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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墨今天也在我旁边微笑着(2 / 2)




被吃的男人是太一。他一边惨叫,一边胡乱挥舞着双臂。



里面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被咬碎的肠子飞向半空。三男正忘我地吃着,他的嘴撕碎内脏和肉,碎片乱抛乱撒。红色飞了起来,落入张开的嘴中。



太一的身体已经残缺不全。腹中的东西也被完全吃光。



然而,他还活着。他活生生地,继续被三男撕咬吞噬。



突然,三子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他的肉激烈地鼓动起来,缺失的酮体长了出来。



他每次吃下太一的肉,他的身体就会重新长出。怪物通过吃人,渐渐变回人类。



此情此景,简直就是地狱。



看着这惨状,我总算明白。



—————————啊,这是梦啊。



这是一场,人被怪物吃掉的噩梦啊。



我呆呆地朝身后转过去。茧墨正站在那里。她总算明白,她期待的是什么了。人吃人的情景,比怪物吃人的情景更精彩吧。她正在冷笑。她的身影虽然不祥,却又是唯一明确的东西。我哀求一般,向她问道



「————————————————这是梦吧,小茧?」



「嗯,不错。这是梦哦,小田桐君。不过,这也是现实啊」



对我的提问,她吐出一个矛盾的回答。她转着红色的纸伞,温柔地接着说道



「这个噩梦,已经影响到了现实。到了早上你就明白了吧。可是,这也与你无关。对你来说,这一幕不过市场噩梦。好了,你就醒过来吧」



她用甜腻的声音开导我。我老实地点了点头。太一的惨叫中断了。可能是他的喉咙已经喊破了,或者痛苦超出了界限,他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嘴从不住痉挛的身体离开,完全恢复的三男站了起来。



他茫然地注视着自己染红的手掌。



「————不论噩梦还是现实,都已经结束了」



茧墨最后呢喃了一声。这一刻,我的视野崩溃了。粗涩的黑暗浓度增加,脚下开始崩坏。我全身失去力量,当场躺了下去。然后————————。



———————————————————————————我醒了过来。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刺眼的阳光从障子门洒进来。蝉鸣吵得人烦躁不堪。



我抬起颤抖的手,缓缓地捂住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毫无缘由地,觉得好像哭出来。



* * *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唔、咕、啊、啊啊啊啊啊、疼啊、疼啊、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昨夜一样,惨叫声震耳欲聋。但是,声音的主人变了。现在正大声叫喊的,是太一。他就像被咬碎了一般,下半身正在流血。两名少年正坐在他的脚边。三子的双胞胎弟弟正支撑着三子的肩膀。两人用苍白的表情望着哥哥。三子的脚恢复了。那血涌如注的伤,就像假的一样,消失了。



正如噩梦中看到的那样。怪物吃掉了人,变回了人。



然后,被吃掉的人,恐怕就会变成下一次的怪物吧。



「我昨天就说过很多次了吧。这不是仅凭一个人能够引发的怪异。被吃掉的孩子,在痛苦与流血迎来极限之后,就会在梦中袭击其他的孩子,然后吃掉。被吃的人则会失去半截身体,吃的人则会取回半截身体。这是在几个人之间轮回的怪异」



然后,强烈的疼痛侵蚀现实,造成了肉体受伤的错觉,并造成流血。



茧墨冰冷地说道,嘴角浮现出笑容。她看着痛苦的太一,嗤笑起来



「————于是,就成了这个鬼样子」



孩子们为什么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太一为什么想要杀死三子,我总算明白了。



他们惧怕着到了晚上就会到来的怪物。但是,怪物同样也是自己未来的样子。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一想起来就会吐,所以那时候才想隐瞒的吧。加害者与被害者互换。怪物将变成人,人将变成怪物。



他们被关在了一个怪圈里,从六月份开始,就一直持续着。



我忍住反胃的感觉。这样的状况太扭曲了,太残酷了,超出了理解的范畴。



「是这样吧?你本打算隐瞒呢。所以,应该不会错了」



「对,对,正是如此。很令人讨厌吧?诚如您之所言」



本间移开目光,直言不讳地说道。他不知为何,露出了偏执的表情。



他似乎因为残酷的事情被抖出来,感到羞耻,感到不满。他既然委托茧墨来解决事情,实在很奇怪。我将视线从太一身上移开,转向本间的侧脸,向他问道



「不能逃到外面去么?」



「就算逃,也会梦到同样的东西。反而是在外面不好照应,会变得非常麻烦。女佣非常忠诚,而且能够端屎端尿……哎」



本间没有看着我们,脸也没有对着太一。他深深地谈了口气,脸上没有哀愍和同情,有的只是对这一切的不满。



「疼啊疼啊疼啊,疼啊疼啊疼啊,不活了,不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一痛得不停哭喊。本间看也不看他的情况。



