惊…………………想做的话就能做到呢,人类」



一种大战告终的感情油然而生。我们跨越了艰苦卓绝的战场,在榻榻米上摆成大字。我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感觉脖子上微微出汗。明明没有开取暖设备,可不知不觉间已经全身是汗了。我做了下深呼吸,缓缓地闭上眼睛。忽然,雄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用有些落寞,有些干巴巴的声音呢喃起来



「要是那个时候也像现在这里自暴自弃地吃一大顿的话,说不定就好了呢」



「……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雄介。不好意思,说真的,说话都好难受,让我稍微喘口气」



「就是旋花那时候啊……我想到我再也见不到旋花了,然后给小田桐先生添了很多麻烦的那时候。我觉得,那个时候要是也大吃特吃胡吃海吃,吃得动不了就好了呢」



「…………那个时候没办法的吧。我觉得,要是可以的话,一定很不错吧」



「…………应该是吧…………嗯,说不定就像你说的那样呢」



「…………就是啊。事到如今也没办法。有的时候,就是无计可施啊」



「真亏、你们两个……还能轻轻松松地、讲话啊。不难受么」



「加把劲就发现出乎意料的能行啊。幼女也加把劲吧。凭借不屈不挠的挑战精神」



「吵死了啦,麻烦安静一点……可恶。明天的体重会很可怕呢」



「欸?幼女你在乎体重?这个年纪就开始了?女生真可怕」



「海蟑螂,Go Home。立刻回你的老家大海去好不好」



「为什么Go Home要扯到大海啊。你当我海产品啊。啊,那个,小田桐先生」



突然,雄介的语调变得一本正经。本来涛涛不绝地继续下去的愚蠢话题,此刻突然停了下来。现场充满了凝重的沉默。我们仰望天花板,钳口不语。要是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感觉就能像一只鱼一样,永远地躺下去。但是,我开口了。



我再次将眼睛紧紧地闭上,向雄介问道。



「……………什么事?」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七海什么都没说。但是,我能感觉到她也在等待我的答案。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吐出,随后,胃剧烈地上下动荡。我紧紧握住右手。在那只手上,有肉质僵硬的烫伤伤痕。这是在茧墨的事务所里,把香烟捏烂的时候所留下的。



我一边感受着仍旧异常鲜明的痛楚,一边缓缓地张开眼皮。在眼前,是一块充满怀念的有些脏的天花板。我凝视着温和的荧光灯光,接着说道



「我要去接小茧回来」



这好似枪声的宣告,才是对我来说真真正正的战斗开始的信号。



* * *



「在原理上不是不可能。我来解释一下」



应该至少比去找欧律狄刻的俄耳甫斯(注)更有希望。



※注:俄耳甫斯是希腊神话中的诗人和歌手。善于弹奏竖琴,据说其弹奏时“猛兽俯首,顽石点头”。妻子欧律狄刻被毒蛇咬伤并致死后,他追到阴间,冥后珀耳塞福涅为其音乐感动,答应他把妻子带回人间,条件是他在路上不得回顾。将近地面时,他回头看妻子是否跟着,致使欧律狄刻重新坠入阴间。后因拒绝参加祭酒神的狂欢被色雷斯妇女杀死。关于其死因,说法不一。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是在痴人说梦。再说了,需要拿神话来作比较的情况,本来就不是凡夫俗子能够插手的。七海和雄介没有回答。但是,两人身体颤了一下,朝我转了过来。然后,左右两边的两个人同时开口



「「接着说」」



「谢谢,那我接着说了。小茧消失在了异界」



但是,她并没有死。



她和历代茧墨阿座化不同,是为了与红衣女子对决,主动打开异界的。



茧墨阿座化是连同肉体一并被吞进异界的。在那个地方,人的肉体可以发生难以想象的变化,但无法损坏。在那个地方,人的肉就跟粘土一样。



我在异界度过了漫长的时间,有真切的体会。在某种意义上,异界是离死亡最远的地方。



活着到达异界的人,无法顺应自然法则,就连死都不被允许。



曾经,御影粒良预言过茧墨的死。但是,那是错误的。



将她自身都牢牢束缚住的预言,失准了。不,并非如此。我闭上眼睛,反刍御影预言的内容。御影雪白的手指,在桌上把卡片滑到我面前。卡牌上所绘的图画中,身穿黑色礼服的少女脸上挂着暧昧不清的笑容,少女没有左臂。