「…………啊,是这样啊」



到这里,我终于察觉到了。



人无法一直对他人的疼痛同情下去。尽管最开始会感到悲伤,最后还是会觉得惨叫声很讨厌。被痛苦所折磨的孩子们,现在对他来说,就是沉重的负担。这种事显而易见。



别人的痛,反正痛在别人身上。



只有他,没有被吃掉半截身体。



「不堪忍受激痛以及想要填补残缺的欲望,被吃掉的孩子成为怪物去吃人……可若是这样,就有一个疑点呢」



我皱紧眉头。究竟有什么疑点。茧墨突然站起来,把手放在了长子的被子上。他毫不客气的将被子掀开。只闻嗖的一声,随后被子落在了榻榻米上。



她用手指去按绷带上渗出的血。白净的手指被渗出来的血染红。



「小茧,你干什么?你这是在对伤者做什么」



茧墨没有理会我说的话,走了出去,去触摸下半部分画着水墨画的槅扇。



红色飞驰起来。她毫不犹豫地用血在感觉很高档的槅扇上画出五个红点。



「五个人不断地彼此互食。太一君为了切断这个怪圈,想要在自己遭到袭击之前,杀死将会成为下一个怪物的弟弟」



茧墨将无个红点连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圆环。断断续续的圆环久久延续。



吃,被吃。他们相互吃掉对方,没有终点。



「但这样一来,就有一个地方搞不明白。他们之间正持续着彼此互食」



轮回无法切断。礼服的下摆摆动起来,茧墨转过身来。



「既然如此,那最开始的那个人究竟在哪儿?」



地一个人,究竟被什么吃掉了呢。



茧墨冰冷地轻声细语。她锐利的眼神投向本间。



他屏住呼吸,什么也没说,移开了视线。茧墨再次转向槅扇,碰到第一个红点,拉出线来。在此之前,还将新的点付加上去。



「要彼此互食,肯定要有最初的怪物。那是一个吃掉人的半截身体,得到身体的怪物呢」



茧墨指出的事实,让我倒吸一口凉气。与此同时,梦中看到的情景在我脑袋里回荡起来。



我想起了上半身和下半身差别很大的男人。



那就像是,用别人的下半身拼起来的一样。



「这位小田桐君,昨夜被卷入了太一君的噩梦中。他被怪物选为目标,被噩梦所侵蚀。但是,他在被吃掉之前,被救了」



救他的,是个山半身和下半身有着很大差异,身体扭曲的男人呢。



茧墨对本间讲道。本间张大眼睛,但就像要掩饰一样,垂下脸。茧墨露出无情的笑容,用冰冷的眼神睥睨着他,说出非常唐突的话。



「—————————————————于是,你们切下了谁的半截身体?」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蝉鸣灌入耳朵。本间没有回答,像岩石一样保持沉默。凝重的沉默充满整个屋内。我,呆呆地思考。最初的怪物,夺走了孩子们其中某人的半截身体。



她自身的半截身体,是为什么失去的呢。



「哈哈啊、啊哈哈哈哈哈啊、呀哈哈哈哈哈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本间发出疯狂的哄笑声。双胞胎的身体颤抖起来。弟弟搀扶着哥哥的肩膀,两个人逃了出去。太一的脚动了起来。沾满血的腿一边那痉挛,一边抬起来,聊条腿都伸向了空中。粘稠的红色,顺着趾尖滴答滴答地落下来。下一刻,他的脚突然放了下来。他利用这个动作的反作用力,直起身体。他一边笑,一边看着茧墨。



他嘴角上扬,牙齿露了出来。



「唔嘻嘻、哎,死了啊。死了啊。我们想杀的那东西,嘻嘻」



突然,太一一边流着唾液,一边叫喊起来。本间吓了一跳,劝谏他



「太、太一、不要对茧墨大人说那些没根没据的话。听话,乖乖睡吧」



不过,太一没有听进去。他受伤的腿被撞在了被子了。这一次,大量的血飞溅起来。他一边撕破喉咙似的冷笑,一边疯狂地接着说道



「不是挺好的么。反正都已经走投无路了吧。我们已经是这种身体里,我们所有人都会彼此吃来吃去。真是活该。我们杀了,就是杀了。在意外中瘸了腿的大叔,就是被我们杀了。那家伙擅自,嘻嘻嘻,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太一吐出大量的泡沫,在痛苦之下,背玩得就像虾一样。他杨对着天花板,全身发颤。大颗的油汗从额头上冒出来。即便如此,他仍然在笑。



茧墨挥起阖上的纸伞,纸伞的尖端停在了太一的鼻尖。



「———————————告诉我。究竟发生过什么?」



太一的喉咙咕噜作响,将溢出的唾液咽了下去。他充满恶意地扬起嘴唇



「———你想听么?」



于是,他开始讲述。



* * *



蝉鸣之中,混进了笑声。痛苦的声音和本间的订正,不时打断他的话。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把那件事讲了出来。我手心冒汗,心跳逐渐加速。



那是一个凄惨的故事。同时,也是一件单纯的事情。



他说,他们曾和伯父住在一起。伯父曾经为了实现梦想,遭到了相当于断绝关系的待遇,离开家门,去了城里。但是,他的脚似乎在一场意外中出了问题,于是回家了。在出走之前,兄弟间就很不和睦。本间对他十分刻薄,儿子们也跟着效仿。



「我们很早以前就看不惯那家伙了,点头哈呀畏首畏尾见人就笑的,真是烦死了。我一直觉得,他回来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活着?我们绊他的脚,用他的脑袋去撞盘子,把浴缸灌满水,把他往里推,对他做了很多事情。然后」



伯父因为受到严重的排挤,开始自残。他似乎避开别人的目光,打算砍掉自己的脚。本间等人注意到了,但都非常自私,视而不见。



「我只觉得,他爱怎样怎样,随他去。后来有一次,那家伙迷上了我们家顾来的女佣。不知不觉间,他们关系好起来了。然后,我们兄弟就在女佣面前把那家伙扒了个精光,赶着到处跑。那个,那家伙缩成一团,哭了一晚,然后」



第二天,他一个人消失在了山里。



几天后,他的遗体被发现了。



他的遗体,没有下半身。



似乎是有块巨大的岩石因为下雨变得不稳定,压在了伯父的身上。他的死被当成了一起事故。但是,孩子们不论怎样都无法驱散某种想法。



「说不定,那家伙是故意被岩石压烂的。他故意让岩石往自己身上掉,并不是想要去死,而是想要把碍事脚从身体分离出去」



他一心只想着自残行为,认为只要把腿从身体分离下去,就用不着再烦恼了。伯父被逼得走投无路,实施了扭曲无比的,会直接当之死亡的想法。



于是,在阴雨连绵的夜晚,第一次怪异开始了。



失去半截身体的怪物,出现在了他们的大屋里。



「第一个被吃掉的——————是我啊」



太一最后这么作了总结。我抚摸肚子,逼着自己让心静下来。



太一重重地朝被子上躺了下去。他摊开双手,就像精疲力尽了一样,闭上眼睛。可能是由于疲劳,其全身在颤抖。茧墨耸了耸肩。我反刍刚才听到的事情。



他们将人逼上绝路,然后在走投无路的人背后推了一把,推向死亡。



于是,他们————————————————————————。



「——原来如此,于是就被诅咒了么」



死掉男人的怨恨,最后要由自身承受。



「茧、茧墨大人,这是无稽之谈。刚、刚才那一切都是无稽之谈!那个男人本来就是那样,一直都稀里糊涂很不稳重,正常的人根本不会相信这种事情的」



本间飞沫四溅地诉说着。他后面说的那些话,茧墨根本就没有听。



她觉得根本就无所谓,摆摆手。她避开唾沫,眉宇颦蹙。



「你很吵啊。别对我大吼大叫。你们要把人闭上绝路也好,要杀人也好,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你大可不必觉得羞耻,挺起胸膛就对了」



茧墨吐出扭曲的话语,接着说下去



「杀掉的人不会回来。你们自豪也好,羞耻也好,都影响不了死者」



———————————————诅咒将一直存在,是解不开的哦。



茧墨露出娇艳的笑容。她一口咬定,诅咒无法解开。



至于是真的解不开,还是她不想解开,我无法判断。



她的话让本间的脸颤抖起来。巨大的眼珠左右摇摆。他看了眼再度被疼痛吞噬的太一。他的脸上被厌烦之色埋没。下一刻,本间眼睛里冒出大颗的泪水,垂头恸哭



「怎么能这样,请您发发慈悲啊。年轻人竟然一只要受这种罪,实在太残酷了。虽然孩子们和宵久伯父之间有可能有一些不幸的误会,可是,可是孩子们这个样子,啊啊,实在太可怜了啊」



他夸张地哭起来。茧墨看她的眼神,如同看着虫豸。但是,本间可能是没注意到茧墨的眼神,不停地恳求。他用夸张的动作擦掉眼泪,继续诉求



「啊啊,茧墨大人,茧墨大人。我真是恨不得代替他们受这个罪。对,我想替他们受这个罪!我这一把老骨头,愿意代替可怜的儿子们承受诅咒。啊啊,可是我的愿望终究无法实现。所以,请您一定要解除这个诅咒」



「原来如此……………………………你还这么有牺牲精神啊,真没想到」



茧墨对着只顾揉搓双手的本间,淡然地说道。本间没有发觉她的声音有多么的冰冷,一次又一次,夸张地向茧墨点头。他挺起胸,就像在演戏一样,做作地讲起来



「正是如此!如果能够代替他们,我会代替他们!可是,因为我代替不了,所以才没有办法!所以茧墨大人,请您一定要大发慈悲,彰显您那伟大的力量」



「我不会救任何人…………………………………………这样也行么?」



茧墨轻柔地细语。于此同时,我感到背上一阵寒气。



他刚才在确认一件事。本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不停点头。



「嘿嘿,不论多么旁门左道的方法,只要能解决这个讨厌的诅咒,都没关系。家里要是这个样子,永远都不得安宁呢」



「我明白了,你说的话,我完全明白了」



茧墨缓缓地点点头。在她脸上露出的笑容,美丽地扭曲着。



「——————我答应你。你的儿子们不会再受到危害了」



她以甜腻的声音说道。那音色仿佛充满剧毒。



画作的声音,就好像诠释着噩梦本身的概念。



* * *



「小茧,你到底要做什么?」



「没什么。我会改变流向,而选择的人是他们。他们随意地去选,随意终结就好。我只是看着这个过程哦」



对我的提问,茧墨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她白皙的脸颊,游离于夏天的阳光之外。



我们再度回到了客厅,刺眼的阳光从障子门投射进来。



「剩下的,只用看着他们的结局,尽情享受就好。不过值得观赏的概率很低就是了」



她的兴趣太糟糕了。但是,我将这句话咽进了肚里。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听进去。她微微歪着脑袋,看着我,脸上露出仿佛洞悉一切的表情。