我回想起茧墨变成樱花花瓣的身影。美轮美奂的记忆,与御影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这是你,茧墨阿座化。估计你会变成这个样子,随后肉体从现实中消灭。对于人类来说,这个情况跟死没什么两样吧。



从现实中消失,对人类来说与死无异。她所预言的,仅仅只是这样。



正如她所说,茧墨并没有实际死亡。她没有跨过生与死之间那道无法颠覆的境界线。还来得及。只要肉体还在,应该就能带回来。



「可是,异界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势不一样。就算肉体没有死,精神上还是很难说。虽然小茧的精神力凌驾于常人……然而,也不可能永远忍受下去吧。她并不是完完全全的鬼,所以我必须尽早去接她出来」



我必须在茧墨阿座化在精神上完全死亡之前把她带回来。



七海和雄介坐不住了,再次仰望天花板。七海无言地在榻榻米上摸索,雄介伸出手,越过我的身体将靠垫递给了七海,七海紧紧地抓住了那个好像布偶一样的靠垫,紧紧地抱在怀里。忽然,雄介打了个嗝,七海一拳揍去。度过了一段奇妙的安详时光后,正当我怀疑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在做梦的时候,雄介小声问道



「…………要怎么去异界?」



「………………咦?」



「茧墨小姐现在已经不在了吧。听说还有其他方法打开异界,可那得杀好多人或者献上祭品,这不是你做得出来的事情吧?要召唤大量的异物打开异界么?族长说不定能帮这个忙,可是要用人血,怕是很难搞吧。幸仁的『神』……行不行呢?茧墨小姐也说过,即便数量增加,总量还是不会变,貌似不行啊。你准备怎么办?而且……难题还不止这些哦。果然还是很难搞啊」



说到这里,雄介不再嬉皮笑脸。我注视他的侧脸。他眼皮张开,荧光灯的灯光映在那双像玻璃一样澄澈的眼睛中心。他再次开口。



「要从那个红衣女子身边偷走宝物逃出去,根本是天方夜谭啊」



我回想起红衣女的姿态。那个女人甚至可以体体面面地对自己的敌人行礼。



她在路面上双手扶地,深深地向我们行了一礼。女人一边将她被残忍吃掉的身体暴露在外,一边向我们投以笑容。她嘴角上扬,充满慈爱地笑嗤笑哂笑。



看到那个样子,我确实不自主地体会到,鬼就是那种喜欢微笑的生物。



怀着深深的慈悲睥睨人类的生物,人类根本无法抗衡。



「小田桐先生,你上次被整得很惨吧。这次究竟要怎么办?」



「………………」



「又是没想到什么好方法就埋头猛冲么。你去了之后,回得来么?」



雄介的口气就像要让我认清事实一般,十分冰冷,同时也像抓住了我的手,想要阻止我一样,十分真诚。我回想起异界里的情景。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充满血腥,好似人体的脏器的地方去。但是,我一闭上眼睛,茧墨最后的笑容便会在眼前浮现。那张最讨厌的脸,对我细声说——茧墨阿座化消失了,故事到此结束。



我岂能认同那种荒唐的结论。我凭着冲动睁开眼睛,瞪着半空。但是,我也知道雄介的说法非常正确。我无意间注意到了一件事。



我总是冲动行事,从来都没想过这件事。



嵯峨雄介究竟是怎么看待茧墨阿座化的?



「…………雄介,你是怎么看待小茧的?」



「那个人啊。说实话,其实闹成现在这样,我还是不太懂那个人」



雄介讷讷地说道。他似乎真的很伤脑筋地在苦思冥想。嵯峨雄介跟茧墨阿座化的因缘绝不算浅。自从他父亲向茧墨委托,我们遇到他之后,我们就一起参与过很多的事件。雄介以前甚至还帮狐狸抓走过茧墨。



雄介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天花板,他左想右想想到最后,吞吞吐吐地挤出了一句话



「那个人很过分。我这个外人,看得出那个人很不正常。就算眼前有人死了,她还是面不改色。不论发生什么,那个人都不会改变,无动于衷。这种人不可能是正常人吧。那个人不是人」



雄介直言不讳地低声说道。我也赞同他这番话。茧墨她自己也承认过。



茧墨阿座化活得自由自在。她会嘲笑人的死,会对人的不幸感到开心,期望惨剧发生。



茧墨阿座化是个下三滥,她从不记得自己做过任何一件正确的事。然而,即便如此……



「即便我也觉得那个人很低级,但也不觉得她是禽兽。我还有另一种感觉,说来可能有些古怪。我觉得,与其说那个人是个人类,她更像是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命运?这个说法会不会太怪了?小茧是我们的命运么?」



「是的。将我们所有人,包括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全部拉到一起来的,就是那个人。而且,茧墨小姐很怕麻烦,不想去救任何人,却从没阻止你对吧?她就算吓唬过你,吼过你,但还是没有阻止过你。那个人不论什么时候,都因为这这那那的原因,没有抗拒被卷入其中」



然后,那个人不论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会在这里。



她有时会笑,有时会耸耸肩,对一切都只是冷眼旁观。



「所以,我曾认为,就算我的世界天翻地覆,唯独那个人是不会变的。只要到那间事务所去,茧墨小姐就会和平时一样躺在那里,吃着巧克力。不过,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呢……是啊」



已经不在了。那个人。



雄介茫然地呢喃。我望着他的侧脸。他就好像这才头一次明白茧墨消失的事一般,大大地张开眼睛。七海默默地将靠垫递给雄介。



雄介粗暴地把靠垫抱在怀中,靠垫在巨大的力气之下轻易地变形。雄介深深地皱紧眉头,就像在试探一样,接着说道



「茧墨阿座化是个可恶的人,但她很美。她对绝不是什么禽兽。那个人总在那个地方。我希望那个人一直都跟往常一样,呆在那个地方。可是,那个人不在了,已经死了,这种事实在太可怕了啊」



说到这里,雄介钳口。他的视线茫然地彷徨起来。凝重的沉默缓缓堆积起来。虽然像这样躺在温暖的房间里,感觉好像要渐渐忘却,但我和雄介还是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即便找遍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还是不可能再找到茧墨。



「哎………………什么啊,在这件事上,我好像比小田桐先生还要看不透啊」



茧墨小姐已经死了。我们失败了,那个人回不来了。



雄介的呢喃缓缓地扩散消弭。残留着食物余香的温暖空气,让人感觉就像是毛巾一样沉重。七海就像要挥开这种气氛一般,突然手脚一阵乱动。她身体激烈地左右扭动,脚重重地砸在榻榻米上。



我们哑口无言,七海在我们面前,就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胡闹起来。然后,她恶狠狠地放出话来



「…………七海,最最最、最————————讨厌那个人了!」



极为强而有力的宣言震撼我的耳膜。可能是独自用力过猛了,七海好像快吐出来一样,连忙捂住嘴。不过,她立刻恢复过来,再次抡起手,大声叫喊



「那个人啊,根本已经谈不上感情纤细不纤细的了!那个哥特萝莉总对人笑嘻嘻的,用那种好像看透一切的目光去看人!人家平时千辛万苦地装乖隐藏本性,她有什么权利拆穿我啊!」



「呃,你这幼女,现在说这个?这是可以公开的情报么?」



「还有啊!我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今天把那边闹得鸡犬不宁,明天又把这边弄得天昏地暗,也不问别人的感受,每次都把别人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小田桐先生也总之被弄得灰头土脸,七海好不容易多了一个家人,可小绫她,小绫她……」



七海的声音渐渐变弱,最后消失了。她的手也不再胡挥了,再次摊成一个大字。可能是我多心了,感觉那两根马尾辫十分无力地耷拉在了榻榻米上。雄介就像问她需不需要一样,把靠垫递了过去,可七海摇摇头,紧紧地闭上眼睛。



「不在了什么的,消失了什么的,死掉了什么的,简直莫名其妙啊。七海可不想要这种事。那个人怎么搞的啊,总是笑嘻嘻的却说消失就消失了。那命运什么的,七海只通过海蟑螂问到了一些,可不管怎样,那实在太奇怪了吧」



七海就像浑身的毛倒竖起来的猫一样,大声说道。但在下一刻,她就像精疲力竭了一般,力量从全身散掉。她的身影看上去,比平时小了一圈。



七海是个普通的小学女生,其实根本无法习惯身边的人死去。



她为绫的死哭泣这件事,感觉已经过去了好久,我又久违地回想起来。



「……………………我说,幼女,你要不要紧?嗯?」



「……………………」



「………你倒是说呀」



七海根本不去回答雄介的提问,双手捂面,一动不动。我和雄介坐了起来,看了看七海的情况。我们很担心她,正准备喊她的时候,她仍旧维持着捂脸的状态,就像炮轰一般吼了起来。