「有话大可说出来。就像在那个废弃大楼的事件那时一样。我知道我的兴趣很糟糕……但是,你的厌恶,对我毫无意义」



她从挎包里取出巧克力,剥掉包装纸,就这么扔进嘴里。包裹着红色糖衣的玫瑰,粉碎四散。她娇艳地用舌头舔舐嘴唇。



「即便如此也有话想说的话,我会听的。虽然不会回答你就是了」



「………………………………既然知道,就没必要可以说出来吧」



「这也不错。你说的不无道理。反正你想说什么,我大概也知道」



她道出不祥的话语,同时耸耸肩。我们之间降下凝重的沉默。茧墨忽然伸出手指,抓住我的衬衫。在上面,红色正开始伸出来。茧墨像猫咪一样眯细眼睛。



「肚子开了呢。我给你看看,你就躺着吧」



我在她的敦促下,在被窝上躺下。由于我在中午之前一直都在睡,所以没空处理吧。被窝先前一直被我垫在下面,一躺下去就腾起一股潮湿的汗味。



白皙的指尖解开我的衬衫,铁锈的味道变得更浓。



「相当不稳定呢。我说啊,小田桐君,对别人,你既不能去同情,也不能去产生共鸣。我应该这么说过…………我知道这很难办到,但你最好还是稍微镇定一点」



她认真地说着,那双大大的眼睛在近距离凝视着我。我紧紧地闭上眼睛。



我看不到她的脸了。纤细的手指,在我的伤口上抚摸。茧墨淡然地接着说下去



「抹消自己的感情就能轻松下来吧。但是,要是能做得到,人也不会那么累了。没有痛苦,没有悲伤的人生非常无聊——————————————那可是非常难受的生存方式哦」



抹消感情。我重复这句话。感觉不到恐惧和害怕,能够轻易地无视他人的痛苦。要是成为这样的人,一定很轻松吧。不用为腹中的鬼烦恼的生活,肯定会过的很轻松。当我这么想的同时,也理解了她的这番话。



和任何人没有瓜葛,形单影只的活着。



那一定是非常寂寞,非常悲伤的事情。



「小田桐君,你最好还是睡一下。睡吧,等下我会叫醒你的」



茧墨的触碰我的额头。冰冷的手遮住了我的视线。我就像被她施了魔法一样,感到强烈的睡意。我的眼皮开始变重,仿佛要掉进地狱的深渊中一般,世界离我远去。在意识快要消失之前,我听到了她柔和地细。甜腻的声音拂过我的脸颊。



「————晚安,小田桐君」



祝你做个好梦。



* * *



仿佛在羊水中一般,温热的黑暗包裹着我。正如她所说的,我做了个梦。



在梦中,我知道是在做梦。我一个人,望着难以置信的情景。



在黑暗中,有人在哭。纤细的身体缩成一团,她孤独地一直哭泣。



我没有朝着她的背影看过去。我甚至没有向她靠近。



我绝对不会去看她的脸。不会让她的泪水进入我的视线。我不会接受她的悲伤。



究竟是我的错,还是■■的错,亦或是■■的错,现在,就连这种事情都无关紧要了。不管愤怒还是憎恨,都无所谓。我只是不想去回忆。



————能来,救救我么?



我绝不会听那重复的声音。既然我活着,■■的悲伤也好,我对■■的怨恨也好,一切的一切,全都无关紧要。我握紧拳头,对■■背过身去。我想要驱散那个声音,迈出脚步。我无视塞满胸口的激动情绪,逃也似的加快脚步。其实我很悲伤,和难过。三十,就算将这份感情叫喊出来,也毫无意义。



这终归是一场梦。我和■■已经不会再相见,也不能再说话。



我拼命奔跑,远离这片黑暗。把那个不断哭泣的人抛在背后。



然后,我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我被黑暗的世界抛到外面。



不知不觉间,周围暗了下来。薄薄的月光从障子门洒进来。



我呆呆地环顾四周,寻找在入睡前应该坐在我身边的身影。



「………………………………………………………………小茧?」



我的呢喃没有回音。凝重的沉默,像蛇一样缠绕着我的身体。



讨厌的预感涌了上来,寒意席卷全身,于是我强行不去在意这些。我想起了昨晚的事,猛烈地摇了摇头。不需要担心。孩子们濒临极限后就会吃人,可太一昨天才被吃掉。现在应该还不会袭击人。



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



然而,声音传了过来。不祥的声音震动地面,令我的肚子发生共振



我倒抽一口凉气。惊恐万分地移动视线。我的眼睛,自然而然地直视到身后的那东西。



月光之下,蒙上了一层诡异的灰色薄幕。我环视在离奇躁动的房间。柱子和天花板的轮廓跟前几次一样,在黑暗中融解。我感到剧烈的头痛,掀开被子,站了起来。这里跟昨晚是相同的地方。回过神来,我再次被吞入噩梦之中。



既然如此,之后的过程也是一样的吧。声音以可怕的势头向我逼近。



怪物,朝房间过来了



我冲向了障子门。没空让我去烦恼。我必须逃跑。我用手扶住障子门上,用力打开。温热的风搅乱了房间里浑浊的空气。在外面,是一片浓重的黑暗。明明月亮出来了,庭院里却还是漆黑一片。我想外面走出一步。



声音停滞着。我战战兢兢地踩在倾轧作响的地板上。



这一刻,疼痛在我的左手放射开。



坚硬湿润的某种东西陷入手指。寒气窜遍全身。左手就像被狗咬住了似的。我不想用眼睛去证实那究竟是什么。但是,手上的疼痛越来越强。



我战战兢兢看向左手,然后,视线对上了。



在左手那头,是张失去理智的,人类的脸。



太一紧紧咬住我的手指,冷笑着。充血的眼睛骨碌一转,转向上方。唾液和血哗啦哗啦地滴下来。怪声撕裂耳朵。但是,太一的牙齿仍旧紧紧地咬着。几秒钟后,我大叫起来,因为我注意到了自己的行为。我的身体擅自动了起来,发了疯似的用右手狂揍太一的脸。但是太一仍然在笑。我的拳头挥下去两三次。在拳头破裂的同时,太一喷着鼻血,脸歪了。我连忙松开的牙齿之间把手指抽了出来,捂住被咬的手,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惨叫声从喉咙里满溢而出。我忘我地在连廊上奔跑。比上一次更加强烈的恐惧,塞满我的胸口。我一边哭,一边环视四周。在上次的噩梦中救我的,那个身体扭曲的男人,已经不在了。这里根本没有任何人



我孤零零地一个人,在黑夜中一边哭一边到到处逃窜。



————————————————————嗒、嗒



腹中的怪物在哭啼。鬼吃掉了我的恐惧,笑了起来。在我感到厌恶的同时,我注意到了。扭曲的想法,塞满了我的脑子。我刚才被怪物咬过了。但是,我腹中也有一个怪物。能不能,索性让怪物来吃掉怪物呢。



想到这里,我失语了。这太疯狂了。追赶我的怪物不过是个被疼痛所折磨的人类。或许,我终于疯掉了。我这到底是在想什么。扭曲的笑声,翻上喉咙。当我要把那笑声吐出来的时候,背后响起了尖锐的声音。



————————————————————嘡



下一刻,手指陷进了我的大腿。怪物扑向我背后。



我被顺势向前按倒,脸重重地撞到地上,血的味道在口中弥漫。脸像火烧一样的痛。怪物压在我腿上,嗤笑着。怪物用两只手重重地击打地面,似乎向前面跳了出去。怪物张开粘糊糊的嘴,舌头胡乱地摇摆,唾液滴了下来。



我以为,我要被吃掉了。当我看到怪物的牙齿时,我醒悟了。



那段地狱般的日子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那个时候,我握住茧墨的手,说不定是错误的。我忽然觉得,即便从地狱中逃出来,仍将是地狱。她确实这么说过。而现在,我就要被怪物吃掉了。原来,这就是我的下场么。



对杀死■■的我来说,这个下场或许正好适合。



但是,我不论如何也无法承认这件事。



我咽下唾液,用拳头擦掉眼泪,将快要破口而出的惨叫按捺下去。我强行让呼吸平静下来。窥探怪物的样子。我观察,能不能踢飞他的肚子。我不能被它吃掉。我不能放弃。我想活下去。



没错,不管多少次回到那个场景,我都会握住她的手吧。



我会依靠那个不祥而恶劣的少女,让她的手来拯救我吧。



即便同样的事情重复几百次,几千次。



在那遥远的春天,樱花花瓣漫天飞舞的坡道上。



怪物准备咬我的大腿。我正要去踢他的鼻子。



「—————————————去、去」



这一刻,我听到就像在驱赶犬只的声音。



我张大眼睛。从庭院的黑暗之中,伸出了一只手。白色的手臂抓住太一的头发。手臂将太一的头提了起来,拖向后面。一个男人,从黑暗中出现。他的身体,果然上半身和下半身差别很大。我呆呆地望着他,盯着他隐藏腰部借口的布。上面的血已经干了,凝固成了生锈的褐色。



「————————————……………………………………宵久先生?」



我念出听说过的一个名字。男人肩膀一震,飞快地向我转身。他的脸,我看不见。他的脸的上半部分,被蠢蠢欲动的黑暗所吞噬。我不禁屏气慑息。这个时候。



「竟敢喊出死者的名字,胆子挺大嘛」



你这样,就算被拖走,也不能抱怨哦。



随着一个若无其事的声音,地板咯吱作响。美丽的身影忽然从我身边穿过。



突然出现的茧墨走向男人面前。在黑夜中,红色纸伞在她背后绽放着。男人向她看了过去。即便看到被黑暗所笼罩的脸,茧墨也毫不畏惧。她淡然地先前走去,站在男人了身旁,把伞撑在他的头上。男人条件反射地低下头。这个举止,有那么一丁点像人。