「复述一遍!小田桐勤!」



「什么?」



「有方法么,你这笨蛋!」



「什、什么?……呃、有的?」



「你说的那么轻巧,一定有办法的吧!比俄耳甫斯神话那种可能性更高吧!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我说,幼女……更正,七海小姐。这不叫复述啊」



「少废话,回答我!」



七海重重的一拳砸在了榻榻米上。她拿开了挡住眼睛的手,我跟雄介一边向后跳开,一边观察她的表情。她就像在哭一样,那充满愤怒的声音变得沙哑。



七海根本没有哭。在荧光灯的光辉下,她的眼睛正闪闪发光。在那双仿佛蕴藏着星宿的玲珑大眼中,愤怒、期待,然后还有即便被否定依旧不屈不挠的意志,许许多多的感情正在摇曳。我再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七濑七海很坚强,她一定能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她的坚强,对我来说是那么的耀眼。



正因如此,我在她面前没办法说谎。



紧张感让我的喉咙刺得慌,但我还是细细地呼出了一口气。我一时闭上眼睛,整理思绪。我虽然在茧墨消失后有好一阵子在发呆,但在这段时间里,在异界目睹的情景也不断地在我眼前回放。当时,我什么都没去想,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再次回味一部分目击到的情报。既然我很肯定地说了,这种事在原理上不是不可能,那么我要为我的这番话承担起责任。我将我反复地进行自我探讨后所得出的答案,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我能够去接她。只不过,能把她带回来的可能性恐怕很低」



听到我说的话,雄介倒抽一口气,把眼睛瞪的滚圆,吃惊地看着我。七海一语不发,还是一个劲地盯着我。雄介那张表情就好像觉得我在说傻话一样,对我说道



「咦?小田桐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你没有办法去异界吧。已经没有办法去那边了,你这个普通人却有办法?」



「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个办法。只不过,是不是真的可行不清楚,还得问问。而且能不能得到协助也不清楚。不过,并不是绝无可能。虽然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把她带回来,但我想要确实地得到去那边的路。七海,雄介,我果然……」



雄介趴在榻榻米上,注视着我。七海也翻了半圈,抬头看着我。



我就像逃避两人的视线一般,闭上了眼睛。每当我被黑暗包围,当时的景象便会不由分说地重现。在眼前,樱花花瓣漫天飞舞。茧墨对我露出非常安详的微笑。



她用简直不像少女的表情凝视着我,然后静静地轻声细语



『我彻彻底底,打心眼里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但是……』



——————————————真是一场不错的人生。



我最后紧紧握住的那只手,有着常人的温暖,有着常人的柔软。



「——我是不会放弃小茧的」



——我不会放弃茧墨阿座化。



雄介说得没错。她曾是我的命运。我被卷入茧墨家的因缘是非,最后被迫过上了这种扭曲的人生。她救过我的命,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她身旁。这才是真正的『不论疾病还是健康,始终不离不弃』。



对于这件事,我几乎可以说已经投降了,可以很肯定的去承认。



没错,茧墨阿座化对我而言,就是我的命运本身。



驱使我的这股强烈感情,是类似恋爱的某种东西。



* * *



我起身迈出脚步,每前进一步,腹中的食物就会晃动。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迈脚,感觉只要稍不注意用大点力,整个人就要抱着肚子到在上。雄介和七海依旧在看着我,但一动未动,甚至都没问我要去哪儿。我直接走向玄关,穿上皮鞋,打开门。



「—————————————————————————呀!」



下一刻,在咫尺之隔的距离外,响起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尖叫声。



「诶?」



「非、非常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刚才我是准备按门铃的哦?并不是非法入侵,那个,七海……小田桐先生?」



「咦…………你是?」



门口站着一个人。我的脑细胞正以可怕的速度逐渐死亡,于是我阻止她永无止尽的道歉。她好像在发愁,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她身上穿着绿色的双排扣大衣,柔顺的黑发搭在肩膀上。这个给人感觉很稚嫩的脸庞,我见过。