「原来如此呢……还没有完全枯竭,么。能听我说话是吧?」



茧墨询问男子,将嘴凑近他的耳朵。薄薄的嘴唇,小声说着什么。



她的举止,就像是恋人之间在讲悄悄话。我听不到她都说了什么。



不久,茧墨缓缓地移开了脸。



男人点点头,耸耸肩,走了出去。



他的手再次抓住太一的头,把太一提了起来。太一的手臂摇摆着,想去抓挠地面,挣扎着。但是,男人没有停手。太一挂着空虚的笑容,被带走了。



「他们……………………………………………………要去哪儿?」



没人回答我这愚蠢的提问。我连忙抬起脸。



茧墨以洞彻的眼神,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人。



「小茧,你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只传了一句话。想知道的话,就跟我来吧」



茧墨再次走起来。那件体现着『开裂』主题的裙子,在黑暗中摇曳。



我只有,被留在了原地。几秒钟后,我站了起来。我飞奔而起,朝茧墨身后追上去。即便呕吐感和惨叫充满我的胸口,我还是选择了正视前方。不去理会的话,就能轻松了吧。但是,我不能忍受对身边发生的情况浑然不知。



继续视而不见,只顾朝着终点,这才更加可怕。



男人去了二楼。我登上建在储藏间旁边的直角楼梯。



男人呢每上去一步,太一就会撞到台阶,吐着舌头笑。我们也跟在他们的身后。为了不给一楼的斜面造成负担,二楼建得很狭窄。几乎正方形的空间里,摆着三个槅扇。月光从采光的窗户漏进来。男人将手放在了一面槅扇上。



————————————喀拉,咚



男人用力拉开隔扇,把太一丢了进去。



掉在榻榻米上的太一,一边跳,一边把失血的内脏压扁。他像蛤蟆一样,扑向了躺在被窝里的人。太一舔了舔那个人的脚,露出锋利的牙齿。



「唔、呜哇呜哇、怎么了?怎么回事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闻粗野的惨叫。躺着的人掀飞被子,坐了起来。几秒钟后,他似乎明白了情况,一边惨叫,一边朝扑过来的怪物的脸上踢了过去。太一喷出鼻血,摔在榻榻米上。



「别、别过来!为什么,为什么这东西会在这里!太一,你干什么!」



本间把自己的枕头朝倒下的太一扔了过去。太一再次爬了起来,张开大口,唾液拉出丝,从下巴滴到榻榻米上。本间踢向太一的肩膀,把他踢过去,自己不停朝后面跳开。



「怎、怎么搞的,怎么搞的啊,为什么会跑到我这里来,为什么啊」



「你在说什么呢,这不是你的心愿么?」



「茧、茧墨大人?」



本间放声大喊。张大的眼睛里映出茧墨的身影。茧墨索然无味地微微歪着脑袋。



她懒洋洋地扎着猫咪一样的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红色的纸伞,轻声细语



「因为你委托了我呢。你说你想代替他们。我就把你的心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你的哥哥。好了,现在如何?」



「您说什么,您在说什么,这种事,哇,别过来,怪物!不要靠近我!哇、哇、唔哇啊!」



本间敏捷地左右跳开。太子则一跳一跳地跟在他的身后。两人奇妙的舞蹈,持续了片刻。茧墨咕噜咕噜地转着纸伞,愣愣地耸耸肩。



「想要代替他们,那就被吃掉吧。不想被吃掉的,那就逃吧」



诅咒的根源,现在就在眼前。好好想想吧。对话的平台,这样就给你们准备好了。



本间张大双眼,看着向伫立在黑暗中的他的哥哥看去。



拥有扭曲身体的男人就像在等待本间开口,一动不动。



「后面的事情随便你。我已经说过了,悲叹那也好,道歉也罢,对死者毫无意义。但是,现在的话,应该能够传达的吧。悲叹也好道歉也好,憎恨也好愤怒也好……还有杀意也好」



好了,你会选择什么呢?



茧墨淡然的提出问题后,退了一步,等待着本间的回答。



本间露出愤怒的表情。这一刻,我发现了,本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糟糕的答案。声音自然而然地从漏出来。但是,却穿不到他的耳朵里。



「……………………快住手」



这个时候,你要这么选择么。



本间以滑稽无比的夸张动作躲开了太一。太一的脸扎进了榻榻米里,双手乱挥。本间没有理他,转过身去。他抓起装饰在枕边的刀,然后将刀身抽了出来。刀反射着走廊上透进来的月光。本间拿起非法持有的刀具,此项前面。他整个人的紧张感膨胀起来,粗暴地呼出一口气,大声叫喊。



「都是你,都是你这家伙害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本间将刀水平一挥,瞄准了男人上下半身的连接处。



刀陷入染血的布,他的身体被轻而易举地砍成两截。



上半身和下半身,就好像原本就是不同的东西一样,掉了下去。



太一猛力地挑了起来,欣喜若狂第扑向属于自己的下半身,精神百倍地吃了起来,被咬碎的胴体开始长出来。本间粗暴地呼了口气。



他将自己砍掉的上半身踢飞。男人的头滚了起来。



那双眼睛眨了眨,向上望着本间。



黑暗从男人脸上被一扫而光。



用扭曲的愤怒表情望着本间。



「噫、噫噫」



本间叫起来,用刀朝他脸上砸下去。外行人的斩击轻易地砍开了脑袋。刀陷进鼻子里,里面灰色的东西露了出来。刀又纷纷砸向脖子,胸口,手臂。每次手起刀落,血就会飞溅出来。被砍下来的肉飞得到处都是。眼前的场景,已经逾越了残忍的概念,简直堪称滑稽。人类的身体部位,就像蔬菜一样到处乱滚,感觉一点都不现实。即便在噩梦中,此情此景也太过异常。我背过脸去,不去看这一幕,看了看站在身旁的茧墨。她正露出一抹浅笑,望着这一幕。她的嘴唇,张开了。



如唱歌般的声音,在这喜剧的场景中,响起来。



「原来如此…………你好像不知道啊。杀了人,就会落得被诅咒的下场」



她对本间这么说道。可是,精神完全兴奋的他,根本听不到茧墨的声音。



血,打湿了他的脸。本间脸上正露出诡异的笑容。那就像是小孩子扯断昆虫翅膀的表情。他陶醉于暴虐的行为之中。我茫然地重复了一次茧墨说的话。



杀了人,就会落得被诅咒的下场。



他虐待人,把人杀了,被诅咒了。



而现在,他将诅咒的元凶,又杀了一次。



把人变成怪人,杀死怪物。



而这最后,究竟是什么呢。



本间继续砍着男人的躯体。男人的头,滚在了一旁。



鼻子被砍碎的脸扭曲起来。厚厚的嘴唇翻动着。眼球旋转。



男人的头,发自内心感到愉快地,笑了。



男人的头飘在空中。从他的样子,看得出他的人性已经彻底枯竭。



男人的头就像皮球一样弹起来,扑向一直怪叫着的本间。他的嘴,就像吸上去的一样,咬住了本间的脖子。牙齿陷进肉里。同时,我紧紧地闭上眼睛。



没有惨叫,取而代之,响起喷血的声音。



我紧闭眼睛,堵住耳朵,当场跪了下去。



我在心里默默喊着「快醒」「快醒」,试图挣脱梦境。黑暗渐渐远去,意识消失了。我随着安心的感觉,落入了无比幽深的黑暗之中。



直至我自身的存在消失为止,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某种东西激烈挣扎的声音也是,活生生地被某种东西吃掉的声音也是。我都没听见。



* * *



我缓缓地打开眼皮。最先进入事业的,是红色。



就跟睡着时一样,她在我身旁。她那若无其事的眼神,在我身上静静扫过。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蝉鸣声,在屋子中回响着。在耀眼的光芒下,屋内撒着浓浓的影子。茧墨微微露出笑容,白皙的手伸了出来。温暖的手,触摸我汗湿的额头。



「早上好,小田桐君。昨晚辛苦你了」



少见的慰劳话语,传进我的耳朵。这一刻,我确信了。我向上看着她,在脑内反刍昨晚产生的疑问。太一应该刚被吃掉不久,但为何会跑到我这边来呢。



「小茧………太一为什么要来吃我?」



为什么在梦里,我非得被袭击不可



茧墨轻轻地耸耸肩,然后,满不在乎回答道



「很简单哦。因为有个不是自家人,可以随便吃掉也无所谓的人,就在身边啊。跟疼痛能不能忍受得住没有关系,只是最先把那个人吃掉。这就是所谓的人心呢」



多亏你一下子就睡着了,事情能够早些解决。谢谢你咯



———————啊啊,也就是说,她把我当成诱饵了啊。



我回想起昨晚那凄惨的情景。我在被窝里紧紧握住拳头。深深吸气,然后吐出,重复了两三次。我尝试让心情平静下来,但不论如何,我都做不到。我攥着颤抖的拳头,站了起来,朝着茧墨挥下胳膊。



我准备朝她脸上走下去,然后故意把拳头移开,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肩膀上。



娇弱的身体轻易地倒了下去。沉默弥漫开。她一动不动。茫然地注视着她的身影。她不过是一个身着礼服的少女。注意到这件事,我突然呼吸为之一窒。几秒钟后,茧墨起身了。她就像完全感觉不到疼一样,重新坐好。



她摆着若无其事的脸,从挎包里取出巧克力。鲜红的嘴唇咬下糖果的一端。库嚓,发出柔软的声音。巧克力就像人肉一样,碎掉了。



看到这个情况,我明白了。我的愤怒和憎恨都毫无意义。



她就算自己被伤害,也没有任何抱怨,只会静静地笑吧。



「那个男人,本间他怎么样了?」



「很好奇么?那你就去看看好了」



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我进行着对话。她吃完谈过,站起身来。她对我的暴力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一声不吭地把手放在障子门上。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呢。她猛地将障子门打开。