森本结奈。以前每晚都会听到挖土的声音,曾饱受折磨的女性。



不知为何,她手里抱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七海可能是听到动静了,突然从客厅里探出脸,把头从平拉门的缝隙渗出来,然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原来你今天来啊。太好了,小田桐先生就在这里哦」



「啊、是的。终于见到面了。好久不见,小田桐先生,那个,给」



「是,好久不见。这是……请问,这是什么?」



「那个,这是谢礼。小白的事让您费心了,只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的。以前我也到您的房间去找过,可是您不在,我就门口打转,然后就受了七海小姐的照顾……于是,我今天想再次登门拜访,但您还是不在,本来想把这个先交给七海小姐的,然后就……」



不过,能遇到您真是太好了。结奈笨拙地说着,露出微笑。如今她的脸上,以前的那种忧郁已经荡然无存。我接过递给我的盒子,结奈松了口气似的点点头。她想我的后面看去,表情变得更加灿烂。我转头看去,只见雄介就像笼子里的鹅一样,把头伸了出来。他也注意到了结奈,噢地喊了一声,说道



「好久不见,在那之后怎么样了?破烂房子大脱离计划,搬家的工作顺利弄完了?我超在意的,非常急呢」



「啊,是的。没有遇到问题,算是平安无视地弄完了。请两位下次一起到我的新居来玩!如果不嫌弃,七海小姐也,咦……………………………………咦?」



此时,结奈歪起了脑袋,茫然地四下张望。结奈直勾勾地盯着七海的连,然后又把视线放回到我和雄介身上,然后似乎对什么事情无法理解,露出困惑的表情。



「七海小姐,房东的房间就在离,以前告诉我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过来,然后带我来过。我记得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不过,我来过这个房间么?」



「……………………咦?」



「应该、没有呢。这次明明是第二次呢……为什么呢……莫名地有种怀念的感觉。总感觉那个时候,小田桐先生,雄介先生,七海小姐都在,大家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不过,总觉得,好像,还有一个人……」



应该,还有一个……感觉应该还有一个。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结奈歪起脑袋,闭上了嘴。我回想起以前被关在梦里所目睹的内容。结奈说她说不着,于是我和雄介把她带进了七海的屋子。然后,包括绫在内的五个人玩了场枕头大战。现在这里,梦中的成员少了一位,绫不在了。



我用紧紧地抓住绫给我的左臂。那是一场反映现实的梦。



没错,那不过是一场梦。然而结奈竟然淡淡地留有虚构的记忆。



人的潜意识领域,有时会连在一起。我曾经在雄介的梦和某个丑陋男人的梦里各处奔走。说不定是红衣女子在构筑梦而拿结奈作参考的时候,对结奈的梦造成了影响。如果结奈对并非现实的时光留有些许记忆的话……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向抓住左手的手指中灌注力量。



若是那样,那么温柔的她,就会留在这个地方。



「请不要忘记」



「…………咦」



「请不要忘记。因为认识那个人……认识『她』的人,并不多。即便是模糊不清的印象也好,请记住温柔的『她』」



你要是也能记住『她』的话,我会很欣慰的。



结奈就像中了催眠术一样,对我说的话点了点头。我也对他点点头。然后我摸了摸盒子,转过身去,脱下鞋子,回到七海身边。七海狐疑地看着我。



雄介不知怎的,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那门缝七海是配合自己脖子的宽度留出来的,雄介似乎被完美地夹住了。我想他应该没事,于是移开目光,把盒子交给了七海。



「七海,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在我回来之前,能不能替我保管?」



「帮你保管没问题,可你要敢不回来,七海不论如何都会宰了你哦?」



「对不回来……的人也……一击必杀……不愧是……幼女……呃呃」



可怜的雄介被压得更惨了。七海灵巧地从缝隙间伸出手,从我手中把盒子接了过去。



我再次回到玄关,面对结奈,对着一脸困惑的她鞠了一躬。



「非常抱歉,我现在有事必须走了,有话下次再慢慢聊吧。希望改天能和大家一起去你的新居玩」



「啊、是。请一定要来。不用上班的时候都没问题。不过,那个、这个」



您究竟要上哪儿去?