夏日的阳光投射进来,耀眼的蓝天灼烧眼睛。



黑色礼服的轮廓,在光芒中游离出来。在蓝天的映衬之下,她转过身来。



看到她的身影,我真实地感受到我已从梦境中醒来。同时,我皱紧眉头。



从远处传来了惨叫声。痛苦的声音和野兽的低吼声相似,响彻这个大屋。



茧墨轻快地迈出脚步。我站起身来。



然后,我就像在梦里一样,跟上她。



* * *



「唔、唔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浑浊的惨叫震颤这空气。在二楼的房间里,本间发出痛苦的哀嚎。



他躺在被窝里,五个儿子围在他身边。有个黑暗的影子正贴在他的背上。太一的身体恢复如初,腿安然无恙。他屏气慑息,凝视着痛苦的父亲。



本间的脸上全都是血。



脖子,手臂,肩膀,一片鲜红。



他的上半身正在被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疼啊、疼啊疼啊疼啊疼啊啊啊啊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染成红色的脸上,只有嘴在蠕动。红线在他的头部,一直拉到鼻子。就像是头被敲碎了一样。我腹中的怪物,开心地拍着手。



————呀哈哈



「…………唔唔」



我捂住嘴,钝痛令我忍不住发出呻吟。与此同时,孩子们齐刷刷地抬起脸。



他们一对对象鱼一样浑浊的眼睛,映出我们的身影。谁也没开口。他们正不自然地沉默着。五双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脚,然后以整齐的动作向大喊大叫的本间看去。他们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同情。他们有所推量的锐利目光,扎在痛苦的本间身上。我感觉,冷汗在狂涌不止。我承受不了沉默,正准备开口的时候。



「—————走吧,小田桐君」



随着冰冷的声音,茧墨旋踝离去,对身后不屑一顾。



我有些犹豫,还是跟在她身后,离开了这幕血淋淋的场景。



谁也没有阻拦我们。孩子们一动不动,只是围在父亲周围。



这个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群野兽,正围在受伤不动的猎物周围。



* * *



茧墨直接离开了大屋,穿过了老旧的大门,沿着设计成斜面的路走下去。我一边走在这条维护得不算精细路上,一边思考。刚才的情景,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我感到深深的混乱。在我说出什么之前,茧墨先开口了。



「我不擅长应付夏天呢。还是从隔壁镇上叫台计程车过来吧。路上应该有电话。联系好之后,就随便找个树荫等着吧」



因为是在深山里,手机没有信号。我无意中想起了村外有公用电话。来时的情景,从我脑袋里闪过。但是,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在我的视线中,红色的纸伞咕噜咕噜地旋转。我们与一位眼神诧异的老婆婆擦身而过。林中的树木在风儿的煽动下开始哭啼。大屋里应该还在吼叫,还在因痛苦而哭喊吧。



「本间,他今后会怎么样呢?」



我下定决心问了出来。茧墨没有回头,慵懒地讲道



「谁知道呢。诅咒转移了。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这是他的选择。而最后,他将无法承受那份痛苦,到了晚上,去吃掉他的孩子们吧」



新的怪物诞生了。听到这件事的瞬间,我想起了孩子们的眼神。他们透彻的视线中,没有哀伤,没有敬意,没有同情,什么也没有。



「说不定再次之前,他就会自然死亡呢」



茧墨直言不讳地吐出冰冷的话。她话中按层的意思,我理解。



这样的行为,我理解。我不由自主地,茫然地停下了脚步。蝉鸣从上方席卷我的全身。茧墨没有等我,朝坡下走去。我朝渐行渐远的红色纸伞,喊了过去



「————————————小茧,你难道早就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么?」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茧墨停下了脚步。她接受我的视线,露出扭曲的笑容。



风,吹拂她的黑发。她发出清冽的,如歌声般的声音



「——————就算是,你又有什么意见?小田桐君」



红色的纸伞咕噜咕噜的旋转。她理直气壮地接着说道



「要解开诅咒,只能化解怨恨。然而,他选择杀死怪物。即便我料到了这样的结局,还是什么也无法改变哦」



而且,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我不会救任何人。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转向前方。美丽的脸庞再次藏进红色之下。



纸伞咕噜咕噜地转着,茧墨向前走去。她望着前方,轻声细语



「我只会为自己寻找乐子」



听到她坚定地说出泯灭人性的话,我钻进拳头。我拼命忍住不去反驳,抬头望着蓝天。



她就是我的生命。我再次认识到,这是多么不祥的一件事。我无法认同她的嗜好。我无法接受这位名叫茧墨阿座化的不祥的少女。她应该也知道,我很厌恶她。我的烦躁情绪,她应该感受到了。



「在干什么呢?快走吧,小田桐君」



但是,她不会抛下厌恶着她的我,不会让我凄惨地死去.



不管我想着什么,她都会在我身旁。



不管怎样,我的生命是她赋予的。



即便我就算死也不像称之为拯救。



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我呼了口气,握紧拳头,向前走去。



然后,我脸背着她,走到她的身旁。