结奈直勾勾地注视着我的脸,不安地歪起脑袋。我攥紧拳头,回想起茧墨微笑的身影。回过神来,我就像怒吼一样回答了她



「我要去就某个人」



「………………咦」



「救不救得了,我不清楚」



面对她惊讶的表情,我禁不住说出了丧气话。到了茧墨身边的时候,我一样没办法带她回来。我究竟能不能在茧墨阿座化精神崩溃之前将她带回现实世界呢。而就在我开始苦恼的时候,结奈摆出非常自然的表情,开口对我说



「救得了的」



「咦?」



「只要救过一次,不管多少次一定都救得了的」



结奈露出非常自然的笑容,向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我的右手。但是,她立刻把手松开。她应该是从我抓住左手的动作中感觉到了什么吧。结奈又握住我的左手,用两只手紧紧将我的左手抱住。然后,她表情突然一变



「请救救那个人,就像救我一样」



好好看着前方,不要迷失方向。



结奈用非常坚毅的眼神看着我。我记得,我在她家的地下室里看到过她露出相同的眼神。在挖出朋友的骨头之后,她胡乱地擦了擦被泥土弄脏的脸。然后,她的眼睛里浮出泪花,十分有力地瞪着前方。那双眼睛在告诉我们,只有前进的意志,人就能前进。她更加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说



「请一定要再加把劲。不论遇到多么艰难的事情,我都会为您加油的」



她仿佛在为我祈祷,为我祝福一般,轻声细语。



结奈缓缓地松开手,就好像现在才觉得害羞一般,垂下了脸。我无言地点点头。我能做的,只有对她点头。结奈根本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即便如此,还是愿意推我一把。我以前帮过结奈,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然而琐碎的浮出给了如今苦恼的我以回报。我将她的话语埋进心里,迈出脚步。



这一次,我毅然地走出了玄关,然后猛地转向身后。



结奈,七海,被门夹住的雄介都在看着我。我已经摆过很多次阴沉的脸色,也说过许许多多的丧气话,说实话,未来根本一片漆黑,毫无希望。



茧墨说,她的下场是命运。她自己也很肯定地说过,她总是嘲笑别人的死,有义务去那种地方好好受受苦。茧墨要是看到我的愚蠢行为,她肯定会耸耸肩,说我是在瞎折腾吧。正因如此,我是不可能放弃的。我想起她那美丽的笑容。



究竟谁会说「想看到那样的表情」。



我终于察觉到了。我感到一肚子火。



我不会理解茧墨,茧墨不会听我的意见。



到头来,直到我们分别的那一刻,一直如此。



正因如此,我根本不会露出阴沉的表情。茧墨从不听我意见,我又岂会照她吩咐的去放弃。我既没有对现在的状况感到绝望,也不像打退堂鼓。我可不想去回想红衣女子的恐惧,然后动弹不得。



我学着七海刚才指向走廊时的动作,竖起了大拇指,将拳头向前面用力一伸。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要笑出来。笑,要笑,不能露出不安的表情。我让那么多人相信我,我就算硬着头皮也必须相信我自己。



然后,我气势十足地喊了出来



「我出发了!」



「「「一路顺风」」」



结奈面带笑容,七海和雄介已是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大喊起来。听到三人的声音,我转过身去,猛地将门关上,来到红色花瓣微微跃动的天空之下,毫不犹豫地飞奔起来。



看到我愚蠢的行为,茧墨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她一定会耸耸肩,说我白痴吧。



但是,这样就对了。我岂能任她摆布轻言放弃。



我感觉,我这样的行为就像在跟茧墨找茬一样。



但我感觉,我很早就知道了。



她这个人,即便会真诚地告诫我罢手,也不会阻止我。



* * *



我下了出租车,抬起脸。与此同时,刺眼的晨光让我眯起眼睛。



我离开七海的房间之后,到了车站,然后搭上了特快列车。到达长野的时候都已经入夜很久了,而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既然是求人帮忙,就不可能在大半夜把已经入睡的对方喊起来。我随便找了地方,住了一宿。



这种时候需要的是气势,就算两手空空的直接过来,感觉也说不定能行。到达目的地周围的时候,我暂且放下心来。不过,最关键的还在后面。我吸了口早晨的冰冷空气,重新鼓足气势。这个时候,我忽然向来时的路转过身去。



在眼前,崭新的建筑物并立着,呈现出一片井然有序的景致。周围的广袤山林中,有一片开拓出来的地区。虽然这个地方距离茧墨本家不是很远,但会给人一种来到城市周边的错觉。在到达这条街的这一路上,只有老旧的建筑物在山峦之间延绵不绝。但跨过这条街之后,风景立刻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